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合约问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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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我发现手上那笔十万的业务实在是不能再拖了,联系的所有企业一点眉目都没有,不是说已经定了供应商,就是说他们考虑考虑,考虑到最后,就再也找不到当事人。

一叠名片被扔得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我的办公桌上,我沮丧的趴在那儿几乎一动都不想动,只用手指去拨拉那些名片,翻来倒去,看着上面烫金的花纹在阳光下呈现出不同的层次感,忽而一个闪耀,灼花了我的眼。

娜娜在一旁冷眼看着,半天问:“我上次给你那张呢?”

哦?我倒忘了,手忙脚乱地翻出来递给她。

她看我:“你给我做什么?你没有和他联系吗?”

唉,你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你都搞不定,我……”

“你干吗不试试?反正被拒绝一百次跟一百零一次有什么区别?”

大姐,你就不要打击我了好不好?

不好,她不但没有打住的意思,还坐过来:“来嘛!我帮你拨。”

说完伸手就捞起我的电话,快速的摁下一连串数字,一个顿都不打,而且眼睛连扫都没有扫名片一下,看来已经是烂熟于心的号码。

我来不及阻止,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她拿着话筒,一边对我飞了一个微笑,用口型说:“没事。”

我不忍拂她的意,硬着头皮听电话里一声声长长的等待音。

“哟,他到现在都没设彩铃……”

突然她把话筒一把塞给我,用气声说:“通了,快说话!”

我大慌,捧着电话像捧了个被拉了环的手榴弹。

“喂?哪位?”竟然是个清朗无比的男声。

“喂?”我声音小得估计娜娜都没听见。

“嗯?大声点。”

“那那那个,是是周先生吗?”

“是,你是哪位?”

“我是……”该死,一时我差点忘了我们公司的名字,“晨光公司销售部。”

“晨光公司?”对方似乎在思索,“哦,有印象。什么事?”

“那个,我……我想和您谈一下……嗯,那个……关于我们公司和贵公司合作的事宜,您知道我们公司……”

“等等等等……”他打断我,“我记起来了,你们公司不是一个姓关的小姐在跑吗?怎么,换人了?”

我看看娜娜,她正噙着一抹笑意,眼睛望向别处,一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纤长的手指看似无意地轻轻敲着我的桌面。

“她……她跑别的业务去了。”

“那你贵姓?”

“我?我姓成。”

“哦,成小姐。”

“是,周先生,你知道我们公司作为供应商信誉一向都……”

“成小姐,你不觉得就这么在电话里谈太没有诚意了?你如何能把你们公司的形象直观的展现给我?”

“呃?这样……那您有空亲自光临我们公司吗?我们随时欢迎啊。”

那边发出极轻微的一声笑,然后似乎极力忍住了:“成小姐,你果然没有诚意呢。”

我不是白痴,自然知道跑销售要陪人吃饭,我也不准备自命清高,问题是前面那家公司连我发出邀请的机会都没给,而这个周先生,他不是gay吗?自然是不会有兴趣让女人陪他吃饭吧?所以我宁可把他的意思理解为他要到我们公司来实地考察。嗯,不如让我们部的小王请他吃饭,人家可是年轻帅哥呢!委屈你了,小王。

可他这句话说出来,我想我把意思弄拧了。那么,他大约只是想约我出去,当面交流一下合作的有关事项吧。

“那么周先生,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请您吃个便饭吗?”

“这,我得问问我的秘书,这样吧,回头我打给你,可以吗?”

“可以,可以。”

“那就这样,再见。”

我把电话放下,心情愉悦,一转头看见娜娜正盯着我:“怎么样?”

“呵呵,还好,他答应和我出去吃饭时候谈。”

娜娜的目光变的有些复杂:“没想到,成雅,你还可以嘛!”

“啊?”

“不过也没什么,他对吃饭这种事向来来者不拒的。”她冷漠地说,回到自己座位上。

我笑,怎么听起来这个堂堂经理跟一饕餮似的。

“那他很肥吧?”

娜娜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

“娜娜,这个周先生真是gay?”我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她突然“啪”地把一叠文件扔到桌上:“成雅,你有完没完?他不是gay?他当然是了!他要不是就没人是了!”

她站起来,抱着文件,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在她身后有些愣神,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她今天穿的是带许多银色链条的黑裙,食指上还套着一个会活动的金属戒指,这个娜娜是如今风靡亚洲的漫画《娜娜》的死忠fans,穿衣打扮都往上面靠,要不是办公室不准穿奇装异服,她得天天穿着黑皮衣,打上一排耳洞来上班。

她说那个娜娜才是她最真实的灵魂,但我们都知道她永远不可能不坐办公室,不对客户媚笑,不东奔西跑以求生计,不去过这种据她自己说是虽然平稳却tm腐朽到骨子里的日子。其实她和她口中的灵魂,未免相去甚远,没有所谓的境界高下,只是彼此截然两个世界。她只是,以这个来给自己起皱的红尘俗世一点熨贴而已。

我只能注视着她消失的身影叹口气,虽然取得刚刚的进展,却不太高兴得起来。

尚未踏入“星巴客”,咖啡香就已幽然而来。

我一向不喜欢喝咖啡,但周明宇说他从不喝茶,又不到正餐的点,只能约在咖啡厅,这里毕竟是商务人士的最爱,在这里谈公事,再适合不过。

这里人并不很多,但还是让我找得头晕,我左顾右盼,视线最终落在一个青年男子身上,他十指交叉,正悠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色,面前一杯咖啡萦绕着极淡的水雾。

别的人都不像,可是,这个,我也不敢贸然上去问,因为……他长的太好看了点,尽管只是侧脸,完全不是我想象中老饕那种肥头大耳的模样,相反,他单薄而清秀,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衬衣,简约、干净。

我迟疑着要不要摸出手机来打通电话确认?这时那青年转过头,看见了我,他冲我微笑一下,招了招手。我向他走去,他站起身来,帮我拖开椅子。

“是周先生吗?”我站着说。

“是,你先坐下吧。”他笑起来,“你别紧张。”

我坐下:“我不紧张。”

“那就好,最起码你不结巴了。”

我窘迫地笑:“呵呵,呵呵。”

“你要点什么?”

我看看他的杯子,泡沫丰富,看上去不错。

“和你一样吧。”

“好的,一杯卡布其诺。”

端上来之后我就有点后悔,这样甜美暧昧的东西,该是面对一个你可以放松的人。这样公事公办的场合,还是要黑咖啡比较应景。

他倒无所谓的样子,端起他的咖啡喝了一口,上唇沾了一点泡沫,他就漫不经心地用纸巾把它拭去,视线又落到窗外,他的确有放松的理由,他无求于人。

我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在常人穿着有很大难度的粉色的衬托下,明净到剔透的皮肤,心里微微叹息,唉,可惜了,这样一个极品帅哥只可远观,真是世上女人的一大损失,我替所有女人遗憾一个先。

他幽亮的眼睛看向我:“成小姐,你叹什么气?”

啊?不会吧,我有这么忘形吗?

我的脸红得通透,支支吾吾地转开话题:“周先生,那我就向你谈一下我们公司及产品的情况……”

他饶有兴趣地听我滔滔不绝,都是讲了不下数十遍的言词,自然滚瓜烂熟。

我看他表情专注,信心大增:“那么,周先生,你觉得呢?”

他不答,仍是保持一抹微笑,靠,你当自己是蒙娜丽莎啊!

“周先生!”

“哦?你说什么?”

我差点晕倒,弄半天你老人家都神游太虚去了,太让我挫败了,虽然我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职员,也不能这么不尊重我。我开始有点想放弃了,他果然很难搞定。

但一想到大老板的扑克脸,和他在会议上咄咄逼人的话语,我还是打起精神:“那,周先生,我再给你介绍一遍……”

“不用了,我对这个不感兴趣。”他打断我。

我张口结舌,尴尬得不行,你也不用回绝得这么干脆吧,一点余地都没有。

“你明天上午拿合约去我办公室,九点,有空吧?”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或者这位仁兄跟常人的逻辑不是一个系列的?不然怎么上下句好像表达的内容完全是相反的?

“周先生……你的意思是……”

“先签一年,如果你们公司的确可靠的话,当然会考虑续约。”

此时我脸上的表情大约就是一个人在街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掉下来的馅饼砸到头的那种目瞪口呆,以至于对方看着我笑了:“你不满意?”

我醒过神来:“啊?不是,不是。”

是太满意了:“周先生,真是谢谢你。”

他目光里都是笑意:“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我怔了一下,客套话,他还当真了?

“那晚上随便你点,吃什么都没问题。”我一边说一边心虚地偷偷把手伸进钱包里数钱,大概够吧,不够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刷卡?

然后,我吃惊地看着他举起一只手,手背对着我张开手掌,干什么,是炫耀他手长的好看,或是晒他食指上那枚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男戒?难道,他要跟我交流一下护手心得?

“成小姐,你知不知道,就我这个客户来说,你们公司有多少竞争对手?”

“……”

“就是这个数。”

“五家?”

他放下,说道:“成小姐,你也太小看我们公司了,是十五家。”

“不会吧!”我脱口而出,我们整个市内的行业竞争对手也不会多于这个数目。

他不答,脸上是“信不信由你”的神情。我想想的确是有很大可能,作为我们这个行业的下游企业,涵宇的确是行业内每一家都虎视眈眈的目标客户。

这一来我对自己的运气更加有些难以置信:“那么……”

“那么我把这样一个机会给你了,成小姐,你就请一顿饭就准备把我打发掉?是不是太没诚意了?你真的有点缺乏这个哦,美女,你看我不止一次提醒你,对不对?”

“……”他怎么忽然换了称呼,而且语气变得非常随意,感觉由谈正经事突然变成了唠嗑。

但这显然不是重点,他提到了回报,我想起上次木木对我说的话,可能他是要回扣吧?可这种事哪是我能轻易决定的。

我为难地说:“周先生……”

“对了,你也别叫我周先生周先生的了,听着别扭,叫我周明宇或者明宇都可以。”

“呃……我是想说,那种事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您愿意,我回去和我们老板商量一下,然后给您答复,您看怎么样?”

他哑然失笑:“不会吧,还要和你们老板商量?”

我困惑得很,这种事不和我们老板商量难道和路人甲商量?

“是这样,成……成雅对吧?你看我也不叫你成小姐了,大家都这么年轻,搞那一套,腐朽得很。我们谈话的内容可能有偏差,我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以前从没听别人谈起过我?”

“我听过的,听我们销售部的娜娜,你也认识的。”

“娜娜?你说关娜是吧?她说我什么?”

“说你……”说你是gay?不太好吧,“说你业务能力很强,人很好相处。”

呵呵,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他挑起眉毛,清秀的五官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扭曲,似乎忍什么忍得很辛苦的模样。

两秒之后终于爆发出来:“哈哈哈……”我满头黑线,盯着这个自顾自笑得无比欢畅的男人,不知道他哪根筋突然短路了。他的声音不很大,但在悠扬和缓的爵士乐背景之下,仍然是非常突兀,以至于周围的人都向我们这边频频投来关注的目光。

“周……周先生!”我很窘地小声叫着他。

他的笑声止歇下来,唇角却仍然弯着一个弧度:“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

这位也太经不起表扬了,至于为这个就笑成这德性吗?

不过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周先生,那总之我回去商量之后,再给您答复。”

“你要是说回扣那回事的话,就免了。”

我有点尴尬,这种事不是该遮着掩着一点吗?

“那个……不是……”

“不是?你难道不是在说回扣吗?如果不是的话我倒是愿闻其详。”

我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尴尬地握着杯子,开始有些不安,他不会一言不合就悔约吧?可是这场谈话进行到这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我的确不是什么职场高手,不像木木,对方什么样的话题,她都有办法接下去,永远不会出现冷场这样不专业的画面。

我就这么如芒在背地坐着,心里组织着措辞,想把这样的局面化解开,这时对面的椅子“哗啦”一响,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我一惊,抬头看周明宇已经站起身来。

我手脚冰凉,他不会就这么翻脸了吧,然后我的客户,那已经煮熟了的客户(停!你当本文是人肉叉烧包后传吗?)……不对,是已经煮熟了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

“周先生你……”我由于紧张结巴起来。

“你还不走?”

“啊?”

“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后悔了?”

周明宇并没有宰我,结账时我还没来及掏出钱包,他已经姿态优雅地把钱递给了侍者。

“不行不行,说好我请的。”我气急败坏地试图从侍者手里抢回钱,他为难地看看我,又看看周明宇。

“呵,吃饭让女人来付账,你这不是骂我吗?”他挥挥手,侍者便拿着钱走了。

“喂!”我冲动地站起来准备去追,被椅子腿绊住了。

周明宇笑起来:“你慢点,摔在这种地方可不好看。”

“可是……”

“这么一点小钱,谁付不都一样?”

小钱?这家叫“玫瑰人生”的西餐厅,最低的套餐价是每人700块,我们两个人一顿吃下来,就抵我半个月的血汗钱,平日里我每每经过都会转头瞻仰一下它的招牌,以激励自己要发奋努力,赚取阿堵物,但也就仅此而已,从来没有动过光临的念头。今天周明宇提议来这里,我冷汗“噌”地就下来了,因为我就带了区区不到一千块,还是事先考虑到请他吃饭刚从atm里提的。

所以这顿饭我吃得叫一个忐忑,直到抽空装作去洗手间,慌里慌张地拉了一个侍者问清楚这里可以刷卡之后才多少放心下来,回到桌上才知道大呼上当,原来由于太不安,刚才吃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哭!这平日可是我这样的工薪阶层不敢问津的,好不容易借公关之名腐败一回,竟然是这样食不知味,我的味蕾跟了我还真不是一般的歹命。

“周先生,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保持着去追的姿势,真的追上去也不是,坐下来也不是。

“不好意思?那简单,你回请我得了。”他也站起来,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我跟着他走出门去,天已经黑了下来。

“你就回请我看电影吧。”周明宇说。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这家餐厅的旁边就是一家影院,影讯栏里巨大的海报上,是两个面目俊秀的男人交叠的身影,旁边三个大字“断臂山”。这个片子我知道,同志电影,口碑据说不错,可和周明宇看,会不会太尴尬,万一他触景生情,在电影院哭得稀里哗啦,我是不是还要借个肩膀给他?我还在胡思乱想,他已经走向售票口,我连忙跟了上去。

“两张。”他对里面说,然后转头看我,笑着说:“你付钱。”

我付了30块钱,这电影都快下片了,所以买一送一,大酬宾。我捏着这两张票,这和那顿饭,未免也太不等值了吧?

周明宇却已经伸手从我手中抽走一张,一边说:“嗯,我也没钱了,我出门不带什么现金。”

那么老大,你结账的那一叠是什么,刺激人也不带这样的吧?

事实证明哭得稀里哗啦的不是周明宇,是我。

到最后一幕,看着荧幕上染血的衬衣无声无息地提醒着一切不可追的逝去时,我的脸颊已经被不停流淌的眼泪浸得开始发干疼痛,我不断地揉着眼睛,呼哧呼哧吸着鼻子。

“喂,你不至于吧?”灯亮了,周明宇皱着眉头看我几乎肿起来的一张脸,奇怪,他倒是像开完一场工作会议那样平静,表情看不见一点起伏。

“看你这张脸,我还以为我旁边换人了呢!”

是哦,我真够丢人的,其实也没有如何感动到骨子里,但我就是这样,对煽情的场景毫无招架之力,每次必然中招,哪怕再恶俗的桥段我也可以边吐边哭。但这电影竟然没有感动周明宇还是让我挺意外的,这种同性之爱我们只能表示理解,却不可能去了解,可是对于周明宇来说,应该还是比较感同身受的吧,虽然社会比之前开放得多,但毕竟他们这个人群,还是会承受许多平常情侣不会受到的非议和磨难。

想到这个,我看着眼前这个秀美的男人,同情在心里蔓延开来:“其实,现在好很多了。”

“嗯?”

“不会像电影里那样了,社会对同性之间的感情也能包容,是不是?”

“对,的确。”他的语气非常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能他是心里难受,却不愿示于人前?

“所以……”我有点迟疑,但看着他看起来闷闷的神情,还是决定了劝慰下去:“所以你也不要为这个难过啊,你比电影里的他们要幸运得多,不是吗?”

我们这时走在电影院明亮的大厅里,周明宇正在喝水,突然“噗嗤”一口全呛了出来,咳了几声,转眼瞪着我:“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周围人都向我们看来。

我有些尴尬,可能管太多了,这样是不是算交浅言深?可他就不知道在公众场合控制一下自己的言行吗?今天都第二次因为他被人家行集体注目礼了。

“你不想提,我就不说了。”我低声说。

“不,不,不,你得说清楚,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他索性停下脚步。

“啊?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想安慰你一下,可能我我我……”我看他的脸色真的不怎么好看,不由慌张起来,心里后悔极了,有没有可能时光穿梭啊,我要一耳光打在三十秒之前的我脸上,给我闭嘴啦,八婆!可心里有一点酸楚的委屈,我的劝慰的确是出于真诚,不是因为八卦,也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客户,所以,被他这样瞪,有种好心遭雷劈的感觉。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缓下来:“刚才的话是谁告诉你的?”怎么,这还是个秘密?

“没谁。”我赶紧说,想想不对,又添上一句:“我忘了。”讲得我自己汗如雨下,真是够拙劣的谎言,说了比不说还要糟糕。

周明宇隔了两秒“哼”了一声,我不敢抬头,估计对方的脸都黑了,只能在心里惨叫:“完了完了,黄了黄了。”以至于我听见他的声音时,都以为自己听觉出了毛病,他竟然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和缓地、有些懒洋洋地、甚至带了一点笑意:“我知道是谁,不过我懒得计较。”

我吁了口气,也对嘛,不就gay吗?何必这样遮遮掩掩,多累人。

我抬头,刚挤出一点笑容,却被他离得极近的一张脸吓得全消退回去:“你……”他不会气愤到想咬我吧?

他脸上的神情很莫测:“那么,你是真的想安慰我咯?”

我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想了半天的确算是吧,就轻微地点点头。

他直起腰,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那就好。”

我们走到电影院的门口,我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周明宇说:“很晚了,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这里的公车正好到我家门口。”

“好,那再见。”

“再见。”

第二天我去涵宇签合约时周明宇竟然不在,接待我的前台打电话去采购部,然后对我说:“周经理还没有来。”

我愣住了,好在那小姑娘接着说:“不过他跟陆经理打过招呼了,陆经理让您进去。”

“陆经理?”

“是的。”小姑娘没有和我多做解释,而是指了指一边的过道:“陆经理的办公室就在这里进去,然后右拐第三间。”

这时铃声大作,她就忙着接电话去了。

我带着困惑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涵宇不像我们公司,在大型写字楼租上几间作为办公室,它是个超大手笔的建筑群——工厂和公司整个一体,坐落在这个城市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段,而它闻名的“花园式工厂”,则是身处在这栋办公楼的走道里,隔着明亮的落地玻璃就可以看见。

外面那不远处一排绿白相间、干净明亮的厂房笼在郁葱的常青树木之间,看上去安静祥和,一丝噪音都听不见,而这一片绿色的大背景,是冬日里清明的蓝天和柔和的晨光,后者亦毫无偏颇地洒在公司前“责任即力量”这五个大字上,使这条标语显得更加的醒目。

我看着窗外这公园似的景致,心里叹息,哪一天到中国所有的制造业都能做到这样,那时候,中国肯定已经不再是为世界提供廉价劳动的制造工厂。我就这么站着发了一会儿呆,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林主任,那真是麻烦你了,还让你亲自跑这一趟。”

“不客气,应该的。”

我慢慢转过头,觉得身体有些发僵。毫无疑问我是不可能听错的,那个和一个中年男子握手告别的挺拔身影,自然不会是别人。他也几乎同一时间瞥见了我,眉目之间有一丝讶异,但转瞬即逝,他仍然保持着和对方寒暄的神态,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那人也看见我:“你是哪位?”

“我……”我怔了怔,才感觉到手上纸张的触感,“哦,我是来签合约的。”

“合约?”

“嗯,你们公司的采购部向我们公司订了货。”

“哦,采购部,你向右转,第二间。”

?前台对我说第三间来着。算了,找找好了,我向他道谢:“好的,谢谢您。”

视线没在林哲身上停留一下,我转身走了开去。

只听见后面的对话:“……那么就这样,我先告辞了。”“那怎么行,中午无论如何也得让我们聊表心意。”“不了,我还有事……”我转了个弯,把这些声音抛在隔音效果极好的墙后。无意识地盯着墙角的绿色植物,半天才缓过来一口气,这才发现手里的合约被我捏得七扭八歪。

“啊!该死!”我慌忙试图用手指压平这些折痕,却怎么也恢复不到那一纸光滑无痕、专业精准的模样。

我只能望着它哀叹,没办法了。转头去找采购部的办公室,到底是第二间还是第三间?很快明确了,第二间那一扇大而厚重的双开门正紧紧关闭着,我试着拧了拧,不开,敲了敲,没人应。那么就是第三间了吧,这间从门上就可以看出来比刚刚那间小得多,但,也平易近人得多,因为它是虚掩着的,留着一条缝。

我轻轻敲了敲,里面立刻传来回应:“进来。”

我推开门,正对着我的老板桌后面坐着的一个中年人抬眼看着我:“你是……”

“我是晨光公司的。”

“晨光公司?”他皱着眉,是“完全没有印象”的神情。

我有点慌,别又出什么岔子:“我,我姓成,你们周经理说……”

“哦,成小姐,我知道了。”对方的表情缓和下来,“你是来签合约的?”

“是。”我把手上的合约递给他,他翻看着,眉毛又渐渐拧起来。

我心里惴惴不安,他不会因为这纸张皱了一点就发难吧?

“成小姐,请你稍等一会儿好吗?我打个电话。”

我点头,他拿起桌上电话拨了个号:“喂,周经理吗?是是,我是老陆……是,成小姐来了,合约我看了……不是有什么问题,是数目有点大……我知道,我知道,几十万而已……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您知道……那您能不能亲自来一趟?……您还在睡觉?那……您发个授权的传真过来?好,好……那就这样,打扰您了……再见,再见。”

他放下电话,看我困惑地看着他,便有点勉强地笑笑:“周经理马上会传真过来,您等一下,您坐。”

“不用不用,您别客气。”

我拿了签好的合约走出来,带上门,长长地吁了口气。

估计那位陆经理此时也正在里面做放松的深呼吸呢,刚刚的气氛真是有些尴尬,他异乎寻常的客气弄得我和他自己都不自在,这是我们都能感觉到的。

也许是我太敏感,总觉得这份客气里,真诚的成分实在微乎其微,倒有些别的东西,比如说刻意的疏远,或者,变相的冷淡?甚或,伪装的轻蔑?

我被自己的念头弄得不爽,算了,不想了,他有什么轻蔑我的理由?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是我自己想太多。再说,管他的,总算解决了好大一桩心事,整整一年都不用再担心,一年之后?我早调离销售部了。

想到此我轻松起来,摸摸包里那一叠价值几十万的纸,嘴角也扬上去。

可这笑容很快冻结在脸上,走出涵宇大门的一刹,我就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在这辆车里,缭绕着清淡的百合香,我曾透过它的挡风玻璃凝视着交通牌上红色的数字暗下去,同时听着旁边一个平和沉稳的声音:“成雅……”这声音在身后响起,和回忆里的交叠重合。

我已走出十几米,心说不要回头,可听见这声音,却变成了生锈的玩偶,接下来的动作都艰难生涩,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吱吱嘎嘎”的摩擦声。它在偕同理智和情感对抗,结局呢?出入涵宇的人都在无意间看到了,我最终还是停下脚步,转身,对着那辆车,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开门,下车,向我走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并没有回应我的笑容,唉,哪怕一个虚假的也好。

“我来签合约。”你不是听到了吗?

“合约能不能拿给我看看?”他神情不变,却提出这么个奇怪的要求。

“……好。”我没拒绝,林哲又不会害我。

我从包里抽出合约递给他,还是没忍住:“你看这个干什么?”

“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他随口说着,一下翻到最后一页。

我跟着他一起看去,只见“陆逸之”三个字签在“乙方”的后面,上面还盖着涵宇的公章,字迹潦草,但还算一目了然。

我抬头看到林哲眼神里有什么突然落了下去,似乎是一种焦躁和担忧,代之以欣慰和欢喜,可是这些情绪在看真切之前都已经消失,他又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沉和平静。

“这很好,你是找的陆经理,他人不错。”

“嗯。”我懒得解释其实我找的是周明宇,这没什么重要吧,心里犹豫,终于还是开口问:“那你来这里……”

“涵宇一笔贷款,需要我自己来跑一趟。”

我低声哀叹一声,果然同是公司不同命,人家这样的,就要他亲自上门。

“对了,我们公司那笔贷款,怎么样了?”好久没遇见木木,公司都不见她人影,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你们公司?有些麻烦。”

我听了有些急:“为什么?”

“你们公司的信用度不够高,你知道,上市前还欠一家国有银行几千万。”

“那怎么办?”

“如果可能的话,你们得找到一家信用度高的公司做担保,这个问题,我跟李小姐谈过了,相信以她的能力可以解决,所以你不用担心。”

“哦。”也是,那么估计木木这段时间应该都在跑这个。

“那么,你现在去哪儿?我送你。”

我看着林哲温和的眼睛,觉得动也不能动,更别提拒绝。我想点头,可理智尖叫起来:“给我一个理由,我至少需要一个理由。”理由?是的,理由,此去市中心太远,坐公车不易,打车又太贵,有顺风车,何乐而不为?我对自己点头,嗯,还挺押韵,那么理智,你这个冰冷的东西,满意没有?我听见它的声音渐渐被压服下去,只有微弱的一线:“成雅,你真要如此放纵?别忘了三年前,别忘了圣诞夜。”

我心里一冷,知道自己被理智一句话收服,于是低下头,声音尽量平稳:“不用了,我坐公车。”

没等他回答,我就冲他浅淡地微笑一下,就转身飞快地跑掉,一直跑到街对面的公车站牌,已经看不见涵宇,这才站定,蹲下来揉了揉自己的脚踝,真是的,穿高跟鞋跑这么快,真是让人吃不消。

可是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我另一只手揉揉眼睛,苦涩地撇撇嘴角。

我回到公司,向老总汇报情况。

“老板大人,您看一下哦,没问题我就去写工作总结了!”我笑着说,老板很随和,我们跟他讲话就比较放松。

他接过仔细看了一下:“你这个小姑娘,挺不简单的,他们这个陆经理据说很不好说话,销售人员打电话过去不是找不到他,就是被他直接回掉,没想到你竟然可以拿到他的签字,你怎么办到的,咱们可得为你在销售部召开个经验交流会了,啊,呵呵。”

“呃……老板,其实我是找他们另一个经理的,姓周。周明宇,您知道嘛?这个陆经理,我也是今天才见到呢!”

老板明显怔了一下:“周明宇?”

“是啊。”

老板没接话,默默翻看着手中的合同。

“老板,要是没问题的话,我就走了?”我急着去把工作总结写掉,这个月就彻底就轻松咯!

“好……”他迟疑了一下,在我转身前开口道:“成雅,有几句话,我想我还是得说。”

我被他语气里的凝重弄得有几分不安:“您说。”

“你这么年轻,论年纪我都可以当你的父亲了,有些话我想以长辈的身份说说,成雅,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所以只能说,你不必逼自己太紧,要注意分寸,别太勉强。”

我愣愣地看着他,完全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听起来的确是发自肺腑的真诚语言,可为什么我听起来觉得硌得慌?

“好了,你出去吧。”老板温和地说。

我走出来,带着满心的困惑,一推门就看见有同事正伸着脖子往这边看,且交头接耳,眼神暧昧,笑容意味深长。只是看到我出来,瞬间调整到最正常最职业的神情:“成雅,早!”

早你个头!都快吃中饭了,真正的睁眼说瞎话,你当我没看见你刚才的古怪?八卦也要低调一点好不好?

我坐回自己的座位,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八卦,难道和萧程或是和林哲走在一起时被人撞见?可看他们的表情,断不会为我一桩普通人的普通情事兴奋到这等地步。

只见娜娜走过来,大声道:“成雅,合约你签了?”

我点点头,她接着问:“周明宇怎么样?”

我奇怪,干吗问我这个问题,我说:“不错啊。”

周围传来窃笑,娜娜叹口气:“成雅,我劝你还是和他保持距离。”

“为什么?”我和他本来距离就挺远嘛!

“他那种人……”她冲我眨眨眼,“你知道的。”

我愣了愣,不知道她突然说这话什么意思,看她冲我促狭地挤眼,以为她在开玩笑,也笑着说:“娜娜,那有什么啊!都什么时代了,就算他……”

话还没说完,就听娜娜尖叫:“哟,没想到呵,成雅!”

同时旁边的嬉笑声也爆发出来:“真没想到啊,你早说嘛,成雅,害我们憋这么辛苦!”

“真不简单,你的思想境界,我们真是自叹不如,不如啊!”

“……”

等等,为什么这些话,越听越不像好话?且有几个口气,明明并非善意。

这时老板打开门:“呵,闹翻天了都,当我不存在是不是?”

大家都静下来,就算他没什么官威,也不能不给他面子。

剩我一个人,左右四顾,突然感受到被所有人隔绝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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