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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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见楚天行玉面一红,道:“休要惊动了她。”转过身去。四人都是七窍玲珑心的人物,心想这莫不就是昨晚的仙女?其中楚冬年纪最小,好奇心最重,仔细打量,越看越奇怪,突将衣袖贯如长虹飞伸过去,其余几人待要阻拦,哪里还来得及,正要出手拦下,及见云袖所卷之人,都不由自主啊了一声,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任由楚冬将那人重重甩落地板上。

但见那人怎一个魁梧了得?膀阔腰圆,两条腿又粗又短,露出的手臂上还蓄有浓浓的汗毛,一张脸如果可以缩小几倍,倒也勉强可以过得去。几人都不由自主以手掩嘴,唯恐差点笑出声来。

楚天行兀自沉浸在遐想里,突听有人落地之声,心中大怒旋过身来,正要出手,差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再顾不得仪态,仔细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面色旋即布满铁青之色,如玉的手伸将出来,成名天下的修罗掌就待一掌击下。

他这身形一动,怀中一物骨碌碌滚将下来,却是颗鸽蛋大小的明珠,幽幽吐华。楚天行又看了一眼,突然清醒过来,心想:决不是她。如此至宝,只可能出自官宦之家,难道是皇室中人?

他俯身拾起,闻得珠上传来萦绕昨晚的甜香,更加确定昨晚肯定另有其人,想起她给自己的留字,大约把自己当成了此地的倌人。再不迟疑,低声吩咐道:“给我彻查昨晚在此地出入之人,但万不能泄漏了风声。”心想:到底这不是件光彩的事,还是少为人知的好。将明珠紧紧攥在手心里,满心甜蜜,道:“我们走罢!”

…………………………………………

楚楚在睡梦中,觉得身边极其温暖,不由得渐渐靠过去。隐约感觉一只温暖的手缓缓从她面上抚过,来到她的鼻尖,玩笑般轻揉。她似醒非醒,低低唔了一声,用鼻子去来回顶开他,那手便顿了一下,接着一个轻飘飘的吻印下来,非常轻,非常柔,叫人只觉得一阵阵暖意,有人在叹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怎么好像是那酸才的声音?…………楚楚迷迷糊糊地想,却贪恋那温度,更紧地偎依过去,犹嫌不够,索性像八爪鱼般攀爬在其上。那身体渐渐动起来,将她搂入怀中。那宽厚的包容,触手可及,又令她更加安心地依靠过去。好像有人低声问:“我是谁?”

纵然在迷蒙中,也知自己已回到草庐,还能是谁呢?楚楚半梦半醒,呢喃了一句:“涵真,别闹了,我好困。”将头沉沉压在他手臂上,便觉身下剧烈一颤,一双手臂紧紧环紧她,又慢慢放开。飘忽的吻落在她额头、睫毛、嘴唇上,渐行渐远,好像是一曲若有若无的骊歌缓缓弹奏到终点,终于融入浓浓的夜色中。

枝头的小鸟清脆的鸣声将楚楚唤醒。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居然整个人窝在张涵真怀里。但是她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便去拧他的耳朵,叫道:“酸才!起床了!”声音普落,突听门外传来儿童们清脆的嬉笑声。

楚楚发觉自己的脸皮已被锻炼厚了,翻手将被子尽裹在张涵真身上,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穿戴起来,隔着门叫道:“皮猴子,还不快去做饭,尽窝在这里干什么?”

楚楚发现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把烦恼的事情统统抛在脑后。面具既已受损,她就在其上盖了块白布,倒将半边脸都挡得严严实实。她将梁小珑的银票和金叶子都换成了药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小药馆里捣拾她的解毒丹。这又何尝是件容易的事,她将自己几乎是锁在房中,夜以继日,总算捣鼓出了第一批作品。瞅着这几粒黑色的丹药,她长舒了一口气,想欢呼出来,却发现嗓子都哑得不能成声,直起身来,觉得全身都腰酸背痛。她勉强挨到桌边,倒了杯冷茶,一口气灌下去,才能发出点暗哑的声音。但闻着刚炼成的丹药发出的清香,她又觉得很值,欣慰地笑起来。

就是不知道疗效如何?其实还可以再改进那么一点点,要是有千年雪莲和血参就好了,可惜………………她其实早看了多遍,还是不死心地将那荷包在桌上再翻了个个儿,只掉出那块汗巾,早已经空空如也。

所以说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她正在那里哀叹,突听门外小童的声音道:“方先生,湘姑娘说你不能够进去的。”

便听张涵真焦灼的声音道:“都七天七夜了,她还不出来………………不行,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呢?”

那门砰的一声,立为撞开。

来了也好。她暗想,果见张涵真一头是汗,直冲进来,两人方照了一个面,他惊叫道:“湘儿,你怎么了?脸上黑乎乎的是什么?”一把将她扯到凳上,举起袖口,仔细给她擦拭,口中心疼地道:“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代你来做好不好?”

她明知道自己此刻必定蓬头垢面,但看他脉脉的眼神,觉得心情大好,甚为值得,歪着头对他甜甜一笑。

张涵真的两只袖口都已变成乌黑,见她脸上还是一块红一块黑,觑得桌上有条干净的汗巾,一把抓过来就要擦下去。突觉那汗巾中传来一股异样刺鼻的香气,叫他眉头皱了一皱,下意识地展开一看,但见竟是一块上好的素绫方巾,其上端端正正,绣了一个 “珑”字。

除却巫山不是云(三)

楚楚心里一跳,下意识地蹿过去一把夺回。到底是不大干亏心事,面上早就一红,见他询问的目光投过来,清澈得能仿佛能照到人的心底,突然觉得不敢与他对视,第一个反应就是别过头去,心里不迭懊悔没有早将它烧掉。

张涵真见她目光游离,疑惑更深,怀视四周,不知何时杂七杂八地堆满了各种药材,其中居然还有拇指粗的红参,根须具全。

这恐怕没有几百两银子是买不回来的…………………见她低头死死盯着脚尖,他突然想到一事,顿觉耳边轰鸣了一下,声音也转为严厉,凛声道:“这个不像是你的东西。……………湘儿,你跟我说实话,前些日子你还说钱没有了,要节省一点,怎么居然有钱买这么昂贵的药材?”

楚楚觉得眼前人突然叫她觉得有无限压力,若是平时,定然c科打诨搪塞过去,但看着他清泉般的目光,竟觉得欺骗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张口了几次,还是没有吐出声来。

但看今日的情形,再按这呆子的脾气……………楚楚心里叹了一口气,情知今日决无可能过关,闭上眼睛,低声道:“这钱是我偷来的。”

半晌没有反应。她忐忑不安地偷偷睁开眼睛,却发觉一根颤抖的手指死死指着他,张涵真面如死灰,许久不能发声,好久才蹦出一句:“你说什么?”那从来温柔如水的目光,突然间已然冷透,死死的盯着他。

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吧。楚楚心想: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算得了什么?索性提高了声线,硬邦邦地道:“不错,这个就是我偷来的荷包。这条汗巾也是这个人的。”

一片死寂。……………楚楚抬眼一看,见张涵真浑身都颤抖起来,失声道:“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竟变成一片死灰,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她是十恶不赦之人,楚楚本来就体力严重透支,坐得腰酸不已,在凳上方挪动了一下,却被他一把提起来。他直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侠不以武犯禁,儒不以文乱法。你何时如此有出息,竟开始学那j鸣狗盗之徒?”

楚楚觉得满腹酸楚,忍耐不住,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不义之财,取又何妨?”

他痛心地看着她,声音拔高了几度,听起来极为尖利,道:“统统都是借口!贪欲不止,万恶即生。武当上的不义之财,要多少有多少,为何我宁愿在这里过偶然要上街乞讨之日,也不愿回那里享受不该有的荣华富贵。难道你就受不了没钱的日子么?莫非我竟然错看了你?”

他环视四周,那新置的桌椅、屋舍,突然都变得那么刺眼,厉声喝道:“到底这些是不是都是用你偷来的钱买的?太肮脏了,你给我统统扔掉!”

不知道是人累,还是心累,楚楚踉跄走了一步,觉得眼前一黑。她连忙伸出手,够到了一根木柱,才总算没有摔倒下去。

若是平时,早就轻呵密护,无微不至……………可如今,他目光冷如玄冰,袖手远远站在那里,好像唯恐她玷污了他。

心就在此刻凉透。惊觉连日来的暖意和感动,原来不过是一场错觉。这温暖,人家可以给,自然也可以收。

好,就当做了场梦。

楚楚振作起来,也不去看他的脸色,垂下脸来,低声道:“你出去。我累了。”

她语声沙哑,叫张涵真从盛怒里醒得一醒,见她果然容色憔悴,想起她平日里c劳家事,照料三餐,不辞辛苦,叫他心里柔了下来。但思及她少不更事,竟做出这种事来,如果不能从一开始就掐断这个苗头,以她的任性脾气,恐怕将沦落邪道,难以自拔。

他硬起心肠,控制住自己就要伸过去扶她的手,冷冷地嗯了一声,扭头就走。

…………………………………………

有句话说得很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或者是: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楚楚三下两下,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好,打了个简单的包袱,正要推开门,却在门缝里看到与她朝夕相处的十几个童子,排成两排坐在台阶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门。

她连忙把门轻轻掩上,心里恨道:酸秀才,竟敢跟我来这招?

只听得门外,一个稚嫩的女声问道:“石头哥哥,湘姐姐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房里?”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那个最小的女孩子,大家都叫她小豆子。

那石头是此地年纪最大的男孩,老成持重,在这群孩子里俨然是首领。只听他道:“方先生说湘姐姐犯了错,正躲在房间里反省自己。我们要在这里看护她,免得她生气了不吃饭。”

什么?…………简直就是软禁!楚楚气得要推门出去,只听那小豆子又问道:“那湘姐姐到底犯了什么错呢?”

石头道:“方先生没有说。”

突然有个声音c进去道:“我知道的。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就在边上。好像是湘姐姐说她偷了东西。”

众小儿都吃惊地呼了一声,楚楚只觉面红耳赤,恨不能夺门而逃,在心里将张涵真骂了千遍万遍。

小豆子道:“湘姐姐那么好,她来了以后,我们有了大房子住,有了新书读。再不用吹冷风,再不用接雨水,吃得好,穿得暖,她偷东西一定是为了我们,而且她肯定偷的是坏人的东西。”只听几个童声,都在那里齐声附和。

到底是我带了这么多天的孩子……………楚楚只觉甜到心底,突听那个石头认真地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缺钱就可以偷东西,饿了就可以去打劫,就跟盗贼没什么区别,世上的法制也就乱了。”

他倒将他们教得很好!楚楚听得外面顿时一片寂静,众皆缄默,只有那小豆子怯怯地道:“但是湘姐姐怎么可能是坏人呢?”好几个声音立即连声附和她。

只听那石头道:“湘姐姐当然不是坏人,还是大大的好人。方先生说,人无完人,每个人都难免会犯错,但最关键的是要知错能改,不能有污于自己的品行,这么做,才能任何时候都心胸坦荡,无愧于天地。”

哼,竟然将自己当成了三岁儿童。…………………我才不羞愧!……………大不了,将剩下的明珠卖了,把钱还给梁府就是。可恨我初次出手,不够老成,要是早将那荷包和汗巾烧掉就好了。楚楚正在那里怨恨,突听一个声音道:“奇怪呀,怎么这么久都没看到方先生?”

不在了才好!楚楚正寻思脱身之计,只听石头答道:“他到城里的当铺去了。”

当铺?楚楚登时将耳朵竖了起来,只听几个童声都纷纷问道:“方先生到当铺里干什么去了?”

石头答道:“他说要去把他的玉佩先当掉,好换了钱还给人家。”

儿童们都倒吸了一口气,那小豆子急急道:“就是那块他从小带着的么?他不是连摸都不让我们摸,说不能碰坏,将来还要凭它去找他爹娘呢,怎么现在……………………”

众儿童只见房门一动,湘姐姐沉着脸走出来,一把抓过石头,问道:“那当铺在哪个位置?”

除却巫山不是云(四)

楚楚躲在树后,看张涵真将一块蝙蝠形青白玉佩递上柜台。她本待抢步上前,又恨他冷语相对,心想:我偏不现在出来,让你心疼一阵子才好。

那伙计仔细将玉佩对光看了许久,咦了一声,对后面唤道:“这竟像是官家之物………掌柜的,您出来帮帮眼。”

便听得后堂答应一声,旋即便走出一个鬓发皆白的老先生来。他仔细将玉佩拿在手中来回打量,道:“此玉应是组佩中的上珩,你看它有4个孔,是用来穿丝线的。此玉玉质上乘,倒是价值千金,但只有朝官才有此佩,且观其纹路,官职尚且不低………………方先生你在此授书多日,怎么会有这等玉佩?它从何而来?”

楚楚只见张涵真听得一片茫然,目瞪口呆地望着它,竟忘了答话。

那老者见他神情异样,越发觉得可疑,向左右使了一个眼色。张涵真呆呆立在那里,突觉刀光一闪,两条大汉举刀而至,竟是要将他擒下。他尤在震惊中,身上的内力自然发动,将两人扑通一声就摔出了门帘外。

众皆大惊。大家都认得这是此地有名的儒生方大可,想不到竟有这等身手。张涵真见两人啊唷之声从门外传来,大为歉疚,正待出门搀扶,突听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好俊的武当逍遥手。……………我寻访武当门人久矣,可惜武当山人去山空,想不到此地竟有武当高手,马超,你与我去看看。”

张涵真心里暗悔,伸手将那玉佩夺回手中,低声对那老者道:“这是有人放在我的襁褓中的…………”只觉门帘一动,二个幞头袍衫的男子走了进来,当前人服饰华贵,长须飘垂,年过中旬,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个年轻人。

老者怒道:“寻常人家哪里会有这个,根本是非抢即盗,休得欺瞒老夫。伙计们把他给我抓起来,交付县衙!”左右答应一声,摩拳擦掌,就欲上前。

楚楚在树后暗暗好笑,正打算将醉红尘抛去,突听那年轻人铿锵一声钢刀出鞘,厉声喝道:“李巡察使到此,何人胆敢喧哗?”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那中年人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印玺来,老者眼尖,认了个仔细,连忙招呼众人道:“还不跪拜官爷!”指着张涵真道:“这个小贼偷了官家之物,小民正要将他押送见官去呢。”

张涵真兀自呆呆捧着玉佩出神,突听那中年人失声道:“这玉佩竟像是丘晓兄之物……………马超,你快取来给我一观。”

那青年答应一声,手快如闪电来夺,但张涵真何等身手,轻轻一个旋身闪了开去。那年轻人见这身法,吃惊道:“莫非是太乙缥缈步………………不得了,这少年定是张真人入室弟子。”

那中年人猛然抬头,问道:“年轻人,你是不是姓张,名涵真?”

众皆纷纷道:“官爷你认错人了,这个人在这里好几年了,姓方,叫方大可,倒是这一带有名的绶书先生。”

那中年人走上前去,仔细凝视张涵真的面庞及他手中玉佩,道:“这分明就是丘晓兄的朝玉。年轻人,你左脚下有颗红痣,在十七年前被人放在武当山前,只在你襁褓中留了这块玉佩和一张写有名字的布条,是也不是?”

张涵真如中雷击,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那中年人笑道:“你的容颜,根本就与你父亲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如何能不识?涵真,你父姓张,字丘晓,乃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御史大夫,人称铁面御史。可怜你父亲为官清正,却遭人诬陷下狱,一家人只有你尚在人间。如今总算沉冤已雪,元凶伏法。陛下下旨命我寻访于你,允你子承父爵,你家之物也悉数归还。长安城中的府邸,我一直命人打扫。……………我姓李,子子复,与你父相交多年,你应该叫我一声伯父。当年我亦被解职,复出后一直没有停止过找你,总算打听到你被人救往武当,上山几次,均不见人踪。我一直相信你仍在人间,总算苍天有眼……………………”摸上他的头,痛哭失声。

张涵真觉得一片茫然。他多年来无时无刻,不以寻访父母为念,想不到身世一朝揭晓,却已是家破人亡。面前人竟是他那从未谋面的父亲世交,如今也只有他,才算得是他的亲人。他看着这张陌生的却热切凝视他的面庞,开口唤声:“伯父………”觉得悲从中来,不可遏止,一任清泪汩汩而下,不能成声。

那被唤为马超的年轻人道:“老爷,张公子,如今既然见着了,总算是件喜事,不要太伤心了。夫人和小姐还在驿馆,知道张公子寻到,必然开怀。我们还是快通告她们一声。”

李子复擦着眼睛笑道:“倒是我糊涂了。……………天可怜见,你伯母没有一天不念叨你。就是你那丹阳妹子,也无时无刻不对你牵肠挂肚……………………”

喜不自胜地摸了摸张涵真的头,含笑道:“其实你应该称呼我为岳丈才是。我与丘晓兄当年曾有约定,诞下子嗣,若同为男子,便是兄弟,若都为女儿,便是姐妹,若正好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涵真,如今总算把你找回来了,丹阳终生有托,是大喜之事啊,快随我去见你的伯母吧。”

张涵真大惊失色,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早被那李子复一把拉过,喜滋滋地领头向门外走去,笑道:“马超,今日夫人一定笑歪了嘴。”

…………………………………………

今生今世,慕容楚楚还没有沦落到要和女人抢男人的地步。

楚楚悻悻然看着三人走远,听那当铺内还不断有惊叹声传来,依稀几句刮过耳边,似乎是什么有眼不识泰山之类,还有人感叹他终于不用再过贫寒清苦的生活了。

确实对他来说,是已经否极泰来了。且不说张府内的家产定够他与孩子们好好生活,加上他这有权有势的泰山丈人,重建武当山都不成问题。

这下好了,张涵真什么都已经有了:爵位、财产、贤妻………………

她慕容楚楚算什么?无非借了父母之荫,而且难道还指望人家跟你回去做小?况且杜长卿这关,比铜墙铁壁还难过呢。

罢罢罢,他和孩子们既然已经不需要她了,她也可以放心上路了。

只是既然是自己闯下的祸,倒也不需要人家替她担承,再上颖州一趟便了。楚楚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来到草庐前,孩子们都热切地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湘姐姐找到方先生没有?玉佩真当掉了?”

楚楚现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来,道:“方先生不姓方,姓张,是高官之后呢。他没有当掉玉佩,却找到了他的家人了,很快就来带你们去过好日子了。”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唯有石头轻轻说:“我倒觉得这里的日子也不错。”

我也觉得,但是好日子总是太短。……………楚楚伸出手去,摸摸男孩的头,不再多想,快步入内,将要做的事一一就绪。

首先将那柜子里的青花药瓶取出来,把红色药丸统统倒入水里,换上自己制出的解毒丸。就算不能根除,在发作的时候服用,也能够撑过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可以等到那萧宁远取出灵犀针。

本来已经可以走了,看窗外嬉闹的孩子们,她竟觉得依依之感,难以去除,唉,明日客程又几许?

此念一出,不觉大惊:莫非自己,已不知不觉将这里当成了家?

楚楚啊楚楚,该醒醒了。不过是陌路相逢,莫再留连。

好歹给孩子们留点纪念吧。………………自己身无长物。手在怀里摸索,探到了一物,取出来一看,是那个装夜明珠的荷包。

她本来只取了3颗,一颗送给了青楼中那陌生男子,另一颗就准备卖了还钱,正好还剩一颗可以留给孩子们做个纪念。

她将明珠放下,本来应该这样就走了,但觉得有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寻得笔墨纸砚,挥笔而就:

“涵真兄明鉴:

见字之时,小妹已然归去。所取梁府之银,小妹自当悉数归还,不劳兄台费心了。

小妹已制得解毒丸,虽迫于原料所限,不能尽除极乐丸之毒性,但亦可为张兄支撑一段时日,但等萧宁远于璇玑阵中取得灵犀针,必能尽解此毒,从此无忧。

小妹愚钝,本无计可赠君子,但自思武林大患未除,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武当为武林泰首,众望所归,若惧天绝门之威,只隐于山野,岂不让正道之士寒心,而武当百年基业,亦将毁于一旦。

张兄既要返回故里,宜另选有才之士接替掌门之位,重振武当,共襄大业,救武林于水火之中,才是无量功德,万民之福。

天下事虽有理可循,但万法亦有变通之道。武当山上不义之财,能用之于民,功过亦可相抵,远胜于弃置,兄以为然否?

叨扰多日,张兄盛情,铭刻五内。就此拜别,应无见日。”

本待就走,突想起这人顶认真,若将明珠也当成了赃物,却是又要掀起一场风波,便在其下加了句:“此珠乃家传之物,给孩子们做个纪念。”

提笔写完“湘柯敬上”,心想:再无牵挂。

挪尽梅花无好意(一)

楚楚信步走在往颖州的小路上,江南春早,草长莺飞,风光自与长安不同,叫她看得欢喜。她拣了最近的山路,估摸着应能在天黑前赶到颖州,放开了步伐,向前走去。

突然树梢上有点突兀的颜色闯入了她的眼际。她仔细一看,竟是只绣了精美刺绣的花鞋挂在那里。鞋面上呈蓝靛色,上面绣着花鸟,这种底色和绣法,看起来竟有点眼熟。她仔细一想…………………对了,分明有点酷似那寻欢阁中所遇奇装女子衣上的花纹。

她将那鞋挑落下来提在手中,猛听得不远处有男子肆无忌惮的笑声出来,还夹杂着女子的呼救声,只短促地响了一声,便唔的一声低了下去,竟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嗤嗤的衣服撕裂之声清晰地被山风传送过来,听得她怒火中烧,但听得分明有好几个男声在那里发出y秽的大笑,倒叫她提高了警惕,蹑手蹑脚,向发出声音的草丛边摸去。

一路只闻得一股刺鼻的腥味,那情景叫她立即别过头去。路上竟然散落着无数蛇的尸骸,这些蛇都花纹斑斓,分明都有剧毒,却好像被人用极快的刀法劈成几段。随着她的脚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分明是男子粗重的喘息声,旁边还有人道:“快点,该我了!”

莫非她竟来得迟了?楚楚连忙轻轻扒开草丛,只见几个劲装男子,压着一个身着蓝靛色短上衣的女子,她的百褶裙已被撕开,露出尚未发育成熟的两条瘦巴巴的双腿,被野蛮地扳成钝角,一个男子正在其上,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命地抽送着,喘息道:“他乃乃的,这五毒教妖女的滋味还真不错。”

从楚楚的角度望过去,只见那女子一张小小的瓜子脸明显被掌掴得变了形,红肿起老高,嘴上被塞了一团破布,下身的草丛里都是血丝,那双眼睛眼泪已经流干,空d地望着天空,那绝望的眼神,让她再也不忍看下去。

手中醉红尘扬手欲去,突想:慢来,这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几个男子正在那里忙乎,突听一声女子凄厉的呼声:“妹妹,你们放过我妹妹!”

几个男子心中一紧,手快的已按上腰刀,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跌跌撞撞走了过来,根本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扑到那女子身上,号啕大哭。

其上那男子大觉扫兴,一把将她拍开,骂道:“哪里来的疯女人,竟敢扫你小爷的兴致,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复将她上下打量,对同伴笑道:“这个模样虽然差点,看那身段倒挺不错,皮肤也挺白的。………………既然是送来门来的,千万不要放过。反正都是五毒教的妖女,死几个也没人管。”

其余人都哈哈大笑,松了按住女孩的手,就欲起身来抓那女子,突觉浑身绵软无力,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惊叫:“有古怪!”

其上那男子大骇,欲从少女身上跳下来,但觉连挪动一下都困难,眼睁睁地看着那被他拍倒在地上的女子悠悠站起来,随手取过一把他们的腰刀,轻轻拔出,缓缓走到他面前,对他笑了笑,说不出的古怪,笑容未落,突然举刀,极利落地将他的孽根,一把削落!

他痛呼一声,当即晕了过去。其余几人面色煞白,见那女子若无其事将他踢到一边,将那段东西抛向天空,道:“喂狗倒是不错的。”突然面色一冷,厉声喝道:“你们都是什么人?要往哪里去?说得清楚明白,就饶了你们的狗命。”

几个男子领教了她的手段,见她目光冷冷扫过来,急急道:“我们都是崆峒派的,那个是我们的大师兄。因得了英雄帖,特来参加武林大会。”

只听那女子啐道:“凭你们也配得英雄帖?可怜崆峒派也算得名门正派,却尽出你们这些败类!”

她将那少女扶起来,取出她口中破布,柔声对她道:“小妹妹,别怕,都过去了。”那少女愣愣看她将一套衣服裹在自己身上,半晌,捂着脸坐下来,痛哭失声,断断续续道:“我好脏,好脏啊,我再也干净不了了。”

只觉一双莹白的手极有力地扳开她捂脸的手,那女子在她耳边道:“妹妹别怕,无非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忘了就好了。一个人,干净只在于其心。”

少女使劲地摇着头,道:“我怎么忘得掉,这以后就会永远成为我的噩梦阿。”

只听那女子说:“面对噩梦,最好的方法,就是亲手结束它。”已是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将一柄钢刀递到了她手中。

那女子微笑地点着那几个不能动弹的男子,道:“所以我没有杀他们,让你自己来动手。他们中了我的软筋散,随你怎么处置。叫我看,也不能就这么一刀下去,总要多砍几刀,叫他们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一死,我们永不再提这件事,你就会慢慢淡忘了。”

几个男子都失声高呼:“女侠饶命!你不是说饶过我们的么?”

楚楚笑道:“你们刚才不是说我是妖女么?哪个妖女说话还算数的?”

楚楚只觉那少女眼神颤栗,向那几个男子扫了半晌,又犹疑地看向她。她心里想:毕竟是小女孩,胆子还小,待我来结果了他们。幸好酸才不在,要不肯定会阻止我。…………我却怎么又想他了?她在那里出神,突觉那少女目光凝在她手上,她大觉奇怪,低头去看,却是那只被强戴在她手上的戒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只听那女子朗声道:“小离谨遵教主之令!”一把将钢刀抄在手里,干干脆脆,将几人劈成了几大块。

楚楚失声道:“你说什么?”

却见那少女向她跪伏在地,道:“小离多谢教主救命之恩。”抬起手指,散出一缕黑烟,发出一股刺鼻的香气,袅袅而散。楚楚目瞪口呆,听得不远处有鸟鸣声遥相呼应,未几,几个服饰相似的少女,从树林中穿梭而至。当前一人面色黛黑,下巴尖尖,远远地便呼道:“小离,我们分头去找三娘,遍寻你不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少女哽咽道:“阿蛮姐………………”但随即擦去了眼泪,向那人道:“新教主就在这里,大家快过来见礼。”

楚楚只觉好几双眼睛凝视在她的左手中指上,那叫阿蛮的女子道:“果然是三娘的戒指。五毒教后继有人了。”话未说完,珠泪滚滚而下,语不能成声,率先抢步过来跪倒在地,脆声道:“五毒教右护法莫阿蛮,参见教主!”

楚楚只见这几个女子都纷纷向她跪伏下去,怔怔看着手中的戒指,自语道:“她居然没有骗我……………”突有所悟,问道:“你们说的三娘,莫非就是五毒娘子春三娘?”

几人朗声道:“正是前任春教主。”

楚楚笑道:“我居然白拣了个教主当当……………”突然想到一事,抬起头来道:“先说清楚,我可没钱,养不了你们这么多人,我看还是换别人当算了。”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齐声道:“胭脂戒一旦择主,终生不能取下,除非教主仙逝,向后传承。”那叫小离的少女低声在她耳边道:“我教垄断苗疆玉石生意,富甲一方,教主根本无须为银钱担忧。但教主再不就任,五毒教群龙无首,这肥水就要被别人夺去了。”

就数这句最让楚楚怦然心动,立时慷慨道:“那我就不推辞了。诸位姐妹跟着我,吃香喝辣,有我的,就短不了你们的。”心想:这下捡到宝了,再也不用售卖宝珠。觉得还不放心,道:“你们先取一万两银票给我。”

就见莫阿蛮当即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端端正正递上。楚楚打开一看,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存放在内,都有千两之巨,她心花怒放,连忙揣入怀里,口中道:“如此我就是五毒教的教主了,你们叫我楚教主即可。三娘可曾找到?”

几个女子闻言,都举袖试泪,莫小蛮悲声道:“已然寻得三娘尸骸,我们刚将她的遗体送回苗疆。三娘为修罗门主楚天行所害,还请楚教主替她报仇雪恨!”

楚楚见这几个女子都眼眶通红,垂下泪来,联想起春三娘生前风采,大起惺惺之意,慨然道:“这是自然,但却去哪里找他?”

莫小蛮道:“我闻得武林大会将在扬州召开,由珍珑阁主萧宁远主持。楚天行是他好友,必定前来助威。我们只要前去,定能遇到他。”

楚楚喜道:“这倒是个妙计。”心想莫非那也是真的,璇玑阵中有璇玑心法能恢复我的内力?若是如此,倒非去不可了,还能一举两得。却见小离俯身从地上人身上摸索,不一会儿便摸出了张帖子,对她道:“教主,有了这英雄帖,我们可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

挪尽梅花无好意(二)

在楚楚看来,五毒教非但是百废待兴,迄今还没有被灭掉,还真是天大的幸运了。大概是因为老本营在滇池这等蛮夷之地,疠瘴出没,人迹罕至的缘故。

那小离自不必说了,只懂得驱策一点毒物,还天真到一听名门正派就相信得不得了,崆峒派骗她说知道春三娘的下落,立马就跟去了,结果受了这么大的侮辱。至于那种弹手指召唤同伴的方法,在楚楚看来也老背得不得了,因为那还要用力揿破嵌在指甲中的暗囊。万一双手被制住,根本连发的机会都没有。

但据说她年纪虽小,却是教中最识字断文的,玉石生意一直由她打理,所以地位还挺尊崇,在教内担任了左护法之职,恐怕也是武林门派中最不济事的左护法了。

好吧,至少这个还算有点其他的本事。其余几个苗女,武功稀松平常,用毒也都是最简单的几种,总算那个莫阿蛮还算有两下子,两把弯刀还能闯闯江湖。她们还要骄傲地告诉她在苗疆有数千教众,都能文能武,但既然这几个女子居然也算是教中了不起的人物,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

楚楚简直要无语望天,不由得脱口道:“三娘平常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不提起来还好,一提起这个,几个女子都群情激愤,七嘴八舌地告诉她,春三娘本是五毒教不可多得的人才,仗着一本五毒奇经,在江湖中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但自从春三娘见了修罗门主楚天行的真面目后,茶饭不思,痴痴呆呆,什么事情都懒得理,一心巴结名门正派,幻想着终有一日能被中原武林接纳,可以如愿以偿与心上人共接连理。可惜楚天行只喜欢最出色的美人,眼睛里只看得见素女曾柔,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所以女人,千万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且慢,那个五毒奇经,又是什么东西?

楚楚连忙问道:“那五毒奇经却在哪里?你们练了没有?”

谁知她们更加诧异地道:“这是教中至宝,只有教主才可以练的。…………………三娘没有传给你吗?”

看看!她原来根本就是接了个烂摊子。若不是赶鸭子上架,还有那诱人的玉石生意,她肯定要好好考虑考虑值不值得。

可就算当一个这么破落的小教教主,繁文缛节也照样少不了。歃血为盟倒还罢了,还要被一个满脸皱纹、白发苍苍,脸上还刺了奇怪花纹的老苗女从头到脚摸一遍。她一看那老人,双眼已瞎,目光呆滞,吓得连连往后退。众人却蜂拥而上,一把将她推过去,说这是教中的巫女,能目通三界,知晓前生后世。每届教主就任,都要由她祈福。

………………………好吧,反正她又看不见。楚楚闭上眼睛,任那双j爪般枯瘦的手往她脸上摸去。突觉那女人摸了几下便缩回去,从嘴里吐出几个奇怪的发音来,大略是苗语。莫阿蛮凝神听了半晌,奇怪地看着她,道:“虔婆说,这不是你的脸。”

她不是瞎了么?怎么比明眼人还明白?

楚楚总算想起还顶了张皮,连忙把那张人皮面具取下来。只听几个女子都长长出了一口气,莫阿蛮定定地看着她,叹息道:“三娘若是长成楚教主这副模样,说不定早就如愿以偿了。”

那小离跟在后面骂道:“所以世间男子皆是浅薄之辈,楚天行首先就不是个好东西。三娘死得一点都不值得!”

突然目露忧色,对楚楚道:“但教主生得这般美貌,万一那楚天行见色起意,前来纠缠不休,却又如何是好?”

楚楚正被那虔婆摸得不耐,闻言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包里还有个顶丑的面具,戴上不就没事了。……………反正这些名门正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不愿意给他们看这张脸呢!”心想,我也正想换个面具,这个戴太久,又破了。既然美女会招惹是非,丑女总没人来搭讪了吧?

几个女子齐声道:“教主说得正是。”

虔婆将楚楚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面露喜色,叽叽呱呱对莫阿蛮说了几句。楚楚正在那里等莫阿蛮讲解,突见她不能置信般,又惊又喜地将她上下打量,其余几人都是差不多的神色,眼睛里都露出狂热的光来。

楚楚被她们看得发怵,只听得扑通几声,她们竟然向她跪拜下来,三拜九叩,她大惊失色,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莫阿蛮双掌合十,虔诚地道:“虔婆已看出楚教主乃天上星宿下凡,贵不可言。我教得姑娘出继大统,必能兴旺发达,一统江湖。”几个女子闻言,都高声呼道:“五毒神教,一统江湖!”语调都甚是熟捻,可见平日里是喊惯了的。

这么衰败的五毒教,居然也有统领江湖的野心,楚楚差点喷笑出来。这虔婆的眼光也真是独到,居然没看出她是妖怪,还说什么她是天上星宿下凡,倒害她白忐忑了一阵,岂不令人笑掉大牙。可见什么目通三界,知晓前生后世,统统都是愚昧。

不过,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服众,没有点个人崇拜还真是不行呢,大概这虔婆就是起这个作用的。楚楚决定不去戳穿她,笑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往扬州去扬名立万。”心想:乘她们斗志昂扬,倒要好好去挫挫名门正派的威风。我就不信到时不能见机行事,人多总比冷冷清清一个人好,再说反正有的是钱。梁府总是要去的,倒不急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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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楚楚一行,招摇过市,雄赳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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