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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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灯飘曳,石壁清冷,眼前人身形消瘦,似乎如一张纸片,转眼便要随风飘去。也曾听过悲哀到极致,形如槁木,大概便是他连哭泣也不曾的原因。一时间,她只觉得无限怜惜,不觉伸出手去,拉住他的右手,果然寒如玄冰。她深深叹息一声,靠在他单薄的背上,只觉他身体颤栗了下,差点要将她震开,她不管不顾,硬是贴住不放,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硬的后背慢慢柔软下来,身体也开始有了温度,然则纵然如此,他并非回头来扶她。她知道他的心结必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并没有再做什么,自静静靠着他,似乎这样,便能把自己身上的温度,缓缓传递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子,非骗更。

当时错(五)

全军战士都进入了沉睡,来以最好的体力,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只有巡逻值更之人,在营地来回穿梭。西北面不知何故,用胡杨木搭起了一个极宽阔的高台,台上却空无一人。随风传来敌方营帐中靡离的调笑声与喧嚣的丝竹声,杜长卿皱了皱眉,杜少华在旁红了脸道:“那个叫艮卜的人,每日晚上都是这个样子的。甚至于……………………”

杜长卿横了他一眼,他才小声道:“楚大哥说,每日清晨,都会发现有女人的尸体被抬出去埋入沙漠中。只可惜,没有发现那个女人。”

杜长卿冷笑道:“荒y之师,不诛之无以谢天下!”转头对单君逸道:“此番出兵,旨在为大唐开疆拓土。而西域之害,源自寒霜王朝。明晚,我便要以艮卜的人头,叩响寒霜王朝的国门!”

单君逸蓦地抬起头来,后者正色道:“女帝授我举国之力,长卿自然要投桃报李。此战秘而不宣,也是陛下想试探寒霜王朝的实力。君逸,只要女帝尚在一日,就算情势再过危急,你亦不得擅自调动兵马,否则,朝中之势,只怕更加微妙。我们既为人夫,用计须求深远。”

单君逸冷笑道:“多谢大哥教诲。虽则君逸此番确实是临渴掘井,但纵然是再来一次,君逸亦作同样抉择。这便是君逸永远不及大哥的地方。”不再去看他脸色,将手中地图展开,朗声道:“诸位将领,此战由大哥亲自督阵,君逸忝为裨将。前军以石康为主,严雎辅之,领10万精兵,攻打前阵。中军以司马成为都尉,右尉孙错,领兵15万,剿杀对方主力兵马。另着萧宁远、楚天行围攻艮卜,辅以暗士,定要将其就地格杀!”

营中楚天行没好气地抬了抬眼,萧宁远微微颔首,低头仔细去看案上展开的地形图。单君逸又道:“另付吕直5万精兵,并右尉黎子旭,布防后军。此外,另点20万兵马,直扑寒霜王朝,将两地完全隔绝。其主副将领,已在塔马沙漠边缘待命。但等点火为令,即刻挥兵西上。”他将头从案卷中抬起,直视着杜长卿,道:“以我之意,此刻攻打寒霜王朝,只作佯攻,只等将楚楚从地宫救出之后,两军汇合,再作道理。”

杜长卿赞许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突听欧阳霏喃喃道:“好奇怪的天象,血一样的月色………………………”

众人都不禁向营外望去,但见得上弦月正慢慢沉没在地平线上,形状已近半盈,看去尤为硕大,竟呈现出血淋淋的颜色。突然,西北方倏地划过一颗长长的彗星,混身亦带着血样的颜色,仿佛是被那月色染红。

几乎是所有人耳际,似乎听得一声极低的笑容,由远而近,声音极是模糊,却偏偏听得心头都跳快了数拍。本来异常宁静的夜晚,突地卷过来一阵狂风。风其实不算大,但不知为何,所经之处,吹得人毛孔都陡然生寒。

杜长卿手已不自觉按在剑柄上,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右手似乎在一瞬间变得麻木起来,竟无法做最基本的抬指动作。他心中大骇,向营中锐利看了一圈,果见萧宁远与楚天行都面有异色,欧阳霏还惊骇地大张着嘴巴,似乎是无法合拢。

营顶突然似乎被大力撞了下,猛地掀了开来。但见得忘机子的轮椅还停在营房不远处,手正疲软地缩回袖中,面色可以用灰白来形容。获麟一族都面色凝重围在他身畔,直直望向西北方。

从掀开的营顶,可看到天际似乎有一片乌云缓缓移动过来。及得近了,却分明是一黑袍男子,盘坐在一方黑毡上,御风而来。一样是垂地的黑袍,却以极眩目的紫色滚边,顶上勒着一顶同样光芒璀璨的紫晶冠,以手支颐,长长的头发就随意垂荡下来,遮盖了大部分面容。整个人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妍丽,不知为何,竟看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但凡其所经之处,地下都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各种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响起的声音此起彼落,给人一种错觉,以为脚下站的,根本是阎罗殿,各种魑魅魍魉,正要从四面不知名的角落里近过来。

这个人的身份,已经幡然若揭。对方营中,许多人从各种地方蹿出来,垂首跪伏在地。就连那艮卜,也半l着精壮的身体出现,几下将黑袍反手罩在身上,大气都不敢透,直挺挺跪在地上。而自己营中,似乎所有的人都正陷入安眠中,竟连巡更的士兵,也没见到一批。寒意从杜长卿心底一阵阵泛出来,止不住的无力感,简直要将他淹没。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不是一个人,难道真的是远古的战神?要不,眼前这不能以常理推断的一切,又从何解释?而自己刚才居然连一个小拇指都动弹不了,如果真面对这个人,这种异象只要发生一次,自己必然死无葬身之地。纵然有百万雄师,又如何能抵抗这样的异能?

黑毡缓缓落在城中。那个人赤足从毡上走下,长长伸了个懒腰。长发被风卷起,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可以说是秀丽的脸来,场中人都是身经数变的,却不由得齐齐倒吸了口冷气。这张脸是惊人的青白,似乎看不到血色,简直不像一张活人的面孔。但最可怖的是那双眼睛,异常冷酷地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所经之处,只觉得寒森森的,简直令人怀疑有毒蛇正从其间蜿蜒而上,恨不能别开头去。只听欧阳霏惊呼了声:“巽…………………”萧宁远冷静的声音随之响起,淡淡道:“不是他。”

那个人正在城内站定,歪着头,似乎正在端详着千疮百孔的城池,突然转过身来,向着他们启齿一笑,毫无半丝温度,仿佛只是咧了咧嘴角,那褐色的嘴唇张开,发出的暗哑声音,叫人听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字一句,异常平板,没有半点起伏,道:“我是你们这些凡人所称的神。我可以是任何形体,但不是任何人都能做我。几千年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姑获。而她,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葆曼。我们纵然陨落人间,也不是你们这种凡人,可以妄想的。”

…………………………………………

哐啷一声,一个三彩瓷瓶掉在地上,碎成数瓣。楚楚死死抱了头,嘶喊道:“痛,痛死了!不行了,嘉鸿,我的头快要裂开了你。你帮帮我,拿什么给它粘牢了,快!快!”不住要去撞击床柱,身边人手疾,一把将她按住。

楚楚只觉得有什么在脑中不住地顶着,似乎要破颅而出,痛得超出了她能承受的极限,只恨不能用什么敲击在头上,能让自己好过些,见一双手牢牢抓着自己,想也不想,扭动了几下,张口便向它大力咬下。一股咸咸的y体顿时弥漫入了她的口腔,有什么在她口中瑟缩了下。她死死咬住,不住将那腥甜的y体吞咽下去,仿佛这样就能好过一点。

蓦地昏睡x中突地一酸,她身体猛然颤动了一下,手脚缓缓松了开来。有一个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同于往昔的冰冷,带着掩饰不住的温柔,低低道:“睡一觉吧,睡醒了,都好了。”她迷迷糊糊地点着头,终于松开了口,昏昏睡去。她的唇角还有血水不住流下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她口中极缓慢地抽出,上面深深篏了一个牙印,深可见骨,血从伤口处还在源源不断渗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突然微微一笑,用另一只尚未受伤的手在案上一按,已有一扇暗门徐徐打开,露出内间无数正在那里旋转的机括来。正中央的磁盘之上,有个极精巧的铁铸的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人,正在那里手舞足蹈。随着它的动作,各个齿轮都由快而慢旋转起来。机关之巧,简直匪夷所思。他将手一扬,那小人便顺着他手上的丝线到了他手中,动作开始放缓起来。

房中的齿轮有些卡住了,开始尖锐地作响起来。他轻轻一笑,突然将那小人猛然塞入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内,这才将药抹在上面,包扎起来。齿轮发出了些异响,房中亦猛烈地晃动了几下,旋即平复下来。

他唇边的笑意不断扩大,反手一按,那暗门便又缓慢地合上了。他低头俯视塌上的女子,睡容倒还安详,只是唇角还有未曾干涸的血丝,给她娇艳的面容平添了许多狰狞。他慢慢俯身下去,覆在她唇上,与她口舌纠缠,直到那樱唇有些微微红肿了,才松了开来,用那只受伤的手按在她菱形的唇角,描摹了一遍,低低道:“楚楚,这下,我们分不开了。你伤着我,我伤着你,这便是人生。”

顶上开始强烈地震动起来,他将女子身上的锦被小心地压好,站起身来往身上一拂,那看来牢不可破的铁链便应声而落。他将身上血迹斑斑的衣裳徐徐拉开,仔细地与地上的铁链一起收纳到一旁,换过一件孔雀蓝的软缎,理了理仪容,昂着头,沿着打开的暗门下的重重石阶,拾步走了上去。

当时错(六)

那个声音飘荡在城堡上空,语调中已有掩饰不住的讥讽:“你们区区百年的寿命,短如流沙,居然还痴心妄想,世世代代,找什么不死之药。以你们贱如蝼蚁的体格,有什么资格,要求与日月同寿?纵然得过我们的庇佑,转眼便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是你们先背弃了神明,就别指望还能得到神的救赎。就凭你们,也配让她放弃永生?”

他青白的手掌在宽袖下扬起,眼看就要向他们伸来,突停在半空,用一种极鄙夷的语气道:“这么拙劣的玩意,就能将你们短浅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拥有神明,也是你们这种凡人能够肖想的事?对天机一知半解,所谓阵法漏d百出,还敢摆在我的地盘。让我看看,她现下如何了?”将掌一翻,固定在地面上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似乎地面上有一扇暗门倏地打开,可以看到底下是一重重的石阶,他们只觉自己仿佛魂魄离开了躯体,顺着台阶卷了下去,但见得台阶底部,竟分明是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池中碧波荡漾,深不见底。

他的手指轻轻一颤, 水波便四下分开,露出坚硬的金属底部来。明明是不可能透视的金属,偏偏却能让他们清晰地看到下面分明是间小小的房子,四周的庭院都呈八卦九宫布置。房中塌上躺着一个女子,容颜明媚,紧闭了双眼,呼吸均匀,分明正沉入梦乡里。

手掌移开,底下的情景便蓦地消失。几人都重重吸了口气,还待再看,哪里又看得清一丝一毫?那人讥笑了声,道:“你们这些凡人,将这叫做天眼。获麟一族最是可笑,自称能开天眼,最多也就是能破解些幻术罢了,又哪里有上天入地的千里眼?就让你们看看,你们人类自以为最精巧的机关,在我们眼中,不过是最普通的机械而已,无论怎样千变万化,总脱不了有限的亿万种轨迹,推算只需要几秒的时间。我就破解给你们看,叫你们明白,何谓人不可逆天!”手已迅速地舞动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底下都似乎震动了下。他手舞动得已经无法以人眼看清,手指都快到不能想象的极致,冷笑道:“褒曼的机关之术,对你们这些凡人当然是难于登天,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形同虚设。待会儿,这里的门户便会重重打开,你们若是识趣,倒不用在我手里找死。”

楚天行袖中一动,已被萧宁远紧紧抓住。地底深处,已传来机关喀喀作响之声。杜长卿额角的汗水不断渗出,身形却纹丝未动,向单君逸微微摇了摇头。后者星目中已涌现出一股冷冽彻骨的寒意,带着不管不顾的绝然,死死盯着那人。

谁知底下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那人不察有此,连眉宇都皱了起来,低声道:“奇怪…………………”就在这时,轻盈的步声,已从底上传了上来,越来越近。一条修长的身形,慢慢沿阶而上,陡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杜长卿瞳孔猛然收缩,单君逸险些直冲过去,被萧宁远一把拉回。来人面色光洁如玉,神色淡淡,五官如画,望去犹如沐着月光的梨花。楚天行咬牙道:“容华!”还待起身,已被萧宁远牢牢按住。

他直视着那人,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淡淡道:“世上万物都有轨迹,但却偏偏有一种,是无迹可寻的,纵然是神明,亦无能为力。所以,你带不走她的,不必白费心机。”

那人冷笑道:“倒看不出一个凡人还有这般能耐。打不开这机关,难道我不能先杀了你?”已扬起手来。

容华面色平静,根本没理会那只青白的探过来的手,淡淡道:“你不敢的,因为你自己知道,你与底下那人,完全休戚与共。你一旦杀了我,就要牵动底下的机关,她若有失,你一样灰飞烟灭。”

那人额头的青筋,已险些爆了出来,低笑道:“有趣有趣,人都这样有趣,还能跟我谈条件……………………………”手已搭到了他脖颈,似乎要将他纤细的脖子一把掐断。后者不避不让,竟含笑伸了过去。

那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后者一样静静看着他。两人僵持了半晌,那人终于慢慢缩回手去,笑道:“好,好!你便是那个女人的胞弟了罢,果然也有些门道,你且说罢,要怎样的条件,你才能将她交到我手里?”

容华含笑不语,那人摇头道:“人都这般虚伪,明明想要得很,却偏偏要装腔作势。好,我来说,从此西域各国,都将归附于你,此地的巨宝,也属你所有。这样的条件,你应该满意了罢?”

容华轻轻拂了拂衣袖,那人瞟过杜长卿等人,大笑道:“自然,只要你归附,你的麻烦,都将由寒霜王朝来解决。我会着人立即带来契约文书与册封丹书,一手交人,一手交物,如何?”

容华未置可否,对面寒霜王朝的军队已开始s动起来,那艮卜厉声道:“战神如此屈节下交,你竟敢不识好歹?”

那人冷冷瞟了他一眼,艮卜立即噤如寒蝉,那人转过头来,叹息道:“年轻人,不要贪得无厌,应该懂得适可而止。我的耐心,从来有限得很。”

容华笑道:“我倒正好跟前辈相反,别的本事没有,耐心却是最好。前辈既然如此赏识于我,又如此懂得我的心意,那自然会将这些都如数奉上,有些前辈如果还没有想到,大可以回去慢慢的想。”转身便欲顺阶而下。

寒霜王朝中已传来不少抽气声,那人伸手一拦,笑道:“这么说,年轻人,我们总算达成一致了,条件倒可以慢慢再谈,人先交给我如何?”

单君逸身形踉跄了下,急忙看向杜长卿,却见后者嘴角浮现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来。但听容华讶然道:“前辈,你恐怕是听错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将人交给你?”

那人手掌握得格格作响,强笑道:“年轻人,那你的意思到底如何,不妨开诚布公谈一谈。”后者轻笑了声,道:“我不是告知前辈了么,你的条件都很不错,我虽然算不得完全满意,也勉强能够接受。至于人么,交不交,都其实无所谓。”

那人死死盯着他,双目凌厉,简直要将他伺机而噬,冷冷道:“无所谓?”后者含笑道:“自然了,有她在手,无论是谁,都要给我三分薄面。正所谓投鼠忌器,这么简单的道理,想必寒霜王朝的战神和杜太傅都自然明白。不过我这人比较心软,谁若是给的条件优厚,我说不定便会倒向谁,战神说过嘛,人都是自私贪婪的生物,自然能够理解这种做法。”

杜长卿的笑意僵硬在了面上,那人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黑袍高高鼓胀而起,显然是怒意不可遏制。容华瞧了瞧他,极关切地道:“战神可要小心身子,千万莫气坏了,便实在划不来。听说战神大限将至,若是不能得到神女,总有能力耗竭的一天,却要谨慎些,莫要早早灰飞烟灭了才是。不然诺大个寒霜王朝,只怕迟早要变成大唐的版图。”

那人眼中已险些喷出火来,眼睁睁看着他悠然而下,手在袖中簌簌而动,几次要攀上他的后背,又生生抽了回去。杜长卿见他即将消失在转角,急呼道:“公子留步!”

楚天行与张涵真的身体都不觉抖了几抖,红娘了然地看了杜长卿一眼,后者满脸含笑,对着地宫d口朗声道:“梁公子对大唐有什么条件,也但提无妨。只是我等多日未见楚楚,心忧得很,林将军思女成疾,缠绵病榻,每日以泪洗面,不知公子能够拨冗赐见一面,长卿也好宽慰高堂,实在感激不尽!”

楚天行重重顿了顿脚,听得容华冷笑道:“要杜太傅如此折节,罪民如何敢当?”

杜长卿笑容不减,正待开口,突听他道:“不过,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答应我的一个小小条件,我便让你们见上一面。到时候,我便会将我的要求告知你们。”

单君逸大松了口气,连连道:“无妨无妨。”萧宁远凤目中奇光闪了闪,又皱了皱眉。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看着他身形如飘一般向地宫中落了下去。

突听战神冷笑道:“你以为有她在手,便可以百无禁忌了么?我虽然有恙在身,但她亦好不到哪里去,眼下你虽然得意,但等她大限来临,我看你又有什么办法,再来跟我们讨价还价?”瞪了瞪杜长卿等人,不知怎么没有再伸出手来,冷冷转身拂袖而去。

杜少华急呼声:“大哥!”后者摆了摆手,等得战神走远,低声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个人提到楚楚的时候,眼睛虽然没有躲闪,嘴唇却是紧紧抿着的,下巴低垂,显然是内有隐情。红娘,你家小姐所有本事中,就数这个最强,既然如此,我们大可不必着急,只要楚楚平安,一定能有办法救她出来。”

欧阳霏噗嗤笑了一声,连忙扭头去看外面。红娘满面钦佩之情,连声道:“大姑爷言之有理,那劳什子战神虽然厉害,却拿底下那人没有办法。而底下那人,自然也不会是我家小姐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两茫茫(一)

腿骨断裂之时,自然痛彻心扉,但没想到愈合之时,就好像每个关节都有蚁虫在那里啃咬,酸痒难忍,偏又不能伸手去挠,才最是难捱。楚楚开始几日,都恨不得抓耳挠腮。一日,正坐在榻上生闷气,却只听得车轮滚动之声由远而至,抬头一看,却是一辆极其精致的轮椅被推了进来,椅背都以樱桃木磨光做成,铺着柔软的细绒毡毯,靠手却是整块的羊脂玉,下方仍然是木制,左侧似乎是个木匣,盖上有个圆木环,容华示意她顺着圆周一转,只听乐声悠扬,木盖应声而开,竟有个一指长的木制的少女顺着履带走了出来,雕刻得惟妙惟肖,神情娇憨,站到口上,双手奉上的,分明是柄精致的半月犀角梳。待楚楚将梳子取下,少女便走了回去,随即又出来一个妇人模样的也是一指长短的木人,手中捧的,却是面脂。如是几次,连眉黛髻花,都由形状不一的木人一一捧上,只乐得楚楚笑不拢口。椅上装有滑轮,还能控制方向。她虽然不能行走,却不需人推扶,也能自由在院中驱车来回,其运行之妙,前所未闻。

这手工如此精湛,不由她不怀疑他的身份,刚想开口,却见他今日有些不对劲,手一直缩在袖中,竟未曾露出半点,连刚才搀扶自己上来之际,都是合衣而行。这一想顿有所悟,笑吟吟将他一拉,乘他不备,猛地将他衣袖摞起,但见得本来美如玉饰的五指,赫然伤痕累累,青紫斑驳,叫她嘴唇歙动了半晌,一个字也问不出来,最后只艰涩地说了句:“这又何苦?这么精巧的椅子,又坐不了几日…………………”他面色遽沉,垂下头去,过了好久,才淡淡嗯了一声。

若是他滔滔不绝,她倒也可以口若悬河,最怕的,却正是他这种,什么都闷在心中,叫她总觉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得慌忙道:“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只是我横竖都要走……………………”低头一看,他黑濯石般晶莹的眼睛正凝视着地上某处,似乎有什么遏止不住要从看似平静的波面翻涌上来,然而他口中还依然是极淡的一声:“是。”

无论如何,就算这情形再不适宜,也总是一个能开诚相见的机会。她狠了心不去看,转头低低道:“嘉鸿,你实话告诉我,你本姓梁,是也不是?”

好久,空气中传来似乎是风淡云清的一句,也是同样的一个字:“是。”

她不觉倒抽了口冷气,咬了咬牙,低声问:“我只问你一句,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你可有办法送我离开?”

室中蓦然沉寂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久得连她都要忍不住开口放弃他之时,突听他声调平平,极缓慢却坚定地说了个:“有。”她不知为何,鼻端便是一阵酸楚,好容易遏制住,抬起头想说什么,却见房中空空如也,早不见了他的身形,只有那四碟小食与汤药整整齐齐放在她的右侧盘上,不烫不冷,恰到好处,每日不同,一如往昔。

…………………………………………

静室内,忘机子起出萧宁远身上最后一根金针,淡淡道:“好了。”后者俊面都因痛苦而略略扭曲,精赤的上身汗流如注,手指颤抖着将衣裳逐一披上,笑容不失,躬身道:“有劳护国长老。”站直了身子,缓缓举步向外走去。门外正传来楚天行的咒骂声:“这获麟族见鬼的先天精元针,每日里都痛得老子死去活来。这情虫不治也罢,毒没治好,老子倒先痛死了!”声音嘎然而止,想是被萧宁远拉了开去。

忘忧子从内室一闪而出,拂下忘机子手中的针盒,埋怨道:“师兄!”后者瞪了他一眼,低头去拾散落在榻上的金针。忘忧子恼的将他一推,喝道:“师兄,你炼精化气之术,已臻化境,又何有什么先天精元针之说?就算是玩笑,也未免过头了些!”

忘机子直起头来,哼了声道:“是欧阳家那鬼丫头,叫你来跟我说的?慕容家的姑爷若是够能耐,自然不用来求我化解。若是不够能耐,这就是他们该受的,又与你何干?!”

忘忧子只急得团团转,道:“你这般折辱她的家人,等她出来,还不定怎么跟我们翻脸呢。”

忘机子将眼一瞪,道:“翻脸?我还想翻呢,倒要看慕容府认不认账?”后者吓得面色如雪,他却又自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将那金针逐一收到手中,道:“出来?谈何容易?我瞧着,我们还是回天麟顶去罢。”

忘忧子险些弹跳起来,道:“师兄这是何意?就算再精妙的机关,也不可能把人困一辈子。师兄胸罗万象,只要再耗费些时日,自然能将阵法破解。你难道当真狠得下心,愿意眼睁睁看着她被困在地下,不得翻身?”

忘机子冷冷道:“你又不是慕容家的人,拔胡子瞪眼,c什么心?叫我看来,她若是真在地下一辈子,这世上倒能清静多了,还能少几个色迷心窍的糊涂鬼!”

忘忧子满脸通红,刚要反驳,突然一喜,道:“师兄,你是说,她还是能出来的,是也不是?”

忘机子将脸一板,冷冷道:“那是你说的。欧阳小鬼叫你来问我,你大可回了她去。梁家那小子布的机关阵法,相辅相成,密不可分。欧阳家是习刀的,你去问她,习刀至境,应该如何?”

忘忧子呆了呆,还未来得及答话,已听门外喧嚣,有人骇叫道:“那个寒霜王朝的妖怪又出来了!他真的不是人,上次现身,还是个小伙子,现在变成老头儿了!”

两人俱是一呆。忘忧子这会儿见机得早,立即将他轮椅大力一推,冲了出去。

但见得那古堡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东南角杜长卿面色铁青,居于最前,与寒霜王朝两相对峙,毫不相让。一眼望去,两人都不觉骇然,但见那战神果然鬓发已呈灰白,披散在肩头。几日前看到的那张姣好的面上,居然沟壑纵横,白须横生,分明垂垂老矣。他声音亦是苍老无比,哑声道:“年轻人,你应该看到,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我不妨跟你直说,葆曼如今的躯体虽然千娇百媚,但躯壳对我们而言,如同衣服一般,实在无需执迷不悟。再则说,神哪里又是人的良配,她虽然美丽,却不可能为你们传承后嗣,这件事,相信你们应该早听说了。怎么,年轻人,看你的样子,你似乎一无所知?”

几乎所有人都闻言瞪大了眼睛。红娘和碧落都是明白厉害的,不觉粉面苍白,红娘甚至身子颤动了下,险些栽倒下来。杜长卿浑身都是一震,逐个扫过一旁的几人,最后定在单君逸身上。后者冷笑道:“大哥看着我做什么,就算楚楚不能生育,那也是我们的烦恼,关外人什么事?若是有人愿意退出,君逸说句实在话,简直要感激涕零。谁若肯从此与楚楚妣离,空口无凭,立书为证,回头将明珠奉还,慕容府从此便与他无干。红娘,碧落,你们站到一边,笔墨伺候!”

杜少华急得扯他的衣袖,连声道:“大敌当前,二哥还混说这些。”单君逸将他反手用力一推,差点害他打了个趔趄,直愣愣瞪着杜长卿,朗声道:“长卿,这事横竖瞒不了你,以楚楚的性子,回来也自然会跟你说个明白,但为了免她伤心,你到底如何,不妨跟兄弟作个交待。楚楚说过,既入了慕容府,就莫动置滕妾的念头。杜家若是不能少传宗接代之人,大可从此与慕容府一刀两断,那珠母兄弟已想了很久,自此割爱何如?君逸早就下定决心,若能救得楚楚回还,单家百年基业,尽废于此,亦无怨言。若是君逸无能,自当与楚楚埋骨于此,生而同衾,死而同x。当谢大哥成全!”兜头便是一礼。

杜长卿点头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少华是不必问了,涵真,天行,宁远,你们意下如何?众目睽睽之下,今日若是不说个清楚,看来还交待不过去了。”

张涵真面上一红,小声道:“涵真本是修道之人,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有什么看不开的?得之吾幸,不得吾命,难道还要强求不成?”话音刚落,肩头已被楚天行重重拍了一掌,笑道:“涵真平日里木讷得很,一旦有事,简直能舌灿莲花。”扬头对单君逸道:“你莫作梦了,我好容易进了慕容府,些须小事,焉能动摇于我,反遂了你的心意?”

杜长卿嗯了声,直视萧宁远道:“宁远,方才看你神色震撼,想来也是惊痛万分,兄弟亦能感同身受,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倒不妨直言。”

红娘眼巴巴瞧着他,但见他不徐不疾施了一礼,道:“大哥明察秋毫,宁远确实十分难过。”

碧落不觉咬了咬牙,已听杜长卿叹息道:“也是人之常情。”萧宁远紧随在后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我都如此难受,想必楚楚知道此情之后,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待救得她回转,我们都万不能提起此事,反倒惹她多心。”

辟邪惊叹道:“少族长,慕容姑娘这种本事,你若能学得半成,属下便可以勉强把你当作女人了。”欧阳霏刚在他左胸踹了一脚,已听杜长卿笑道:“兄弟们都如此通情达理,做大哥的自然更不能居于人后。君逸莫要担心,除非我们都殒身此间,否则哪有将楚楚双手奉上之理?战神,你前倨后恭,想必是那大限即将到来,所以不得不忍气吞声跟我们媾和。可是你们所谓神仙,哪里能懂人世间的情感。人就是这样,纵然人寿只如白驹过隙,亦懂得一往情深,死而后已。”

黑袍紫冠,轰然坠地。然则衣冠内人形,竟似随风而去,连残片也未留下。倒是那个声音隐隐传来,冷笑道:“死而后已,杜太傅,你倒让我看看,究竟是怎么个死而后已!她若不能和我合二为一,一样逃不过此限。到那时,我寒霜王朝必以举国之兵力东下,将尔等都碾成齑粉,以销我心头之恨!”

两茫茫(二)

伤疤应该是开始愈合了,有些地方开始蜕皮,本来吹弹可破的肌肤,颜色斑驳得犹如即将溃坏的荔枝壳。自己脸上必然十分可观,从容华极紧张地将房内的铜镜全部收得一面不剩便可看出,然则历此大难,还能保全性命,她已觉得十分侥幸,居然没将其他放在心上,只摸着自己有好几种颜色的手臂,随意问了正在收拾碗碟的容华一句:“我现在很吓人吗?”结果后者手中的数个细瓷小碟一溜儿摔在地上,嘴巴一抿,淡淡道:“没有。”说得倒很顺溜。

她失笑道:“连说个假话都骗不了人。不过,唉,德有所长,形有所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摸了摸面上的坎坷,深深浅浅颇有几道,笑道:“正好,可以去问问少华,他还认得出我吗?”却听哐啷一声,低头一看,那好容易劫后余生的细长青瓷不知怎的也滑落到地上,碎成数瓣,极哀怨地结束了寿命。

她不觉嗔道:“可怜见的,我这张脸如今就让你怕成这样?你莫站在这里了,就剩下个水晶盘了,雕工多精致,我走的时候送我得了,千万别再摔破了。”话音刚落,却见他纤长的手指似乎又颤动了下,吓得她大叫道:“拿稳,拿稳当了!”

总算有根手指及时把那差点又慷慨捐躯的水晶盘拨了回来,她拍了拍胸口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嘉鸿,说实话,你都安排得怎么样了?我这几晚隐隐约约,似乎竟听得红娘的哭声,就算是幻听,再不上去,我家人可要急疯了。”

那水晶盘好端端的,不知为何发出了格格的响声,她不觉纳闷地多瞅了它好几眼,已听得容华淡淡道:“都安排妥了,就在这几日,但等她一离开,我便送你出去。”

楚楚喜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这打开铁链的法子不错吧。——咦,你不跟我走吗?”

后者低头在那里捡着碎片,淡淡道:“鸟兽不厌高,鱼鳖不厌深。嘉鸿只适应只身生活在暗室里,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嘉鸿愚昧,无法d明世事,还是苟安此间的好。”

楚楚笑道:“我早说过,你真不必如此悲观,我家人都是极好的,比如我家姐姐………………你不知道吧,我家有两个姐妹,是同我一同长大的,说是丫鬟,其实连母亲都是当女儿养大的,一个比我年长,名唤红娘,平日里家都交给她的,最是古道热肠,我原想把那楼闰许配给她,结果…………………”摇摇头道:“虽然知人之面不知心,但总是有好人的,喏,比如,我就是好人。”大力拍了拍自己胸口,说完,自己已经笑了,道:“毛病自然也不少,但是,瑕不掩瑜,嘿嘿。”

容华蓦地抬起头来,眼中似乎有火光闪烁了下,慢吞吞道:“魏王子本是西域第一美男子…………………”

楚楚嗤之以鼻,道:“美玉其外,败絮其中,纵然再美,不过是蛇蝎美人,更加为患人间而已。幸好没嫁给我姐姐,不然误她终身,我又怎么对得起她?你莫妄自菲薄,我瞧着,你就长得很好,真的,我家虽然多的是美人,但我看到你,照样觉得眼前一亮。你不过是摊了这么个姐妹吗,没有关系,我不是说过吗,莲花一样生于淤泥,却如此高洁。哎,对呀,你这样的玉肌冰肤,正好比一朵清水芙蓉,只可惜,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嘉鸿,明明是花中君子,又何必辜负大好年华。”

他的面色本来已极苍白,后来慢慢泛红,眼中有了几分笑意,待她吟完,不知为何,面色倒更如霜如雪,淡淡道:“荷花当然极好,只是嘉鸿自惭形秽,哪里高攀得起君子这一称呼?”将袖一拂,神色渐冷,夺门便出。

楚楚狐疑道:“我到底又说错了什么?”正预备转动轮轴去拉他回来,猛觉从足底心传上来一阵剧痛,很快卷过五脏六肺,扩至全身,这痛好生奇怪,似乎是无数把弯刀在身体里来回搅动,又仿佛是内脏都一个被拆开来重重揉捏,心抽搐成一团,只来得及哑声呼了声:“嘉鸿!”便完全失去了知觉。

身体仿佛一直在黑暗中飘荡,意识都时有时无。躯体开始难以动弹,连抬一下手指都会觉得心一阵的抽紧,痛不可遏。呼吸变得非常困难,喘气都渐渐不匀。此番必然是病得非常沉重,能叫人束手无策,她虽然半昏半醒,却能感觉自己被灌入了各种汤药,灵芝,老参,雪莲……………大概只是回天乏力,有次模糊能视物时,隐约看得他守在自己身边,胡髭乱如杂草,双眼通红,简直不复人样。旁边还有个人趴在地上,低声说:“主子,那战神说了,慕容姑娘此病无药可救,除非将她送到火罗,否则难逃一死。”

面上有什么凉沁沁的凉透到眼底,其主人大概亦绝望到了极点,她却不知从哪里提起一星半点力气来,哑声喝道:“就算是死,我也决不要到那种地方去。难道要如巽丹,做他的行尸走r?那我还毋宁一死,倒还干净!”

她这一发声,他整个人都剧烈颤抖了下,死死抱了她,嘶声道:“你醒了?…………………”声音都已哽咽。

若是自己能多有点力气便好了,就能看清这冰美人难得的动容。这关头,她居然还有玩笑的念头浮起,真是不由得自己都佩服自己。已听他一叠声道:“取参汤来………………不,不,金丹!…………………算了,还是那碗吧,我来。”唇边已小心地灌入了汤药来。不过,怎么入口竟有些淡,犹如水一般?他看着她服下,似乎像松了口大气,低低道:“谁想到,竟然是这个才有用…………………”

不知道他在她病中,都投了哪些乱医。但他如此待己,自己亦非铁石心肠,自然感动,楚楚不觉努力够过去拉了拉他的手,他手颤栗了下,反手紧紧握住她,手心里黏糊糊的,分明都是他的冷汗。为了让他高兴些,她索性将那碗平淡无奇的东西都一古脑咽了下去,感觉自己此刻倒极清醒,身上也不同前几日那般疲软无力,提起残存的力气,用冷静的口吻道:“嘉鸿,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回家。”

过了好久,才听他声音传到耳际,也极平静地答道:“好,我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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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娘一阵风般卷入营帐,还没见到人,已喜不自胜地呼道:“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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