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开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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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藏锋将笔搁在青花瓷的笔山上,动作不徐不缓,但面色一直很凝重,显然写这么一个字对他来说须得凝聚心神。

“当初我入师门时,就是大师兄写了一个永字教我练剑……”穆藏锋目录追忆之色,回头望着李长安:“师弟便以此字参悟即可,我先去了。”

“师兄慢走。”

穆藏锋出门,为李长安留下了一个包裹,将屋门也带上了,给留下李长安在安静的屋子里独处。

李长安手指轻轻抚上那永字剑痕,心知穆藏锋已将所有奥妙都归纳到这一字里了。一个永字八画,分别为横、竖、撇、捺、点、钩、提、折,囊括了一切变化,若说穆藏锋留下的这个永字是剑法,便是万剑归宗。

李长安细心打量那字,初看平凡,细看只觉剑意迎面而来,只见点如流星飞坠,横如悬崖勒马,撇如临窗梳发,竖如张弩上矢,捺如五马分尸,提如策马扬鞭,钩如蛟龙跃涧……

一字之中有变化万千。

李长安退后一步,想了想,用刀在桌上割了个圆,将那永字切下,刚好能被一手掌握,就如一道令牌。

随即便铺开新纸,自己练了起来。

若说永字八法,上私塾时先生就教过,李长安也练过,但那时候却不算上心,是故一笔字虽不算太丑,也终归与好搭不上边就是了。

李长安试着提笔,欲先动手再说,提起笔时就遇上了难题,他始终在身上加持着龙象术,若一个不小心,这羊毫笔就要步那茶杯的后尘,毁在他的手中。

李长安打开穆藏锋留下的包裹,只见里面大大小小,尽是毛笔,无论羊毫狼毫紫毫,不一而足,不由得失笑自语:“倒是想得周到,难怪师兄去了这么久,这么些笔都不是劣等货色,该是掏空了几家店子吧。”

当下也没了顾虑,既然师兄连这个都想到了,剩下的就是练字。

李长安提笔,先连写了三个静字,心中默念几句清静经,让心神放空。

随后,才写下第一个永字。

虽端端正正,架子却有些歪斜,称得上是有生以来用心写的最丑的一个字了,李长安皱眉摇了摇头,搁下笔。

他身上加持着龙象术,暂时连路都有些走不利索,更休提写字这等入微的事情了。

他望着木牌上穆藏锋留下的永字开始沉思:“要忘了这是字,将它当成是刀……”

说是这么说,做起来却是无从下手。不由想到初遇白忘机时,他在牢中为自己传法,那四式神通一出,将他脑海中对屠刀的印象生生抹去。若这时候白忘机在这儿,倒是容易解决。

想着,又喃喃自语道:“不可,修行终归是自己的是,我怎能想着依赖他人。”他顿了顿,心中一动:“对了,何必从永字练起,不如从一横开始。”

他再度提起笔,也不想什么笔锋笔法,反倒闭上双眼,只将那纸想成是死敌的咽喉,就这么一横划出。

啪!

笔杆应声而断,笔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染出一大团墨痕。

李长安没有自怨自艾,反倒点了点头,刚才那一横似乎让他找到了些方向。至于断笔,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将心神凝聚在所写的字上,就无法分心掌控龙象术。

回头看了看旁边那一堆尚未染墨的新笔,本以为这有些多了,但看来上船之前,还得多备一些。

……………………

雪停了两日已基本化干净了,江岸上只留下些许残冰,与江面上不时卷起的白浪相比着,倒有些分不清哪是浪花哪是堆雪。

“画圣的行踪还未找到?”上官轻候临窗望向浮沧江上停泊着的青铜巨船,玄蛇不时从江面下翻腾出身子,在这个距离看来也只不过像几条蚯蚓般大小,并没吸引他注意力,他看着的是甲板上的人。

“只知道他定会来此乘船。”他身后的金玉堂回答道:“画圣与浮沧江水神百年之约已至,他应当不会失约。”

“要上船的人里倒是没有找到他。”上官轻候摇着头回到桌边坐下,拿起一摞纸张,明日就要开船,要上船的也该提早找船家报备了,他手中便是船客的名姓以及相貌,其中并没有与他所知的那个画圣样貌契合者。

“这上面的人都查过,画圣不在其中。”金玉堂抚须道:“他与浮沧江水神的百年之约,知晓之人甚少,他也并无仇家,应当没有特地易容隐姓埋名的道理才是。”

“就怕他不坐这船,从别处走了。”上官轻候叹了一声,掏出一卷画轴在桌上铺开,“这次若寻不到他,再拖延下去,只怕阿姊坚持不到那时。”

只见那画卷上,一袭倩影婷婷而立,身着碧衣,怀抱莲花,正是一幅莲花美人图。

那抱莲花的美人,模样逼得如同真人,与上官轻候有三分相似。

十年前,上官家的明珠,仅二十六岁就以种道境修为成功刺杀元始境的上官幽昙接了一桩生意,去刺杀周地朝中一名官员,这名官员在朝中以清廉闻名,却在故里纵容家族子弟欺男霸女横行无忌,甚至沾染了许多条人命,也合乎上官家的行事风格。

上官幽昙的刺杀不出意料的成功了,但她却没能回来,回来的是一幅画。

画中上官幽昙怀抱莲花,模样带着一丝娇羞,这与任何与她相识之人对她的印象都不符合,她应是冷漠而优雅,就如天上明月那般美却不可接近的。

与画一道被送回来的还有一纸口信,落款是吴子道,口信内容大意则是,上官幽昙杀死他老友,这位画圣便将她画了在画中,若上官家能找到高人相助,还可将她从画中解救出来,若不能,上官幽昙便会在画中度过一生,她会如常人一般老去,但这样的生命只能维持十五年。

上官家老祖看过画后,明言他可以破去此画,但要破开此画的同时保下画中人却只有三成把握,上官家当即决定先寻访高人的同时打听画圣行踪,万一十五年后,真没寻出万全的办法,才请老祖出手。

眼看十年已过,上官家多般打听,唯一得到关于画圣的消息便是他与浮沧江水神的百年之约。上官轻候便与金玉堂一道,携着这幅莲花美人图来寻画圣。

“阿姊……”上官轻候手指拂过画卷上那极美的面庞,感受到肌肤般的触感,他手不由自主微微一缩。

画卷里,上官幽昙的目光低垂,小扇子一般的眼睫中透露出的那抹娇羞却让他感到有些恐怖,这囚笼不光能锁住人的自由,甚至能锁住人的心,让她变成了这样一幅陌生的模样。

十年前,上官轻候还是孩童,阿姊在别人面前冷若冰山,唯独对他这个胞弟温柔似水,甚至有一回她杀完人后,衣角犹有一丝血迹,路过街市时却不忘买来一串冰糖葫芦给他——虽然上官轻候年幼时也并不喜欢吃这东西。

“阿姊,放心吧,你很快就能出来了。”上官轻候小心翼翼收起画轴。

“金先生应当将他们都查探过了。”他拿起那厚厚一摞名单,“这些人中可有修为高深的?”

“有一元始,一万象。”金玉堂道:“那元始境是凉州清云宗长老,带着两个徒儿从昆南城中择道种回来。至于那万象境行踪颇为可疑,他并非船客,而是十日以前就隐藏实力,在船夫做了船夫。”

“想必是为了躲仇家的。”上官轻候翻出金玉堂所说那人的资料,不由多看了两眼,心道能让万象境武者这样躲藏的对手应当来头不小,随即他又将纸张放下,并未太过关心,,修行界中尔虞我诈你争我夺,因结仇太多而东躲西藏,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

“多亏有金先生在,他们才无所遁形。”上官轻候望向金玉堂的双眸,若定睛细看,甚至能发现其中有极其细微的细丝状银光闪烁流逝。此乃破妄银眸,乃上官家所知的六大异瞳之一,不光能看破修为,亦能看穿阵眼。上官家的几位供奉之中,当属金玉堂实力最低,但他却是地位最高的。

“老夫今日见到李长安,倒是没能看穿修为。”金玉堂说道。

“哦?”上官轻候直接撇开桌上的名单,“金先生请讲。”

金玉堂道:“他肉身已至练血,能掩盖气海,不过这对老夫来说不算问题。但我看他气海之时,他气海中却仿佛有异宝相护,将我目光吞噬。”

“此人不可为敌。”上官轻候略微沉吟,当即做下决定,并未对所谓的“异宝”起贪念,天下异宝何其多也,若见到一个就要起贪念,就算他是上官家的人,也活不到现在。

将目光从金玉堂的双眸上移开,上官轻候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这回九位道种中,听闻凌霄道宫便选走了一位天生异瞳之人,不知是与先生一般的破妄银眸,亦或是九幽隐瞳还是其他……”

关于六大异瞳,上官家所知略详的仅有其中三种,除破妄银眸外,还有九幽隐瞳,血魄金睛,这三种异瞳中,只有血魄金睛可从外在上看出,乃是一瞳暗红如血,一瞳漆黑如墨。

金玉堂道:“应是九幽隐瞳,据传出的消息,此人是凌霄道宫霍含山云游之时捡到的道旁病乞,此病乞在九岁之前浑身血液逐渐冰冻,正是九幽隐瞳之故。后来霍含山让他独自酿酒三十年,以酒力中和寒气,度过九幽隐瞳初度发作。身怀九幽隐瞳之人若能在九岁之后不死,寒症便会三十三年一发作,如今也将要到九幽隐瞳第二次发作之时了。”

上官轻候道:“这人倒是好运气,若非被凌霄道宫的人捡到,有多少条命都得冻没了。”

“倒不如说是凌霄道宫的运气,比起老夫的破妄银眸,身怀九幽隐瞳之人,只要历经九幽之寒而不死,便是必入神墟……”

……………………

越地以北,一座巨大雪山直入云雾深处,穿透云海,将山巅裸露在云层上的冬日下。

日光穿透山巅,竟折射出变幻莫测的七彩之色,只见此山山巅纯以寒冰构成,而整座寒冰山巅被镂雕成一座巨大的宫殿,滚动的流云从冰龙蟠柱龙口中流过,环绕着整个宫殿。

此宫殿庞大无比,如凌霄之城,居高临下俯视着人间。但这宫城中人影极少,往往每十里方圆内,才有数人出现。

凌霄道宫一处冰室,王冲盘坐火玉床上,冰霜在他身上渐渐蔓延,这位九幽隐瞳的拥有者正在迎来第一次寒劫。

………………………

两日转瞬即过,李长安始终没能将那一横练成一刀。

不过有长进的是,练字的第一个时辰中,他毁了四十六枝笔,第二个时辰这个数目减少到了四十三,待他废寝忘食练习一日后,这个数目便只剩一十二。

练字的第二日,整整一日间,他只毁了十支笔。

没能领悟化字为刀,这二日的练字倒是对他掌控龙象术的力量带来了长足的进步,写字这等入微而细腻的掌控肉身的办法,比起他靠练刀适应要更难,却更快得多。

背上一行囊毛笔,将骨刀装在一个长四尺的铁木匣中,腰胯八荒刀,李长安与越小玉、姬璇、穆藏锋一行人随着人群站在江岸边。

姬璇打量李长安几眼,啧啧道:“师弟,你这副扮相,还不如将那骨刀露出来呢,这样就像……哎呀,晦气。”她没将棺材二字说出来。

李长安倒是不在意他人眼光,这时,越小玉便递过来一件大氅,李长安接过披上,在胸前系好,那木匣便只露出一个头来。

“快开船了。”他身边的穆藏锋道。

随着穆藏锋话音落下,青铜船上,黯淡的光芒在符文中流转,船舷处,狰狞的兽口落门缓缓张开,随着轰隆隆的声音,一座冰冷而庞大的青铜桥伸至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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