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有求必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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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旁安静无比,歧山大师静静看着桑桑,消瘦的脸上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有看到真相后的震惊,甚至还有隐隐的恐惧,最终却尽数变作惘然。

宁缺这时候正在紧张地察看桑桑身体的状况,没有注意到大师异样的神情,不然可能会发现一些什么,然后他听到了大师的一声叹息。

他有些紧张抬起头来,此时歧山大师脸上的神情已经回复正常,露出慈爱的微笑,似乎从某种大恐怖当中解脱出来,满足所以平静。

“瓦山三局有很多年的历史,但像你们先前所经历的这盘终局,其实只出现过五次,而小姑娘你,则是第二个能够连破三局的人。”

歧山大师看着桑桑神情温和说道。

确认桑桑没有事,先前棋盘里的世界不过是场幻觉,宁缺心神稍定,听着大师的赞叹,问道:”前面能连破三局的人是谁?”

歧山大师说出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很多年,但宁缺却很熟悉的名字,他看着宁缺的眼睛,微笑说道:“是莲生师弟。”

大师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什么威势,然而宁缺却觉得他的目光看穿了自己所有的掩饰,看到了自己识海深处的那些意识碎片,有些不安。

他下意识里微微低头,不与大师目光相触,为了掩饰心头的不安,继续问道:“还有三个曾经在这张棋盘上下棋的人是谁?”

歧山大师说道:“夫子,轲先生,观主。”

听见这三个名字,宁缺顿时忘了先前的隐隐不安,吃惊抬头。

在他看来,无论老师还是小师叔或是知守观的观主,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里,歧山大师有与西陵神殿天谕神座相近甚至更胜一分的预知能力,而且能够解答世间一切疑惑,就如佛祖一般有求必应。

能够得到歧山大师的解惑指点,是每个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事情,想到稍后入洞,无论是修道途上的障碍,还是久思不得其解的现世问题,那些困扰他们多年的人或事,都可能因为大师点化而解决,人们自然激动难安。

能够让修行者们用掉一次发问机会的,必然是他们最大的困惑或者最大的痛苦。然而人类最大的困惑,最大的痛苦往往便是他们最大的秘密,这也就意味着,稍后他们将不得不面对歧山大师坦诚地讲述这些秘密,所以人们又有些畏惧。

青藤覆盖的崖洞时,不时响起歧山大师痛苦的咳嗽声。

黑色马车不知何时驶进了庐内,车厢内桑桑穿着裘衣,偎在被褥里,不再寒冷,然而听着大师的咳嗽声,她也忍不住痛苦地咳嗽起来,小脸愈发苍白。

坐在车窗旁边的宁缺,掀起青帘看了崖洞一眼,有些恼火地低声抱怨道:“明明知道咳嗽是会传染的,老人家也不说忍忍。”

这又是一句刻意的笑话,桑桑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往那般给宁缺面子笑出声来,而是忧虑说道:“大师的病好像变重了。”

宁缺默然无语,歧山大师虽然久病缠身,瘦弱憔悴,但刚相见时,确实不像现在这般虚弱,是什么让大师的病忽然变得重了起来?

自然是那盘棋局。

……

……

佛宗讲究众生平等,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平等,比如盂兰节期间,普通的百姓连进入瓦山的机会的都没有,又怎么可能见到歧山大师,又哪里会有与修行者们平等竞争成为有缘人的机会?

便是今日拜山的人们之间也不可能做到平等,歧山大师没有安排进洞的顺序,那么这件事情便由烂柯寺住持决定。

除了西陵神殿和书院,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依然不敢与皇权抗衡,南晋强盛仅次于唐国,所以南晋太子殿下很理所当然地排了第一名。

南晋太子在洞庐里呆的时间很短,便出来了。人们不知道他问的什么问题,与书痴的情缘还是南晋的将来,但看他有些惘然的神情,隐约猜测他得到的答案不怎么好,却也谈不上坏,甚至有可能他现在暂时还无法理解。

曲妮玛娣在修行界里辈份极高,又是月轮国的皇姑,于是她第二个走进洞庐。

崖洞内很干净,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蒲团,一张草席,两床棉被,还有一些生活用的家什,歧山大师便坐在那张蒲团上。

曲妮玛娣看着大师,并不像别的修行者那般虔诚恭谨,反而毫不掩饰自己眼睛里的恨意与嘲弄神情。

他看着她静静说道:“那一年你非要上瓦山见我,我本已闭关多年,无奈破例给你写下一封书信,如今看来还真是错了。”

“你本来就错了。”

曲妮玛娣恨恨说道:“整个佛宗,我只有你一个长辈,当年我来求你指点迷津,问腹中的孩子究竟生还是不生,结果你说生,那我便生了,然后才有了数十年骨肉分离之骨,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恸,你当然错了。”

歧山大师叹息一声,说道:“当年那孩子虽然还在你腹中,但已然是个人儿,佛法慈悲,怎能妄动杀心?更何况那孩子大有佛缘。”

曲妮玛娣厉声说道:“你算得出我那孩儿有佛缘,为什么却算不出来,他后来会在长安城里被人杀死?既然算不出来,当年你就不该留那封信给我!”

歧山大师说道:“已然都是过往之事,多说无益,我所不理解的是,你对我一直抱有如此大的怨意,为何今日却要入洞来看我。”

曲妮玛娣痛苦地喘息两声,渐渐平静下来,盯着大师的眼睛,恨恨说道:“你算错了一次,我便要你再给我算一次。”

歧山大师神情微异说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曲妮玛娣怨毒说道:“我想知道宁缺什么时候死!”

歧山大师摇头说道:“即便佛祖都不能断人生死,更何况是我这个普通人。”

曲妮玛娣愤怒说道:“那你总得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替我儿子报仇!”

歧山大师忽然抬头望向洞外,想着那方远自悬空寺而来的佛辇,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既然已经做了安排,何必还来问我?”

然后他静静看着曲妮玛娣,说道:“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声,你参佛数十年,却依然脱不得嗔怨之苦,这怨不得别人,怨不得佛辇上那人,怨不得月轮王宫里那人,更怨不得当年你腹中的孩子,你须得问问自己。”

“你如今最恨那事,若不是荒原上你的缘故,宁缺不会在王庭上羞辱你,道石便不会回月轮,更不会回长安,然后被宁缺杀死。你要报仇,那向谁去报?向宁缺还是你自己?”

歧山大师看着她怜悯说道。

曲妮玛娣闻言更恨,身体微微颤抖,握着木杖的右手青筋毕现,厉声说道:“不想答我便不答,何必在我面前又一次故弄玄虚!歧山师叔,你不是真的佛祖,居然敢像佛祖般有求必应,你终有一日会暴毙而死!”

歧山大师说道:“我身在世间却妄窥佛国,只想让世人少些烦恼,早知自身必遭业报,死便是死吧,暴毙或是老死又有甚区别?

……

……

花痴陆晨迦没有走进洞庐,只是静静看着那些修行者,眼神漠然至极,如今她对这个世界已无眷恋,自然便无所疑惑,那么自然不需要进洞寻求大师解惑。

修行者们却各有疑惑,所以他们依次进入洞庐,每个人呆的时间都不长,但出来时脸上的神情都显得很满意,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说自己问了些什么。

按道理,莫山山应该在很前面进洞庐,但她没有与那些修行者争,又或是她在思考自己究竟应该问些什么,所以直到最后她才走入洞中。

她沉默坐在蒲团上,不知该问些什么。过了很长时间,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好像真想不出来要问什么。”

身为天下书痴,年纪轻轻便入了知命境,成为神符师,上有书圣教诲爱护,又有同门敬爱疼惜,莫山山的人生似乎真没有什么缺憾。

歧山大师看着她怜爱说道:“既然来瓦山,想必最开始的时候,你还是有问题的,而问题总需要一个答案。”

莫山山想着那辆黑色的马车,微笑说道:“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有问题,想请大师解惑,但现在那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歧山大师说道:“那便好。”

莫山山起身,向大师恭敬行了一礼,便向洞外走去。

在洞口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大师,佛法里有所谓轮回的说法,难道……真的有来世吗?”

她忽然笑了笑,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您不用回答。”

歧山大师没有回答,也笑了起来。

……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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