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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子霖接受了冷先生的劝说在家只呆了三天,冷先生给他掺和的三分嘉轩的性

气就跑光了。田福贤在白鹿村戏楼上整治农协头子的大会之后,鹿子霖再也闭门静

坐不住了,跑进白鹿仓找到过去的上司发泄起来:“田总乡约,你这样待我,兄弟

我想不通。兄弟跟你干了多年,你难道不清楚兄弟的秉性,我家里出了个共产党,

那不由我。兆鹏把你推上戏楼,也没松饶我喀!他把我当你的一伙整,你又把我当

他的一伙怀疑,兄弟我而今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田福贤起初愣了半刻,

随之就打断了鹿子霖的话:“兄弟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一步,我也就敲明叫响,你家

里出了那么大一个共产党,不要说把个白鹿原搅得天翻地覆,整个滋水县甚至全省

都给他搅得j犬不宁!你是他爸,你大概还不清楚,兆鹏是共产党的省委委员,还

兼着省农协副部长,你是他爸,咋能不疑心你?”鹿子霖赌气他说:“他是啥我不

管,我可是我。我被众人当尻子笑了!我没法活了!你跟岳书记说干脆把我押了杀

了,省得我一天人不人鬼不鬼地受洋罪……”田福贤再次打断他的话:“兄弟你疯

言浪语净胡说!我为你的事跟岳书记说了不下八回!我当面给岳书记拍胸口作保举

荐你,说子霖跟我同堂念书一块共事,眼窝多深睫毛多长我都清楚,连一丝共产党

的气儿也没得。岳书记到底松了口,说再缓一步看看。你心里不受活说气话我不计

较,你大概不知道我为你费了多少唾沫?”鹿子霖听了,竟然双手抱住脑袋哇地一

声哭了:“我咋么也想不到活人活到这一步……,

鹿子霖站在祭桌前眯着眼睛消磨着时间,孝文领读的乡约条文没有一句能唤起

他的兴趣,世事都成了啥样子了,还念这些老古董!好比人害绞肠痧1要闭气了你

可只记着喂红糖水!但他又不能不参加”。正当鹿子霖心不在焉站得难受的时候,

一位民团团丁径直走进祠堂,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田总乡约请你。”

一个“请”字就使鹿子霖虚空已极的心突兀地猛跳起来。鹿子霖走进白鹿仓那

间小聚会室,田福贤从首席上站起来伸出胳膊和他握手,当即重宣布:“鹿子霖同

志继续就任本仓第一保障所乡约。”在田福贤带头拍响的掌声中,鹿子霖深深地向

田福贤鞠了一躬,又向另九位乡约鞠了一躬。两个黑漆方桌上摆满了酒菜,鹿子霖

有点局促地坐下来。田福贤说:“今日这席面是贺老先生请诸位的。 我刚回到原上,

贺老先生就要给卑职接风洗尘,我说咱们国民党遵奉党规不能开这吃请风之先例。

今天大局初定全赖得诸位乡约协力,又逢子霖兄弟复职喜事,我接受贺老先生的心

意,借花献佛谢承诸位。〃 贺耀祖捋一捋雪白的胡须站起来:“我活到这岁数已经

够了,足够了。黑娃跟贺老大要铡了我,我连眨眼都不眨。我只有一件事搅在心里,

让黑娃贺老大这一杆子死狗赖娃在咱原上吆五喝六掐红捏绿,我躺在地底下气也不

顺,甭说活着的人了!福贤回来了原上而今安宁了,我当下死了也闭上眼睛了!”

鹿子霖站起来:“承蒙诸位关照,特别是田总乡约宽宏大量,明天受我一请。”立

即有几位乡约笑说:“即使天天吃请也轮不到你,一个月后许是轮上……”田福贤

打断说:“诸位好好吃好好喝听我说,原上大局已定,但还是不能放松。各保障所

要一个村子一个寨子齐过手,凡是参加农协的不管穷汉富户,男人女人,老的小的,

都要叫他说个啥!把弓上硬,把弦绷紧,把牙咬死,一个也不能松了饶了!要叫他

一个个都尝一回辣子辣。如若有哪个还暗中活动或是死不改口,你把他送到我这儿

来,我的这些团丁会把他教乖。再,千万留心那些跑了躲了的大小头目的影踪……”

田福贤回过头对坐在旁边的鹿子霖说:“前一向你没到任,第一保障所所辖各村动

静不大,你而今上任了就要迎头赶上,这下就看你的了。”田福贤说的是真心话。

白鹿村在原上举足轻重的位置使他轻易不敢更换第一保障所的乡约,出于各方面的

考虑,他仍然保全了鹿子霖,只有他可以对付白嘉轩。

鹿子霖经过一天准备,第二天就召开了白鹿村的集会,从白鹿仓借来八个团丁

以壮声威,田福贤亲自参加以示督战。白鹿村那些当过农协头目的人被押到戏楼上,

田福贤第一次在这儿开大会时栽下的十根杆子还未拔掉,正得着用场。白鹿村农协

分部的大小头目甚至不算头目的蹦达得欢的几个人也都被押到台上,正在准备如法

炮制升到杆顶上去。这些人早已见过贺老大被墩死的惨景,一看见那杆子就软瘫了,

就跪倒在鹿于霖面前求饶。鹿子霖瞧也不瞧他们,只按照既定的程序进行。五六个

人已经被推到木杆下,空中坠下带钩的皮绳,钩住了背缚在肩后的手腕。这当儿白

嘉轩走上台子来。鹿子霖忙给白嘉轩让坐位,他早晨曾请他和自己一起主持这个集

会,白嘉轩辞谢了,又是那句“权当狗咬了”的话。白嘉轩端直走到田福贤的前头

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面向台下跪下来:“我代他们向田总乡约和鹿乡约赔情受过。

他们作乱是我的过失,我身为族长没有管教好族人理应受过。请把他们放下来,把

我吊到杆上去!”乱纷纷的台下顿时鸦雀无声。田福贤坐在台上的桌子后边一时没

了主意,白嘉轩出奇的举动把他搞得不知所措。鹿子霖呆愣了片刻就走到白嘉轩跟

前,一边拉他的胳膊一边说:“嘉轩,你这算做啥?人家斗你游你,你反来为他们

下跪?”白嘉轩端端正正跪着凛然不可动摇:“你不松口我不起来!”鹿子霖放开

拉扯的手又奔到田福贤跟前; 俩人低声商议了一阵,田福贤就不失绅士风度地走到

台沿:“嘉轩炔起来。”田福贤又对台下说,“看在嘉轩面子上,把他们饶了。”

白嘉轩站起来,又向田福贤打躬作揖。田福贤说:“白兴儿和黑娃婆娘不能放。这

俩人你也不容他们进祠堂。”白嘉轩没有说话就退下台去,从人群里走出去了。鹿

子霖已经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白兴儿和田小娥就升上空中,许多人吼叫起来:“蹾

死他!”“蹾死那个婊子!”田小娥惨叫一声就再叫”不出,披头散发吊在空中,

一只小巧的尖头上绣着一朵小花的鞋子掉下未……对白兴儿没有施用墩刑,只轻轻

儿从杆顶放下来,两只手高举着被绑捆到头顶的木杆上。田福贤说:“乡党们大家

看看他那两只手!”人们一齐拥到白兴儿跟前,那两只鸭蹼一样连在一起的手指和

手掌丑陋不堪,怪物似的被好奇的人们仔细观赏。白兴儿平时把手包藏得很严,庄

场上又不准人围观,能看到他的连指手的机会几乎没有。田福贤嘲笑说:“长着这

种手的人还想在原上成事?!”白兴儿满面羞辱地紧闭着双眼,蜡黄的瘦长条脸上

虚汗如注。一个团丁提着一把弯镰似的长刀站在木杆下,像是表演拿手绝技一样洋

洋得意地扬起手臂,用刀尖一划一挑,把白兴儿食指和中指间的鸭蹼一样的薄皮割

断了。白兴儿一声惨叫连着一声惨叫,像被劁猪匠压在地上割破包皮挤出两颗粉红

色g丸的伢猪的叫声。一些胆小心软的人纷纷退后,一些胆大心硬的人挤上去继续

观赏。团丁的刀刃和刀把都已被血浆染红,鲜血从他攥着刀把的后掌里滴落到地上,

他仍然不慌不忙地扬起刀,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对准两个指头之间的薄皮一划一挑,

直到把两只手掌做完了事。白兴儿已经喊哑了嗓子,只见他频频张嘴却听不到一丝

声音。

“行啊行啊!你行啊子霖!你今日耍猴耍得最绝!”田福贤说,“就这样往下

耍。就这么一个村子一个寨子齐摆摆儿往过耍。皇上他舅来了跪下求情也不松饶!”

鹿于霖说:“白鹿原上怕是再也寻不出第二个白嘉轩了。你今日亲眼看见了,嘉轩

这人就是个这。”田福贤说:“嘉轩爱修祠堂由他修去,爱念乡约由他念去,下跪

为人求情也就这一回了。你干你的事甭管他。你可甭忘了黑娃,他跑了不是死了!

黑娃在你保障所辖区又在你的村里,你该时刻留心他的影踪!”鹿子霖说:“怕是

他有十个胆,也不敢回原上来了。”田福贤说:“只要我在这原上,谅他也不敢回

来。不是他回来不回来的事,咱得下功夫摸着他的踪影,把这猴儿耍了才算耍得好!”

1绞肠痧:中医指腹部剧痛不吐不泻的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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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黑娃早已远走高飞。他现在穿一身青色军装制服,头戴硬壳短舌大盖帽,腰里

结一根黑色皮带,缀着紫红皮穗的短枪挂在腰际,十分英武十分干练地出出进进旅

部的首脑机关。这是一支国民革命军的加强旅。黑娃已经成为习旅长最可信赖的贴

身警卫。

黑娃总是忘不了从白鹿原逃走时的情景。那天晚上兆鹏从城里回来就赶到设在

祠堂的农协总会来,把一张纸条交给他说:“你拿这条子去投奔习旅。不能再拖,

今黑间就走。”黑娃接住纸条看也没看装进口袋叹了口气:“狼还没来哩娃先跑光

了。”他嘴角那一缕嘲弄自己的笑意下隐现着痛苦,”十弟兄三十六弟兄都是我煽

呼起来的,他们闹农协没得到啥啥好处,而今连个安宁光景也过不成了。人家父母

妻子这下该咋样恨我哩,”兆鹏急了:“现在是啥时候,还说这种话干什么,你今

晚就走。还没走的同志由我负责。〃 黑娃气憋憋他说:“我不走,我决意不走!我

就坐在这儿让田福贤把我打死。我跟农协一块完蛋!”

黑娃还是听从了兆鹏的话决定逃走。他和兆鹏在祠堂里最后瞅了一眼就走出来。

他回到窑里抱住小娥就忍不住大哭,哭得伤心至极浑身瘫软。他第二天早晨起来就

动手担水和泥,把坍塌的猪圈补垒起来,把窑面上脱落的泥皮重新抹糊浑全,就像

和小娥刚刚住进这个窖d时那种居家过日月的样子,其实心境全非了。无法抵挡的

沮丧和灰败的情绪难以诉说,他仅仅只是悲哀地向亲爱的小娥尽最后一点男人的义

务了。这天夜里,他才向小娥说透了要走的话。“你走了我咋办?你走哪儿我跟到

哪儿,你不带我我就跳井……”黑娃瞪着眼不说话,这是早就料想得到的。小娥哭

着叫着发疯似的把他的胸脯抓抠得流血:“你好狠心呀,你跑了躲了叫田福贤回来

拿我出气……”黑娃说:“这没有办法。”这当儿响起了两声枪声。黑娃爬起来一

边穿衣服一边说:“你再不放手就没我了。他们来了。”黑娃跑出窑d就躲在坡塄

上一个塌陷的墓坑里,五六个人喘着气奔到窑d口,砸响了窑门。他听见他们的呛

喝和小娥惊吓的哭声,不久就看见那几个人吆吆喝喝又奔村干里去了。黑娃从墓坑

爬出来,蹲在他的窖恼上久久不动,窑里传出小娥绝望的哭泣。他终于咬着牙离开

了。

黑娃在黎明时分走进了习旅的营地。习旅驻扎在滋水县城东边的古关道口,进

可以立即出击省城,败可以退人山中据关扼守。凭着兆鹏的纸条,他当即被编入一

团一营一连一排,换上了一身青色军装。黑娃大约接受了半月之久的立正稍息、向

右转向左转向后转、起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一、二、三、四和一二三、四的基本c

练之后,才开始持枪训练。黑娃接住排长发给他长枪的那一刻,突然想到田福贤;

在他第一次领到金黄的子弹时,他又想到了田福贤。他想,金黄色的子弹从乌黑的

枪管里呼啸而出,击中田福贤那颗头发稀疏头皮发亮的圆脑袋有多么舒心啊。他第

一次摸到枪把儿的那一瞬间,手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完全不同于握着锨把儿锨

把儿或打上坯的夯把儿的感觉,从此这感觉就伴随着他不再离去。那枝枪很快就成

为他手中的一件玩物,第一次实弹演习几乎打了满靶,因此被提为一排一班班副。

接着的一场实弹演练比赛中,他以单臂托枪左手叉腰的非c练姿势连打连中,习旅

长观看完比赛就把他调进旅部警卫排,手里又添了一把折腰子短枪。他握住折腰子

比握住任何农具都更能唤起他的激情和灵感,突然他悟觉到自己可能天生就不是抡

镢捉犁的,而是玩枪的角色,好多老兵练厂多年瞄准s击的动作要领仍然常常脱靶,

可他无论长枪短枪尤其是短枪,部能玩得随心所欲。他的干练与机敏似乎是与生俱

来,又带着某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白的神秘色彩。有一次习旅长正对全体官兵训话,

四个贴身卫士站在习旅长左右,黑娃和警卫排的其余卫士站在前排,从各种角度封

住了可能s向习旅长的路径。黑娃突然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了,那种感觉像绳索一

样越勒越紧,不是眼睛而是脑袋里头突然闪现出一根黑色的枪管,他猛然拔地而起,

纵身一跃,像豹子一样迅疾地扑上去把习旅长压倒在地,几乎同时听到了一声枪响。

站在习旅长左右面对着台下的四个卫士还愣呆在原地。子弹擦着黑娃的左肩拉开了

皮r,习旅长安全无恙。那个谋杀的士兵已经被打翻在地; 随之被愤怒的士兵携溜

到台上,当下就招出了他当刺客放黑枪的由来。“放开他!让他走。”习旅长说,

“你回去告诉我大哥,别脸皮太薄,别抹不下脸来剿灭我,派你这号饭桶蒸馍笼子

来放黑枪成不了事,即就成了事也太龌龊了嘛!”

习旅长和冯司令是结拜兄弟,他们是在莫斯科学习军事指挥时结拜的。冯司令

发表投蒋反共以前以后,都没有忘记说服习旅长继续与他结盟。习旅是省内乃至西

北唯一一支由共产党人按自己的思想和建制领导的正规军,现在扼守在古关道口,

为刚刚转入地下的共产党保住了一条通道。黑娃随之就被习旅长调为贴身卫士。习

旅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他说:“调你来保卫我责任重大,你明白吗? 我习某并不重

要,死一个死十个都不重要。可在眼下这要紧弦上我很重要,千万不能给人拿黑枪

打了。没我了就没有习旅了,没习旅了,共产党就彻底成了空拳头干急没办法了。

冯司令派人朝我打黑枪,不是我跟冯司令人缘不好,是他要我改姓共为姓国我不改,

你、明、白吗?,黑娃一下子心血来潮:“黑娃明白!旅长你放心,我有三只眼!”

习旅长畅快地大笑着拍了一下黑娃的肩膀。

习旅长待黑娃情同手足。一个重大的军事行动基本决定,部队将要撤离滋水县

的古关道口进入渭河边上的时候,习旅长对黑娃说:“青黄不接时月,你回去安置

一下,也看看媳妇。”黑娃借机向习旅长请求,让白鹿原和他一起投奔习旅的四个

弟兄也能回家一趟,习旅长点头同意了。黑娃一行五人全换上了便装,装作结伙出

门揽活的庄稼汉,赶天擦黑时上了白鹿原。五人分道走向各自的村庄,约定在贺家

坊贺老大的坟墓上集合。

黑娃走进白鹿村正值夜深人静,树园子里传出狼猫和咪猫思春的难听的叫声。

黑娃敲响了窑d的门板。小娥张皇惊咋的声音黑娃一听就心软了。他把嘴贴着门缝

说:“甭害怕甭害怕,我的亲蛋蛋儿!你哥黑娃……”小娥猛然拉开门闩,把一身

热气的光身子扑到他怀里,哇地一声哭了。不期而至的欢愉几乎承受不住,小娥趴

在黑娃怀里哭诉鹿子霖田福贤把她吊上杆顶的痛楚;又惊慌失措地拼打火石点亮油

灯,让黑娃看她胳膊上手腕上被绳索勒破的疤痕:突然又噗地一声吹灭油灯,惊恐

万状地诅咒自己太马虎了,点灯无异于给田福贤的民团团丁们引路,说着就把黑娃

往窑门外头推揉:“快走快跑!逮住你你就没命咧!”黑娃猛然用力把小娥揽人怀

里,用一只手从背后关了门,再把光溜溜的小娥抱到炕上塞进被窝,说:“啥事都

甭说了,我都知道了。”他在小娥的枕头边坐下来:“他们逮不住我,你放心,光

是让你在屋受栖惶……”小娥又哇地一声哭了,从被窝里跃起来抱住黑娃的脖子:

“黑娃哥呀,要是不闹农协,咱们像先前那样安安宁宁过日子,吃糠咽菜我都高兴。

而今把人家惹恼了逗急了容不下咱们了;往后可怎么过呀? 你躲到啥时候为止哩?”

黑娃说:“甭吃后悔药,甭说后悔话。我在外头熬活挣钱,过一些时月给你送钱回

来,总有扳倒田福贤的日子,我还要把他压到铡刀底下……”窗外传来j啼,黑娃

脱了衣服溜进被窝,把在被子外头冻得冰凉抖嗦的小娥搂抱得紧紧的,劫难中的欢

愉隐含着苦涩,虽然情渴急烈,却没有酣畅淋漓。当窑门外的j窝里再次传来j啼

的声音,黑娃就从小娥死劲的箍抱里挣脱出来,穿好衣服,把一摞银元塞到她手里。

黑娃赶到贺家坊村北的一堆黑森森枳树坟园前学了一声狗叫,枳树那边也起了

一声狗的叫声相呼应,已有三人先到,只差一位弟兄了。四个人隐伏在帜树坟园的

四个方向,终于等了最后一个弟兄,在埋着贺老大被蹾碎了骨头的尸首的坟墓前跪

下来,黑娃把一绺事先写好的引魂幡挂到枳树枝上,枳树枝上的尖刺扎破了手指,

一滴鲜血浸润到写着“铡田福贤以祭英灵——农协五弟兄”的白麻纸条上。不敢点

蜡不敢焚香更不敢烧纸,五个人递传着把一瓶烧酒奠在坟头,叩首长拜之后就离。

了。一个弟兄说:“田福贤明日又要忙活了。”黑娃说:“挠一挠田福贤的脚心,

叫他也甭睡得太安逸了!”

“这是吓我哩!”田福贤看了看白麻纸上的字随手丢到桌子上说,“他们要是

有本事杀我,早把我都杀了。”

挂在枳树枝上的引魂幡子是贺家访一个早起拾粪的老汉发现的,贺耀祖揣着它

亲自来见田福贤。田福贤平淡的反映让贺耀祖觉得沮丧:“福贤,你千万千万可别

掉以轻心。斩草除根除恶务尽。黑娃那一伙逃了躲了贼心可没死哇!”田福贤依然

雍容大度的说:“叔,你的话都对这哩!黑娃这一帮子死狗赖娃全是共产党煽呼起

来的,共产党兴火了他们就张狂了,共产党败火了他们也就塌火了。”送走了贺耀

祖,田福贤就对民团团长下令,把团丁分成四路到各个村子去,把黑娃三十六弟兄

的家属带到白鹿仓来。

小娥走进白鹿仓立即感到气氛不对,叫她畏怯的团丁们一个个全部笑容可鞠,

不像训斥仇人而是像接待亲戚贵宾一样带着她走进一个屋子,里面摆着桌凳并要她

坐下。小娥不敢坐,又不敢不坐,就在最后边靠墙的一个拐角颤怯怯坐下来,低下

头就再不敢抬起来。田福贤在台上讲第一句话她就抑制不住心的狂跳,不敢拾头看

田福贤的眼脸而是把头垂得更低了。田福贤的口吻很轻松,似乎在讲一个有趣的故

事:“我前几天到县上去撞见朱先生。朱先生耍笑说:‘福贤,你的白鹿原成了鏊

子了。’我想起白嘉轩也对我说过这句话。我才明白嘉轩的话其实是从他姐夫那儿

听下的。嘉轩说这话时我没在意当是说耍话的,弄清了这话是朱先生的话我才在意

了。朱先生是圣人,向来不说脏话,他说的话像是闲话其实另有后味。我回来想了

几天几夜才解开了,鏊子是烙锅盔烙葱花大饼烙馆馆馍的,这边烙焦了再把那边翻

过来,鏊子底下烧着木炭火。这下你们解开了吧?还解不开你听我说,这白鹿原好

比一个鏊子,黑娃把我烙了一回,我而今翻过来再把他烙焦。”田福贤讲到这儿,

一直沉默拘谨的听众纷纷噢噢噢醒悟似的有了反应。田福贤受到鼓舞,又诚恳地感

慨说:“要叫鏊子凉下来不再烙烫,就得把底下的木炭火撤掉。黑娃烙我是共产党

煨的火,共产党而今垮塌了给它煨不上火了,所以嘛我现在也撤火——”在座的家

属全都支长耳朵听着。田福贤郑重他说:“把你们的子弟丈夫叫回来,甭再东躲西

藏了。叫他们回来到仓里来走一趟,说一句‘我错了,我再不跟人家吆老鸦了’就

行了。哪怕一句话不说只要来跟我见个面就算没事了。我说这话你们信下信不下?”

众人不吭声,这时有人站起来证实:“我是黑娃三十六弟兄的二十一弟兄。我跑到

泾阳在一家财东家熬活,团丁把我抓回来。我只说非杀了我剐了我没我的小命了。

田总乡约跟我只说了一句,‘回去好好过日子,再甭跟人瞎闹了’。我而今实实后

悔当初……”又一个小伙接着说:“我躲到城里一家鞋铺子给人家抹褙子,夜夜想

我妈想我大。我偷偷跑回来给民团逮住了……田大叔宽容了我,我一辈子不忘恩德。”

这两个人的现身说法打动了许多人,人们虽然担心软刀子的杀法,但还是愿意接受

软的而畏惧硬的,当下就有几个人争相表态,相信并感激田总乡约的恩德,明天就

去寻找逃躲在外的儿子或丈大回来悔罪。田福贤笑着向表态的人一一点头,忽然站

起来巡视会场,终于瞅中了低头坐在屋子拐角的小娥:“黑娃屋里的,你听我说,

黑娃是县上缉捕的大犯。其他人我敢放手处理,对黑娃我没权处理,但我准备向县

上解说,只要黑娃回来,我就出面去作保。冤仇宜解不宜结,化干戈为玉帛,甭把

咱这白鹿原真个弄成个烙人r的鏊子!我佩服朱先生……”

紧接着的六七天时间里,那些逃躲在外的三十六弟兄中的许多人便由他们的父

兄领着走进了白鹿仓。田福贤实践诺言,不仅没有加害这些曾经呛喝着把他压到铡

刀底下的对手,反而像一个宽厚长者训导淘气的晚辈:“好咧行咧,有你一句知错

改错的话就对咧!回去好好下苦,把日子往好哩过,不瞧瞧你爸都老成啥样子咧?”

感动得赔罪者愧悔嗟叹,有的甚至热泪滚滚。田福贤这一下完全征服了白鹿原,街

论巷议都是宽厚恩德的感叹。这种局面影响到民团团丁,由高度紧张变得松懈起来。

田福贤看到了就及时训话:“把这些人宽大了,实际是把老鸦落脚搭窝的树股给它

砍掉了,鹿兆鹏这号老鸦再没处落脚垒窝了。你们敢松手吗?外表上越松,内里越

要抓紧盯死,一心专意地瞅住共产党。鹿兆鹏跑进城里去了,偷偷还回原上来过几

回……你们啥时候能抓住他?我给诸位的赏金早都准备停当了,数目比省上悬赏的

数儿还大!”

小娥回到窑里就开始了慌乱,有一半信得下田福贤的话,又有一半信不下。过

了几天,听到许多黑娃的弟兄都得到田福贤的宽待,她就开始发生了朝信的一面的

决定性偏倒。她表现得很有主见,一丝也不糊涂,必须让田福贤按他的诺言行事,

应该由他先给县上说妥以后再让黑娃回来,不能让黑娃回来以后再由他到县上担保;

万一县上不答应,可就把黑娃害了。她几次在白鹿镇通白鹿仓的路上蜇来蜇去,总

是下不了决心鼓不起勇气走过去。她想起把田福贤押上白鹿村戏楼再压到铡刀口时

的情景。她那会儿作为妇女代表风风光光坐在戏楼上观看对田福贤的审判,看见田

福贤被绳索拘勒成紫前于色的脖颈和脸膛,两只翻凸出来的眼球布满血丝,那眼睛

里流泄出垂死的仇恨、垂死的傲气和少许的一缕胆怯。现在,那两只翻凸出来布满

血丝的眼球终日价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执瓢舀水时那眼球在水缸里,吓得她失了手;

她拉风箱烧锅时那眼球又在灶膛的麦秸火焰里,吓得她几乎折断了风箱杆儿;更为

不可恩议的是,她在冒着蒸气的熬得粘稠的包谷糁子的粥锅里又看见了那双眼球一

那天坐在白鹿仓会议室后排拐角,她鼓足勇气从两个脑袋的间隙里偷偷溜了田福贤

一眼,滋润的方脸盘上嵌着一双明澈温厚的眼睛……她在路口装作买东西在摊贩货

堆前蜇磨了一阵就退回原路来,根深蒂固的自愧自卑使她不敢面对那双明澈的眼睛,

就朝镇子的中街走过去,一转身拐进了第一保障所大门。

小娥一看见鹿子霖叫了一声“大”就跪下了:“大呀,你就容饶了黑娃这一回!”

鹿于霖斥责道:“起来起来。有啥话你说嘛跪下做啥?”小娥仍然低头跪着:“你

不说个饶字我不起来。”“爱跪你就跪着。”鹿子霖说,“你寻错人登错门了。黑

娃是县上通缉的要犯,我说一百个饶字也不顶用。那天田总乡约亲口给你说了,叫

你把黑娃叫回来他再给县上作保,你该去给田总乡约回话。”小娥说:“我一个女

人家不会说话,我也不敢进仓里去……”鹿子霖挪揄他说:“你不是都敢上戏楼吗?

咋着连仓里门就不敢进了呢?”小娥羞愧地垂着头:“好大哩,现时还说那些事做

啥!黑娃年轻张狂了一阵子,我也张狂了儿回,现在后悔得提不起了。”鹿子霖说

:“你就这样去给田总乡约回话,就说你两口子张狂了后悔了再不胡成精了。”小

娥说:“我求大跟田总乡约说一下。你是乡约说话顶用。黑娃好坏是你侄儿,我再

不争气是你老的侄媳妇。我再没亲人……”鹿子霖不再开口,这个一进入白鹿村就

被阿公鹿三撵出家门的小媳妇和他算得近门,他和鹿三同辈,又比鹿三小几岁,她

自然叫他大大,他从来也没有机缘听她叫一声大。她现在跪在他前面一句一声“大”

地叫着,他有点为难了;他又一次感到自己心慈面软的天性,比不得白嘉轩那样心

硬牙硬脸冷,甚至比不得鹿三。小娥继续诉说:“大呀,你再不搭手帮扶一把,我

就没路走了。我一个女人家住在村外烂窑里,缺吃少穿莫要说起,黑间狼叫狐子哭

把我活活都能吓死,呜呜呜……”

“唉——”鹿子霖长长地吁叹一声,“你起来坐下。我给田总乡约说说就是了。”

说着点燃一根黑色卷烟,透过眼前由浓而淡缓缓飘逸弥漫着的蓝色烟雾,鹿子霖看

见小娥撅了撅浑圆的尻蛋儿站立起来,怯怯地挪到墙根前歪侧着身子站着,用已经

沾湿的袖头不住地擦拭着流不尽的泪水,一络头发从卡子底下散脱出来垂在耳鬓,

被泪水洗濯过的脸蛋儿温润如玉光洁照人,间或一声委屈的抽噎牵动得眉梢眼角更

加楚楚动人,使人实生怜悯。鹿子霖意识到他的心思开始脱缓就板下脸来:“你叫

我给田总乡约说话,也得说清黑娃到底在哪达嘛。”小娥猛乍扬起头来:“我要是

知道他在哪达,我就把他死拽回来了。他只说他给人家熬活,死口不说在东在西。”

鹿子霖忙问:“他啥时候给你说他给人家熬活来?他回来过?”小娥也不想隐瞒:

“他半个月前回来过一回,给我撂下几个铜子叫我来粮食度春荒,j叫头遍进窑

门,j叫二遍又出了窑门。我问他在哪达,他怕我去寻他,他死活不透底儿……”

鹿子霖“噢”了一声,又鼓励小娥继续说下去:“你说这话我信哩!”小娥说:“

你给田总乡约把话靠实,只要能饶了他,他再回来给我送钱时,我就拉住他不叫他

走……,小娥说着又轱辘辘滚下泪珠来。鹿子霖说:“好了,我立马去找口总乡约。

你回吧,你放心地等我的回话。把眼泪擦了,甭叫街上人看见笑话。”鹿子霖叮嘱

着,看见个娥有点张皇失措地撩起衣襟去擦眼泪,露出了一片耀眼的肚皮和那个脐

窝,衣襟下露出的两个茹头像卧在窝里探出头来的一对白鸽。他只扫瞄了一眼,小

娥衙下衣襟说:“大!那我就托付你了,我走了。”

鹿子霖走进白鹿仓找到田福贤直言道:“贺老大坟上的引魂幡子是黑娃抄的。”

他看着田福贤惊异的伸色愈加自得地学说了与小娥谈话的过程,正是从小娥透露的

黑娃回家的时间准确无误地谁测出这个结果。田福贤问:“她没说黑娃在哪达?”

鹿子霖说:“看来她是真不知底儿。黑娃也逛得鬼得很哩!”田福贤断然说:“好

啊子霖,你谈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你马上可以给她满碟子满碗地回话,只要黑娃投

案回来一概不究,县上通缉的事由我包了。你千方百计把这女人抚拢住,哪怕她瞩

出一丝黑娃的影踪也好。那样的话你就立下大功了!”

第三天夜里,鹿子霖敲响了小娥窑d的门板。他刚刚从贺家坊喝酒回来。贺耀

祖见了挂在贺老大坟上的引魂幡怒不可遏,指挥族人把贺老大家老三辈的祖坟从贺

氏坟园里挖走了,业已腐朽的骨殖和正在腐烂的尸体全都刨出来扔到沟里去了。贺

耀祖置备酒席庆贺,邀集本仓的头面人物赴宴。田福贤俗守夜不出仓的戒律谢辞邀

约。鹿子霖痛痛快快喝了一通顿了,夜深人静时分吸着麦苗青草的清新气息,浑身

轻松地从村子东边的慢坡道上下来,走进了小娥独居的窑院。窑里传出小娥睡意朦

胧惊恐万状的问话声。“你大。”鹿子霖说,“甭害怕。我是你大。”

木门闩眶哧滑动一声门开了一扇,鹿子霖侧身进去随手关上了木闩,窑里有一

股霉味烟味和一股异香相混杂,他的鼻膜受到刺激连连打了三个喷嚏。“甭点灯了,

省得招惹人眼。”鹿子霖听见黑暗中的小娥拼打火镰火石就制止了,“凳子在哪达?

炕边在哪儿?我啥也看不见。”“在这儿。”小娥说。鹿子霖就觉着一只软软的手

抓着他的胳膊牵引他坐到一条板凳上,从那种异样的气味判断,小娥就站在他的右

侧,可以听见她有点喘急的呼吸声息。“大呀,我托你办的事咋个向?”小娥说话

的气浪吹到他的耳鬓上。“说好了说妥了,全按你想的说成了。”鹿子霖爽气他说

着,压低声儿变得神秘起来,”还有一句要紧话我不敢对你说。你女人家嘴不牢捅

出去,不说你不说黑娃,连我也得倒灶!”小娥急切切他说:“大,你放心说。我

不是鼻嘴子娃娃连个轻重也掂不来?”鹿子霖黑暗里摇摇头说:“这话太紧要太紧

要了!随便说了太不保险。”小娥无奈地问:“大呀,你信不下我我咋办……那要

不要我给你赌咒?”“赌咒也不顶啥。”鹿子霖从凳子上站起来,一字一板说:“

这话嘛得、睡、下、说。”小娥像噎住了似的低声说:“大——”鹿子霖断然说:

“这会儿甭叫大。快上炕。”

鹿于霖在黑暗如漆的窑d里站着,对面的小娥近在咫尺鼻恩可感,他没有伸出

双臂把她挟裹到炕上去,而是等待小娥的举动。小娥没有叫喊,没有朝大大脸上吐

唾沫,只是站着不动也不吭声。听见一声呢喃似的叹息,站在他对面的影柱儿朝炕

那边移动,传来脱衣服的响声。鹿子霖的心底已经涌潮,手臂和双腿控制不住地颤

栗,他丢剥了夹褂儿又褪下了夹裤,摸到炕边时抖掉了布鞋就跷上炕去;当他的p

股落到炕上时感到了一阵刺疼,破烂的炕席扎刺进皮r去了;他顾不得疼痛,揭开

薄薄的被子钻进去。小娥羞怯地叫:“大一”鹿子霖嘻嘻地说:“甭叫大甭叫大,

再叫大大就羞得弄不成了!”他已经把那个温热的身子紧紧裹进怀里,手忙脚乱嘴

巴乱拱,这样的年纪居然像初婚一样慌乱无序,竟然在刚刚进入的一瞬便轰然一声

塌倒。他躺在她身上凝然不动,听着潮涌到心间的血y退回到身体各部位去,接着

他一身轻松无比清醒地滚翻下来,搂住那个柔软的身体,凑到她的耳根说:“黑娃

万万不能回来!”小娥呼地一下豁开被子坐起来:“你哄我?你把事没办妥,你哄

着我睡觉……”鹿子霖欠起身说:“我说你们女人家沉不住气,你还说你赌咒哩!

听我把话说完——”他把她搂住按进被窝:“我给田福贤把你的话说了,田福贤也

答应了,昨日专门到县里去寻岳书记,岳书记也答应只要黑娃回来认个错,就啥话

不提了。说黑娃万万不能回来是我的主意。你听了我的话好,你要信田福贤的话就

去叫黑娃回来……”小娥忙问:“大,你咋说万万不敢回来?咋哩?”鹿子霖说:

“你们女人家只看脚下一步,只摸布料光的一面儿,布的背面是涩的,桌子板凳墙

壁背面都是涩粗麻麻的。田福贤万一是设下笼套套黑娃咋办?”小娥倒吸一口气“

噢”了一声。鹿子霖说:“田福贤跟我是老交情,我本不该说这话。我实实不想看

见你钻进人家的套套儿里去。我这人心软没法子改。黑娃辱践了我,按说我该跟田

福贤合伙收拾他,可你那天往保障所去给我面前一站一跪一哭,哎……”小娥完全

失望他说:“那咋办呀?黑娃不回来我咋活呀?”鹿子霖说:“大给你把后头十步

路都铲平了。这样吧!就让黑娃在外头熬着混着哪怕逛着,总比睁着眼钻笼套强。

先躲过眼下的风头再说,说不定风头过了也就没事了,说不定田总乡约调走了也就

好办了。你嘛,你就过你的日子,大给你钱你去买粮食,日后没事了,黑娃回来了,

大也就不挨你的炕边了。”说着坐起来,摸到衣服掏出几个银元,塞到小娥手里。

小娥突然缩回手:“不要不要不要!我成了啥人了嘛?”鹿子霖说:“你成了啥人

了?你成了大的亲蛋蛋了!不是大的亲蛋蛋儿,大今黑还能给你说这一河滩体已话,

”他穿上衣裤,下了炕站住斩劲他说:“谁欺侮你你给大说,大叫他狗日水漏完了

还寻不见锅哪儿破了。关门来。大逢五或者逢十来,把炕上铺得软和些儿。”

隔两三日即逢五,鹿子霖耐着性子俟到逢十的日子,又一次轻轻弹响了那木板

门。如果逢五那天去了,间隔太短,万一小娥厌烦反倒不好,间隔长点则能引起期

待的焦渴。鹿子霖吃罢晚饭,给他的黄脸女人招呼一声,就到神禾村去了,自然说

是有公事。他在那儿推牌九手气大红,用赢下的钱在村子小铺里买了酒和牌友们干

抿着喝了。他现在不需要像头一次那样繁冗的铺陈,一进门就把光l着身子的小娥

揽进怀里,腾出一只手在背后摸到木闩c死了门板,然后就把小娥托抱起来走向炕

边,小娥两条绵软的胳膊箍住了他的脖子。鹿予霖得到呼应就受到鼓舞受到激发,

心境中滞留的最后一缕隐忧顿然消散。他把她轻轻放到炕上,然后舒缓地脱衣解裤,

提醒自己不能再像头一回那样惊慌那样急迫,致使未能完全尽兴就一泄如注。他侧

着身子躺进被窝,一般浓郁的奇异的气息使他沉迷。小娥迎接他的到来,钻进他的

怀里。他再次清醒地提示自己不能急迫慌乱,用他的左手轻轻地抚摩她的后颈和脊

背,他感到她的手。臂一阵紧过一阵地箍住他的后背,把她美好无比的乃子偎贴到

他的胸脯上。她的温热的脸腮和有点凉的鼻尖偎着他的脸颊,发出使他伶悯的轻微

的喘息,他控制着自己不把嘴巴贴过去,那样就可能使他完全失控。他的手掌在她

细腻滑润的背脊上抚摩良久就扩展到她的尻蛋儿上,她在他怀里颤栗了一下。他抽

回手从她柔软的头顶抚摩下去,贴着脖颈通过腰际掠过臀部下滑到大腿小腿,一直

到她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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