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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宸又啜了一口茶才道,“当初你姐夫抱病而亡之后,我在半年之后才哭得出,也是在那之后,因着试药出了差错,大病一场,再不能言语,这些你都是晓得的。”

乔安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是——”

“昔昭如今的脉象是外强中干。侯爷不在身边了,她这么久的心火,不用再压抑了。”

“……”乔安忧心不已,“以你的医术,能否让她平安无虞,”

“我自然会尽心给她调理,只是,她情形会不会愈发严重,会严重到什么地步,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乔宸提及萧旬,“他为何还不回来找你?他在的话,我们也能提早打算,让他设法另寻良医。”

“他哪里找得到比你医术更好的人?找得到的话,也不会专程请你回来照看昔昭了。说白了,能有几个人比你医术更好?”乔安心烦不已,不由得开始抱怨,“好好儿的一对儿有情人,偏生变成了苦命鸳鸯,真是……”

乔宸不免也想到了乔安与萧旬的一笔烂帐,只得出言保证,试图缓解乔安情绪,“我倾尽全力就是。”

随即,乔宸想到了叶昔昭的正色请求:“此事不要让侯爷知道。”

这份心思,乔宸怎会不理解,忍下那份心酸,又将此事告知乔安,“还是听昔昭的吧,若是对萧旬提及另寻良医之事,只说我想研制些新方子,需要与人商议。”

半晌,乔安才点一点头,“记下了。”语声已是鼻音浓重。

是因为这件事,这一日,乔安看到坐在秋千上的叶昔昭,走过去闲话片刻后问道:“付出这么多,不怕有一日得不偿失么?”

“不怕。”直到今日,叶昔昭才对乔安提及她与虞绍衡成婚前后所经一切,“说起来,我做什么都应该的。”

乔安半晌都缓不过神来。她听说过叶昔昭与虞绍衡不睦长达两年之久,却是没想过,错了两年的人是叶昔昭,且所有的过错都在她身上,默默承受两年的人是虞绍衡。

叶昔昭似笑非笑地打趣:“你看,若是侯爷与你一样,我们也就不会有今时今日了。”

“……”乔安没料到,叶昔昭到此时,还有心情劝说她。

“有些时候,是需要人重来一次才能挽回所有过错,因为天不遂人愿,不给你时间。而有些时候,是需要局中人吸取当下,守住眼前人,也能得到花好月圆。”叶昔昭说完这些,笑得云淡风轻,“觉得有用,我这话就说过;觉得无用,只当不曾听闻就是。”

乔安陷入了沉思。

**

那年冬季,虞绍衡率兵大败承远王世子及其党羽,平定承远王犯上作乱的战事。

隆城总兵乔宇年奉皇命镇守漠北。

虞绍衡犒赏整顿三军,与乔宇年携手安民,期间接到圣旨,受封龙虎大将军,择期返京平乱。

久未露面的萧旬率领一支水军抵达薄暮岛,接叶昔昭去隆城小住两日。

乔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站在海边,看着他所在的船只由远及近。等他登岸之后,慢慢的,看清了他这段时日的极度疲惫,看清了他下巴上冒出的胡子茬。

她意识到自己弯唇笑了,却是自己也不知这笑容所为何来。

萧旬到了乔安面前,对上她的笑颜,覆着薄茧的手没轻没重地揉了揉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我已官复原职。”

“……”乔安没说话,丢给他一个“这还用你废话”的眼神。

“带我去见嫂夫人。”萧旬无视一众手下,径自携了她的手前行。

乔安挣扎片刻,体力自是不及他一个大男人,也只得放弃。

转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萧旬强势地环住她,不管不顾地俯首索吻。

他下巴上的胡子茬扎得她有些微的疼、些微的痒,他发自心底的热切焦灼让她一时恍然。

如此对待她的萧旬,是她从未想到的。

愣神这片刻,他已攻城略地,尽情汲取着她口中甘美。

身形轻颤的同时,乔安没好气地推开了他,“混账!”

萧旬报以无辜又没心没肺的笑,继而再度握住她的手,“走吧。”

“你已将我休了!”乔安没好气地指责道。

“可你并未公之于众,休书我也亲自收回了。”

乔安被气得横眉冷目,“无耻!”

萧旬笑着默认,随即告诉她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日后我只需随时传令于各地手下,不需以身涉险,只需保护你与嫂夫人,无耻的日子还长着。”

这意味着的,是不是他会就此留在薄暮岛,换句话说,是不是他就此要停留在她身边?乔安气道:“我日后还是回爹娘身边住着!”

萧旬气定神闲,“也好,我也正想要好好地与岳父岳母赔罪。”

对于这厮与往日大相径庭的态度,乔安一时间实在是招架不住,只好噤声。

**

再见叶昔昭,萧旬觉得她无形中羸弱了几分,可是看她眼神,又只觉平静安然,全无一丝焦虑。

他关切地问道:“嫂夫人近日可好?”

“还好。”叶昔昭浅浅笑着,给出的应对一如平时言语。

萧旬便又问道:“嫂夫人不晕船吧?若是身体允许,今日能否前去隆城?”

叶昔昭笑意加深,“没事,我听你安排。”

行程就这样定下来。因着萧旬而生出的别扭、尴尬,乔安是真不想随行;可是为着担心叶昔昭,还是与乔宸一起坐上船只。

当日,叶昔昭乘船上岸,又坐上轿子,由轿夫轮番抬着全速赶路,到了原来的隆城总兵府——乔宇年夫妇自然已不在府中,早些日子便已搬去了承远王封地。

当夜,叶昔昭歇在乔安的住处,敷衍地吃了些东西,便架不住困倦来袭,转到床上歇息。

睡意朦胧中,她觉出温柔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温暖的手。

她带着喜悦,募然睁开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之中,看到虞绍衡坐在床畔。

“绍衡?”她坐起来,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唤醒我?”

虞绍衡已过来多时,可是他对她说:“刚过来,就把你扰醒了。”

叶昔昭对上他闪着迫人锋芒的星眸,看着他因着消瘦线条愈发锐利的轮廓,微微笑着,投入到他怀里,“这段日子,你还好么?”

“不错。”虞绍衡的手先是落在她脸颊,又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你呢?你和孩子还好么?”

叶昔昭唇角弯起,语声甜美,“孩子很好,我也很好。”

虞绍衡下巴摩挲着她的鬓角,“我一早就要率兵回京城……”之后,可能还要马不停蹄地赶奔西域或是南疆。

叶昔昭打断了他的话:“是好事。你抽空去看看娘,还有你岳父岳母,告诉他们我很好,过得很舒心。嗯……等孩子出生,我坐完月子,也就能回去了。”

舒心?

从何而来?

是独自面对身怀有孕夫君却在外征战的担忧,还是独自挣扎于苦难边缘时的无助凄凉,还是孩子出生后她甚至不能及时与他分享为人父母的那份欢喜?

环在她腰际的手不自主地加重了一点力道,他扬了下颚,抵着她头顶乌黑的发丝。

他在这关头,不负帝王,不负天下,独独负了她、欠了她。

他在这片刻间的心境,忽然变回了当初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那一年,征程中遭遇丧父之痛,他心碎,也陷入了茫然。

他不知道是该返京丁忧,还是遵循父亲遗言继续留在沙场拼杀出一条能够光耀门楣的路。

要尽孝就不能尽忠,要尽忠就不能尽孝。而且,尽孝的前提,是使得侯府的荣华在父亲那一代终结,他便是袭侯爵,也不过是空拿一份俸禄,再不可光耀门楣。

后来,是因着圣命,是意识到整个家族的繁盛没落,才让他不得不直面现实,送父亲灵柩返京入土之后,又投奔沙场。

而在今时今日,他真的真的很想放弃一切,只想做她叶昔昭的夫君,一个尽责的夫君。

可是不行。

这就等于放弃了他的前程,等于要让她与孩子都不能得到安享荣华之日,甚至于会就此成为朝廷弃子,一生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的女人,可以苦一时,却不能苦一世。

只是,这般柔弱的女孩,如何独自面对那么多的孤单无助?她最需要的其实只有他,他早已看出、明白。即便是她如今变得坚韧,这一场磨折终究会成为他与她一生都难以弥补的缺憾……

他闭了闭眼,这时才惊觉,一滴泪落下,滑过脸庞。

泪水堕入她发间之际,他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拭去。

“你怎么了?”他长久的沉默,让叶昔昭不安起来,抬头相看。

他却在同时蒙住她双眼,吻住了她。

不能让她看到他的伤悲他的脆弱。

这样只能让她日后更担心。

良久,他双唇滑至她耳畔,语声平静如常:“你好好活着,我也一样。”

终于,他们也到了这一步。

活着。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嗯!”叶昔昭郑重地点一点头,之后才道,“你无恙就好。孩子的名字,到时我让娘取个名字。”

虞绍衡的手再度落到她腹部。

之于孩子这件事,她更清醒理智,他则是感情用事——她想不论怎样先得个儿子,这样才算是真正给他绵延子嗣,而他却是满心想着要个女儿——如她一般的小小的女儿,由他宠着、疼着、呵护着,算作弥补对她所有的亏欠。

也是因着心愿不同,虞绍衡没将心中意愿道出。

叶昔昭手指抚上他眉宇,“明日去送送你,远远地看着就好。”

虞绍衡不是很赞同,“何需那么辛苦,触目皆是盔甲战马,无趣得很。”

叶昔昭当然无从认可他的说法,坚持道:“就要去。”

虞绍衡也就微笑颔首,“那好,随你就是。仔细着自己的身体。”

“嗯,放心。”

送行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翌日,虞绍衡麾下大军离开承远王封地,经隆城,挥师南下去往京城。

叶昔昭与乔安一起登上城楼远眺。

在叶昔昭的想象中,那是循序行走的军容整肃的一幅画面。亲眼见到之后,才知所见所闻与想象是天差地别。

的确是军容整肃,可是这支队伍散发着无尽的锐气、杀气,每个人都带着必胜的骁悍自信,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迎风招展的旌旗上,一个“虞”字分外醒目。

他们似是绵延无尽的黑色潮水,穿过隆城北城门,一路向南。

万千军马之中,虞绍衡依然是最夺目的存在。

他身披盔甲,□一骑黑色战马,周身焕发的气息,皆是上位者的霸气、冷峻、从容、自信。

因为相距甚远,叶昔昭无从清晰地看到他的神色。只是分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气息唯有征战带来的荣辱、生死、胜败。

荣、生、胜是属于他的,其余的,是别人要消受的。

没有缘由,她就是确信这一点。

他不再是她的枕边人,他是平定天下的将军,黎民百姓心中的英雄俊杰。

行至城门外,虞绍衡带住战马,回眸遥遥望向城楼。

他只能看到她的身影,只能隐约感觉到她对他的信心。

她眯了眸子,明知他看不分明,还是予以信任的笑容。

**

极速行军途中,虞绍衡收到了叶昔昭的来信。

信纸上唯有四个字:

以君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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