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结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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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徐佑毫不迟疑,断然否认。对他来说,枫桥夜泊只是偶然的感慨,钱塘湖雨后已经完成了使命,这两首诗不为求名,承认了并无益处,反而会有麻烦。

张墨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道“微之,你的十字诗无论声韵还是音律,自成一家,别人学也学不来,跟我遇见的那位郎君如出一辙真的不是你吗”

徐佑面露诚恳,道“我与不疑一见如故,怎能忍心相瞒若真是我的诗作,自会承认。可若不是,也不能盗诗窃名。日后那位郎君知晓此事,我将何以自处”

“这”

张墨虽然聪明,但毕竟没有徐佑这样深沉的城府,本来板上钉钉的事,这会也动摇起来,道“好吧,或许是我搞错了”

徐佑看他过于沮丧,安慰道“诗的韵律近似,并非不可能的事。我师从蒿川先生,诗作受他的影响最大。蒿川先生隐居义兴,早年曾有过一个弟子,后来因事离去,渺无音讯,说不定那夜江面上遇到的郎君,可能就是我从未谋面的师兄。”

张墨被重新点燃起希望,问了徐佑很多关于那个并不存在的师兄的情况,当得知那人如闲云野鹤,不见踪迹,叹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那点遗憾,道“惊鸿一瞥,相忘江湖,高人洒脱而自然,倒是我太过执念了不过幸好,还有微之在”

他起身,下拜,郑重其事的道“七言自今日而贵,大中正的品状,终让世人见识到七言之美。我多年奔走,只为七言正名,却四处碰壁,收效甚微。今时今日,不仅士林,就是闾里间也开始传唱七言诗,全仰仗微之的功劳,请受墨一拜”

张墨行了大礼,徐佑忙站起身,扶住他的手臂,道“快起来佑适逢其会,不敢贪功。不疑兄为文坛翘楚,三吴仰望,七言诗若有大放光芒之日,也是不疑的功劳,我甘附骥尾,摇旗呐喊,于愿足矣”

“微之太过谦逊”张墨忍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紧紧握住徐佑的手,道“我已联络了六位同道,愿奉微之为社事盟主,于西湖边结社,专为去五言之病,扬七言之丽”

徐佑吃了一惊,他料到张墨此来是为了寻求枫桥夜泊的答案,却没料到他竟然要举自己为盟主,于西湖结社。

文人结社,是为了抱团取暖,结党成势,力薄者有枝可依,力盛者有众相从。自衣冠南渡以来,在楚国已成风气,徐佑收拾心神,微微笑道“我何德何能,敢忝居盟主之位此事万万不可”

“微之,你十首七言诗,名动江左,不出月余,将传扬天下,四海之士,以你为七言大宗,社事盟主的位置,你不来坐,谁能胜任”

“这”徐佑有些为难,道“不疑,我非是谦逊,义兴徐氏三世不读书,世人皆知。就算在钱塘湖雅集侥幸赚取了些许才名,可人心根深蒂固,短时间内难以改变,勉强做了盟主,怕也难以服众,别到时负了你”

张墨慨然道“论德使能,圣王之道。微之德才兼备,有目共睹,何惧小人的吠吠之音”

连荀子的话都搬了出来,徐佑实在不好拒绝,斟酌许久,道“另六人是谁”

远在吴县的林屋山上,天师道扬州治的左神洞天府内,都明玉毕恭毕敬的站在一白发道人身后,道“外面风凉,阴大祭酒不如回转洞府,免得伤了身体”

白发道人正是阴长生,号朱提道人,天师道八大祭酒排行第三,此次扬州治祭酒更迭,天师孙冠特派他前来主持具体事宜。

“都祭酒,莫非真当我老朽了不成区区寒风,就能伤了身子么”

都明玉笑道“大祭酒真是屈死我了,江东二十四治,万千道民,谁人不知白发朱提的威名这样的天,再冷百倍,也不能动您老仙体分毫”

“哈哈哈”

阴长生低矮肥胖,面相丑陋,从左脸颊往而后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但眉目间透着淡然如仙的飘逸,银发如雪,颇有得道之人的浩然气。

“你的辩才远胜杨乙,这也是我最终决定向天师推举你接任祭酒的原因之一。佛门那群秃驴来势汹汹,占了上风必然不饶人,天师要我们忍一时之气,那就不能动手。不能动手,只能动口,杨乙木讷寡言,若是跟竺法言论衡,不用说,连一招也接不住,不仅失地,而且丢人”

阴长生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力排众议,说服老四一并保举你,这份苦心,望你牢记,切不可鲁莽行事,坏了天师的大计”

阴长生口中的老四是张长夜,八大祭酒中排行第四,是杨乙的师父。都明玉点点头,道“大祭酒放心,孤山之上,竺法言当我的面杀了竺无觉,说明心智已乱。此人名不副实,仗着竺道融大弟子的名头横行无忌,招摇撞骗,早晚要让他折在扬州”

“且莫大意”阴长生皱眉道“竺法言深受竺道融的疼爱,据说有意让他接任本无宗的宗主,不是易与之辈。孤山之事,你胜在出奇,他败在仓促,真要面对面的对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都明玉安心受教,道“大祭酒教训的是,明玉铭记在心,须臾不敢或忘。”

“不过,你能在目前艰难的局势里硬生生的逼退竺法言扩张的脚步,这是你的才具,他人不能及,我心甚慰。回到鹤鸣山会如实禀报天师,想来会有嘉奖”

都明玉忙道“只是份内事,不必惊动天师了吧”

“这是你应得的”阴长生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谦让,道“天师记挂着扬州的局势,但凡喜讯,一定要及时报与他知晓。”

“诺”

“我今夜悄悄离山,你不用来送,免得又惊扰了众人。”

“啊今夜就走我还有诸多教务想向大祭酒请教”

阴长生的脸上乍现几分杀气,道“你既是扬州治的祭酒,手持天师赐予的斩邪威神剑,若有不敬、不尊、不从、不忠者,可先斩后奏”

都明玉脸现难色,道“治中上下,都是多年的道友,我,我实在不忍心”

“明玉,祭酒的职位跟你曾经担任的正治不同,赏罚不行,号令不出该赏,不要吝啬钱财,该罚,也不要怕剑刃上沾了血斩邪威神剑是我天师道十五法剑中至阳至刚之剑,向来不轻授于人,天师以无上秘法加持,岂是让你缚在囊中,听剑匣鸣的吗”

都明玉大汗淋漓,道“我知错了”

“你啊,之前鹤鸣山很多人反对你接任祭酒,就是因为你的性子太过软弱,难以压住扬州治这帮骄兵悍卒今日我再说一次,不管是谁,但凡不听号令,皆可先斩后奏”

“是,明玉谨记”

是夜,阴长生下山,跟在身边的只有一个眉清目秀的道童,他嬉笑着问道“师尊给了都祭酒专擅之权,可知他第一个会杀谁”

阴长生淡淡的道“你说呢”

“若我说,定是杨乙”

阴长生笑了笑,弹了下道童的额头,道“就你聪明”

道童捂着头,不依道“师尊,你倒是说啊,茗儿猜的对不对”

阴长生立足,回望林屋山,夜幕下竟透出几分阴森可怖,道“杨乙若是找死,死的自然是他”

茗儿心中不忍,道“杨正治为人和善,心肠也好,死了怪可惜的”

阴长生语气转冷,道“阴茗,又忘了师尊教你的话吗鹤鸣山高不可极目,戎鬼井深不可度量,想要活得长久,第一件要紧事,便是收了你的善心。”

阴茗低垂着头,不敢顶嘴,道“是,茗儿错了”

他跟在身后,走了许久,偷偷抬头,见阴长生面色稍霁,胆子又大了起来,问道“都祭酒如果真的杀了杨正治,张师叔算是得罪的狠了,他在鹤鸣山别无依仗,只能求到师尊门下,那时候,偌大的扬州,将纳入师尊的手掌心。”

阴长生微笑道“刚说你聪明,就犯了呆病,扬州是天师道的扬州,入谁的掌心,还不是为天师效命”

阴茗嘻嘻笑道“是,茗儿又错了”

“结社”何濡刚从洒金坊回来,就被徐佑召去商议。

“张墨极力相邀,我推脱不得”徐佑沉吟道“只是一时还拿不定主意,结社到底是吉是凶你觉得呢”

何濡笑道“先不说吉凶,凭本心,七郎愿意参加吗”

“文人结社,百利无一害,我当然是想参加的。”徐佑瞪了他一眼,道“不过我的身份,你也清楚,身处嫌疑之地,骤然结社,会不会引来司隶府的关注,让主上觉得我在暗中培育实力抑或让太子贼心不死,再派杀手来钱塘生事”

“若是别的事,比如豢养部曲,私藏兵甲,联络旧部等等,主上或许会有疑窦,但文人结社,求名养望,为的还不是有朝一日铨选为官,为主上尽忠,为大楚尽力”何濡敏锐的指出徐佑思维的盲点,道“至于太子,太子忌惮武人,这也是他拼了受到安子道的责罚,也要铲除徐氏的原因。江东之豪,莫过沈、徐,徐氏武力强宗,真要造反,足以动摇国本。但你一身武功尽付东流,几乎没有重新习武的可能性,徐氏也不复存在,就算有了些许文名,对金陵城中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来说,毫不足虑。别忘了,从古至今,可有文人造反能够成事的吗”

“太子忌武人,不忌文人”

“不仅仅太子,自汉以来,防范宗室,防范武将,防范豪族,防范门阀,可文人却从来不是为上者需要重点防范的目标。”何濡目光炯炯,光芒闪动,道“所以七郎弃了武人的身份,走文人扬名之路,不算上上策,但是最安全的路,我之前没有阻止,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错,我武功尽失,别人不知,可主上和太子一定是知道的,温如泉本就是主上派来为我医治的大夫,我的伤势他再清楚不过。”徐佑之前很少思考这个问题,现在经何濡提醒,顿时茅塞顿开,道“也是因此,主上才开恩让我迁居钱塘,沈氏雇四夭箭刺杀失败之后,太子也没有再苦苦相逼,让我在钱塘安然度日,估计已经把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抛之脑后。”

何濡冷冷道“早晚一日,他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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