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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碧落花魂

我依言坐下,一副恭敬候教的样子。

“我师尊……不,我师祖地行尊……”矮胖子狠瞪我一眼,道:“有一天兴

高采烈地作地底遨游,忽然发现一个地方有强大无匹的法力禁闭,竟然通不过去。

地行尊师祖登时大怒,道:“地底下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奇他妈怪也!‘,

於是绞尽脑汁,耗损功力,足足过了七天,终於打通禁闭,闯了进去。

待他气喘吁吁进去一瞧,一个糟蹋道人被关在一个地下黑屋里,其他甚么也

没有。被关住的那道士却一声接一声问他:“你是谁?怎地到了这里?‘地行尊

师祖很是失望,当即破口大骂:”甚么鬼地方,布偌大一个法阵!却关一个糟蹋

道士,我本以为没有宝贝,至少总该有个美人,我呸!我呸!’随即便欲离去。

那糟蹋道士却不放他:“你是第一个能到这里来的外人,你究竟是谁?‘地

行尊师祖听他说自己是第一个能进去的外人,不由高兴起来,道:”地下我为王,

地行尊是也!我的名头吓坏你了罢?’那道士点头道:“五通一派,到了你手上,

果然进境大是不一般。‘地行尊师祖甚是得意:”你这道士,甚有眼光,这里头

气闷得紧,不如我带了你出去喝酒罢!’那道士道:“你没见我是被关在这里的

么?‘地行尊师祖道:”你走运了!我既然破了法阵,自然能带你出去,你也不

必被关了。’那道士摇头道:“不行,该出去时,我自会出去。我若是连这里也

出不去,那便出去了没用。‘地行尊师祖当下不由上下打量这宁愿自困的怪道人,

半晌,才道:”我明白了,你的功法被废了,现在,你又重新在修炼,你的呼吸

吐纳……还有脉搏,好生古怪……哈!你是个真武道士!’那道士黯然道:“不

错。真武教的玄武使便是在下!‘”

我吃惊道:“玄武使?!”

矮胖子道:“是啊,你没耳朵么,怎么?你倒又认得?”

我道:“不是,我师……不认得。”

本来我想说:我师尊认得,他可是我师尊的好友!猛然间想起如今的身份,

赶忙打住。

昔年听师尊提起这位玄武使时,我可是大为仰慕的,他乃真武教护教四使之

首,武功道术,皆卓卓领先於其他三位护教使者,想不到他竟然被人废了功法,

还关在一个地下黑屋子里。

矮胖子道:“你当然不认得,他被关禁已十年了,那时,你还是个流鼻涕的

小p孩呢!”

我也不理会他趁机损我,道:“后来呢,地行尊救那……真武道士出来了么?”

矮胖子摇头道:“地行尊师祖不仅没救那道士脱困,倒是那道士救了我师祖

一命!”

我奇道:“怎会这样,莫非让看守的道士发觉了,被人围攻?”

矮胖子嗔目喝道:“当然不是!地底之下,那逃得了我师祖的耳目?怎会被

人发觉,又受人围攻?”

我点头道:“是了,你们五通派‘地下我为王’嘛!”

矮胖子喜道:“你知道我五通派的能耐便好。嗯……当时那个臭道士不肯随

地行尊师祖出来,却道:”今日也算有缘,我帮你解了身上的毒罢!‘地行尊师

祖道:“甚么?我一天吃五顿饭,搞三五个女人,好生生的,身上哪有甚么鸟毒

了?’那道士道:”吴知古那道婆道法平平,用药术则可称天下第一,你甚么时

候与她交的手?‘地行尊师祖当即跳脚怒道:“道法平平?!能与我地行尊交手

不分胜负,你还说她是道法平平?那我的道法岂非也是平平如也?’那道士当即

冷下脸来:”不分胜负?我看你身中剧毒,尚不自知,显然是输到家了!‘师祖

兀自不服气,给那道士三说两说,半信半疑地检视内息,果然发觉不大对劲,道

:“还好,不是很厉害的毒。’那道士失声道:”不是很厉害的毒?碧落花魂专

克人体内真气,寄生不须一月,侵染全身四经八脉,有朝一日你的内息忽然往东

往西,偏偏不听你使唤,比醉了酒的十头公牛还厉害,比被捅了的马蜂窝还糟糕,

你还有得救么?‘“

我听得心中一动,喃喃道:“碧落花魂,果然厉害!”

矮胖子却没听见我嘀咕,续道:“地行尊师祖听了那道士的话,这才有些慌

了,不!应该是有些吃惊才对。那道士道:”你适才说我运气好,你才是真正的

运气好啊。当今天下,能解开碧落花魂之毒的,恐怕只有我一人而已,哈哈,连

那吴道婆自己也未必能解罢?因为碧落花魂似药非药,自具灵性,攻人内息后,

如何侵染枝蔓,全看那人的内息是否对它胃口,乃乃的,太乙派惯会弄这些歪门

邪道,亏她们养得出碧落花魂这种怪物来,!‘地行尊师祖道:’咦,我就不信,

为甚么偏你能解?而我私下琢磨琢磨,难道就解不了?‘那道士苦笑道:’因那

碧落花魂已变成了我的朋友,我对它再了解不过,我的一身功法,便是因碧落花

魂而自废的!‘地行尊师祖道:“这么说,解毒还须废去了功法?那还玩甚么玩?

不解!不解!毒死我也不解!’说话间,地行尊师祖一心只想快快离开那鬼地方,

不料却中了那道士暗算!”

“啊!”我吃了一惊,道:“那是为何?”

矮胖子见我吃惊,很是得意,笑道:“等地行尊师祖醒来,碧落花魂之毒已

尽解。那道士道:”你的碧落花魂已到了我体内,我正养着它。‘地行尊师祖奇

道:“你便不怕碧落花魂之毒么?’那道士道:”我自有法子,每天喂牠些真气,

让它乖乖的不闹事儿。‘地行尊师祖听了,大为艳羡,道:“这般好玩的事儿,

你不如再把它还些与我罢,我也养着它。’那道士道:”你能不能做到不饮酒、

不近女色,每隔三月,散尽内息,从头再练?‘地行尊师祖瞪目喝道:“这怎么

可以,那不是要了我的命么!’那道士摇头道:”那便罢了!‘地行尊师祖缠了

那道士半天,见那道士死活不肯再将碧落花魂还与自己,无奈之下,只得辞别而

去。

师祖才一出屋,突然又觉得不对,闯了回去,道:“不行,不行!这一趟我

吃亏太多。

不能就此算了!‘那道士奇道:“你吃甚么亏了?’地行尊师祖道:”本来

我可救你出去,你心生感激之下,说不定天天请我喝酒,可是你又不肯出去,我

的好处全没了,又被你解毒救命,反欠你一个人情,岂不是大吃其亏?‘那道士

道:“这点小事,你完全不须挂在心上。’地行尊师祖大怒:”事关我堂堂地行

尊的生死,怎能算是小事?他乃乃的,你竟敢小瞧我么?‘

那道士见师祖发怒,当下定是害怕了,沉吟半晌,道:“有一件事,甚是艰

难,我自己不能做到,你若是能做到了,不仅可还完我的人情,我甚至还倒欠你

几分人情。‘师祖大喜道:’快说!快说!‘那道士於是便让我师祖代他监看四

大j人,一不许他们图谋害人,二不许他们消失不见,三不许他们突然死掉,直

到他出关为止。哈,这便是我师祖让我监看四大j人的缘故。”

我道:“原来如此,嘿嘿,你们五通派答应了人家的事,却又不能做到!”

矮胖子怒道:“谁说我们没有做到?你这小鬼胡说八道!”

我冷笑道:“哼,四大j人其他两位我不知道,齐管家和全真道士,你敢保

证他们没再害人了么?”

矮胖子怒道:“你说他们害谁了?”

“这……”

我一时语塞,齐管家与全真道士种种的行径,却怎么对他说呢?

矮胖子得意道:“你说不上来罢?嘿嘿,你屋里那个小丫鬟的死,我与连护

法查了,可不是齐管家干的。连护法说了,那丫鬟身上的毒,会使她尸身不烂,

却渐渐散发恶臭,搅得四邻不安,即便掩埋了,还会被人不断挖出移走,死后不

得安定。这种毒,不是她们太乙派的。”

我听了泛起一阵j皮疙瘩,小茵无辜而死,死后还这般惨,实是让人於心不

忍,便道:“尸身呢,赶快一把火烧了罢!”

矮胖子一愣,道:“早被我送……送到一人的床底下去了。”

我奇道:“是谁?”

矮胖子j笑道:“过一阵子,有哪位朝廷大官会身带恶臭,那便是谁了!”

“可是……”我暗暗皱眉道:“你们五通派行事历来光明磊落,想必也不会

连累一个小丫鬟,会尽快将她尸身烧化了罢?”

“那当然!”矮胖子一拍胸脯道:“这个你放心,我五通派中,除了我师尊,

全是光明磊落之辈!”

我奇道:“咦,你师尊是谁?”一个人,居然连自己的徒弟都认为他不够

“光明磊落”,我还真是好奇呀。

“我师尊便是五通神呀,他乃乃的,一个破泥塑像,数百年来,我五通派上

下,个个入门都得拜他为师的,此人岂非卑鄙无耻之极?”

原来是这样!我心中好笑,却又不由好奇:“一个破泥像自然不能教你,那

你一身功法却是谁传授的?”

“当然是我师祖地行尊喽!”

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么说,我说得没错,地行尊才是你真正的师尊

嘛!”

“是师祖!”矮胖子瞪眼纠正道:“我师祖入门后不久,便发觉自己上了大

当,白白叫那五通神为师,却甚么好处了没有,平白让人占了老大便宜。不过,

既已叫出了口,事情也无可挽回,只好等到我入门拜师时,依旧拜五通神为师,

却拜他自己为师祖,这样一来,这个便宜终於叫我师祖讨了回来!”说着,矮胖

子神情大见得意。

“可是,如此一来,你自己岂非又吃亏了?”

矮胖子一呆:“对啊……糟了,糟了,这却如何是好?”抓头搔耳,踟躇半

晌,忽拍腿喜叫:“有了!……将来我让我徒弟也叫我师祖,岂不是两下扯平了?”

我呆呆的望着他,脑内一阵空白,知道自己的一声多嘴,五通派新的入门规

矩从此变易,或许还将传承万代、永垂不朽了。

矮胖子对自己新的决定甚是欢喜赞叹,拍拍尘土,站起身来,道:“好啦,

你这烦死人的小鬼,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啦,可没甚么再要问的了罢?”

我眼睛一眨,道:“有。”

矮胖子瞪目道:“甚么?”

我笑道:“你为甚那么怕连护法?”

矮胖子像被蛇咬了一口,跳将起来:“你这小鬼!再罗里罗嗦打听我的事,

我一把扭了你的脖子!”怒吼声中,呼啸而去。

“小白,下来罢,跑得远远的,一会再回来!”

激走矮胖子后,我从怀中掏出药丸。为恐催熟“碧落花魂”时,伤及无辜,

特意将它赶得远远的。

按连护法教我法子,“碧落花魂”已经於烈酒中浸泡了二十四个时辰,花魂

已醉,此时只须运功将它催熟,便可适用了。

一层又一层薄薄的膜,裹着一个蜡丸,也不知里头装的何宝贝。我小心翼翼

地把薄膜撕开,将药丸置於掌心,闭目运动,一会掌心发烫,我手中的药丸微微

一震,彷佛“醒”了过来,起初我以为那只不过是错觉,过得片刻,却发觉药丸

竟在我掌心一圈又一圈地缓缓转动,随即转动越来越快,最后竟飞旋起来,飞旋

到极速,我已看不清它在转动,只觉手心微麻,轻微的震动中,药丸离掌悬空,

我手掌所发热力,全被它吸吞得一乾二净,掌面一阵急风清凉。

我心知到了紧要关头,忙闭目凝息,掌面平伸,进入“无我”之境,如此方

能源源不断地催生体内真气,不至停歇。

我的思觉若有若无,唇角凝笑,浑忘坐忘。冥思中,“我”的身躯恍然“大”

了起来,一个虚空的躯体无数倍地“高而大”,渐渐壮阔巍峨,顶出通道,淹没

泥土,陡然又化作一道前飞的人影,在地窍里呼啸穿行。突然,一股再也熟悉不

过青阳山气息吸引了我。我的思觉贴近,默察一瞬,骇然惊呼:“师尊?!”

如此熟悉亲切的青阳真气,而其浩大浑厚处又绝非师兄师姐们可比,不是师

尊会是谁?

我喜极欲泣,猛然睁开眼来,见一物朝我脸面撞来,不及思索,我两指一捏,

夹住飞来之物,内劲过处,手中之物在我指间纷然粉碎。

我定睛一瞧,糟糕!那脱控飞来的竟然是碧落花魂,奇怪的是,被捏碎的药

丸里边空无一物,四下里也寻不见丝毫掉落的药粉的痕迹,甚至连一丁点药物的

气息也闻不到。

碧落花魂,真的像是魂灵一般消失不见,但此时我却怎有耐心去寻它?

——师尊!您老人家竟然还活着么?!

我打心底冒出的欢喜压也压不住,急切中循气感方向追寻,见小白鼠正在通

道边玩土,一把捞起,如飞而去。

前行中,那气感愈来愈强烈,愈来愈真实。既知它不会突然消失,我心倒变

得沉甸甸起来。

——师尊,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您既然还活着,怎地却不来寻我?

我一时心酸,一时欢喜。一边默默掠行,一边暗暗自嘲:李丹呀李丹,不是

说从此不再哭泣了么,为甚你的眼中却湿热一片?

就快到了!我几乎能嗅到师尊往日发功时的那股熟悉的气息。只有久居青阳

采练才能获得的青阳气!只有我们同门才会有并且能互相感应到的青阳气!打小

时起与师兄师姐们捉迷藏,我便常凭它来把师兄师姐找到,使得后来,人人都学

会把自身的气息敛藏,只是,再怎么藏闭,却也瞒不过师尊——“丹儿!你又想

偷懒了么?”

每当我躲在一个自以为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师尊会突然从不知那个角落里冒

出,把我耳朵高高拎起。

——“哎呀,我都藏起来了呢!你找不着我的。”五岁的我被发现了还会这

么说。

——“师尊,好痛呀,耳朵被弄掉了!”十岁时,我用夸张的喊痛让师尊松

手。

——“师尊,我已经施法禁闭自身了,你怎么找到我的?”十三岁时,我第

一次惊异师尊的能耐。

——“哈,师尊,我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有损师道尊严呀!”十五岁我会

反戈一击,让师尊的酒糟鼻子藏之不迭。

如今,我却凭藉着这青阳气,倒把师尊您找到了!

我脑中闪过一幕幕亲切的回忆,出地府底下破土而出。外边雨势磅礴,遮天

蔽地,又处於黑夜之中,我运足了目力,才分辨出,我竟是立身於棋娘的院外!

' 本贴载至第三十章'

' 本貼最後由 radioaction 於 2009…09…20 22:4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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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adioaction    時間: 2009…09…12 21:16

三十一、金丹南宗

奇怪,师尊怎会突然出现棋娘的院内呢?难道两人以前相识?可是从未听师

尊提起过呀。

我心下疑惑,转至棋娘院子门首,却见院门紧闭,估计如此雨势之下,叫门

也没人能听见,便跃上院墙,单足凝立之际,不由打眼顾盼——院中灯火只在两

处:棋娘的居处和远远廊接的棋室。

棋娘的院子在贾府中颇为别致,树木全都拥簇在西北首居处,院内却是一坦

空地,遍植矮草,无遮无挡。南侧有一弯池子,形如鱼肚,彷佛院中的一个棋眼,

池尾渐收渐细,纤如衣带,折折弯弯,通往院外的湖水。池畔耸立一碑巨石,苍

然哑立,孤拙莫名。

此时院中大片草地已湿成一滩浅浅的水洼,雨脚落在其上,灿开一朵朵水花。

而池子那边,无数个麻点,汤汤如沸。咋一眼瞧去,满天雨势纷纷,不依不

饶,而敞院却默默无声,承受不已,天地之间仿若上演一场激烈大战。

骤然间被眼前情势震撼,我一时目瞪口呆,直至凉风袭体,骤雨扑面,我才

灵神警醒,默察一瞬,顿觉青阳气感来自院内的东南角,那儿正是棋娘的“坐照

棋室”。

由棋室我猛地省起:“对了,师尊定是刚从宗阳宫处得知我在棋娘这儿学棋,

故此寻了来!”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不错,想到师尊一知消息,便不顾雨密夜深,巴巴

地赶来找我,我心下激动,一纵身法,由墙头跃落地面,轻踏水花,径直朝棋室

奔去。

离棋室越近,我心跳越快,正依稀望见棋室中人影,却忽然记起:“哎哟,

不好!我现下已是附体之身,如何可贸然与师尊相见?

不知不觉间,我脚下不由放慢,心内一阵酸楚:“师尊以为我还在棋娘处学

棋,却那知我魂魄飘零,依托他人之身?”脚步迟疑中,将将到了池边,遂隐身

於巨石后,向棋室张望。

棋室设门较小,入口隐在曲廊尽处,房屋横朝院内,临池开了一排窗,窗子

开得甚大甚低。平日若是敞开窗来,池水泛波,清风徐来,弈者坐於室中,却飘

飘然有在野之感,而从外边看棋室,对弈者更如在画中,浑不似人间气象。我学

棋时,最喜在那儿勾留盘桓。

或许是因大雨的缘故,此时棋室只有一扇窗子开了一半,恰好能望见棋娘,

她面西而坐,似正听人说话的样子,隔着两三扇窗子的距离,有一个男子的侧影

映在窗纸上。

那是师尊吗?师尊形貌中一个特异之处,便是他的鼻子奇大,几与嘴同阔,

久而久之,我习惯一看师尊便去瞧他的鼻子。室内那人,侧影上颧高鼻尖,显然

不是师尊。

但那股青阳气是断断不会错的,现下还逗留在棋室之内,难道师尊是与他人

同来的么?

我想瞧清室内还有何人,却又不敢贸然动用“天眼术”,只得稍移脑袋,望

见棋娘身边还有一个小莹。小莹则脸上满是好奇,正盯着棋娘对面的那人看。

这时棋娘正将茶杯放下,稍一凝眉,神情间似比平日多了份英爽之气,清音

历历,道:“吴道长远来辛苦,既无他事,便请移驾园中夏房歇息如何?”

窗纸上那个影子一晃,“吴道长”笑道:“且请稍候,贫道尚有一份薄礼奉

上!”

棋娘皱眉道:“吴道长客气了,道长为相助本府而来,贱妾府中上下俱感大

德,怎能反受道长厚赠?”

我心道:原来这姓吴的道士是棋娘邀来府中帮忙的,那么与师尊不是一路子

了?或许师尊也是刚到,见棋娘有客,不便说话罢?

只听吴道长嘿笑一下,道:“这份薄礼并非送与贾府的七夫人”

棋娘道:“哦?道长想要我转交何人?”

吴道长笑声突高,道:“贫道想烦请七娘子交给府上一个名叫”真儿“的女

子。”

棋娘脸色微变,霍地一抬慧目,道:“道长直呼贱妾小名,不嫌冒昧么?既

然识得贱妾,偏又卖许多关子!道长簧夜赶来,执意想要见我,究竟欲意何为?”

吴道长道:“七夫人恕罪,贫道并无恶意。”说着,右袖微抬,他旁边一个

仆从模样的人站起身来,窗纸上出现一道长身人影,向棋娘走了过去,似捧上了

甚么东西,那随从宽袖垂案,於棋娘身前将匣子放下、打开,手臂又拖了回去。

我死死盯着那仆从模样的人身影细瞧,眼睛眨也不眨一瞬,正因适才青阳气

竟然随他身子行走而移动!莫非他是师尊?可是无论身材的高矮或是胖瘦,他与

师尊都全然不像,况且,师尊又怎会像这般受人使唤?

我正惊疑不定,听棋娘迟疑道:“这是……?”

吴道长道:“贫道偶闻七夫人受令师之”道狱“所苦,特献此丹,以助七夫

人脱困。”

棋娘周身微颤,显是颇为激动,道:“道长既知妾身”道狱“乃先师所种,

却以灵丹为诱,岂不是要妾身叛师背道,陷妾身於何地?”

吴道长纵声长笑:“叛师么?背道么?罪名由谁来定?似七夫人之豪迈,又

岂能受那腐儒酸论所限?!贫道不才,曾闻南宗弟子中出了位女神童,天资超卓,

百世不遇,以不足十二之稚龄,问道幽微,三难妙僧昙华於天台山,极一时之名。

可叹的是,令师留元长空有‘儒道’之称,却识见有限,竟暗加‘道狱’於

女弟子之身,埋杀了一代奇才。贫道久有不平之慨,偶获此丹,为免明珠蒙尘之

撼,四方辗转,终於探知七夫人下落,谨献微礼,略表南北同宗的一点心意。“

棋娘两腮鼓怒,缓缓抬目前视,耳畔珠坠摇晃不定,道:“道长菲薄先师之

言,贱妾闻之如受针芒,道长再三无礼,恕贱妾得罪了!”向小莹道:“小莹,

掌灯,送客!”

小莹答道:“是!”屈膝拾起了案侧的一盏罩灯,意似催促。

“七夫人……”吴道长缓缓站起身,似欲斟酌词句,再下说辞,忽然身形一

滞,讶道:“咦,灵丹呢?”

棋娘也望向身前的匣子,微微皱了皱眉。

吴道长须扬袍展,厉声大喝:“甚么东西,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旋见室内劲风大作,一股气劲将小莹手中灯笼刮飞,案几掀翻,而劲气扑击

的中心,却正是棋娘!

“棋娘!”

我惊叫出声,跨步一倾,心知要阻拦那吴道士的一击已是来不及,身子却不

由自主地电s而出,破窗撞入了棋室,窗格纷飞中,我横亘身子扑在棋娘裙下。

随即,我目瞪口呆地瞧见一件怪异之极的事,眼前一只颤抖的衣袖,像正被

人扯向前方,而袖口敞处翻涌不息,源源不断吐出五彩的袍状物。那正是棋娘的

长袖,棋娘则身子微微后仰,玉容苍白。

待到最后的一闪自棋娘袖口s出,却像极了一只女子的纤足。

一阵清远剔透如击磬般的声音,伴随女子的漫声长吟,室中骤然光华大盛,

似乎所有的烛光灯火都在此刻奋力燃尽自己最后一丝光亮,煌煌辉耀中,彩袖飞

舞,华裳流金,一道影子由急旋趋缓,渐渐现出一个妇人,白面敷粉,重彩厚施,

瞧不清多大年纪,她赤足l踝,

唇齿灿笑,转向吴道长:“云真子,你可好呀?”

我随声一望,心头大震:甚么“吴道长”!站在她对面的那个道人,不是云

真子却是谁?

若非适才棋娘左一个吴道长,右一个吴道长,光凭他的声音,我原也早该起

疑了!我脑中一片混乱,愣愣地站起身,只觉喉中某处有一丁点儿发苦:“师尊

呢?怎地不见师尊?”明知云真子既在,师尊万不可能会出现,只是失望到极处,

反而盼着奇蹟发生。

只听云真子喝道:“是你?!”

听他断声一喝,我不由惊退了半步,旋即脸上一热,忿恨上脑,大跨步向前,

却被棋娘扯往:“筠儿,快躲开!”

那白面妇人伸出一臂,恰好横挡在了我前方,道:“云真子,这么一粒东西,

既要送人了,妾身代为笑纳,何须如此情急,竟使出风锤之击?”她掌心一粒r

球状的晶莹物事,光华时收时放,宛如活物。

云真子淡淡道:“一锤能砸出只凤凰来,也算值得了。”

此际,离我咫尺之遥的那颗灵丹,突然血脉鼓张,红光四s,我只觉体内一

阵气息翻涌,胸臆间说不出的焦躁,一伸手,便抓向那颗灵丹。

白面妇人一愣,缩手不及,我指尖触到灵丹的刹那,顿时如遭电击,一道熟

悉得刻骨难忘的青阳气顺着手臂狂涌而至,我运气相抗不及,一下被击倒在地,

骇然惊呼:“青……青阳……”最后那个“气”字,被体内涌至喉间的气息堵住,

怎么也说不出来。

云真子讶然相望,道:“不错!正是青阳丹!取自青阳巨蛇,此蛇虽是虫类,

却修炼数百年,已至通灵之境,其丹初凝而未结,实乃千载难逢的活丹。不过,

却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识得?”

我心中直叫:“该死!”让我误以为是师尊复出的青阳气,竟然来自那青阳

巨蛇的灵丹!

亏得我满心欢喜地赶来,不仅落了个空欢喜一场,陡遇仇敌,连数日精心谋

划的复仇大计也全盘打乱了,哎,碧落花魂!碧落花魂!眼前便是仇敌,碧落花

魂却让我弄丢了!

“这位少年,便是贾府的大公子。贾似道交游广阔,想来贾公子识见不凡倒

也不足为怪了。”云真子身后那名随从走上前来,冲我微微一笑,看他面容,正

是前些日来贾府的一名全真道士。

云真子也似有意结纳,缓容道:“原来是贾大公子,失敬,失敬!”

我心中气苦,开口不得。

白面妇人像等得不耐烦了,冷冷c话:“云真子。”

云真子道:“贫道在。”

白面妇人道:“那日你到天台山,观中婆婆怎地跟你说的?留元长弃道旁求,

金丹南宗根脉已绝,勿要自寻烦恼,今日你为何又来?”

云真子傲然道:“数祖同宗,全真与南宗同属钟吕金丹一派,南宗凋零,不

忍相弃也,灵丹相赠便是一证,却不知玄武教的朱雀使,甚么时候倒成了金丹南

宗的护法?”

白面妇人粉面微变,道:“真儿,告诉他,我俗姓是甚么?”

棋娘听那白面妇人相唤,猛一抬头,目光与我相触,忙匆忽避过,道:“乾

娘姓白,白玉蟾的‘白’。”看她低头的神情,似乎心头正乱。

云真子道:“哦,我可不管是哪个白,难道一个人姓了白,便有资格c手金

丹南宗的事不成?”

“其实——”白面妇人停眸注视云真子面庞,道:“我姓甚么也不重要,重

要的是……

我知道那件事!“

云真子像被蚊虫狠狠叮了一口,脸皮起跳:“哪……件事?”

白面妇人道:“云真子,你又何必装傻?我且问你,一个月前,你携众南来,

大举侵袭神龙门,不惜残害同道,为的是甚么?”

云真子道:“你说的是《元棋经》?不错,宋师兄眼下筹集《玄都道藏》,

《元棋经》既为南宗经典,岂能落入别派之手?自然首在搜求之列。”

白面妇人道:“那么你四方打听,寻上天台山,今晚又到贾府,为的又是甚

么?”

云真子一怔,拂尘交手,沉吟半晌,霍然抬头道:“没错,还是《元棋经》!

神龙门残余弟子与龙虎山群道正赶往临安途中,七夫人既为留元长道兄嫡系传人,

如若……肯出面受领经书,可谓名正言顺,想来龙虎山道士也没有藉口可以推脱。”

陡闻同门音信,我不由身躯震动,白面妇人眯着眼儿,眼角瞟了我一下,点

头道:“《元棋经》,嗯,《元棋经》!嘿嘿,区区一部《元棋经》,让李掌教

如此食不甘寐的,还真是少见。”

云真子面色大变,厉声道:“你胡说甚么?

白面妇人道:“我说的甚么,你也许明白,也许不明白,都没干系,你可以

转告李掌教,《元棋经》既为道门经典,自当留传世间,不该毁於人手,《元棋

经》只会是一部道经,与他人无涉。但若贵教还似近来这般……举止乖张、残害

同道,那么,《元棋经》也不劳贵教费心啦,自会送至终南山,於天下同道之前,

大白於天下!”

云真子闻言,移前半步,举目森然道:“你想威胁本教?!”

白面妇人寸步不让:“看来你到底是明白的。”

云真子面色铁青,咬牙道:“当年白玉蟾受邀观礼,私闯处顺堂,竟以符籙

记事,册载本教密辛,似此无耻之行,为天下同道所不齿,若非掌教道心宽广,

不多计较,嘿嘿,区区一个白玉蟾,又岂能安然下山?”

白面妇人懒懒道:“算啦,懒得与你争辩。贵教陆志静勾结妖人,暗算我兄

长,却又怎么说?十五年来,《元棋经》始终是一部道经,未曾惹人注目,你也

是知道的。”

云真子拂尘交臂,举头沉吟,良久方道:“《元棋经》该由七夫人保管。”

白面妇人点头道:“真儿虽已还俗,本来不该管甚么道门闲事,不过,富贵

人家嘛,偶然翻看翻看道书,我想,也不会失了她的身份罢?”

云真子向棋娘一揖,道:“有劳七夫人费心了。”

棋娘垂目颔首,微微叹了口气。

云真子道:“青阳丹还请收下,以表贫道寸心,望七夫人早日破狱而出,南

宗血脉,不致断绝。”

棋娘道:“只可惜师命难违。”

云真子也不多言,忽然转向白面妇人,道:“久闻玄武教朱雀使穷极变化,

贫道极欲领教,当心!贫道‘斩邪剑’历不空回!”他身背斩邪剑似慢实快,指

掌一张,已然就手。

灯下细看,那“斩邪剑”似刀又似剑,刃面极宽,剑身有小圆d,法禀y阳,

尖处弯弯,弧形双刃,不规则处恰似从地面揭起的一块薄冰。

白面妇人一惊后跃,道:“斩邪剑?云真子,你到底是把我当作妖邪呢,还

是想乘机杀人灭口?”笑音清越,恰似五音和鸣,身周绸带,齐齐飞舞,宛如无

数条活蛇昂头吐信。这一刻,她彩绸绕身,l足轻踮,恰似画中仙人。

“五界点将!”

云真子使了个势子,剑尖上挑。“咵!”的一声,如群兵列阵,室内几、案、

桌、矮凳,连带棋台上的散置棋子,都齐齐一跃。

不料,这却是云真子的惑敌之术,白面妇人一怔之间,云真子剑势挑高,蓄

势已足,陡然一个翻转,斩邪剑疾若流星,直朝白面妇人奔来,气劲破空,竟生

异啸!

一道彩绸,昂首升空,活如灵臂,早在斩邪剑变势前,搭上了剑身,此时如

蟒蛇纠缠,却像女子的无力臂膀,止不住剑势一往无前,白面妇人忙飞身急退,

避开斩邪剑锋芒。

斩邪剑一声虎吼,气势更足,像要把周围空气,俱都吞入口中。白面妇人厉

声高叫,一团长袖,纷然如拳,直击斩邪剑前,眨眼间化为片片粉碎,白面妇人

已失了踪影。

“蠢物!”

白面妇人的斥喝却在左首,l足急缩,避开脚下匣子的突前一“咬”,身子

如一道轻烟,遮遮漫漫,转瞬绕到云真子身后。云真子腰拧身变,回转身来,迎

面是身侧全真道士一记长臂,斩邪剑挥势上撩,那全真道士失声惊叫:“师叔!”

云真子闷哼一声,生生停住剑势,右颊却挨了全真道士一记耳光。云真子大

怒:“莫动!”

刷刷几剑,全真道士上身l呈,云真子枭然长笑:“你要钻我师侄裤裆么?”

白面妇人的笑脸从全真道士颈后升起:“留着你自个钻罢!”倏忽一闪,全

真道士张开大臂,前抱云真子。

云真子怒急:“你给我闪开!”一脚将全身道士踢飞老远。

白面妇人在我身后笑道:“叔侄俩不亲热亲热么?”

云真子定了神情,狞笑泛起,口中念诀,横剑在胸前轻轻一拖,白面妇人跳

脚大骂:“无耻!竟挠人痒痒。”却是白面妇人脚下的木板作怪。

“现身罢!”云真子朝我来,突然左右一个闪劈,却劈了个空。我蓦地前

扑,一掌印在云真子胸膛,“啪啦”一声,室中整面屏风倒地,云真子浑然无事,

击到胸前的掌力却被他嫁祸他处。

云真子道:“贾公子,得罪了!”大掌向我抓来,我愣愣站着,突然运气一

吹,云真子嘶叫一声,斩邪剑掉落地上,掩目后跃,腾身半空,他竭力睁开双目,

血水沿着颊边蜿蜒而下,曲尽凄怖。我淡淡道:“你瞎了狗眼!”

云真子厉声道:“一个都休想活了!”

白面妇人贴着我的脸颊,吃吃娇笑:“咱们再给他一下子。”我的右臂不由

自主,贴着她腴软的纤臂递出,莺燕双双,身子飘空。

“来得好!”云真子身在半空,盘动自如,宛若蛟龙,勾指成尖,龙爪铮铮。

白面妇人纤腕一跃,尖啄前吐,灵蛇一般咬击云真子腕部。云真子微哼一声,

爪前侧回,两人腕臂前端像麻绳一般拧在了一块,白面妇人凄声长叫,声如鸟鸣,

身子已离我而去,在半空扑闪挣扎,云真子也是怒声连连。

我的铁拳触到云真子指爪,正觉空然如海,拳背一紧,云真子爪子由虚而实,

生痛中,莫可抵御的沛然真劲像庞然大锤,一波一波,透体攻来。气劲擂击之下,

我整个心腔都欲破裂支离。

“嘭嘭,嘭嘭!”

我耳鸣失聪,体内鼓声大噪,只觉整个身子转瞬便要爆裂。

忽觉一阵异香,萦绕鼻尖,我眼前一黑,甚么也看不清,耳边却缤纷大作,

只听云真子怪叫一声,叮里当啷,门扇吱呀。眼底缓过来,室内已然一空,不见

了云真子与另外那全真道士踪影。

白面妇人与棋娘两人对望,眼中犹带讶色。

“滋滋”声响,斩邪剑在地面移动寸许,忽然飞出窗外,云真子恨恨的声音

自远处传来:“改日再来领教!”

棋娘看了看我,又看看白面妇人,道:“云真子去了。”

白面妇人瞅瞅棋娘,又瞄了瞄我:“可不是么。”

我目瞪口呆:“怎地一回事?”

棋娘与白面妇人相视而笑,白面妇人吸了吸气:“好像是碧落花魂的香味。”

棋娘道:“我只是听说,未曾亲见,当真是碧落花魂么?”

白面妇人道:“怪的,难道我就见过?我也只是猜猜。”瞪眼直望棋娘。

棋娘道:“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白面妇人道:“那还说个甚么?总之,好妹妹,今儿个,我可是都照你的话

说了。”

棋娘笑道:“你骗人的本事一流,云真子果然中计了。”

白面妇人道:“你怎知《元棋经》另有蹊跷?”

棋娘垂目半晌,宛然一笑:“我也只是猜猜,这么多事连在一块儿,大致也

能猜出些许。”

白面妇人道:“好妹妹,这下你可有麻烦了,那云真子难道当真便会罢手?”

棋娘叹了口气:“说不得,只好向东府求助了。”

白面妇人道:“说起东府,娘娘让我来,还有一件事儿要办。”

棋娘道:“姑姑有甚么吩咐?”

白面妇人不答,笑吟吟向我走近,微微一拜,道:“公子,大喜了!”

棋娘惊道:“那事定了,就在今日?”

白面妇人点了点头,我愣愣地望着她俩,正不知她们打甚么哑谜,忽觉腰间

一麻,就此不省人事……

三十二、雀使门下

不知从哪里,渐渐拢来一股气息,幽香软绵。这香气绕着我,托着我,让我

浑身懒洋洋的,只想伸臂打个大大的呵欠,就此翻身睡去。

却在此时,身底下“咣”的一声,全身晃抖不定,我倏地警醒,打眼四望,

发觉身处一口黑漆漆的大箱子里,前方依稀有团模糊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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