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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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方笑道:“哈,哈,小赖你真是门缝里瞧人,把人给看扁啦。五两银子怎难得倒我张方……”

赖铁嘴一怔,道:“张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认识张方不是一年半载,深知此人视钱如命,三五百文还可商量,五两银子可就绝对不必指望他能借。但是这张方的口气,居然大可商量,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简直是奇迹啦。

所以赖铁嘴无法置信,虽然他实在十分急于获得这五两银子,以便赎回那玄铁葫芦。

只听张方道:“没有旁的意思,我说五两银子难不倒我,可以借给你小赖周转一下。”

赖铁嘴伸手道:“那就拿来,我小赖日后加倍奉还。”

张方道:“且慢,我还有两个条件。”

赖铁嘴道:“算啦,你干脆说不借,该多好,我本来就没指望跟你借。”

他马上就出言讥讽张方,毫不保留,原因自然是的确没一点儿奢望。

张方道:“我两个条件很简单,第一个是今天不许再赌,须得赎回你说的物事……”

赖铁嘴冷咳一声,道:“第二件呢?我瞧这一宗是神仙也办不到的难题。”

张方道:“不对,容易的很,你打算去做什么事,告诉我就行啦。”

赖铁嘴讶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张方取出一绽银子,托在掌中,道:“一点儿也不假。”

赖铁嘴看得清楚,那绽银子果然是五两的。于是在高兴之中,暗暗狐疑,终于问道:“张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拿五两银子,就是要买我这个消息么?”

张方点点头,道:“我相信做得妥当的话,一定有很大的好处,对不对?所以我不怕你会赖债,只怕你不说出来。”

赖铁嘴沉吟一下,认为他说得有理。这个有名的铁公j居然肯拿出五两银子。当然要知道内情,以便判断有多大的好处。

他不再考虑,压低声音,道:“好,张方,我告诉你。但你千万别泄漏出去,不然咱们全都活不成。”

张方骇然道:“有那么严重么?”

赖铁嘴可真怕骇着了他,连忙道:“那也没有什么,你不说出就没事。”

张方透一口气,道:“那你说吧。”

赖铁嘴道:“我押的是一个铁葫芦,这件物事,我奉命送去一个地方,当作一件信物,送到了之后,就没我的事。这一趟差使,最少也可以得个一二十两赏金……”

张方伸伸舌头,道:“赏金就有那么多,那是些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手笔?”

赖铁嘴把声音压得更低,道:“都是很厉害的人物,有男有女,咱们最好别谈论他们。”

张方也悄声道:“那一定是很邪门的人物啦,我干骡马行这门生意,曾经见过很多邪门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赖铁嘴直点头道:“对,对,正是这样。我只知道一个女的叫木姑娘,木头的木,你说怪不怪?还有一个道士,叫做龙虾真人。这两个家伙都难看得很。不过他们出手阔绰大方,替他们跑腿送信,若是我能省吃俭用些,不消多久就变成小财主啦……”

张方道:“好啦,我替你赎回那个铁葫芦,你办完事之后,可别忘了我老张啊。”

他迅即向有关的人,赎回那只黝黑沉重的铁葫芦。

赖铁嘴接到手中,不胜之喜,道:“张方,想不到这回你救了我的命。本来我身边还有十多两银子,看看时间还早,打算赌两把就走,谁知输个精光,连这件物事也押掉。后来我才想到,那些人脾气古怪,给他们办事办得好,赏金很多,但办不好的话,可能性命不保……”

张方真想问:他奉命把这玄铁葫芦送给谁,但是又牢牢记得庄三的吩咐,叫他万万不可打草掠蛇。好在有人跟踪,不久便知赖铁嘴到什么地方去。因此他小心地避开这话题,还催他道:“那你就快去办事吧,回头咱们再谈……”

赖铁嘴道:“咱们得等明儿才碰头,因为我回到快活铺那边回话,大概天就黑齐了,再到城里来那不是半夜了么?”

张方道:“不忙,不忙,明儿碰头也好。”

赖铁嘴再向他道谢一声,抱着那个沉重的葫芦,走出了赌场。

这边张方把交谈过的话,一一告诉庄三。

庄三霍然道:“哦,那些妖人住在快活铺?好,张方,你这回干得太好了,在这儿随便玩玩,我还有点儿事情……”

他的事情是一方面派遣人手接应跟踪赖铁嘴的人,一方面得把这些消息,告诉展鹏飞和孙小二。

孙小二一听完,便道:“原来那些人是燃犀府的人物,展爷可还记得那九头鸟陈老实和黑海蛇娘么?”

展鹏飞当然记得,这两个妖人武功古怪高强,虽然终于死在他宝刀神指之下,但他心中印象却十分深刻,更不敢有丝毫轻视。

孙小二欣慰地又道:“陈老实和黑海蛇娘,乃是燃犀府最著名的两个高手,连他们也逃不了杀身之祸,什么木姑娘、龙虾真人当个p?咱们大可放心。”

他行事素来小心,展鹏飞听他这么一说,便真个大大放心,道:“只不知他们杀死了詹白水,取去了玄铁葫芦,想做什么勾当?”

孙小二沉吟道:“这件事必定和狄仁杰有关连,就是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说之时,神武堂的弟兄已有回报。

庄三告诉他们说道:“孙二哥猜得不错,那赖铁嘴出城后,直奔狄家庄的方向而去。”

孙小二两颗鼠眼滴溜溜一转,立刻跌足道:“不好了,赖铁嘴此去狄家庄,必定是展开一项y谋。狄仁杰欲不中计,势比登天还难……”

展鹏飞淡淡一笑,道:“孙兄不必杞人忧天,想那狄大侠号称天下无敌,谁有这等胆子和力量去招惹他?”

孙小二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如果狄大侠无忧无挂,自然无人敢招惹他。但他现成的一个大包袱,这正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庄三道:“敢是狄家小姐么?”

孙小二道:“不错,我瞧那些邪派人物,若有什么y谋的话,一定是针对狄小姐而设计的。”

三人正在谈论,又有消息回报。

庄三转告展孙二人道:“奇怪,赖铁嘴绕过了狄家庄,直奔落帽峰,可能是前往峰上的一静庵……”

孙小二问道:“落帽峰上的一静庵,是什么人主持?”

庄三道:“庵里一共有七八个尼姑,但据我所知,主持此庵的净缘师太,乃是本地人氏,为人俗气得很,决计不是身怀绝技之人……”

展鹏飞道:“净缘师太虽然俗气,但别的人呢?”

庄三道:“那就不知道,我马上去查问一下。”

不一会儿,庄三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道:“那落帽峰一静庵中的七个人,除了一个烧饭的老婆婆又聋又哑,不知姓名之外,其余六人,包括主持净缘师太在内,都列出来啦。”

孙小二没有伸手去接那张名单,事实上看了也是白看,因为他对这些人毫无所知。

这位以遁法名满武林的瘦小个子,眯起眼睛,道:“庄三哥,除了名字之外,你还知道多少?”

庄三道:“全都知道,每个人的来龙去脉,全知道。”

“那很好,”孙小二道:“其中有哪一个你认为有嫌疑的?”

庄三摇摇头,道:“咱们到底想查什么呢?”

孙小二道:“看看哪一个有资格接受詹白水的玄铁葫芦。”

庄三哦了一声,道:“就是没有,一个也没有,除了净缘师太和她的师妹净因之外,全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女尼,又全都是周围百里来地的人氏。”

展鹏飞想起自己的出身,笑一声道:“纵然都是附近人氏,年纪又轻,但未必就没有古怪。”

庄三道:“假如一定要在这些人之中,找一个出来的话,可能就是最年轻的崔姑子,她才二十岁不到,目前还带发修行,但听说身体强健,在山中行走,健步如飞。”

孙小二霍然道:“晤,这一个很有可能,她叫什么名字?”

庄三道:“她叫小筠,十五岁那年许给邻村的周姓人家,哪知这一年,她父母兄弟都死了,而夫家的寡母和姓周的儿子,也同时死了,一年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所以她就到一静庵去,从不下山。算算看也有三四年了吧,没有人见过她下山的。”

展鹏飞摇摇头,心中泛起了无限同情,一个女孩子遭遇到如此巨太可怕的打击,除了佛门可以托庇之外,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她一定已有了“不祥”的声名,只要知道的人,一定不敢娶她入门。多可怜啊,小小年纪就得承受如此沉重可怕的打击。

孙小二沉吟一下,道:“听起来她很可能在这数年之间,获得了奇遇,练成了一身绝世武功也未可知……”

展鹏飞道:“邪派之人若是找她麻烦,咱们可不能不管啦。”

孙小二不解道:“为什么呢?”

展鹏飞道:“这个女孩子身世如此可怜,而那些邪派人物又铁定不会有什么好意的,咱们如是不管,只怕她陷入邪派之人手中,那就更加可怜啦。”

孙小二道:“这样好不好,咱们横竖没事,赶到落帽峰去瞧瞧也未尝不可。”

展鹏飞道:“好呀,若是在路上遇见赖铁嘴,咱们把他拿下,也不难迫出实情。”

庄三可真不大愿意让他们走开,但又没有什么借口可以留住他们,只好画了地图指示如何走法,并且把他手下联络方法告诉展孙两人。

于是,天色近暮之际,展鹏飞和孙小二已经置身于城外七八里的路上。

他们都骑着马,在外表上看来,很像是一主一仆游山玩水。

孙小二看看一路上人车稀少,这儿更是不见人影。当下举手指着西北角,向展鹏飞大声道:“瞧,那边里许左右,就是天下皆知的狄家庄。”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在一片斜坡上,十余幢房屋在一道长长的院墙之内,组成了这个庄院。

远远望去,这些比较讲究的房屋屹立着,在许多浓密的树木间,显得高大结实和一片静谧。

庄里的人们,可知道外面的世界如此的紧张?除了在里许外遥望着的两名骑士之外,又有多少对诡邪恶毒的眼光,正在暗中注视着这座村庄?

展鹏飞迅即得到一个结论,道:“这世上一切事情,不能仅仅在表面上视察。像这世外桃源似的狄家庄,谁看得出竟是危机四伏,以及受天下妖邪眈眈虎视的所在呢?”

孙小二道:“是啊,不过狄大侠一定能照顾他自己。我只疑惑那詹白水的玄铁葫芦,究竟卖些什么药?”

他们一边谈话,一面继续催马向落帽峰那边进发。

一个担着两箩筐蔬菜的农人,迎面而来。孙小二掏出了一条白色汗巾,虚晃一下,没有擦就收回怀中。

那个农人来到切近,斗笠把面孔遮了大半。他头也不抬,脚也不停,就在交错而过之际,突然沉声说道:“赖铁嘴已经离庵下峰,没有带回葫芦,听说他把葫芦交给带发修行的崔小筠。”

孙小二和展鹏飞亦没有勒马,两人都望着前方。这是避免万一有邪派之人在远处监视之故。

展鹏飞来不及与孙小二商量,一径说道:“有烦回报,我们可能擒下赖铁嘴查问实情……”

那个农人已走出七八步,遥遥应道:“赖铁嘴系着一条绿色的腰带……”

双方霎时已离开二十余步,不便再说话了。

孙小二道:“这厮相当能干,庄三还有这种手下,怪不得他们的神武堂在重重威胁之下,尚能存在。”

他们策马走了六七里路,只见一个汉子,坐在路边树下的一方石头上,手中的斗笠拼命扇着。一望而知他已经走了一段长路。

这人腰间果然系着一条绿色腰带,龙孙二人迅速对望一眼,会悟于心,更不打话,一齐在路边勒住了坐骑。

赖铁嘴好奇地望着他们,因为这儿罕有人迹。不过他倒没有什么疑惑,只要一看那展鹏飞公子哥儿打扮,便猜到八成是带着家人出来游山玩水。

孙小二道:“公子,等一等,小的到那后面去一下……”

展鹏飞晤了一声,孙小二跳下马,迅快绕入赖铁嘴后面的树丛中。

赖铁嘴笑一笑,心中很轻松。刚才抱着那个玄铁葫芦,简直把他累个半死,好不容易才送到庵里。现在不但没有葫芦,而且回去笃定可以获得一笔不少的赏金,所以他和气地向展鹏飞点点头,打算聊上几句。

展鹏飞把目光移开,显然不喜欢跟他说话。

赖铁嘴这回居然没有生气,只耸耸肩,立刻想起那个乌发披拂香肩的黄衣少女。

她那对乌溜溜的眼睛,说不出有多么吸引人。

赖铁嘴还记得自己当时真是愣住了,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可惜啊,这么漂亮动人的女孩子,却长年幽居在深山中,不久就要剃度出家了。在男人的立场看来,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突然间眼前一花,赖铁嘴骇然挥手挡去,却挡个空。可是脖子一紧,险险透不过气来。

他双手赶紧往颈边抓去,果然正如他的感觉,一条粗韧的绳索套住了他的颈。

接着绳子一紧,把他吊起尺许。

赖铁嘴魂飞魄散,挤了命用脚尖往上竖。

现在他仅有脚尖沾地,颈子被吊得伸得无可再长。奇怪的是到这个时候,他反而双手垂下,不晓得抓住绳子,减轻颈子的痛苦。

展鹏飞驱马绕到他面前,俯首下视,冷冷的道:“赖铁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如有一字不实,就把你吊死在这儿。”

赖铁嘴勉强挤出声音道:“小的说,小的一定说。”

展鹏飞道:“好,你刚才是不是到落帽峰顶的一静庵去?”

赖铁嘴道:“是的。”

展鹏飞道:“去见什么人?”

赖铁嘴道:“去见庵里的一位少师父,她叫崔小筠。”

展鹏飞道:“干吗去见她?”

赖铁嘴还未回答,“哧”地破空一响,他身子像一团烂泥般倒在地上。

展鹏飞哼了一声,道:“什么人竟敢用暗器击断了我吊人之绳?”

四下寂然,全无应声。

展鹏飞在这刹那间,目光四扫,查看暗器来历。当下又道:“摘叶飞花的手法,果然罕见,但还骇不了人。是谁大胆干涉本人之事?还不现身出来么?”

他盘算好对方必不作答,所以下一步就得再用赖铁嘴来诱出这个架梁之人。

这厮既然弄断绳子,解救了赖铁嘴。他想:哼,我只要再修理赖铁嘴,何愁你不现身出来?

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对付赖铁嘴,右前方两丈左右的一株大树后,黄影一闪,出来了一个姑娘。

这个黄衣少女秀发垂肩,皮肤白皙,那对眼睛乌亮得叫人无法忘记。

她手中拿着一条刚扯下来的葛藤,一面款摆行出,一面撕摘藤上的叶子,一副天真神态,美得简直叫人不能相信她竟练有飞花摘叶的上乘气功。

展鹏飞见过不少美女,可是这刻也不觉眼前一亮,为之愣住。莫非这个黄衣女就是一静庵的崔小筠么?他暗自猜想。

黄衣女面靥上全无表情,清澈的眼光,凝注在展鹏飞面上。

别人虽是看不出她心中喜怒之情,但有一点却没有人会看错的。那就是她的内心显然十分平静,像是古井里的水,不起一点儿涟漪。

她这种幽静优雅的气质,使展鹏飞自然而然的不想对她鲁莽无礼。

他客气地点点头,道:“是姑娘你出手解救这赖铁嘴的,是不是?”

黄衣女徐徐颔首,道:“是的,你们的手法一向都是这么残忍的吗?”

她这一问叫展鹏飞好生难以作答。并且在她用语中,也可推知她晓得还有一个鼠精孙小二,所以她才用“你们”二字。

展鹏飞终是洒脱之士,当下耸耸肩,道:“那要看对付什么人,以及为了什么事了。”

“哦?”她两道眉毛扬了一扬,说道:“赖铁嘴犯了什么大罪?他是个怎样的恶徒呢?”

展鹏飞道:“你从前认识他么?”

黄衣女摇摇头,道:“不认识,所以才向你请教呀!”

展鹏飞踌躇了一下,终于决定不可欺骗她,因为若是骗了她,一则迟早会被拆穿,二则此举不够光明磊落,不是侠客所应为的。

他郑重地道:“赖铁嘴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纵然有什么恶迹,也不会是大恶。”

黄衣女道:“你倒是蛮老实的,不过这么一来,你就不能不承认很残酷地对付他了,对不对?”

她娓娓道来,态度优雅,语调悦耳,一点儿没有责骂的意味。可是事理既是叫她分析得那么分明,除非展鹏飞另外有得推托,不然的话,非得承认“残酷”不可了。

展鹏飞皱皱眉头,答道:“有些事情不能从表面上看,刚才我修理赖铁嘴的手法,固然看来残忍。可是若非如此,他不会供出真话的,而我又万分需要他的真话,所以不得不尔。”

黄衣女等他说完,很有耐心,没有半途c嘴。直到展鹏飞停口,才慢慢道:“你的需要是你自己的问题,赖铁嘴并非注定要为你解决问题。换言之,不管你是多么紧急重要,他也没理由要遭受你的荼毒。”

她停歇一下,好让对方反驳。但展鹏飞没有言语,于是,她又继续说道:“设若你是替天行道的豪杰侠客,则惩罚错了对象。如果你是自私自利的邪派人物,当然就无须说什么理由了,对么?”

展鹏飞道:“我不是邪派人物。”

黄衣女第一次露出淡笑,道:“这话我很喜欢听,世上少一个邪派人物,就安静一分。可惜你的行为表现,一点不是侠客所为!”

展鹏飞感到自己有点儿儿恼羞成怒,如今讲是讲不过她的了,但翻脸动手似乎更不对,以他的为人也不能那样做。

只见这黄衣女上上下下打量他,看来大有古怪。

他等了一阵,赖铁嘴悄悄让开一边,他知是知道,却没有加以理会。

黄衣女把他瞧个够了,才道:“你是不是邪派人物,我不知道。我也不想伤你性命,你看该怎么办?”

展鹏飞心中暗笑一声,想道:“如果我当真出手的话,只怕性命堪虞的是你而不是我。”

他念头疾转,回心想道,不过她说来果然是个佛门弟子口吻,口口声声不愿伤生,这一点儿倒是值得敬佩,我何必与她计较呢?况且在她的立场来说,我的确做得不对,应该有个补偿办法才是。

黄衣女见他面色忽明忽晴,便不打扰他寻思。果然过了一会,那个英俊轩昂的青年说道:“姑娘打算怎样呢?我没有什么意见。”

黄衣女微露喜色,道:“你这个人纵是曾入歧途,也不算陷得太深。你贵姓名谁呀?”

展鹏飞只好报上姓名,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获得这种评语,实在不大是滋味。

“展鹏飞,既然你不是执迷不悟的人,我自应从宽处置这件事。这样好不好?第一点,你赔偿一点银子给赖铁嘴……”

展鹏飞道:“这一件没有问题,我答应。”

闹到结果他竟然要赔钱,真是意料不到的事,但还可以接受,只不知她还有些什么条件?莫非她也要一份?当然啦,修整庙宇,塑金身等实实在在需要钱财,她要一点钱也不算稀奇之事。

黄衣女道:“那第二件是你也得受点儿痛苦,才能够抵消了赖铁嘴的苦难。这一笔债最好别留到来生,你要知道,有因必有果,今生不报,来生也要偿还的……”

展鹏飞皱眉道:“你要我受什么痛苦?”

黄衣女道:“有两个办法,一是你脱去上衣,学那古人负荆请罪之法,让赖铁嘴拿荆条打上十下八下,不然由我代他动手也可以。”

展鹏飞心中连叫“岂有此理”,口中却道:“还有一个办法呢?”

黄衣女道:“你若是怕痛,那就到山顶我那庙里,挑一千桶水,就算还了这笔债。”

展鹏飞泛起了啼笑皆非之感,可是他却小心地暂时不予置评。因为这个美丽灵慧的少女,说得那么认真郑重。显然她是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化解这一笔“债务”。她既是出诸好意,便不可伤她之心。

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游目四顾,赖铁嘴躲在老远的树边,却不见鼠精孙小二踪影。

这个滑头多计的家伙若在此地,想必有法子应付这等尴尬的局势。

他苦笑一下,堂堂的展鹏飞,出手以来未尝败北过的英雄人物,今日却满肚子求救之想,只差没有大叫“救命”而已。

黄衣女等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才催他道:“展鹏飞,你怎么啦?这一点点痛苦或劳苦,难道你都忍受不了么?”

展鹏飞叹了一口气,如果他出言辩驳,徒然留下狡辩和没有诚意的印象给她。

他咬咬牙,道:“随便你吧,怎样都行。”

说时,掏出一锭银子,默默交给黄衣女。

黄衣女满心欢喜,扬手道:“赖铁嘴,来,来,这是赔偿你的!”

赖铁嘴可不敢过来,虽然他很想要那锭银子。

黄衣女自己给他送了去,嘱他离开。

赖铁嘴连声道谢,一溜烟跑了。

展鹏飞只担心她第二个条件,对赖铁嘴的离开,全不理会。

黄衣女走回来,用安慰他的口吻道:“别怕,我不会伤你的,这儿也没有人看见。”

展鹏飞长长吐一口气,唉,这个女孩子如此天真的想法,真是叫人无法可施。

他如今已想明白,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挑一千担水,熬上十天八天,倒不如现在让她打几下。

黄衣女同情地望着他,但觉这世上人性还是善的多,恶的少。像展鹏飞这种邪派出身的人,一旦被道理所折服,便俯首贴耳,愿意化解来生孽债。

她看他慢慢伸手解衣,不禁更为欢欣。这个青年不但能悔悟,而且愿意以“r袒负荆”的方法表示诚意。

“展鹏飞,你怎不上山挑水呢?”她问,存心为他减少羞辱和痛苦。“一千担水在你来说,算不了什么一回事啊,对么?”

展鹏飞怔一下,慢慢点头,同时把解开的衣服整好。

一千担水本来当真算不了一回事,只是时间上有些问题,至少要三五天工夫才行。而他一个大男人,独自在尼庵中,也不是味道。

他决定请求她另外找一个办法,或者就干脆让她打几下,这叫做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他抬起眼睛,恰恰碰到一对温柔的眼光,在这对眼光里,除了温柔之外,还有宁静与和平,以及与世无争的恬淡。

展鹏飞忽然垂下目光,脚下不由自主地随着黄衣人影走在大路上。

许多名利纷纭以及各种扰攘的情绪,这刻都烟消云散,也不去想未来的事。

她的温柔眼光,不时回转来扫掠过展鹏飞身上。

这个青年人有点儿奇怪,他好像已经麻木了一样,面上流露出漠不关心的表情。为什么呢?难道一个人能够这么快就将世俗的一切都忘怀了?

他本来是干什么的?来到这个城市所为何事?在外表上看来,他不是邪派中人(但他的行为却例外,那么残忍)。

慢慢的他们已处身于山路上,这条路崎岖狭窄,但并不是显得荒凉。道边的树木都长得丰茂青翠,连野草也好像很好看。

她在一棵树下停步,展鹏飞也随之停止,脑中空荡荡的,什么都不想。

过了一阵,展鹏飞忽然恢复如常,惊讶地看看四周想道:“我怎的随她到这里来了?奇怪,难道我真的为她挑一千担水么?”

不过刚才那种什么都不想的滋味,十分值得回味。他好久已没有尝过这种味道了。从前除了练武很用心之外,平常的时间,时时可以什么都不想的。

这个女孩子怎么啦?她为何不走了?望着天上的几丝白云出神,为什么?

我大可以趁这机会溜走,反正大概不会再见到她,有什么关系?

念头才掠过脑际,崔小筠的目光忽然转到他面上。徐徐道:“有一个邪派叫断肠府的,你可听过么?”

展鹏飞点点头,他何止听过,还曾经斩断了一个姓辛名攻的女妖的手臂。

“你问断肠府干吗?”

崔小筠道:“断肠府的人有没有在这儿?”

展鹏飞寻思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但听说各大邪派都有人在此……”

崔小筠道:“如果各邪派都有人,便不是我想知道的了,我只要知道断肠府有没有大批人马来到这儿?”

展鹏飞有了主意,道:“我替你打听去,好不好?”

崔小筠淡淡一笑,道:“你不行,你有一千担水的债呀。”

展鹏飞苦笑道:“这一笔债,不过是你加在我身上的,有什么打紧?你不追讨就没事啦。”

崔小筠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有因必有果,你今生欠了人家的债,就算等到来生,也要偿还的。”

展鹏飞耸耸肩,道:“来生之事,渺茫难测,我一点也不担心,只担心现在。”

崔小筠轻喟一声,道:“世人为何都如此短视呢?孽债留到来生偿还,何不在今生了结?”

展鹏飞道:“你想把一切的事都在今生了结,我们俗人可办不到,也不想这样虐待自己。”

崔小筠道:“是善是乐,难说得很,是么?”

展鹏飞点头,把话引回正题,道:“你到底要不要我去查一查?”

崔小筠道:“好吧。”

她毫不迟疑,也不提一千担水的“债”,展鹏飞反而惊讶不解,问道:“那么我一千担水的债,还要不要偿还呢?”

崔小筠道:“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了。”

她笑一笑道:“我事你做,你债我还,岂不公道么?”

展鹏飞不禁一愣,道:“你的意思是替我挑水么?”

崔小筠道:“为什么不?”

展鹏飞心中不信道:“她这话全不可信,但不必拆穿,免得她没面子。至于她要查的事,我不妨为她做,顺便瞧瞧那些邪派人物究竟有多少人在此!”

当下点了点头,应道:“那么我这就去查探,你不怕我趁机溜走么?”

崔小筠笑一下,道:“你一直都可以溜走,但你没有这样做,而且我帮你还债,你好意思不管我的事么?”

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他想,若不是我另有道理,我不溜才怪哩!

他想是这么想,其实,他的为人,既然答应了,那是非做不可的。

崔小筠听到这个年轻人透一口大气的声音,突然悟出一个道理,忖道:是了,世上之人,多是不能抛开贪嗔之念。这展鹏飞能够不去挑水,保存了面子,所以觉得十分宽慰。

她微微而笑,对于人类的愚妄固执,觉得可笑可怜。每一个人,都为了无穷无尽的欲望而忙碌辛苦,但不论是成功者也好,失败者也好,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么?辛苦忙碌为了什么呢?

展鹏飞本想掉首而去,见了她的笑容,不禁中止了转身的动作,问道:“喂,你笑什么?”

崔小筠含糊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没有什么。”

展鹏飞道:“你的笑容中含有某种意味,我知道必定与我有关,对不对?”

崔小筠道:“我!我不知道……”

展鹏飞抓到空隙,道:“哈,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话?你分明是既不愿承认,又不敢否认。现在告诉我吧,你想起了什么?”

崔小筠道:“为什么我不敢承认?我又不怕你。”

展鹏飞道:“你虽然不怕我,但你怕你的教规,佛门弟子不许打诳,对不对。”

崔小筠无法反驳,只好道:“好,就算你对了,可是我不告诉你。”

展鹏飞耸耸肩,举动十分潇洒。道:“随便你吧,如果你不说,我将来有些事情也可以不告诉你。”

崔小筠道:“我并不在意,你去吧。”

展鹏飞道:“那么我怎生与你联络?”

崔小筠道:“到庵里来呀,除此之外,还有何法?”

展鹏飞这时才当真转身下山,走了老远,已快回城里,才忽然想起一事。

敢情忘了问她有关詹白水的玄铁葫芦之事。这件事到如今还是一个谜,好不气闷。

又走了一程,路边钻出一人。展鹏飞看时,原来是鼠精孙小二。当下大笑道:“孙兄,你来得正好,我还直发愁不知往何处找你呢。”

孙小二作做个鬼脸,轻松地道:“你放心,就算你到那山上挑水,我也会去找你聊聊,帮你打发日子。”

展鹏飞道:“哦?只是聊聊天么?我还以为你会帮我一臂之力呢。”

孙小二摇头道:“那不行,如果我帮了你,岂不是害你又欠了我的债么?哈!哈!”

这话虽是戏谑之言,可是展鹏飞却感到刺耳,忖道,对呀,若是依照小筠的理论来想,什么事都不能找人帮忙啦,真岂有此理?

他为人虽是厚道淳朴,全无老j巨猾气习,可是仍然有一份江湖人物的豪气,帮助别人算不了一回事,得到朋友之助,亦可安然接受。

然而佛家这种施与受的严格分际,可就与这等江湖习气大不相同了。细想起来。严于“施受”虽也很有道理,但朋友互助,亦是不可免的。

第12章 深潭酬丽女汲水千担

展鹏飞不觉有点儿眩惑了,究竟怎样做法才是最正确的呢?

孙小二吃了一惊,道:“展爷,你怎么啦?面色有点儿不对呢!我刚才是随便说笑的,你可别认真啊……”

展鹏飞道:“我忽然想起一些别的事,与你无关,更不会认真,你放心吧。”

孙小二道:“这样才好,我说,展爷你刚才好像有什么要紧之事要我去做,对不?是怎么回事?”

展鹏飞道:“本来我要托你查探一些人物行踪,但现在想想看,还是自己做的好。”

孙小二皱起眉头,道:“展爷你还是记住我那句话么?”

展鹏飞道:“绝对不是,因为我要查的人,不比等闲,最好由我自己去,以免发生危险。”

孙小二笑一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但你可曾想到我擅长逃遁?其次,我向有关之人查问的方法比你多,也比较内行一点儿……”

展鹏飞道:“我不能否认你的确有这些本领,可是断肠府的人可不好惹。同时我还不知那赖铁嘴是奉了何人之命,把玄铁葫芦交给崔小筠?此举含有什么y谋?从崔小筠的口气中,好像与断肠府之人有关呢。”

他不明白的事还多着呢,例如詹白水替狄大侠之女医治之谜,他本人忽遭惨死等等。这些事好像都有关连。

孙小二沉吟一下,才道:“古人云,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最好直截了当的去问崔小筠。”

展鹏飞用心想了半晌,决然道:“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但去问崔小筠,还要去找狄大侠,当面问个清楚。”

孙小二道:“展爷,人家说事不关己,己不劳心。我们劳这个心干吗?为了谁呢?”

展鹏飞道:“唉,我何尝不知道呢?在任何人看来,咱们都是属于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一类,我自己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我只觉得这些事情,总不能全天下人都不管,对不对?”

孙小二道:“咱们好像拿性命来开玩笑呀,你可知道?”

展鹏飞道:“我知道,以天下无敌的狄仁杰大侠,也不敢招惹这些邪人恶煞,他们的厉害可想而知了。”

他说到这里,仍然强烈地暗示他一定要卷入这个漩涡中。

孙小二心中叹一口气,想道:假如他再活上一二十年,便很可能退出这一场江湖的恩怨纷争了。

这是人生之中的各种阶段之分野,当一个人在某一阶段之时,都会显示出此一阶段的特性。

孙小二涉世已深,深知此理,是以毫不奇怪。

不过他对自己仍然死心眼地追随着展鹏飞之举,却有点儿迷惑不解。这种做法,大大违背了他向来“趋吉避凶”的原则。

我敢情也变了?孙小二一面行去,一面寻思。这个年轻人凭什么使我如此死心塌地呢?我会得到什么好处吗?哈……我八成儿是疯了!

突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城内,当下收摄一下心神,辨认道路,然后迅快奔去,开始调查断肠府以及各大帮派在此地的情形。

几丝云影飘过静静的蓝天,现在已是下午时分,满屋子都是清幽的香气,那是阳光照晒在山林草丛上所发出的气息。

崔小筠每日到了这个时候,总是心无旁骛地做她佛门弟子和武功上的功课。

她屈着双膝,跪坐在房门口,细致透空的帘影,把外面强烈的光线滤减了很多。

这个面色红润,看来美丽纯洁的少女,长眉轻轻皱着,因为外面有好几只蜜蜂嗡嗡地飞着,如果不是被竹帘隔住,一定会飞入屋子来。

她很想扬袖发出一股内力,把这几只蜜蜂驱去。但她却没有这样做,迅快敏锐地反思自己这个念头。为什么今天会感到有点儿不耐烦呢?

四下静悄悄的,帘外的青山,以及近处的树木花卉,在偶尔飘来的鸟声中,有一种宁谧之美。这是世俗之人难以享受得到的清福,并不是说世上少有宁静清幽的地方,而是所有的俗人,难得有闲逸不争的心境。没有闲逸的心境,则纵然处身在更清幽更宁静的地方,也没有用处。

崔小筠微微瞑目,细细查究心绪波荡的缘故。她在寺庵中,不论是佛学要旨,或是禅定功夫,都远胜旁人。

她让自己慢慢地自然地进入无思无虑的清静境界中,一毫也不勉强,更不着意寻思。

然后,心头灵光一闪,忽然d澈了原因。

啊,这真是想不到的事!她微微吃惊地想:原来是那个年轻人扰乱了我宁静的心湖……

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因为数年以来用功探求的结果,“情”之一关,她已经勘破了。

没有男人能够使她动心,从来都没有。甚至曾经使她困恼和渴幕的亲情,也完全不留痕迹。

如今严格地说来,展鹏飞也没有使她动心,只不过他留下来的印象特别深刻,而且往后还有牵连,所以在感觉之中,这件事还未了结,教人不得不留在心头。

崔小筠只是微微惊讶而已,可不害怕。她知道自己可以应付得很好。别说展鹏飞只是一个普通的,略具武功的男子,还有他并未向自己表示过什么。纵然完全反转过来,假设展鹏飞十分的杰出不凡,又极力的想追求她,她也能够应付。

于是,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心灵中一片宁谧,好像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她焚香诵经,以及冥思默想了好久。便起身出房,来到香积厨下。

角落处有个短发花白的老婆婆,坐在竹椅里打盹。

崔小筠徐徐走过去,拉起老婆婆的手,使她睁开眼睛。

老婆婆没有什么表情,眼光昏钝。

崔小筠含笑盈盈,放开她的手,然后用双手连连打手势,动作优美迅速。这是对聋哑之人的手语,在这种残疾之人看来,意思明显得像说话一样。

老婆婆看了她的手语之后,迟滞地回了一个手势说:我要睡觉。然后自顾自闭上了眼睛。

崔小筠转身走到缸边,挑了两个大水桶,飘逸地行出香积厨。

庵后是一片小小的菜圃,穿过菜圃,有条小径通向半山,那儿有一个潭,潭水清冽,历来庵中用水,都取给于此。

菜圃中有两个女尼,一个年纪较大,约是四五旬光景,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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