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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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一个月里陆兵性格变了不少,人也憔悴好一圈,却不忘盯着陆沉鄞好好读书。

暑假过后,陆沉鄞继续上学,陆兵在田里忙活。日子看似又重新步上轨道。

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处事态度和方法,陆兵这人本来就比较闷,也比较粗心,不像李芳,事事都能打理好也能盯好孩子的学习。

爷俩几乎没什么交流,也找不到什么话题。

偶尔吃晚饭的时候陆兵会问问他,最近上课听得懂吗,陆沉鄞点头陆兵也就信了。

其实那段时间陆沉鄞的成绩非常不理想,上课无法集中精神,也没心思做作业,老师找他谈过不止一次,他也如实相告,希望老师不要告知家长,他只是需要点时间。

母亲希望他好好读书,那么他肯定会好好读书。

陆兵靠卖西瓜赚了些钱,但和村里其他人家比起来他们真的是穷的叮当响,一个人靠种地背负起一个孩子有些吃力。

冬末时陆兵开始变得有些嗜酒,常常喝得满面通红,酒气熏天,但还好他就算喝醉也不会发酒疯,就是爱唠叨,喜欢拉着陆沉鄞罗里吧嗦,平日里放在心里的话借着酒劲都说出来。

他说:“儿子啊,我能帮你也只有给你交交学费了。”

“你自己要努力,你妈妈一辈子就盼你能有出息,以后要是像我们,这辈子你都活得窝囊。”

“你说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啊......”

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这句话直到现在陆沉鄞也想不明白。

李芳去世一年后的秋天,陆兵带了个女人回来,三十五岁左右,有点微胖。

那女人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

陆兵让那女人进屋,回头拉陆沉鄞进他的房里说话。

陆兵说:“你妈走了,我一个人日子过得辛苦,总要有个伴,你许阿姨以前的伴出意外走了,她人挺好,爸爸打算和她过日子,外面那个小姑娘是你许阿姨的女儿,才四岁半,以后就是你妹妹了。”

陆沉鄞垂在两侧的手渐渐握成拳,憋着气看他。

陆兵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爸爸知道你不开心,但爸爸一个人真的太累了,那么多活那么多操心的事情,太累了。”

“那我不读书了,我去帮你干活。”

“你瞎说什么!我挣钱就是让你读书的!”

“可我不要她做妈妈!”

“她不是你妈,我也没让你认,叫声阿姨就可以了。”

陆沉鄞推开陆兵跑出去。

他躲在山丘后的竹林里大哭一场。

第二年,那个女人生了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陆光海。

陆沉鄞虽然对那女人没什么好感,但也不算排斥,这一年多相处下来,她没做过为难他的事情,算不上多亲昵,但也客客气气的。

2007年,他初三最后一年,陆兵外出接零活被钢筋戳中右眼,急送医院,一养就是大半年。

那女人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照顾陆兵,实在忍无可忍,从医院回来拿东西,看见陆沉鄞在烧饭准备带去医院给陆兵。

她夺过他手里的铲子哐当一声砸在水泥地上,“你也十五岁的人了,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知道吃喝拉撒吗!考什么学校!还不如早点去干活赚钱,你知道你爸这病花了多少钱吗!你知道我们要连饭都吃不起了吗!”

陆沉鄞站在那里,十五岁的他个子已经超过了那个女人,他一言不发,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你瞪我干什么!读书读书,你上高中的学费谁给你付?我告诉你,我可付不起!我自己的孩子也要上学,顾不上你。”

陆沉鄞捡起铲子,打水清洗,说:“我不用你管。”

女人一听火气更大了,“我不管你你现在能活这么好?没有我,你们陆家能过得这么滋润?”

陆光海放学回来见母亲和哥哥在争吵,他不知道该帮谁,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

陆沉鄞瞥见他,对还在喋喋不休的女人说:“光海回来了。”

陆光海很喜欢他,很粘他,但陆沉鄞心里总是有疙瘩,说不上讨厌但也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喜欢。

陆沉鄞参加中考了,也收到录取通知书了,但是同时,陆兵还没恢复,不能工作,家里一切的开支都是那个女人在支撑。

他把通知书压在抽屉最底层。

面对现实,他选择放弃。

陆兵知道后张了张嘴,道不出半句责怪他的话。

陆沉鄞说:“爸,真的没办法了。”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2008年春,陆沉鄞去田里播种,陆光海依旧屁颠屁颠的跟他后面。

陆沉鄞自己要干活还要分心照顾他,对他说:“你回家去,别在这里玩。”

前阵子下了暴雨,河流涌动凶猛,村里因为失足落水溺毙的孩子不占少数。

“春天了,就是出来玩的。”陆光海把书包一甩,跟着他下地。

陆沉鄞:“你别到处乱跑。”

陆光海后来是被那女人揪着耳朵吊回去的。

“不做作业来田里干嘛!造反了?”

陆沉鄞望了几眼埋头继续干活。

陆光海其实很调皮很好动,性格和陆沉鄞截然相反,特别爱闹腾,简直跟猴子似的。他第一次考一百分回家第一个要找的人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陆沉鄞,挥着卷子跑到田里喊道:“哥哥,我考了一百分!”

这是陆沉鄞记忆里其中一件深刻的事情,因为那一刻他回头望见他站在田野边兴高采烈的样子有点动容。

他是被人需要的,而需要他的人却是继母和父亲的孩子。

夏季的夜晚总是雷声滚滚,第二天却依然能晴朗万里。

小孩子调皮,总是会结伴去树上掏鸟蛋,去偷菜瓜,去抓鱼,陆光海尝到了滋味,觉得很好玩,一直缠着陆沉鄞陪他去玩。

陆沉鄞白天干一天,晚上累的早就不想动了,陆光海一直在他耳边念念念,就和苍蝇一样,念得他烦。

“你找别人去玩。”

“不!哥哥你陪我去嘛,他们都不让我上树,老是让我做放哨的,我也想加入战队!”

陆沉鄞拧毛巾擦脸,“我很忙,没空。”

“就一会嘛,昨天赵狗去河里游泳摸到好多鱼,我们也去嘛,好不好?”

“不去。”他倒掉水,准备上床睡觉。

“去吧去吧,好不好?就游一会?最近天气好热,游泳特别舒服。”

陆沉鄞把毛巾狠狠一甩,“要玩你自己去玩,没看到我最近很忙吗?”

陆光海被吓一跳,他从没见过陆沉鄞发火,他小声道:“我只是想和你去......”

陆沉鄞:“你什么都不用愁,可我不一样!要玩你自己去玩,我不想,也没空陪你玩!你活得那么轻松,可我呢?”

陆光海僵直身子,愣怔片刻默默走出去。

陆沉鄞捡起毛巾,咬着牙。

那个周末,陆光海没有去找他也没有缠着他,自己出去玩了。

陆沉鄞晚上回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陆兵也不在,他总觉得有些心慌,一直等一直等,就像那天晚上等父亲来接他去医院却怎么也等不到人。

他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终于还是坐不住跑出去找人。

陆兵他们不在倒也正常,可是陆光海和那女人的女儿应该在。

跑过隔壁的一户人家,一中年男子扯着嗓子喊道:“小陆!你捞着了没?”

陆沉鄞脑子一白,“捞什么?”

男人手里拿着雨靴,“你...不知道?”

“什么?”

“光海他......不见了,听说是淹死在西边的大河里了......这会都在帮忙捞人。”

陆沉鄞久久吱不出声。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尸体打捞到了,已经被泡得发白,身上伤痕累累。

西边的大河里都是石头,夏季多暴雨,水流一直很猛。

女人抱着陆光海的尸体哭天喊地,差点断气背过去。

陆兵仿佛一夜白头,坐在一旁无言再说什么。

女人猛地看向陆沉鄞扑过去就是一通乱打,“都是你!你个杂种都是你!小海说去玩,你为什么不陪他去!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和他说的话我站在门口都听到了!你个杂种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陆沉鄞听到杂种二字整个人都气得在发抖,一把推开她,“你说谁是杂种?你说谁?”

陆兵赶忙扶起她,对陆沉鄞说:“你发什么火,你阿姨伤心坏了知道吗?”

陆沉鄞狠狠盯着陆兵,“我是杂种吗?我妈是谁你是不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陆兵吼道:“你不要再闹了!”

陆沉鄞气得脑子发昏:“死了活该!”

陆兵怒火攻心,随手捞起火钳就往他身上打,一下比一下重,陆沉鄞双手护住脑袋,可他护哪里陆兵就打哪里,火钳不偏不倚的打在脑袋上,还好只是擦到,陆沉鄞嘶了一声捂住右耳,他疼的无法再保护自己。

陆兵见真把他打疼了,火钳僵在半空中。

陆沉鄞渐渐把手放下,掌心满是鲜血,血从右耳顺势流下,触目惊心。

他看着陆兵,说:“以后你们一家过日子吧,我这个杂种自生自灭!”

陆光海去世的那天正好是李芳的祭日,李大强回鄞县祭拜,陆沉鄞一路跑到李家。

李大强看见侄子头破血流吓坏了,但顿时又火冒三丈,“妈的,谁打的!舅舅给你去算账!”

陆沉鄞红着眼眶说:“舅舅,你带我走吧,我跟你出去做生意去闯荡,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

李大强懵了,“你这是怎么了?你爸爸不管你了?”

陆沉鄞抬手掩面哭了起来。

这几年的隐忍仿佛只是一场笑话,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是一家人了。

十六岁的少年,浑身是伤,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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