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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话音落,楚瑜猛地回身,同旁人急忙道:“开门,备酒,将艾草给我!”

说着,楚瑜指挥着众人站好位置,同时清点着要用的东西。蒋纯走到三少夫人张晗身前,平静道:“三妹妹真的要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张晗露出为难的表情来,蒋纯继续道:“三公子对妹妹也算有情有义,他如今回来,你都不打算见一面的吗?”

听到这话,张晗眼眶微红,低下头道:“二姐姐,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若不做果断些,我家怎容得下我?”

蒋纯没说话,同为庶女,她自然明白她们的处境。

她之所以直接赴死,何不也是这样的考量?

如今丈夫已死,卫家获罪。大家谁不清楚,七万精兵全歼,这是多大的罪名?要么他们和卫家断了关系回到母族,要么母族必然是先下手为强,率先断了与他们的关系,向圣上表忠。

如今母族尚未表态,不过是因为卫韫还未回京,没有与她们联络上,还不清楚事情罢了。

蒋纯沉默着,好久后,却是道:“不过就是见一面,又能影响什么呢?三妹妹,你们如今是杯弓蛇影,怕得太过了。”

“不说其他,”蒋纯叹了口气:“你也该想想陵书,若陵书知晓你连他父亲最后的体面都不愿给予,他要如何作想?”

说到孩子,张晗终于僵住了神色。

她犹豫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六少夫人王岚,她们向来都是没主见的,见姚珏和谢玖不愿和卫家有半点沾染,她们便慌了神,有样学样。如今被蒋纯提醒,这才想起自己的孩子来。

孩子是带不走的,她们也不能为了孩子搭上自己一辈子,但是却也并不希望孩子心,自己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去站着吧。”

蒋纯目光朝谢玖和姚珏看过去,却是拍了拍张晗的肩:“如今少夫人也容不得你们不站,别和她硬撑,哪怕是谢玖姚珏,也是要服软的。”

谢家姚家是大族,如果谢玖姚珏也要服软,那她们自然不会硬杠。

张晗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上前去,站在了楚瑜身后。

蒋纯走到谢玖和姚珏面前,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平静道:“多余的话,不用我说了吧?”

谢玖和姚珏没说话,这时候,外面传来了鸣锣开道的声音。

姚珏挑眉正要骂什么,谢玖突然拉住了她。

谢玖盯着门外,好半天,慢慢道:“别和疯子计较,若家里问起来,便实话实说。”

听到这话,楚瑜在人群扭过头来,转头看了过去。

谢玖挺直了腰背,面色平静。楚瑜朝她点了点头,转过头去。

谢玖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明白楚瑜点这个头是几个意思。

谢玖和姚珏站到楚瑜身后之后,一切准备好了,外面鸣锣之声渐近,大门缓缓打开。

那朱红大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外面的场景慢慢落入楚瑜眼。

此刻街道之上,老百姓熙熙攘攘站在两边,一个少年身着孝服,头上用白色的布带将头发高束,一条白色的布带穿过额间,紧紧系在他头上。

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面色苍白,眼下发青,面上消瘦见骨,神色平静,周身围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气。仿若一把出鞘宝剑,寒光凌厉,剑气冷然。

他手捧着一座牌位,身后跟着七具棺木,一具单独在前,其他六具一行两具,排了长长的队伍,自远处而来。

钱纸漫天纷飞,整条街没有一人说话,安静得仿若一座鬼城,只是那棺木所过之处,两侧百姓会逐渐跪下来,而后发出嘤泣之声。

那哭声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后面的人有样学样。

于是楚瑜便见,那长街上的人如浪潮一般慢慢俯跪而下,哭声自远处传来,响彻全城。

楚瑜在袖下捏紧了手,让自己保持平静庄重,不失半分威严。

她听着那哭声,骤然觉得,一切并不似她想象如此糟糕。

卫家的牺牲,朝廷不记,官员不记,贵族不记,天子不记,可有这江山百姓,他们总在铭记。

楚瑜觉得眼眶发酸,她目光全落在卫韫身上,看那少年抬着牌位,自远处朝着她慢慢看了过来。

那目光似是跨过万水千山,然后在看到她那一瞬间,那少年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下,低下头颅,朗声开口: “卫家卫韫,携父兄归来!”

音落瞬间,棺木轰然落地,楚瑜目光落到那七具棺木之上,她颤抖着唇,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却在卫韫单膝跪下那瞬间,骤然想起。

当初去时,也是这个少年来通知他,亦如今日,单膝跪在她面前,同她说——

少将军奉命出征,命末将将此玉交于少夫人,吩咐夫人,会凯旋而归,无需担忧。

凯旋而归,无需担忧。

楚瑜走下台阶,抬手覆在那棺木之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16章

卫韫仍旧保持着那跪着的姿势,低着头,没敢抬起来。

楚瑜站在棺木之前,手扶在漆黑的棺材之上,一言不发。

虽然卫韫没说每具棺材是谁的,但是棺材的放置有其礼仪规则,卫忠是镇国候,自然单独在第一排,卫韫是世子,也就在卫忠棺材后面左侧。

远处是长街压抑着的哭声,楚瑜的手微微颤抖,她正想说些什么,就听一声凄厉的哭喊:“六郎!”

旋即便看见王岚再也安耐不住,提着裙子从台阶上扑了下来,往最后一排棺材寻了过去。

她尚还带着身孕,旁边侍女惊得赶紧去搀扶她,然而王岚跑得极,她扑在那棺木上,便撕心裂肺哭了起来。

这一声嚎哭仿佛是打破了什么禁忌,所有人再也不压抑自己,或是嘤嘤啜泣,或是嚎啕大哭,一时之间,卫府满门上下,长街里里外外,全是哭声。

蒋纯早已哭过,甚至于她早已死过,于是在此时此刻,她尚能镇定下来,她红着眼,走到楚瑜身前,哑着声音:“少夫人,七公子还跪着。”

楚瑜骤然回神,她回过头去,忙去扶卫韫:“七公子请起来。”

然而卫韫一动不动,楚瑜微微一愣,小声道:“七公子?”

卫韫没说话,他另一只腿也跪了下来,从单膝跪着的姿势,变成了双膝跪下。

楚瑜整个人都呆了,便见少年跪在她面前,缓缓叩头。

“嫂子,”他声音嘶哑:“小七失信,没带大哥回来。”

去时他曾说,若卫珺少一根头发丝,他提头来见。

然而如今他尚安在,带回来的,却是满门棺木。

他身子微微颤抖,终于如一个少年一般,压抑着出声:“嫂子……对不起……”

话没说完,他便觉得一只手落在他头顶。

那手虽然纤细,却格外温暖,他听楚瑜温和的声音:“无妨,小七能平安归来,我亦很是欢喜。”

卫韫呆呆抬头,看见女子含着眼泪的目光,那目光坚韧又温柔,带着一股支撑人心的力量,在这嚎哭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分外明晰。

卫韫看着她,便见她忽地起身,同他笑道:“站起来吧,千里归来,先过火盆吧。”

说着,她便招呼了人来,将火盆放下,扶着卫韫站起来。

然而也就是这时候,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卫韫和楚瑜同时抬头,便看见十几位大理寺官服的人驾马停在卫府面前。

卫韫捏紧拳头,旁边人都被惊住,侍女扶着王岚赶紧闪避开去,本来附在棺木上痛哭的几位少夫人也纷纷闪开去。

为首之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立于马上,冷冷看着卫韫,举着圣旨道:“大理寺奉旨捉拿钦犯卫韫,”说着,他扬手道:“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音落的瞬间,大理寺的人便涌了上来,

卫秋带着侍卫猛地上前,拔剑对上周边士兵,怒道:“曹衍,你胡说八道什么!”

说着,卫秋看向那立着的棺木,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我卫府满门忠烈,为国捐躯而亡,哪里还有捉拿这唯一的小公子下狱的道理?!你们莫要欺人太甚了!”

曹衍是曹氏幼子,多年前曹家曾送长子上战场交到卫家军,却因不守军纪被打死了,因此卫家落难,曹衍在大理寺,立刻揽了捉拿卫韫的事儿来。

曹卫两家的恩怨满朝皆知,如今曹衍在这里,众人自然要想到是曹衍刻意刁难去。

曹衍听了卫秋的话,冷冷一笑:“你算个什么东西?这可是圣上亲笔所书的圣旨!你卫家因贪功好胜,害我大楚七万精兵丧命于白帝谷,你以为人死了这事儿就没了?卫韫,”曹衍提高了声音:“识相的就别挣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卫韫没说话,他抬头看着楚瑜。

众人惊慌之间,这个人却一直神色从容淡定。在他看过来时,她只是道:“踏过这个火盆,去了晦气,就能进家门了。”

“嫂子……”

他干涩出声,楚瑜却是握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踏过了火盆。

而后她握着艾草,轻轻拍打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楚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迎接一位归家游子一般轻轻往卫韫头顶撒了艾草水,然后从旁边拿过酒杯,递给卫韫。

“虽然没能凯旋归来,然而你们去时我就备下了这祝捷酒,既然回来了,也就喝了吧。”

楚瑜双手捧着酒杯,声音温柔。

曹衍皱起眉头,怒喝了一声:“卫韫!”

卫韫没有理他,他看着眼前捧着酒的女人。

他本以为归家时,面对的该是一片狼藉,该是满门哀嚎,该是他一个人撑着自己,扛着卫家前行。

但没想到,他却还能像过去一样,回来前踏过火盆,驱过晦气,甚至像父兄还在时那样,饮下一杯祝捷酒。

当年年少,父兄不允他饮酒。而如今他若不饮,此酒便无人再饮。

他接过酒,猛地灌下。

曹衍终于无奈,怒喝出声:“卫韫,你是要抗旨不成,南城军,你们站在那里,是打算包庇卫家?!”

听到曹衍的话,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南城军终于没办法装死了,为首之人深吸了一口气,他伸出手去,朝卫韫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七公子,烦请不要让我们难做。”

卫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楚瑜一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去,让人给他戴上了枷锁。

几十斤的枷锁带在他身上,他却仍旧挺得笔直,曹衍让人拉了关囚犯的马车过来,冷笑着同卫韫道:“七公子,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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