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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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怎么样都不是万全之策。但她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万全之策?

那日骨咄禄子默矩刚走,她松得一口气倚在榻上,却听阿南在外间道:“关禄大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关禄大夫乃是宫中太医院的御医,但兰妃的身体,负责调理的一直另有他人,楚楚不禁奇怪,便道:“阿南,你且唤他进来。”

不久他便跪伏面前,浑身冒汗,面上一片惊惶之色,楚楚不禁笑道:“关禄大夫,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今天这个模样?”

那老者焦灼地道:“启禀兰妃,只因杜将军突患急症,病情危急,而老朽束手无策,只得急来向大汗禀报。”

楚楚闻言,好似惊雷在顶上轰鸣,觉得眼前一黑,身形不由晃了晃,幸而阿南在旁,不露痕迹地扶住,她才醒得一醒,勉强微笑道:“大唐杜长卿将军吗?确实兹事重大。倒要多派人手到牢中去。”

那老者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奇道:“牢中?杜将军一直居住在宫中的燕来阁啊。”

这算什么?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

楚楚只觉得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差点脱口而出:“原来他竟离我不远。”正了正脸色,谓关禄道:“大汗到前面去了。关禄大夫速速赶去,还来得及。”

待老者告退以后,她简直恨不得将日头赶下山,好容易等到日头西沉,乘着夜色一路寻去。

燕来阁中守卫虽然重重,但并不算森严,想是杜长卿武功尽失,故而不用加派人手。以她的身手,轻易便登堂入室。

可惜夜色已垂,房中一片漆黑,她尚没有丧失警惕,已将怀中夜明珠取出,放在屋角。夜明珠幽明的光一吐泄,清晰地照见杜长卿的俊脸,正靠在外侧熟睡。看起来,已经经过妥善的医治,好转了过来。

为了此时此景,到底付出了多少?

楚楚只觉两腿就要软倒下去,长长吁出一口气,正要去唤醒他,想想不妥,索性轻轻靠到榻上,在他耳边低声道:“杜长卿,快些醒来。”

谁知他不胜烦扰地挥了挥手,好像在赶蚊虫,将头转向了另一侧。

这个人,居然睡得这么沉,知不知道她为他所害,已经多日不能安枕?

不过这房中,也点着沉香,浓浓郁郁,想是他为了让自己入睡,特地觅来。他的身形,看起来也单薄了不少。

这么说,大家都没有占到便宜不是?

她顿觉心情大好,毕竟不能一巴掌打醒他,只得上得榻上,来探他的脉象。结果他在梦中亦是好大的脾气,竟然反推了她一把。她一时没提防,差点摔下床来。

这下倒激起了她的脾气,除了锦靴,反而更靠近了他。

他还待挣扎,已被她一把按住,索性趴在他身上按住他,一手已探上他的手。果然脉象平和,已恢复正常。

突觉身下人一动,挣脱手去,她向下一看,已见杜长卿一双俊目,正在夜色中发出湛湛之光。

她心中一喜,笑道:“你终于醒啦。”却见他目光一瞬不瞬,冷冷地注视她。她才醒觉,两人正以无比暧昧的姿势,贴在床内。此时此景,任是谁看了都要误会。

她不禁大为尴尬,连忙要直起身来,谁知他冷笑了一身,将手腕一转,竟牢牢将她固定在胸前。

武功全失,他的气焰却依然嚣张。

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个,最是难缠。

楚楚心里暗暗叹气,自己偏偏毫无选择要来救这个人,一面竭力绽放出最自然的笑容,道:“杜将军,你误会了,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他冷笑道:“今晚?”

楚楚暗恨自己在他面前,连话都说不全,忙笑道:“当然肯定是等待合适的机会了。今晚我是来看看你的身体如何了。”

谁知他愈加冷笑一声,道:“所以这样到床上来看我?”

为什么他非要挑她的语病?她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何时如此拙口笨舌?明明是他欠她更多嘛,为什么他这么牛气?

她既然多说无用,索性勉力扭动,想摆脱他的禁锢。

谁知他暗哼一声,咬牙道:“慕容楚楚,你还嫌你的风流韵事不够多吗?连突厥可汗,也可以委身相从?难道非要如此对男人投怀送报,来验证你慕容府的倾城法力?”

他在胡说什么?楚楚更加懊恼,越发推着他想起身。

却听他暗声道:“既然如此,长卿便不客气了。还请慕容小姐布施色相,普渡众生。”

楚楚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狠狠一口,咬在肩头,痛得她差点惊呼,觉得胸口一凉,已被他将层层外衣,剥茧抽丝般褪下。

百忙之中,她还记得要替自己辩护,道:“你弄错了,我跟那个都蓝可汗没什么的。”

他笑得更冷,淡淡道:“跟君逸那种没什么吗?”

她又被噎了一下,没等她想好该声明什么,已觉他滚烫的身体,反身将自己压在身下,继续埋首她胸前,啃咬不止。

她吓得说不出话,一半被他的粗鲁,一半觉得自己,怎么成了一道菜?

不过………………但觉他的手在她腿内来回摸索,突然闷声道:“到底在哪里?”

楚楚下意识的感觉,是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骄傲如杜长卿,不过是一个初经人事的鲁男子。她偷眼一看,他手臂上,果然有红娘所说的殷红。

如此良机,怎能错过?她可不想和杜长卿,发生这种交集。

实际上,就算和任何人,也不能和他呀。

她和他,分明是天生的对头,前世的冤家。

她连忙道:“你不知道就罢了……………………喂!”竟然已被他寻到幽胜之地,挺身而入,毫不怜惜,任意施为。

他双手还要紧撑住她的身体,嘴唇向她面上寻来,纵然是吻,也极其霸道,不容她躲闪。她吓得一动不动,他见她没有反应,惩罚般轻咬她的香舌。

他在她身上冲刺,恨道:“分明不是第一次,为何还那么紧?你简直是天生的妖精。别呆着……………”

楚楚想说,你不是一直叫我妖孽么?再说我不过才……………………而且还不是人家我的。但是此时哪敢多嘴,就怕加重他的狂性,只觉身体被一波波的激浪,来回席卷。

她早就要告饶,他竟然还要抓起她的手,按上自己胸前茱萸,示意她抚动。

这还是杜长卿吗?她只能抖抖索索依言而行,但觉他身体突然紧绷,更加疯狂地律动起来。

楚楚只觉浑浑噩噩,已经不能去想: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

…………………………………………

事情发生以后,男人的反应怎么有这么大差别?

楚楚觉得自己虽然明明吃了大亏,但杜长卿的表情好像更加y郁,令她大为好奇,差点忘了自己浑身的酸涩及不适。他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不知停留在哪个角落,目中盛满深深的迷惘,又分明有些不能置信。

房中只余两人不稳的呼吸,这场面实在尴尬,但是楚楚脑中还是念念不忘自己要做的事。

她掩上衣裳,伸手去探他的脉络。他倒是再没有避开,但目光顿时凝视过来,辨不清是悲是喜,怔怔地望着她。

她到底忍不住他这个样子,一边把个七七八八,心中大致有谱后,从怀中摸出药瓶,找出药丸给他吞下。一边叹了口气,对他道:“你不用难过了。这件事纯属误会,咱们就当是阵风吹过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谁知他闻言目中便是凌厉的冷光一闪,让楚楚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真是奇怪,自己倒是越来越怕这个人了。明明他武功尽失,自己居然还叫他占了便宜去,叫红娘得知,肯定要鄙视不已。

好在她心里越是畏惧,面上越是一派自然,干笑道:“我大唐素来民风淳朴,这种事没人会介意。杜将军自然娶的是名门淑女,决不是慕容府的妖孽。杜将军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怎么回事?她明明在替他打开心结,他怎么目中好像怒火越来越翻滚?

楚楚几乎要一阵哆嗦,总算想起正题还没说,连忙道:“幸亏我给你的,不是真正的离人泪,是我自己研制的一种新药,我管它叫软筋散,服用的人,没武功的会头晕昏迷,有武功的会失去内力,但都不会致命。”

见他总算投s过来一丝不解的目光,心里暗道侥幸,忙笑道:“我只是个小女孩,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所以这么做了,也没有想过后果。想不到最终救了你一命,可见人存善念,终有善报。现我已给你服下借药,但你要完全恢复,仍需时日。如今刘靖远诬陷我毒害你,还把我关押起来,我费尽心机逃出来找你,就是为了你能回去与他对质,还我清白。”

他静静点头道:“果然是他………………………这么说,你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来这里的。”

他再不说话,却深深叹了口气,目光又停留在远处,她正以为危机已经过去,方待悄悄爬下床来,他并没有回头,却极精准地一把抓在她肩上,那里方才被他咬了个极深的牙印,当下疼得她娇躯一颤,动作立刻停住,只听他冷冷道:“你老实告诉我,是否真怀了骨咄禄子默矩的孩子?”

楚楚不用抬头,也知道这目光足能将她立刻冻成冰,连连摆手道:“当然没有了,非我族类,我当然不会跟他发生什么………………”便见他目光嘲讽地看过来,立即一省道:“这会儿是实话,一点没掺假。我找人代替的,还下了曼陀香。我再怎么妖孽,也知道非我族类,不宜为偶。再说我也怕真跟他有了什么,我们哪里还走得脱?”

他俊目中瞳影深深,轻叹气道:“你以为这样就走得脱?”

仿佛在印证他这句话,漆黑的夜色中突然燃起了无数的灯笼,将天地间照得一片通明。

事如春梦了无痕(二)

两人在房内俱是大惊。杜长卿急急问道:“不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楚楚愣愣道:“是关禄大夫说你患了急病,我套问出来的,难道…………………”

杜长卿叹了口气,道:“不错。你这么聪明的人,到底也是上了别人的圈套。却不知那人想要的是我的命,还是你的命?”

事到临头,退无可退,楚楚反而觉得心头一松,咬牙道:“也罢,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到头了也好,也省得我天天坐卧不宁。只可惜………………”

她偷眼去看杜长卿的脸色,还是忍不住笑道:“想不到杜将军一世威名,结果要和我这个妖孽死在一起,还要落下个偷情的名声,真正是天不从人愿。”她想笑得自然些,却抖抖索索发出了声音,原来是自己的牙齿在上下打寒颤。

她大为羞惭,给了自己一记,道:“这时候还这么没用!看来我毕竟要向杜将军认输了。”谁知他微微一笑,居然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笑道:“还死撑着!”

门随时都会被撞开,然而他只是紧紧将她拥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也是,撑了那么久,但还是……………楚楚,你陪长卿死在这里,大家一起往极乐世界,长卿心里,是欢喜的。”

楚楚目瞪口呆地看他说完这番话,便伸手将她袖中匕首拔出,抵在自己胸前,还要对自己笑道:“我本来该先杀了你,然后再随你来,但是终究下不去这个手。若有来生,楚楚,你可要等我,也千万别赖得干干净净。你不知道,我最恨人家死不认账………………………………”

楚楚眼见他将匕首往胸前递去,一声惊呼,急得用手去夺。

却听叮的一声,一支金箭从空而降,来势极猛,顿将匕首s落。

黎阿木的身形,突然闪现在房中。

杜长卿目中冷光大盛,就欲向他击去,但是短时间内,内力仍无法凝聚,被楚楚格了一格,便见那少年并不理睬他,毫无表情地对楚楚道:“姑娘还想安然回木兰轩么?”

杜长卿冷笑道:“这若不是诡计,便又是慕容楚楚你惹下的风流债。”

楚楚不理他冷嘲热讽,以她的内力,已辨得纷沓的脚步声接踵向此处过来,急急拉住少年的手,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我相信他。”

少年默默凝视她,最后扫了衣衫不整的杜长卿一眼,迅速将她带入密道中。

杜长卿见得他们消失眼前,长吁一口气,方倚在床上,已听房门被猛然拍击开。他抱被而起,果见一干人冲进房来,忽兰王妃正笑往内让骨咄禄子默矩,猛见房中杜长卿拥被独坐,她的笑脸顿时僵住。他正要出言嘲讽,却瞥见骨咄禄子默矩分明长长出了口气,冷冷对忽兰王妃道:“大妃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为了让本汗来欣赏杜将军的睡姿吗?”

忽兰王妃只觉冷汗涔涔而落,不甘地跪伏在地,道:“臣妾该死!不该误信了小人谗言,令大汗误会了杜将军。”

杜长卿暗暗好笑,却觉骨咄禄子默矩冰寒的蓝眼睛徐徐转过来,默默看着他,那种神色,竟令他觉得分外熟悉。他来不及细想,笑道:“无妨,长夜寂寞,长卿也想与大汗秉烛夜谈。”

突觉骨咄禄子默矩的目光一转,他跟着一看,差点冷汗浸透衣裳,原来是楚楚留下的夜明珠尤在那里暗暗发华。

却见骨咄禄子默矩立即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道:“打扰杜将军安寝了。本汗这就告辞了。”

冷冷对地上的忽兰王妃道:“切莫再要无事生非,搅得宫内j犬不宁。你且起来吧。”也不去扶她,向杜长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阔步而去。

…………………………………………

楚楚怔怔坐在床上,脑中却挥不去那少年的身影。

方才刚进入密道,他便“噗”地一口鲜红的血来,面色顿成苍白,还要拉住她走,她惊道:‘你怎么了?“

少年脚步不停,伸手抹去嘴角的血丝,还对她微微一笑,脸却泛上一丝红晕,欲言又止。楚楚见他下盘明显不稳,急得扯住他怒道:“到底怎么了,你先跟我说清楚,不然我就不走了。”

少年见她果然停步,秋水般的眼睛狠狠瞪着他,不禁一阵好笑,又觉一丝甜意,终于低声道:“那个…………………寒冰功,是需要元阳之身来练的,若是没有练到一定程度,一旦破了元阳,内力反噬,后患无穷。我虽然已练到第七重,前段时间也内力大失,好容易恢复了几成,刚才妄动真元,难免抵受不住。”

楚楚大惊失色,道:“什么?原来我还是害了你。这…………这可怎么办?还能恢复吗?”

少年见她神色焦灼,心中大喜,低声道:“没关系,慢慢就恢复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楚楚任由他拉着走,心里懊悔不迭,喃喃道:“早知道那时无论如何也先去找解药,不你就好了,害你大功难成,终难望顶。杜长卿没说错,我可真是妖孽…………………”

少年脚步不停,突然回头甜甜一笑。他素来面色沉静,这一笑却十分灿烂,犹如春风化雨,只听他缓缓道:“纵然练到登峰造极,神仙化境,不能识人间情爱,又有何意义?就算让我用余生,来换取那一晚,我也愿意。”

这是什么话?!楚楚脑中一片空白,直直望着他坚定的神色,少年脸又红了一红,拉紧她的手疾走,道:“我答应你的事,并没有忘,一来这几日我终无法施展全部轻功,二来王妃似乎对你起了疑心,我也不敢授人话柄。谁知你按捺不住,毕竟中了她的计策。我一知道,就称病来找你,幸亏赶得及时。”

那么说,他刚才就来了?那岂不是………………………

少年觉出她脚步一顿,低低笑出声来,道:“我也听闻大唐民风甚豪…………………不过这次我总算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就是那个慕容昼大掌柜的独生女吧,难怪如此美丽。”

楚楚很高兴他将话题转过,笑道:“对,我叫慕容楚楚。你比我小,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阿黎,你就叫我楚楚好了。你将来若来长安,一定记得上凤凰将军府,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带你看遍大唐风土人情。”

她并没有看到少年露出了个苦涩的笑容,口中却应道:“长安…………………………一定是个很好的地方。”已在一个出口停住,道:“到了,你快上去吧。”

她拾级而上,回头一看,见他表情惆怅,尤立在那里默默看她,只觉心中有个地方刹时一痛。那一晚………………………对她来说,早抛到九霄云外,对那少年,竟是不能负荷之重吗?家仇国恨,两人相隔何止千山万水,她明明知道,永不可能有把酒同欢的一天。若是他真帮她带走杜长卿,又如何承受族人的目光?又如何来平息骨咄禄子默矩的雷霆怒火呢?

她终于缩进被窝里去,咬牙道:“我不要想,我什么都不想明白……………………………”

长夜寂静,她那一句话,被立在门外的骨咄禄子默矩听得分明。他抿紧嘴唇,欲待举步,又嘎然而止,犹豫片刻,还是轻轻转身,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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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是一场戏,人在戏中,依然不得不扮演自己的角色。

楚楚身披盛装,略施粉黛,面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来到中宫。她近来愈喜着鹅黄色,送过来的缎衣也渐都呈这种颜色。阿南为她选的这件,绣满她最爱的彩蝶,乍看并不夺目,在阳光下依然濯濯生辉。她明显地消瘦了,玉容清减,白狐大氅裹紧她的脸,看起来还没有巴掌大,一双大眼睛愈发醒目,但却不再焕发光彩。骨咄禄子默矩看着她缓缓走进来,施了个礼,身形就快被风吹去,湛蓝的双目顿被y翳笼罩,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奈何千言万语不能诉诸于口,只能凝视她,示意她落座。她根本心不在焉,欠身坐定,看也没看他一眼。

中宫她从来没进入过,雕梁画栋当然更无心察看。但是今日不同往日,妃嫔满座,个个施朱著粉,青春洋溢的面孔越发娇艳,都向她施礼,娇呼:“参见兰妃。”但多双水灵灵的眼睛,早忙不迭地向骨咄禄子默矩偷偷瞟去。果然兰妃来后,大汗的脸上渐渐温和。众皆在心里叹息,看向兰妃的眼光,更加掺杂了各种味道。

楚楚根本没有留意,直到听得环佩叮当,一看居然是忽兰王妃满面笑容,亲自给她端来一盆瓜果,不用细看,也知是这个时节的稀罕品种。她微微一笑,心想:若是要毒死我,可是班门弄斧;若想叫我堕胎,我根本就没有。索性称谢,大方地一笑,张口就吃。骨咄禄子默矩见状轻笑一声,忽兰目中一冷,立即又堆上笑容,道:“妹妹有孕,乃是宫中的大喜事。故此特地备了薄酒,庆贺一番。姐妹们还特特备了礼物,献给妹妹。”环视四周,微笑道:“好多妹妹,还从没这么和大汗亲近过呢。但既然入得宫中,大家都是一家人,总也要多多熟悉才好。”

众人齐声称是,楚楚心想,大略都在怨我独占了宠爱,倒叫你们独守空房,天知道,我还真愿意他天天去你们那里,最好别管我。当下只能微笑向大家道:“阿伊丽年轻幼稚,不通世故,从来未向各位姐姐宫院中走动,多有失礼。但愿宫中均分雨露,光开喜筵,才是大汗之福。”众人闻言,都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齐声答应。唯有骨咄禄子默矩目中一黯,强颜欢笑,转开眼去。

宫女果然将宴席摆下,众妃落座,待向可汗、大妃施礼后,便齐齐向兰妃举杯为贺。酒过三巡,众妃个个命贴身宫女呈上礼物。楚楚只觉满眼花团锦簇,不禁好笑,只能一一向她们回礼。待到众妃呈完,都把眼觑着忽兰王妃。她却对楚楚甜甜一笑,忽然转头对骨咄禄子默矩道:“我却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一定令兰妃开心。”喝令左右道:“斯结部落的客人来了没有?”

事如春梦了无痕(三)

楚楚闻言,顿觉犹如雷鸣耳边,脑中一片空白!最害怕的事,终于将要发生。她咬紧牙关,手已探向怀中握紧银针,支撑住自己,倔强地看向骨咄禄子默矩,却见后者一片诧异,目中蓝色幽冷之光闪烁,冷冷道:“忽兰,你打得什么主意?”

忽兰王妃紧紧盯着楚楚的神色,对骨咄禄子默矩嫣然道:“兰妃远离家乡,必定想念。如今她身怀龙子,理应请家人来共同庆贺一番,一解乡愁。”

楚楚暗叹了口气,却把身形挺得更直,听得宫外脚步声密集,步步犹如走在她的心上。

她半垂粉面,笑容不变,感觉忽兰王妃掩饰不住得意的目光,与骨咄禄子默矩沉沉的目光,投s在她脸上,但她这一刻什么都不再想,手在怀中一动,蓄势待发,心想,第一个,首先要制住骨咄禄子默矩,可惜距离太远,而且他功力深不可测,倒真没有多少把握。细看过去,却见他冷冷瞪了忽兰王妃一眼,已向身后亲卫使了一个眼色。

脚步声终于停在门外,楚楚命令自己抬起头来,突听忽兰王妃低抽了一口冷气,道:“怎么是你?阿史烈,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的刀上为什么都是血?”

楚楚猛然抬头,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一身华服,弯刀上还满是血迹,那双琥珀色的眼珠极其熟悉,竟然是那个自称阿烈的马贼头子。

她迷惑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她,已向骨咄禄子默矩跪伏下去,道:“参见大汗。阿史烈幸不辱命,已为大汗征得二十万精兵,此刻已集结在鄂尔浑河畔。”

骨咄禄子默矩朗声大笑,道:“好!好!我的王弟,果然是我朝栋梁之才!”

少年傲然一笑,突然起身跪在她面前,道:“还请王嫂节哀。斯结部落违抗王命,不肯随征,已被我部属所灭。”

楚楚愣愣看向他,一颗心此时才悠悠落到实处,心里叹道:为什么,他也是突厥王族?连日来的担惊受怕,终于有人可以分担,顿觉心头蓦地一松,反而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去。

骨咄禄子默矩一把将她抄到怀中,冷冷瞪着忽兰,道:“这就是你想要看的?”

忽兰直直地盯着阿史烈,目光差点将他戳出个d来,厉声喝道:“不对!此事大有可疑!”

骨咄禄子默矩皱眉道:“除了东想西猜,弄得人人自危外,你究竟还干了什么?我劝你老老实实呆在中宫,再勿招惹是非。中宫之主,只能是胸襟广阔的贤良女子。”

忽兰拿手指着他,哈哈大笑道:“胸襟广阔?非要这样才算贤良吗?骨咄禄子默矩,你到底明不明白贤良的背后是什么?就是为你娶一房又一房的妃嫔,夜夜孤衾,终日在中宫等了又等,也难以看到你的身影。以前你心里只有天下,如今你心里全是她…………………”

她描画精致的脸上满是泪水,状如疯狂,突然高声呼道:“我明白了……………………你什么都知道,只是故意帮她掩饰对不对?都蓝可汗,你竟然宁愿在身边养一头随时会反咬你一口的白眼狼!”

骨咄禄子默矩头也未抬,冷冷对惊恐的众人道:“大妃神志不清,从今日起在中宫静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走近中宫。”

………………………………………

今日王宫正殿,布置得格外富丽堂皇。重臣云集,王公满堂,主位上,骨咄禄子默矩身着金色缎衣,与同样一身华美的贺鲁把臂言欢,不时迸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

而楚楚,恰在此时,得阿史烈之助,迷晕了燕来阁的侍卫,与杜长卿换上侍卫服饰,易过容颜,跟随在阿史烈身后,向宫门走去。

阿史烈早将前情跟她交代得明明白白:“我是大汗唯一的弟弟,负责在王宫外沿暗地募集军队和替他剿杀他不便出手的人。那天的阿伊丽,我只是看不惯她嚣张的样子。你一直没跟我说你要救谁,我便只能暗中观察你。后来忽兰试出了你的来意,又追查出了你的身份可疑,我不得不现身。不过看来王兄,好像一直都知道。故而,一刻都不能多呆了。今日东西突厥将在正殿正式定下盟约,大汗必定无暇顾及你,所以,这已经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一道道宫门跨过去,已经可以望见皑皑茫野,凛凛雪峰。楚楚几乎能够闻到自由的味道,偷眼看杜长卿,面色依然沉静如水。

却觉走在最前面的阿史烈,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楚楚抬眼望去,只见最后一道宫门守卫重重,人数比前次出门时剧增,甚至有弩兵相护,隐约还能看到远处瞭望台上人影走动。三人心中俱是一紧。阿史烈面色倨傲,领头走去。若是平常,守卫必定笑称“烈王爷”,殷勤护出,但今日守卫皆是生面孔,早将弯刀架住门口。阿史烈双眉一轩,怒道:“反了!连本王也不识了么?”双手贯注了几分内力去推,那几个守卫竟轻轻挡过,功力居然不弱,面不改色道:“大汗有令,若无大汗手谕,任何人不得跨出宫门一步!”

阿史烈冷哼一声,道:“也要看看本王是谁?!”他不愿功败垂成,一掌倒凝聚了九成功力,正欲击去,却觉有人一手搭在他掌上,仔细一看,赫然是骨咄禄子默矩的一个亲卫。这些亲卫确可称万里挑一,大都技艺过人。像今日这个,名唤暾欲谷,素闻师学庞杂,最是足智多谋,只见他笑着按住阿史烈手,不经意间,已把他内力化去大半,以前从未交手,竟未料他有如此身手,只听他笑道:“烈王爷跟这些人发什么脾气?他们是大汗新挑来的,根本不懂规矩,连我们统统都不放在眼里。”语气一转道:“大汗正传烈王爷去呢。”眼珠溜溜往他身后看了一圈,笑道:“你们也一起跟了去吧!”

楚楚和杜长卿对视一眼,俱觉冷汗直冒,看这情形,骨咄禄子默矩果然早有打算,分明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走一人。若是此刻贸然出手,徒然投入罗网。暾欲谷已笑着躬身一礼,道:“王爷可要快些,大汗就要等得不耐烦了。”目光如炬,炯炯向阿史烈身后看去。

杜长卿暗叹一声,已向阿史烈暗暗点了点头。众人只能随在暾欲谷身后。三人只觉举步唯艰,眼看来到一拐角处,暾欲谷尤在与阿史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楚楚咬咬牙,已将银针点在手心,向杜长卿使了一个眼色。

突听前方传来脚步声。众人抬眼望去,却见黎阿木穿过宫廊,挡在他们面前,神色淡淡,道:“大汗口谕:烈王爷只能孤身入内。”

暾欲谷面上一愕,已向他施了一礼。黎阿木本是附离之首,铁弓金箭已臻化境,平日最得大汗宠幸,这几日身体告恙,大略今日事出寻常,还是将他召唤回。但暾欲谷素来多疑,还是靠近黎阿木,低声道:“大汗可有什么用意?”

少年点点头,轻声道:“大汗的意思………………………”突然出手如电,已将他大x点中。在亲卫中,黎阿木年纪虽轻,武功却是最高,暾欲谷根本料不到他会这样做,还来不及说出话来,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已沉沉倒下。

少年面色也是一黯。但迅速转为平静之色,准确地转向楚楚,道:“慕容姑娘,你们快跟我来。”

楚楚奇道:“你竟能识穿易容术?”

少年微笑道:“姑娘身带甜香,独一无二,我决不会认错。”

楚楚怔了一怔,暗想:这句话似曾相识…………………………突然顿有所悟,怪不得在突厥王宫,处处束手束脚,分明早被骨咄禄子默矩凭借此点识破,他竟然隐忍不发,陪她演了这么久的戏!一思及此,顿觉通体生寒。她的异样早落入杜长卿眼中,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温柔又坚定,分明是了然的神色。

她振作起来,道:“阿烈,就此别过!”

阿史烈点点头,突然泪盈于睫,上前一把紧紧将她抱住!这一刹那,楚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追逐马群的少年,两人从未互通过身份,他却一直对她多方维护,人的缘分奇妙至此,她不禁哽咽,听他低声道:“神仙姐姐,再相见时,希望不是在战场!”

楚楚闻言一叹,他已将她松开,退开几步,不再看她,沉声道:“出宫门外十里,我的人,就是你上次看到过的马贼,带着你的马在那里等你。他们会护送你们出城,事不宜迟,你们速速动身!”

他叹息的目光扫过黎阿木,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你们多保重!”

黎阿木向他点了点头,神色未变,道:“你们跟我走。”

只是当时已惘然(一)

两人跟随他,来到一座假山面前,那假山位于园中角落处,乍看与周围岩石砌成的假山无异。少年伸手在一块凸起处一按,便听一声轻响,已露出一扇小小的暗门来。

三人鱼贯而入,走过一条窄窄的小道,顿觉眼前豁然开朗,分明来到一构筑雄伟的地宫中,以四方柱顶起园穹,正中是一头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苍狼。突厥以狼为图腾,这匹狼双目炯炯有神,身形奇伟,顶上还摆放着一顶精美的金色皇冠。四周都燃着熊熊火把,把墙面上各种精美的浮雕和图案照得异常清晰。楚楚虽然也走过两次地道,但都不见此景,想必这里才是地宫的中心。

只见少年虔诚地向狼身伏下首去,二人突觉地面一阵震动,已有一面墙徐徐破开,露出一幅巨大的壁画。画中人魁梧彪悍,骑在马上,手执铁弓,铁弓上嵌了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那人目光桀骜不驯,身下马扬蹄欲奔。身旁是无数的战马和战士,虽然只是一幅画,那种古战场的肃杀之气,仿佛扑面而来。少年取下背上铁弓,搭起金箭,一箭正中红宝石中心。

大地剧烈震动,有一个声音沉沉说:“黎阿木,你竟敢擅起地宫之门!”

四周的火把都倾颓在地沟中,却燃烧得更旺,地沟成了一道道火墙。几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年岁已长,太阳x高高耸起。为首一长者叹息道:“竟然真的是你!你师父呕心沥血,把毕生心血倾囊而授,还把一身内力传承给你,使你拥有打开地宫之力,是为了让你能保护突厥王朝的后代在危难之际脱身。你果然心怀异志!”

少年并不答话,也并未显出任何畏惧之色,举手抹去嘴角的血丝。楚楚思及他内力大损,刚才如此用功,怎么承受得了?不禁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他却对她微微一笑,将她的手重重握了一握。

老者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可知你虽拥有开启之力,但我们作为地宫护卫,已拥有赤焰神功九重功力,正是你寒冰功的克星。可叹你师父英年早逝,独留你一条孤脉,我念你小小年纪,只要此刻及时回头,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少年默然片刻,道:“多谢老前辈好意。但黎阿木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一定要将他们送出宫去。”

老者冷笑道:“死不悔改!”忽然高喝:“起!”

但见几个老者齐齐高呼一声,合掌为力,火墙燃得更旺,地宫中温度陡然升高,炙热得叫人承受不住。楚楚默运玄功,仍然热得难以承受,全身内力根本无法凝聚,就要晕眩过去。赤焰神功失传已久,据说极其霸道,能叫人神志全失,经脉尽废,形同废人,今日看来竟非妄语。突觉手中传来一阵清凉,一抬眼,少年微笑看着她,另一手已握住了杜长卿。

老者谍谍笑道:“你竟还有如此成就,但且看你能支撑到几时?”

那火墙中升腾起巨大的火龙,已迎面扑击过来。楚楚觉得全身汗流如注,每个毛孔似被火烤,原来剧热也能使人全身无力,她勉强保住神台清明,见少年面色苍白,已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不由凄然一笑,虽然喉咙疼痛难忍,毕竟给她说出了一句话:“阿黎,算了,看来事已难为!”

她转头去看杜长卿,见他一双俊目向她深深而视,仿佛要将她铭刻在自己心底。

谁知少年厉喝一声,四周便升腾起茫茫雾气,铺天盖地,仿佛将天地吞没。所有的热浪如潮水般退去,只听老者惊呼:“不可能,你竟达到了至圣之境!”

少年微微叹气,地宫内已被冰霜覆盖,几个老者都变成了冰柱立在宫中,宫门大开,露出重重台阶。只有为首的老者还能说话,但声音也变得模模糊糊,道:“你如何能堪破寒冰死境?”

少年缓缓注目楚楚,低声道:“有所失,故有所得!”

他不再答话,再度深深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快走!”

楚楚被杜长卿拽着,一步步登上台阶,她不住回望,只见那少年凝神聚气,已在台阶底部渐渐结起一堵厚逾数尺的冰墙。几个老者已经完全昏厥过去。他默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楚楚忽然明白过来,用力挣脱杜长卿的束缚,扑到墙上,急呼:“阿黎不要!你跟我走吧,留在这里,他们不会放过你。你跟我回长安,好不好?”

少年微笑不语,冰墙越来越高,快将他身形吞没。她急得流下泪来,不断拍击着寒冰,道:“阿黎,我娶你好不好?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少年的眼睛突然亮如星辰,含笑看她,眼角似有清泉流下,但冰墙依然不住上升,他的身影朦胧如在镜中,只听他道:“我得此诺,不负今生。”

只闻他轻轻叹息道:“我允你之日,已知有今朝。汉人曾经说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大汗待我恩同再造,情逾手足,我却做出不忠不义之事,纵然天地能容,我亦惭愧以残躯苟活!”

他最后温文道:“你不要难过,若有来生,我情愿做长安的草木……………相逢未逢时,徒然双泪抛!”突然高声喝道:“杜将军,你还在等什么?!”

楚楚但觉被一掌狠狠击在颈上,一片漆黑将她吞袭,但她仍努力张大双眼,想要把他的身影牢牢印在脑海里。心失重般不住下沉,已辩不出是甜,是苦,是涩,是酸?揉在一起,原来,这就是心碎的滋味。

只是当时已惘然(二)

黄金缎已呈在案上,便有文官手执狼毫,一旁待命。众人都长松了口气,骨咄禄子默矩点点头,顿时一人挥毫,笔走龙蛇,一人在旁,大声诵读道:“………………西突厥叶护以十五万精兵,相助共伐大唐………………”

“这句不对。”贺鲁笑意突敛,蓦地打断了朗朗读声。

堂下顿时窃语声响成一片,已有负责此次谈判的官员讶然道:“贺鲁将军,我们不是早就谈妥了吗?西突厥出兵十五万,东突厥出兵十万,共击雁门,直取长安!”

“十五万精兵是没错,” 贺鲁面色不改,一字一顿道,“但应改为:西突厥可汗以十五万精兵,相助共伐大唐!”

满堂寂静,只有呼吸之声可闻。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东西突厥虽然分裂为两国,西突厥首领仍称叶护,尊称东突厥君王为可汗。此次秘而不宣,在最后关头提出自封为可汗,其用心不言而喻。

骨咄禄子默矩笑容未改,道:“贺鲁将军这是何意?想与我朝平分这锦绣江山吗?”

贺鲁觉得他目光极为摄人,竟是不敢直视,转开头沉声道:“大汗心知,雁门关一役,损伤甚重。以东突厥如今之兵力,根本无法度过雁门。我叶……………大汗愿助都蓝可汗倾城国力,两国世结友好,共享天下,何乐而不为?”

骨咄禄子默矩闻得此言,微笑环视众人,道:“众卿以为呢?”

众人皆面面相觑。西突厥此举,无异趁火打劫,但偏偏他提的正是时候,若要攻打大唐,此际还非借助他兵力不可。有一老臣名唤阿提拉,乃是几朝老臣,见骨咄禄子默矩默然扫视众人,心中揣测他不得不让步,但又不便开口,暗想机会来了,出列道:“贺鲁将军亦是一片拳拳之心,东西突厥本一脉相承,无分你我,当然也不必在此封号上多作纠缠。”

骨咄禄子默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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