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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有什么意思?”阮流今的声音已经带了冰冷的尖锐,“还是说,你什么意思都没有?”最后的尾音上扬得充满了对风流公子们的嘲讽,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那样的随心而为的风流世家子弟的一员。

“我……我只是……太高兴了……我……”凌辄慌手慌脚语无伦次,只觉得全身的筋脉都堵得难受,心里面却是空虚得紧,于是又将面前的还在愤怒的人揽在怀里,压制住不让怀中的人挣扎,好像这样便可以填补那些空虚,“我想我肯定是非常龌龊的了……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的……我只是……只是很想要这样,一直,想了很多年……”

“很多年?”小阮的声音从胸膛处传来,被衣服捂得有些闷闷的。

听见他的声音,知他没有再气愤,凌辄只觉得刚刚被堵住的筋脉瞬间流通,清气充盈四肢百骸,一时间神清气爽,灵台清明。偷笑着将脸埋至他发发际,喃喃道:“嗯……很多年了……我第一次……咳……想的就是你……”后面的声音低沉下去,几不可闻。

阮流今埋在凌辄胸膛的脸却是瞬间发热,凌辄低头可以看见他泛红的耳朵,可爱得让人心痒,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但是凌大少此时体现出了其超越常人的忍耐力,克制住自己的手。——再把小阮给激毛了可就难哄了啊!

直至明月将落,凌辄心里仍然是喜悦不已,然后一个翻身想起来,小阮跟来的目的,他还是没有说。总不会真的是舍不得自己吧?小阮那样的性格,要他以告白来掩饰的原因得是多么的重要多么的难以言说啊!

越想便越是觉得不安。虽说都是听命于陛下,同在红叶斋,但是陛下的想法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揣测的,帝王之术在于平衡,这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要怎么平衡,哪些人会被从平衡的棋局上抽去,却是由帝王所决定,他人无从揣测,更何况揣测圣意向来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所谓伴君如伴虎。

又转念一想,自己来幽州是受陛下指派,自然是没有什么监视的必要的了,那么小阮跟过来必然是为了其他的事情,如果与自己的家族无关,便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了,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和家人以及小阮的生活,那么,世界怎么改变,风云如何变幻,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啊,更何况有小阮相陪同,这北方的气候也不是那么的令人难受的了。安心了,于是也就又想到之前月下的庭院和庭院里两人做的事情,凌辄对自己很是鄙夷,怎么还就没完没了了!

偏偏这时想起了敲门声,凌辄出声询问,外面的就是阮流今,凌辄心想危险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小阮这时来考验他的意志力的么?但是还是去开门让他进来,却见阮流今已经穿戴整齐,伸手递给他一张纸笺,道:“我们要尽快动身去见幽州刺史卫衍。咫素他们已经快到龙庭了。”

纸笺是红叶斋常用的竹叶笺,若是细闻的话还可以闻到清新的香气。

第五章

纸笺是红叶斋惯用的竹叶笺,细闻的话还可以闻到清新的香气。

字迹清晰,显然一路上被保护得很好,不得不佩服红叶斋的消息传递的能力,有时候阮流今都在怀疑了,他们是不是动用了皇家暗卫,其实红叶斋是不是皇家暗卫的江湖部分,红叶斋中人谁也不了解,他们只负责服从命令,有疑问也只能放在心里面,陛下要不要解释全看心情。

咫素写信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到她身后的帐篷上,充满了苍凉而又温馨的美感,她将信送给使者后,回头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豪情,这个地方,终究是要彻底臣服于我天朝。

慕钦在年少时便已经作为质子赴往中原,自然是没有其他几个王子得宠,更何况还有阏氏近臣在枕边面前吹风,慕钦自然是越发地不得单于的欢心。慕钦性格沉静,不擅长为自己辩解,甚至在柳熙年等人看来,他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辩解吧?或者其实是慕钦对于匈奴的如今早已失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那些人想要如何的污蔑诋毁都是可以找到方法的。

慕钦曾经感叹过,中原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其实,慕钦又何尝被别人看透过。他看着咫素将信件偷偷交给一个队伍中毫不起眼的人,却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在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沙似雪,月如霜,何处吹卢管,征人夜思乡。

柳熙年白衣胜雪得站在那里,也不怕风沙弄脏了衣物,从来都是这样的世家公子的气度,好像无论在哪里都像是在洛阳一样的优雅自然。

“洛阳的人都像你一样吗?”少年的嗓音清亮优雅,一口汉话说得极好,却是当初扮作响马劫过柳熙年等人的暮塔。他的母亲是乌桓当年抢回来的汉家女子,极其美貌,暮塔的相貌自然也是极好的,,肤色在月光下有种清冷的白,全没有匈奴人的样子。

柳熙年看向暮塔,想起小王子带人劫掠的理由,不禁轻笑。

那时暮塔刚过十五岁生日,乌桓单于许其带一队人马出龙庭历练,于是就挑中了护送质子归国的车队,当时是觉得除了纪信其他人都是草包,后来听见慕钦的一番话,才知道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哥哥,但是,天家兄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他也只是准备抢着玩玩,也就没有对之告诉身份,负责保护他的散叔自然也是有分寸的人。

“你笑什么?”暮塔不解。

柳熙年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洛阳看看呢?那里有桃花十里,春风九度,水榭歌台,还有很多的美丽而优雅的人们,有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也有来自西域的香料,那里不是大漠这样的浩瀚无垠,但是里坊交错,风致无二。”又带着诱惑地看他一眼,“想去吗?”

暮塔其实已经很神往,却问:“为什么,你和大哥说的不一样?”

柳熙年愣了愣,然后伸手抚了抚暮塔的额发,“那么,你是不是要自己去看一下真正的洛阳的面貌呢?”

暮塔想了半天,却是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男孩子的头不能随便摸的啊!会长不高的。”

柳熙年轻轻地笑起来。

那一晚,暮塔梦见了洛阳的桃花烂漫,他的母亲撑着一柄紫竹骨伞走过长街,经过香市,抬头就看见蓝天白云间的纸鸢,以及长街尽头的素衣年少翩翩风流的自己。

也还是那一晚,月朗星稀,大漠无烟。龙庭的王帐里灯火长明,刚刚归国不久的大王子幕钦被匈奴诸部大人共谮(zen)而杀之。

乌桓惊怒。

听说乌桓四子悉禄曾密会过柳熙年以及中原来使中的一个不曾正式露面的人,也听说西牧王库贤曾密会过幽州刺史卫衍的使者……也还有很多的来源各异的传说,后世的史学家们争来争去并没有一个定论,史书上对于匈奴的衰落只有一句话“卫衍密以计间之,其国遂衰”。

卫衍确实功不可没,柳熙年等人几乎就不能算是参与其中,只是护送幕钦归国而已,甚至那个幕钦还是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被卫衍掉包了的。幕钦死后,龙庭还有一场斧砺之光,库贤亲近用事之人说单于要为长子报仇,将掳诸大臣长子杀之,于是诸大臣皆惊惧走,龙庭散了,乌桓以忧卒,悉禄即位。自此,匈奴一支难成气候。

传闻在很久以前,匈奴的径路神与汉人的大司命,曾久久交战与荒原的太阳之下,当然这些肯定是传说了,匈奴人当年拜径路神,确实很是繁昌过一段时间,然而时代总是要过去的,英雄们在孤寂中死去,剩下的中庸之辈们艰难维系祖先们的荣耀,践行着“一代不如一代”的箴言,然后等待下一个英雄的到来。

柳熙年与纪信等人正在收拾行装,暮色苍茫似乎早就已经是沙漠代表性的场景了,无论是告别,相遇,都是金色的夕阳挂在金色的沙丘上,人们倚着战马或者瘦马逆光形成黑色的剪影。

暮塔终于决定还是随着柳熙年等人去见识一下洛阳,于是在那个有着苍茫暮色的黄昏,他在柳熙年的大帐里,一瞥眼看见帐外的黑影,只有一点点奇怪的感觉,并未去注意。

本来柳熙年等人收拾行囊应该是很快的,甚至只要一人一马,带上水粮便可以出帐踏上行程,但是他们却拖拖拉拉,一直等到月色皎然时同来的侍卫小咫进帐。小咫朝柳熙年一点头:“快来了。”

众人明显都是绷紧了神经。

柳熙年道:“大家不必紧张。”

暮塔问:“你们好像在等人?”

柳熙年点头:“嗯……等我的好兄弟来接我们。”

“这样啊。”暮塔不在发问,被护在手心里成长起来的少年,并没有多少刨根问底的爱好,甚至可以说是不喜欢与人交谈的,就算是当初的打劫,也只说得出“劫财”两个字,而没有一般的响马拉琴耍嘴皮“文抢”的习惯。

漠北的夜色与洛阳的自是不同,明月出天山,去年战,桑干源。月色下的沙子的颜色冷得发白,一大队人马迅速掠过沙地,向柳熙年等人的军帐逼去。

帐内人士都已经执兵器待之。只希望凌辄他们能快些到来。

柳熙年握紧手中长枪,与纪信对视一眼,一人一边迅速冲出帐帘,柳熙年长枪一挑,枪尖划过来人的胸膛,血肉撕裂,柳熙年不再看他,长枪一收一出,刺穿另一人的心脏,而之前被划破胸膛的人已经被小咫一刀砍下头颅,飞溅的血液落到脸上,眼中也有温热粘稠的质感,再睁眼时,世界已经是一片血红。

暮塔从帐中出去时,柳熙年正与一个脸上有伤疤横贯鼻梁的沧桑男子战在一处,暮塔大叫:“散叔!”

鼻梁被一道狰狞一分为二的男子看向暮塔:“小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柳熙年一枪挑开散叔的长刀,再次攻上,冷笑:“不要分心呐!”长刀劈破空气而来,柳熙年险伶伶避过,抬脚踢上散叔的腰,散叔被逼退后三尺远。大口喘息。

柳熙年冷笑道:“你们主子怎么今天才忍不住要你们杀来?”

其实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夺了大权以后自然是要把这些碍事的想要控制匈奴的人给消灭掉。

“单于愿意在什么时候来取你等性命便在什么时候取!你等不过是在篓子里的乌龟!”散叔也扯起一抹冷笑,“你们挑出我匈奴内乱,单于自然是要收拾你们!”

纪信一听此言,阔刀劈开一人,已经愤怒了,眦目切齿:“你们几个亲王与王子争斗,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反倒怪到我们身上来?我等冒着风沙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么!”

暮塔听了以后也觉得散叔是不正确的,于是向之投去责备的目光。散叔气结,“你们说的真好听!你们送质子回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看见匈奴今天的局面么?”

第六章

散叔不语。

柳熙年道:“我等是天朝来使,你们这样做难道不怕我大军来犯?使得匈奴从此不复存在吗?”

散叔怒道:“如今的匈奴存在还是不存在会有差别吗!你们对于匈奴每年朝贡还不满意,还要拿个质子当人质,然后把质子送回来只为让匈奴更加衰落……我们还不如一起拼了,险中求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竟然是不怕自己死也不怕大家死的人!柳熙年在心中叹。

暮塔道:“散叔,散叔,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散叔叹气:“公子,你不懂。”

暮塔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我不懂的散叔您不和我解释吗?”

散叔不再多言,长刀刀尖向前,这是即将攻击的架势。

暮塔看见散叔改变握刀方式,立刻挡到柳熙年前面,看着散叔说:“不要再打了。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匈奴人,还是中原人,有什么区别呢?”

柳熙年一方看见暮塔挡在前面其实是很高兴的,起码可以减少伤亡,拖延时间,虽然说这样靠一个少年,还是对方的少年来保护,是挺卑鄙挺无耻挺没男人脸面的。唉,柳熙年想,再无耻再卑鄙再不爷们也比死人要好啊。当然柳熙年面上是一派的正义,好像躲在暮塔的身后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一样。

凌辄与阮流今并驾齐驱,迅速掠过一望无际的黄沙,暮色渐深,他们离目的地也是越来越近了。

到了龙庭,凌辄出示幽州刺史卫衍的名刺,准备带着身后的一队人马一同进入,却被拦截,要求只能由少部分的人进入。凌辄想了想,有卫衍的幽州守军在边境对匈奴的威慑作用,量匈奴也不敢做什么手脚,便与阮流今带了十几亲兵一同进入了龙庭。

悉禄单于派了一名文官带领凌辄等人到达汉人使者的大帐前时确实傻了眼。

散叔与汉人来使正刀剑相向,面目可憎。

凌辄眉峰一挑,看向悉禄派来的文官:“哦?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那名微微发福的中年文官额头冒出汗滴,尴尬地向凌辄笑道:“这……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吧?”对散叔使个眼色,“郝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文官向来与散叔不对盘,对散叔自然没有好语气,便是连名带姓地叫他的中原名字。

郝散亦是对这种狡猾拍马的中原人很是不齿,昂头冷笑:“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中年人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恨恨地瞪郝散一眼。

咫素无声冷笑。

郝散看柳熙年一眼,又很是光明正大地扫过凌辄阮流今,带着手下的人马光明正大地转身离开。

柳熙年手下的人不忿地想要叫住他们,被柳熙年以眼止之。

凌辄朝那文官笑一笑,不再言语。

那文官笑得谄媚,“您不在龙庭小住几日?”

凌辄道:“不必。”

暮塔道:“你和四哥说一声,我决定要去洛阳游玩一番,叫他不要担心。”

文官冷汗直冒:“这使不得啊小公子!您怎么能就这么轻率地远行呢!”

阮流今轻笑,心中大叹中原人就是演技好啊,这位爷说冒冷汗就冒冷汗,分明对这位少年不怎么上心,还能看上去这么诚惶诚恐哦!匈奴人怎么着都干不了这种事情啊!

大漠风光,负剑向黄沙,战马立天涯。凌辄晃晃悠悠地骑在马上,一会儿就回头看一眼阮流今,只觉得满心的柔情都要溢出来一样的高兴与满足。平常总是带着些许戏谑的眼睛也盛满了喜悦,倒是顽皮公子少见的模样。

阮流今被那目光折磨得快要受不了了,狠狠瞪他一眼,却换来更加得意地笑,只好不再理他。

柳熙年挑眉看向前面的两个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在心里面偷偷地笑,面上仍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道貌岸然。

回归的路程如此愉悦。

卫衍说:“代戍边的将士们向陛下问安,愿吾皇寿而隆,吾皇茂而嵩。”

阮流今归来,于是咫素一同归来了。

人们终于知道了阮家小少爷到底是去找回了当家琴师咫素,大感失望又不免觉得理所当然。阮时锦这样的人怎么会长期在兰筝阁这样的地方呢!世家大族的公子,到乐坊中品操丝竹,本就是及其少见的事情,也就只有阮时锦这样的任心而行的人才做得出来,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要长期的在乐坊中混迹也只会是以客人的身份而不会是琴师啊。

时间依旧流转,兰筝阁依旧日日笙歌。

凌辄饮下一杯梨花白,偷偷去看坐在对面的阮流今,只觉得眉目如画,心中就很想笑出来。

怎么就这么好呢?偏偏我就是时时刻刻在你身边的那个人?

嘻!

柳熙年带着暮塔走进来。

暮塔眨眨眼,看见了以前见过的人了呢。轻轻笑了笑,“你们真的很像是柳熙年说过的那些所谓的纨绔子弟呢。”

凌辄和阮流今的嘴角几乎是同时抽了抽。

第二卷 杯上写芙蓉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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