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藋籊竹竿,以钓于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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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沥的小雨,有雨则无法晒纸,方亢瞧的心焦,一会工夫,出去了三趟,想看看几时会雨停,可这雨偏偏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方亢的脸上始终愁云密布,徐佑坐在廊下,目光陷落在远处的烟雨缥缈,道“晒纸没有炕道吗”

“炕道”

方亢摇摇头道“晒纸一般用晒纸架,有立的,有卧的”

“是那些吗”

坊里的西北角放着一排排的木架,都是杨柳木从中劈成两截,约有五尺长,三寸高,中间安上托木,以托住湿纸,接受阳光曝晒。

“对,那就是晒纸架”

“除此之外呢,遇到雨天怎么办,就像今日”

“雨天还有墙道子,郎君请看,那边的两道墙就是,内壁用白灰抹平了,顶上盖住稻草和麦秆,一来可防止曝晒过度,二来也可防雨淋湿。不过今天的雨太大,墙道子也挡不住”

徐佑放眼望去,两道平行的墙壁,相距九尺有余,高六尺左右,笑道“风墙嘛,这个我知道。墙上要刷一层稀面糊,然后贴上湿纸,等风干了再揭下来,是不是”

方亢也跟着笑了起来,道“郎君才真正的是大行家,我说这些实在是献丑了。”

有纸架,有风墙,却偏偏没有炕道。徐佑搓了搓手,驱除好像要从衣服钻进骨头里的寒气,站起身,道“风墙怕雨,那就造个不怕雨的火墙吧”

火墙跟风墙的外形差不多,都是用两道平行的土墙形成一个夹巷,唯一的区别是不需要那么高,上面封顶,烘干时在夹巷内里生火,然后用铜镊将湿纸摊在墙上,利用从空隙里散发的热气来烘干。

建火墙需要三层,里面用青石板,中间夯土,外面用砖,徐佑问了严叔坚,知道在北边西陵县有烧制砖瓦的作坊,让苍处派了两个部曲,和严叔坚一道去买些空心耐火砖回来。

国人用耐火砖的历史其实很早,著名的秦砖汉瓦,已经具有很高的耐火性,比如南阳瓦房庄遗址出土的耐火砖,耐火强度达到1463c1469c之间,完全满足焙纸的需求。

西陵县距离不远,但一来一回也得两天的时间,徐佑留下苍处看守洒金坊,带着山宗回了静苑。

刚进院门,秋分从雨中飞奔着迎了过来,双眸泛着泪光,抓住徐佑的衣袖,咬着唇道“小郎”

徐佑吓了一跳,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将手中的雨伞遮住她的身子,道“怎么了不要怕,有我在,谁欺负你了”

秋分低垂着头,依偎在徐佑身边没有说话。冬至举着伞,提着裙裾,从走廊拐角跟着跑了出来,口中喊着秋分秋分,别淋到雨了,一抬头看到徐佑,放慢了脚步,俏皮的笑了笑,道“小郎,可没人欺负她。是秋分天天盼着你回来,每天都要去大门口翘首望一望”

原来如此。

徐佑心中浮起一丝柔情,他跟秋分自义兴之变后相依为命,流放千里,无处容身,惶惶如丧家之犬,可分开的时间从来没超过一天。这次去洒金坊住了快一个月,两人没见过面,难怪她无法自抑,眼泪止也止不住。

“我不是好端端的吗别哭,哭花了妆,就丑的没法子见人了”

“小郎”

秋分不依的扭了下腰,仰起头,梨花带雨,清秀之极的小脸不知何时,已有了几分淡淡的妩媚。

徐佑伸手揉乱了她的发髻,刮了下鼻子,道“我饿了,快别哭了,去做点吃的”

“嗯”秋分赶紧抹去眼泪,道“我马上去”

“等等,给你伞”

“郎君,我跟秋分同去”山宗摸着肚子,道“饿的等不及,先去厨下弄点吃的垫垫肚子”

“也好,去吧”

山宗将伞斜斜的举在秋分头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中,这点照顾女郎的风度,就算溟海盗的抄贼也是有的。冬至陪着徐佑往内进走去,低声道“严成四天前和唐知义密会,具体说了什么无从知晓。两人密会之后,唐知义派了两个心腹出城,去向我还在打听。不过唐知义很小心,一点口风不漏,估计很难打听出来”

“我最近跟老姜在研制新的造纸术,故意支开严成,让他留在城中照看四宝斋的店铺,轻易不许到坊里来。这会他跟唐知义会面,无非说得此事。”

“吃里扒外的东西小郎,要不要把严成抓起来”冬至冷笑道“我保证,不出一个时辰,让他竹筒倒豆子,做过的所有坏事都交代的一干二净。”

“先留着他,这个人我日后还有用”徐佑沉吟一会,道“泄密的事不用担心,这次改良的造纸术只是在细节上做了轻微的调整,早晚会流出去,就是严成不出卖咱们,等时机成熟,我也会主动把这门技艺广传同行。”

生意的事,冬至最清楚不过,她在郭氏时,一半的精力就在处理各种各样的商业情报,听徐佑这么说,大吃了一惊,道“传给外人小郎,古往今来,但凡秘法皆不外传,若是这这样做生意,怎么能赚到钱呢”

徐佑目光悠远而深邃,轻声道“造纸术意义重大,早推广一日,对整个华族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至于赚钱与否,却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冬至似懂非懂,赚钱要是不重要,那又何必从事商贾之事呢既然要做生意,商人逐利,众所周知,那也没什么丢脸的,何苦沽名钓誉,将自家的秘密技艺传授给外人

但不管怎样,她能够感受到徐佑宽广博大的胸怀,这有别于很多商人,也有别于很多读书人,更有别于那些为了生计奔波忙碌的庸庸世人。

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精神层面的力量,不像权势和金钱那么的裸,却直指人心深处。

“我都听小郎的不过想到刘彖和唐知义也能从中发笔横财,我心里就不舒服”

徐佑哈哈大笑,道“我虽然想为这个国家做点小事,可也不是视众生如一的孙冠。刘彖这样的人,不知进退,步步紧逼,现在没出手对付他已经留了情面,想从中分一杯羹做他的春秋大梦”

冬至眼睛一亮,道“我就说嘛,小郎不是迂腐之人”

“我回来时苍处已经做了安排,洒金坊的人不许外出,出则必须三人成行。外面的人也不许进来,送米送粮至大门而返。包括严成在内,也不能接触到最机密的部分,如此,保密个三两个月不成问题。等三个月后,赚钱的路数有很多,不再需要依靠改良的造纸术。”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三进,何濡坐在院中的小池塘边,手中持着鱼竿,穿戴着竹笠和蓑衣,悠闲的垂钓。冬至笑道“今日一大早,天公刚落了几滴雨,何郎君就喊着要雨中垂钓,享受怡乐。左郎君执拗不过,只好亲自帮他做了竹杆,又买来笠帽蓑衣。这不,从辰时坐到未时,连午膳都是在这里用的。”

徐佑对着冬至嘘了一声,然后蹑手蹑脚来到何濡身后,正好看到荻梗作成的浮子上下微微晃动,说明有鱼在触碰钓饵,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猛的砸了进去。

扑通

鱼儿惊跑了不说,溅起的水花洒了何濡一身,他没有动怒,头也不回,叹了口气,道“七郎何苦扰人好事”

以他的智计,不用回头也知道整个静苑,敢在他背后用石头砸鱼的人有且只有徐佑了。

徐佑负手而立,打量着池塘中泛起的层层涟漪,笑道“我今日才知其翼原来有此雅趣”

何濡收了竹竿,交给冬至放好,凝视着徐佑,道“藋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这是诗经卫风里的诗句,写的是卫国一女子远嫁他乡,在淇水垂钓时不由的想起远方的亲人,何濡借此表达思念之情,徐佑回以重逢之喜。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大笑,好一会才止住,何濡戏谑道“七郎清减了,看来那位余氏的厨艺比不上她的美貌”

徐佑忍住翻个白眼的冲动,无奈道“冬至在呢,说些甚么疯话”

冬至吃吃笑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徐佑瞪了她一眼,指着何濡故作正色,道“洒金坊里两位厨娘,一个樊氏,一个余氏,你偏偏拿余氏来说事,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要是真的有意,我可以做主,为你说了这门亲”

何濡顿时败下阵来,道“我一个受了诫的和尚,说什么亲别惹佛祖发怒,反累及七郎”

“哈,这时候你倒承认自己是个和尚了”

“不管和尚,还是道士,都讲究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方便的时候,别说承认是个和尚,就算承认是个道士,我也坦然处之”

“说好听点,这叫随机应变,说不好听,这叫厚颜无耻”

何濡微微一笑,道“是吗七郎回来早半个时辰,顾府君从吴县来了信,于十日后在钱塘湖边举办冬日雅集,邀请七郎列席。七郎去还是不去若是去了,位居名士之列,可又要行商贾事,岂不是和我一样,一会和尚,一会道士”

徐佑知道他斗嘴从来不吃亏,这会也懒得继续胡扯,眉头皱起,道“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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