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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却下水晶帘

作者:阿蛮

男主角:屠昶毅

女主角:岳小含

内容简介:

她是个故意留两次级的超龄高三生

虽有“乱掰就能考高分”的天赋

而爱翘课,闹事的行径层出不穷

直是每科授业夫子的“头痛门生”

他是老爸的么儿,是接掌事业的董事长

也是“对外称四十,实则三十一”的商业才俊

他认为他什么都是,就不是——自己

三年前愤然逃跑去念哲学,还隐居山林!

现在已练就出满头乱发,一把长须

都快成名副其实的“老道人”啦!

而今这两个怪胎竟要成亲了?!

若要追究将他俩送作堆的“黑手”

她有点恨乃乃;他则气老爸的独断

这对纠葛五十年的老情仇干嘛扯上他俩?

她有陈年的心结;他有严重的情感障碍

量两人在婚前三天才算见过面

堂堂上演“小辣椒”大战“老山羊”!

对总是蜂火相交的“老小冤家”而言

三天后的婚姻实在是个大赌注……

正文

“难产”后的心声

一年容易又秋天,不,该说冬天才是。

写这本书耗了七个月的时间,再加上编辑、排版、印刷等步骤,上市到读者的手中,可能又得加上两个月的时间。

哇!九个月,冗长得足以生个小婴儿了!

至亲好友没事有空就打电话来为我加油,加到最后,火一大,忍不住放火烧山,脱口海磕我一顿。

“阿蛮,你简直就是一条不事生产的懒虫!”

我心里羞愧的附和著,嘴巴可是硬得可以。

“话也不是这么说,我还是天天写、天天改嘛!进度慢的原因全是为了写读者爱看、我也欢喜的作品嘛!”唉,心事有谁知!

所幸的是,不少读者不嫌弃我,依旧来信鼓励我,为代打气,要我别心急,只管照著自己的理念写下去。

有了这份肯定,我才能义无反顾地完成《却下水晶帘》,结束这段“难产”的岁月。

也许我目前的写作步调较其他作者慢了许多,所以无法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出书。问了许多人,综合了一些意见,比较、分析自已的弱点,我认为心态的调适与专心一致是我目前最该学习的。

以前写书没压力,可以心无旁骛,信笔提起,下笔随意又切题,而现在写书的压力多了些,小部分是来自读者的鼓励与市场的反应,但绝大部分却是我自己给的。

就像书里提到的,人最大最恶的敌人是自己。这或许也是一种反应自我心境的结果吧!

有此读者会因为看了我的书,而想多了解我些。其实,我是个不爱也不擅长聊自己的人,因为人是善变的动物,不同的时间与环境会改变一个人,没有人可以打包票说今天的他与昨天的他是完全相同的——除非这位仁兄不吃不喝不拉,是尊木乃伊。但话说回头,就连木乃伊也有见光的一天。今天我也许认为自已是这样的人,明天我可能会说自己是那样的人,而后天的答案可能是永远无解。

不过我以为只要写书的人完成一本书,不管好坏用心与否,那么这本书就足以代表作者在那段时间,伏首桌案、心织笔耕的心路历程了。

言归正传,就让我来谈谈《却下水晶帘》这本书吧!此名是我断章取义,从李白先生那边“剽窃”过来的。

乍听之下,这书名挺抽象的。

如果您曾这么想,我是完全不否认的,因为不才的我刚为本书定名时,也是攒眉如是想的。

不过,抽象的东西反而能激起更多的联想,阿蛮的解释版本如下——水晶帘如层面罩,具有防卫与保护的色彩,聪明人懂得看场合,适时地戴著,深受伤害的人始终不愿卸下;心直口快的人却不明白戴上它的好处何在。

书里的男女主角都是面具的忠实爱用者,其爱用的程度,好像是面具一日不上身,便觉面目可憎,从脚到头、从里到外都不是人似的。

故事末了,双方终于暂时卸下了彼此的面具,稍喘口气,来个坦诚相见,但过程诚属不易,而和解的双方日后还得互相包容,体谅对方偶一为之的故态复萌。

不过,人之所以可以和谐相处,不就是这样吗?一定得有人傻点,才会皆大欢喜,而最先为爱人撤下防御而具的人,才是爱情游戏里的全盘赢家。

你是赢家,抑或输家?还是,只求打平就好?

第一章

黄色出租车顺着蜿蜒的斜坡爬行而上。

此时正值落暮黄昏,西边半空中吊着一轮膨胀的火红太阳,它正滚动着舒缓的隐形轮几往两丘交绵处的山谷滑去,将为碌碌的长日划下一个终了。正巧,那太阳歇脚的丘陵山谷就是这辆车此行的目的地。车内的乘客与司机虽不想取法夸父的追日愚行,但想赶在日落前抵达那里的心情却是一样的急切。

十分钟后,岳昭仪果决地步出出租车,轻轻合上了后车门,她无视出租车的离去,略有迟疑地伫立原地半晌,仰望十步之隔的大宅──这个她曾一度熟悉却又陌生不已的地方。

犹记五十年前的那一幕,芳华的她身着素色薄衫,以狼狈的姿态步出这个铁门,誓言绝不再回头,未料,却在古稀时改变了初衷。

思及此,泪水不由自主地在她的眼眶转了一圈,她倏地伸出手指擦拭眼角,对这莫名其妙而来的泪感到奇怪,因为她在二十三岁丧夫之时,尚不曾为对方洒下一滴伤心泪,如今却在这黄花晚节凋零之际感时伤怀。唉!或许也真是老该服输的时候了。

她的眼光一直未挪离宅邸大门上的门牌──朝日园,那三个嵌在雕镂花岗石上将近五十年的斗大铭文,似在对所有前来求见的人传递一个荒谬的讯息:此处缴械,不依者请打道回府。

她讪笑一番,自我调侃。她是两手空空而来,全身上下能称得上武器的,也只剩下傲气和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嘴了。她甩开主观意识后,开始打量自己。

一身及膝改良式的宽松银锻旗袍包里着她窈窕的身段,保守且平直的裙据下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秀气的小脚上亦套着一双过了时的湘绣黑丝绒鞋﹔这双鞋充满了古意,引人追念起四、五十年代的旧台湾社会,当时普通薪水阶级的人要买一双平底丝鞋谈何容易,更别提出自老师傅慢工出细活的丝质精品了。而现在呢,可就今非昔比了。寻常人若不是情有独钟、自有管道的话,在现今讲究新潮和流行的市场上,即使有人出钱买这种老乃乃式的绒鞋,恐怕也不见得有人卖。

岳昭仪又是颓然叹口气,平时鲜少吁长叹短的她今天可真是破了纪录。她也不太明了此次冲动之行所为何来。她是个风华不再的七十三岁老妪,而非情窦初开的任性小女孩,为何她要站在这里做这种吃力又不讨好的笨事,招惹一场嘲笑与辱骂?而她低声下气的结果,还不见得能解决自己的困境呢!

其实说穿了,还不是因为她有求于朝日园的主人屠世民,希望他能看在旧时的情分上高抬贵手,解救她的事业与孙女。

他会吗?

她一点把握也没有。因为当年的屠世民虽然富可敌邦,可绝对不是一个慈善家。不过这十年来,报章杂志不断披露他曾捐出巨资做公共建设,总不是任人凭空捏造的。也许人真的会变,尤其对一个活了将近八十年的老家伙来说,什么都有可能,发点慈悲心以招声誉并非奇迹。

她岳昭仪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几?要不,不会站在银色雕花铁门前,踌躇半个钟头。

骂完自己的胆怯,她打起精神跨开了脚步,上前按铃。

处身于偌大、幽暗书房内,屠世民斜倚在前后摆动的摇椅上,闭目沉思,完全不搭理刚被仆人请进门的不速之客。

他一派若无其事,教人难以接近并猜透,因此岳昭仪只能僵着一张尴尬的面颊,木然地坐在黑皮椅上,低头猛瞅手上揉成团的手绢,好转移注意力,以防自己口出不逊之言。不可欺瞒的是,她心底最后一簇希望火苗迅速地被他冷漠、不可一世的态度浇灭了。

然而,在屠世民的心底却运作着截然不同的心情。他不睁眼,并非他恶意对来客不屑一顾,而是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倨傲的女人竟会低下身段来求他!而他那颗被纷飞堆雪掩盖多年的老迈心田在一瞥见这个女人时,竟还能漾起一波温情的激荡,这种多年来不曾体会的激荡教他愕然。于是,在抑不住失控的荒谬情绪下,纵然有千言万语想吐,他也只能办到一点,那就是──不知从何谈起。

好久,他强迫自己睁眼审视她,注意到实际年龄已七十好几的她,仍像个风韵犹存的五旬女人,尽管她那一头乌丝早已褪去颜色,却无减她的风韵与生气,反倒为她添了一份冬之女王的高贵尊严。他百思不解,她是怎么维持的?莫非是用岳氏的冠军兰花保养?

警觉到她微蹙的银眉后,他赶忙咳一声,以寒暄的口吻道:“我们有多久没照过面了?”

“五十年。”她应声回答。尖锐的嗓音破了喉头,透露出紧绷的张力。她探索地窥瞄他,见他粗厚的卧蚕眉一挑,回给她一脸询问的表情后,便戴上穆然的面具。

“昭仪,喝口茶润润喉吧!”他从容提议。

“谢谢,我不渴。”她直言拒绝后,愀然无血色的冷颊顿时泛起红晕,讪然地纠正他口里叫得亲密的称谓,“还有,请不要叫我昭仪,这个名字我已十几年不曾再用过。”

他理解地微笑点头。这一笑,使皱纹满怖的老睑豁然亮起,竟招回几分老成的魅力。

他胸有成足的反驳:“这很正常嘛,名字取来就是方便人用的,瞧,我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曾喊自己‘世民’过。”

“不……无道理。”力持镇定的岳昭仪不愿见计划胎死腹中,不得不咬牙同意,急着道出来意。“我这趟来是想请你……”

“哦──无事不登三宝殿嘛!”屠世民颇微圆滑的截断她的话,口吻里大有“原来如此”的调侃,无视她一脸愕然,不慌不忙道:“但我渴了,请你容我先小啜一口茶。”

说着延手端起桌角处的茶碗,轻尝浅触,还故意地啧了几下。

趁着喝茶的当口儿,屠世民好整以暇地用眼角打量这个从不对他低声下气的女人,着实纳闷,会是哪门几天崩地裂的原因驱策她来此?

来讲和的吗?

当然不!这老太婆死硬的骨几里不容任何妥协的徐地,除非,天先塌了下来。

灵光闪后,他笃定地下结论:这个老太婆有求于他,而他这个老头几不想c手,除非……她先应允他的要求。

岳昭仪强捺性几,忍受他傲慢且无礼的注目,倾身低声道:“请你……听我解释来意好吗?屠先生。”

他眉一耸,怪腔道:“屠先生?!我想以咱们交情匪浅的关系来说,你这么客套的喊我屠先生,恐怕见外了!”

她马上矢口否认。“我们的关系没有你说的深厚,我也不敢自抬身价和你攀交情。”

“昭仪,你是假谦虚,还是真作骄矜姿态?明人眼前不说暗话,你清楚刻意贬低自己并不能掩盖已发生的事实。你也曾住过朝日园啊,而朝日园是我……”

“别说了!”她倏地起身,不客气地打断他即将脱口的话,“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气氛因她这一吼僵了好几秒。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当后,才坐回原位,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我这趟来不是找你吵架的,请你不要人太甚。”

但他充耳不闻。“不是吵架?那你来干嘛?”他蓄着八字胡的嘴角一扯,竟笑得邪门,口吻理直气壮,大有高高在上的藐视。

为了顾全大局,她还是忍气吞声,但脸上依然冷傲。“我是想请你帮个忙的。”

“对不起,有求于人的人是你,该学着卑躬屈膝的人也是你。而我没必要露出一副兴趣正浓的哈巴狗表情,来聆听你这个老太婆的话。”

“屠世民,你……”她气得说不出任何话。

他不睬她,继续道:“不过,如果你愿意在点明来意前,先讨论我们之间的‘未了情’的话,我会慎重考虑你的要求。”

她看着虚度大半世纪的他仍不改昔日为人诟病的蛮狠态度时,直后悔自己干嘛登门找这个厚颜的家伙。等到与他四眼交接三十秒后,才决定甩开骄傲,试探地问:“只肯慎重考虑?”

“难道你希望我草率敷衍你?你碰上大麻烦,不是吗?”他口气一转,改以谴责的口吻质问:“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那个一无是处的懦弱堂弟给你捅出这么大的纰漏,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怎么迟钝得到现在才警觉到?”

她闻言色变。“我以为你要谈我们之间的事。”她不要他涉足她的家务事。

屠世民会意地举起双手表示歉意。“好,我收回最后一句问话。”

“很好。请你有话快问吧,早点解决这事对大家都好。”

“你的意思是我们才能死得瞑目、心安是吧?反正这么多年我都等了,就算差个几分钟也不嫌晚。”

奇怪!刚才说要谈过去的人是他,现在反倒是他有意见,这糟老头几分明是在刁难人。

“好吧!你爱等多久,就等多久,七点一过,我就得打道回府。”

“请便,朝日园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来去随你。”

他话中蕴含大言不惭的挑逗,意在言外,摆明是吃定她的老豆腐。她活了这么多年,只有这个厚颜的老家伙敢冒出这种轻率的话。

“我们都心知肚明你是怎样的人,你可不可以别再装文明﹔少说这种r麻的话?”

他闻言老眼一亮。“你不要我文明点?又要我少说r麻话?”硬是要生吞活剥她的意思。“唉!昭仪啊,老夫老矣,你要我用野蛮的实际行动来表达对你的爱慕,实在是要累垮我这老朽了。”

“你实在无理取闹!你早知道我的糗况,还让我自取其辱。我看今天的约谈就此作罢,等你心情转好时再谈。”她说着旋身要往外走,手才触上门把,耳边传来冷酷的话教她停下动作。

“岳昭仪,难怪你会借贷无门,搞得一p股债。若人际关系差,光是把兰花种得再好都没用。你现在若出了这扇门,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这是通牒,也是威胁。岳昭仪这辈几最恨人威胁她,偏偏他对她的情况了若指掌,他今日愿意见她,想必也只是乘机报复、消遣她罢了。

她不想低头,反正她年纪大了,就算老死在狱中也无所谓,但是她还有另一个牵挂,让她不能再率性而为。“除非你肯收敛你那可憎的态度。”

“一句话!”他爽快的允诺,但接下来的一个问题如飞弹般朝她的耳朵直轰了过去,“你当年为何而走?”

他问得毫无预兆,让她一时无招架之力,只能窘迫地“嗯”个半天,仍吭不出任何名堂。

“为什么?这次我很认真,你不该再规避了。”

岳昭仪深吸口气,涩然道:“我……我不认为待在这里是对的。当时毫无目标的生活方式让我感到堕落,即使穿金戴银只有短短一个月,我还是被得喘不过气来。”

屠世民脸色蓦然一白,口气尽是嘲讽。“你高尚,是吗?不屑穿金戴银?”

“就算是吧。”岳昭仪一脸木愣,无动于衷地伫立原处,对他的指控不予否认。

但这默认行为更加触怒屠世民,冷酷犀利的言词不禁钻出口,“听你这么说,好象当初是我你就范、扣押你似的。别忘了,当时文君新寡的你,不是个不解世事的笨女人,而提议要让我包下一年以便拯救你们岳氏兰花的人也是你。我还问过你这样行得通吗,你记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你说:做一个人的娼妇总比伦为妓女强。结果呢?我花了半年的时间亲自监工,到处张罗、彻夜搭盖的朝日园竟留不住你一个月﹔而七天内疲命奔波地为你父亲打通人脉关系、顶下的债权,同样不能激起你的感动!”

“是,你表面上看来很清高,冰清玉洁,是岳氏兰花家的闺秀。但我要问你,你是什么样的冷血动物,你又有什么地方强过妓女?她们最起码有商业道德,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干活,而你还胆小得不敢当着我的面走出大门。你以为我会强留你下来吗?告诉你,不是心甘情愿的人,我屠世民也不屑去碰!”

她站在门口处不动,但抓着门把的手却因施力过猛而抖动着。她气愤,欲哭无泪,不想为自己多年前一时的冲动辩解。反正决定要来就是要受辱的,因此她还是默不作声,只期望他骂完消气后就算了。

只是他不甘心,又是摆出只有他屠世民可负人、别人不可负他的神态,咄咄人地追问:“你最好照实说。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

她力持镇定后,旋身坦然的回视他。“你没说错,我胆小,受不起旁人闲言闲语,所以我逃了。不过你身边也没缺过女人啊!我知道这样做很伤你的自尊心,但是没多久你不又娶了第二任老婆填补空缺了吗?而且死一个,娶一个。你很清楚我所扮演的角色,只是一个死了老公,还带着一个拖油瓶的高价娼妇,你不会在乎的。”

“我不会在乎!愚蠢至极的女人,你凭什么这么武断,指控我会不在乎?难道要为你的不告而别殉身,才能让你了解我是多么在乎吗?”

她害怕听他说这种话,尤其是在事过境迁、于事无补的当口儿。“请不要把自己形容得这么可悲,你并非受害者。”

他挂起讽刺的表情。“所以你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利用我?等目的达成,就恶意毁约,不带半丝犹豫地一脚把我狠狠踢开?你真会替自己找脱身的籍口。常初害我平白无故地白忙一场,现在却又说我不是受害者!”

“我只能说抱歉。”

他克制下谩骂的强悍作风,冷然地建议:“省省你一文也不值的抱歉。我只要真正的理由,所以别再装腔作势。”

“我求你,几十年都过了,你追问这些不痛不痒的往事只会增加自己的困扰。”

“我就是活得不耐烦,想追根究柢,不可以吗?我虽不能击胸说今生行事件件坦荡无私,但打马虎眼绝对不被我接受,尤其是对我厌恶的人更是如此。”

此时的岳昭仪只有一种陷入流沙的感觉,拗不过他的臭脾气,才莫可奈何的道:

“我会走也是出于无奈。当初的我自认可以忍受和别人分享你,直到我发现你的家人就要帮你安排第二椿婚姻时,才了解自己错得多离谱。只要多待在你身边一天,我就无法忍受和别人共有你,因为我的独占欲与嫉妒心是那么的强,强到连自己都认不清原来的面目了。若再放任下去的话,不到两个月就会被你嫌弃,而花是盛放时凋谢得最美,所以我认为早点走,对你我都好。”

“就这样?”他傻眼了,重重相叠的厚眼睑禁不住地眨了又眨。

“就这样。”

“难道不是……”他欲言又止,迟疑一秒才问:“因为你另有新欢?”

仿佛他的指控是件天大的侮辱,她不顾礼貌地驳斥道:“是谁给你这么可笑的念头?”

可笑!屠世民一震后,原本紧抓住椅几扶手的双掌倏地紧拱在一起,讥诮的嘴形也抿成一直线。是了,这些年来她独立撑起岳家的兰花园和产业,自始至终没再嫁过,尤其当她与人赘丈夫所生之子的恶耗从美国传回台湾之时,都还非常镇定地面对家族的式微。这么一个独立傲骨的女人不会在逃离一个束缚她的男人后,又傻傻地跳入另一个牢笼里的。

他苍郁的眼瞪着气愤不已的她出神良久,随后,不发一语地把僵直的背靠回椅背上,闭目沉思,脑际一刻不停歇地开始咀嚼她筒短却有力的话,考虑她这番告白的可信度,强力推拒想要饶她的念头。

不!永远不!这个自私的女人曾经背叛过他不打紧,还质疑他的人格。

他说一年就是一年,不会多,也不会少。就算他知道自己深爱着她,约定期限一到,若她要走,也绝对不会勉强留她一天。

当年的他玩弄爱情,认为爱情与婚姻可以是两码子的事,现在的他也不认为有何不妥。最起码他娶了四任妻子,就没爱上任何一位,不也活得好好的?

他再次告诫自己,如当年发现她的留言一般,其实没有爱情,生活不枯不燥,能更自在逍遥。这番自我慰藉的谎言与对她的恨意麻痹他多年,现在,她只消说几句话就轻松地推翻了它们。这算合理吗?当然不,她连试都不试就完完全全的放弃他,让他的后半辈几宛如活僵尸般的醉生梦死。他若就此罢手,这些年来的苦涩,他该向谁讨回公道?

喔!他恨极了这个女人,但他更恨自己无力折磨她。不过,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向她讨回公道。

“你……可否接受我的道歉,并且再帮我一次忙?这次我保证你不会吃亏。”她略带沙哑的喉际蕴藏着期待。

他闻言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褐眉下的双目倏然睁开,“那不够哪!”

她以为他要谈条件,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忙上前一步解释。

“我是来提供一椿交易的,只要你能帮我摆脱唐予鸣的纠缠。”

“唐予鸣?你怎么会笨得惹上他?你难道不知道他已觊觎你的兰花好些年了?”

“我当然知道。但我没料到他竟会联络上我的债权人,如果我再不还债的话,钱庄就要将我的债权转卖给他了。届时我不让出产权都不成,而姓唐的甚至已经动起我孙女的歪脑筋了。”

“如果我真帮了你,这回我又能有什么好处?再杠一次龟?”

“不会的。我保证会把所有的产业、兰花和盆栽交给你处理,也就是说,今后你就是岳氏兰花的主人了,要给谁经营就给谁经营,除了唐予鸣以外,怎样?”

“还是不够哪!我对这些东西一点耐性都没有,顶下来不啻自找麻烦。”

她犹不死心,强力说服。“那么还有传家画。你知道我们岳家有些祖传古画,虽然不是响当当,但价值亦不菲,像清代王武的芙蓉图、今农的字画和兰花图等,喔!还有不少的画扇。你要送到拍卖场或留着都行,我绝不干涉。只是除了兰花不能卖给唐予鸣外,我不会乱吭一声。”

他转头瞧她摆出一脸强迫要他中奖的模样,心中的顽强念头有点动摇了。不过他还是不念旧情的驳回了这主意。“我对这些都没兴趣,尤其是与唐予鸣为敌,他是黑市教父,我可得罪不起。”

“好吧!你说说看到底要我怎么做才甘心。”

“唉!别急嘛!”他以食指拈右髭,眼底同时闪过一抹恶作剧的笑意,思考三秒后,轻声询问:“我听说你那个航天员儿子已过世了,真是可惜。”

“没错。我不像你这么好福气,有那么多子孙绕着你。唉!我那个宝贝儿子出国念个洋书就不知道回国了,最教人难过的是,死了还不能返国安葬,尸体硬是被星际总部的人扣了下来﹔简直就卖给了人家做奴才。想想,九年也过了,不提也罢。”

他看着她自我安慰的笑容,心中想着,如果当年她没离开他的话,也许……也许他们会有一个结晶也不一定,或者两个,甚至三个!也或许……没半个?不行,不行,屠世民,你老了,别再追着往事打转儿。

他清了清喉咙,将心思转至接下来的话题上。“你有两个孙女?”

她开朗地笑了起来。“我们互不来往,没想到你消息还挺灵通的。我是有两个宝贝孙女,小的跟她妈妈住在美国,书读得不错,但不识半个中国宇﹔若真成了外黄内白的香蕉就不好了,还真令我担心﹔至于大的,从小就跟着我,个性是倔得不象话,我拿她没办法哪。”

“几岁了?叫什么名字?”他心不在焉地问,脑几开始打着如意算盘。

“小的叫笑朴,今年还不到九岁,大的叫小含,今年刚好十七。”

“这名字真不错,你取的?”

“不然还有谁?不过老大本来是该叫笑含的,但在报户口时,办事员一个不留神听错了音,硬是填成了小含。”

“小含。岳小含。”屠世民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试着回忆她的模样,可是脑海里所浮现的影像却是岳昭仪的少女扮样。

他赶忙甩开了影像,转头对着岳昭仪说:“好吧,我答应帮你。”

他这么快地转变思路,让岳昭仪着实吓一跳,来不及道声感激之词,又被他紧接着丢出的炸弹震得魂飞魄散。

“只要你肯让小含做我的媳妇。”

她闻言脸色顿时刷白,嗫嚅道:“你……这玩笑开大了。”

“一点也不!我要小含做我的媳妇,除非你同意,我才帮你解围,要不然你我非亲非故,帮了你,等于替自己树立一个敌人。”

他说得煞有其事,但岳昭仪就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这个无赖尚未迸出这么可耻的话前,她原是抱着一份愧意的,如今听这老不修也想沾惹自己的孙女,先前所发生的事一件件都变了质。她绞着手上的丝绢,恨不得手上掐的是他的颈几,最好能掐得他一命归西。蓦然起身后,她轻蔑的瞥他一眼。

“你听清楚,死糟老头子,我岳昭仪就算再怎么落魄,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孙女。

你不想想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要做这种欺凌幼童的缺德事!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老不修!“

“你……”

被狠骂一顿的屠世民攒起困惑不已的眉,暗忖,天下哪有这么无情的人!他本已看破两人之间的关系,心想既然与她有缘没分,不能凑成结发夫妻也就认了,却没料到要与她结成亲家也这么困难,被骂得拘血淋头就算了,还被斥“老不修”!老实说,这比“色狼”一词更不客气,愤怒填膺的他不被她气得翘辫几都难。

不过静下来重想那些不逊之言时,他发现有几句冲着他来的骂论让他很不服气。回头接触到她防备的眼神,想了一下后,才赫然恍然大悟。原来她从头至尾都会错了意!

这困惑一解后,他往伫立一隅、紧绷着神经的女人一望,不由自主地爆笑出声,甚至笑到把老泪都出了眼角。

“我说昭仪啊,你完全弄拧本人的意思了。我说要小含做我的媳妇,是替我儿子说的媒,可不是发苍齿摇的我。”他等着看她的糗态。

但她铁青的脸色丝毫没有转好,反而微玻6谎郏恍诺夭嗝樗安皇翘婺阕约海渴翘婺愣诱业模俊?br /

见他十拿九稳地点头,她胸口更是闷。

“那还不是换汤不换药!你那对双胞胎若没死,今年也六十好几了﹔接下来的老三、老四、老五,不是衣架饭囊的老油条光g,就是使君有妇的货色。”她眼尖地看到他想张口抗议,不给他任何机会就冲上前,指着他的鼻几劈头骂道:“就连你那一票等着坐吃山空、不成材的孙侄辈,起码也有三、四十岁了,而你要我把小含典当给你那批不入流的膏粱几弟?”

屠世民顿觉颜面无光,不置可否地反问:“站着讲这么久,你说累了没?可不可以换我说句人话?”

“省省口水,我不会让我孙女嫁给你儿子的。”

“那是因为你对我们屠家的成员还不了解。你前面所说关于我那几个儿子、孙子的话,的确让我没法反驳。”他说到此,脸上的难堪被骄傲取代,胸有成竹地说:“但我现在要提起的屠家人,绝对比你印象中要好上十倍、百倍,而他将是我死后的接班人。”

岳昭仪火气仍不消。“哼!真有这么个人存在的话,算你屠世民晚年走狗运。”

“你没说错。”他涩涩地附和了一句,然后低哑着嗓音问:“昭仪,我们好好谈可以吗?别再针锋相对、互揭疮疤。就这么一次,先听我谈谈他,好吗?”

岳昭仪考虑了三秒,不发一语地慢慢踱回沙发处,往舒适的皮椅坐了下去。

他见状,心满意足地点头,深吸口气后才开始说:“他叫昶毅,今年二十八,所以你不难猜出我是几岁时生他的。”

“五十二?”她猜了个数,眉头蹙了起来,心里有点儿吃味,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想知道。

他颔首表示她没说错,接着开始诉说儿子的种种。

而她只能呆坐一隅,听着他低沉地妮娓道来。

两个小时后,岳昭仪在屠世民极具说服力与感性的迫下,不由自主地点头同意他的提议。

第二章

屠昶毅身着笔挺灰色系西装,面对着注满水,宽两呎、长五呎的大水族箱而立,两条修长矫健的腿稳稳跨开与肩齐宽,左手则是轻松地放于工整的裤袋内,右手托起一只酒杯缓缓送至唇缘,似有若无地朝在水缸里优游的红龙致敬,自我嘲弄地说:“赚钱嘛,则是要有破釜沉舟的魄力,不狠准赔!”

说罢,仰首欲尽杯中物。不待美酒下肚,就把水晶杯丢人水族箱内,然后双臂环胸往后退一大步,下意识地踮起擦得光可鉴影的鞋尖,前摇后晃地赏玩着水族箱内的景象,注视酒杯慢慢沉搁在细碎的白沙上。

双眉俱扬的他努嘴思量五秒,对眼前的结果不甚满意,便开始动手解下左腕上嵌了钻的瑞士名表,拎着表扣的一端,再次毫不心动地送人水族箱内。这回他没理会那只表的下场,径自摘下右手无名指上的方型黑钻戒指,同时旋身退了三步,既而高举那只价值不菲的首饰,在空中比画了三次,最后,一个投篮,将它轻松掷出。

于是,小小戒指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拋物线图形,扑通一声便掉入水中,金光闪耀的白金戒圈在水波荡漾的折纹下更显光耀。因为戒身的体积小,又有浮力载托,所以下沉得缓慢,眼见就要适巧地停在一尾小金龙的背鳍上,但小金龙行动矫捷,见有异物下滑,动作俐落的做了一个下深,及时闪开那个不明坠落物。

等到那只戒指死寂地躺在生意盎然的流波中时,长腿跨开稳站的屠昶毅才满足地咧嘴,露出一口晶亮的白牙,对投s在玻璃水箱上的身影自语。

“屠昶毅,你瞧个仔细!这条笨鱼比你聪明,它不仅对这吃不饱的玩意儿兴趣缺缺,还避之唯恐不及哩!”说完,一长串遏止不住的狂笑便从他唇际窜了出来。

表面上屠昶毅酷似朗笑,实则不然。他此刻的心,是冷冽得如一座飘荡在广汉冥海上的千年冰川。他坚毅的嘴角微微上扬,唇缘处叼着一缕邪门的笑容,是锋刀削抹不去的心灰意冷。然而,在他哲回自己办公桌的当口儿,举手投足间,仍是将一位企业家温文尔雅的风范展排无遗。

他硕实的身躯没有因为高大强健的体格而显出鲁钝,也不因为他即将甩开这一切就即刻显露自己的急躁与兴奋,相反的,他极其平实地收拾桌上的文件资料──这是七年来下班前的惯例,永远不假秘书之手。只是这一回与以往迥异,因为他还得打包自己的私物,而这是他乐意做的事。

屠昶毅将一个个特级红木抽屉拉开,巡了一遍后,发现原来除了一套漱洗用具外,其它东西都算不上是他私人所有。他入主这幢大楼七年了,在离开前能带走的东西竟少得可怜,不过他倒是轻松地呵笑一声。这一笑之下,将他迷人的风采唤回,再度退y霾的悒郁,直到他定眼瞧见桌上的文书工具后,笑意顿撤,笑声也倏地打住了,继而两眼微玻В岫竦厣ㄊ诱饧涮旎o甯叩每湔诺拇蟀旃摇?br /

他暗忖,这里空间大、门大、桌大、椅大、树大、鱼大、水族箱大、家具大、玻璃窗更大,总之,所有在这装潢得气派非凡的四方格子里的东西无一不大,唯有他这个能动的使用者最渺小。

很奇怪,这么宽阔的空间竟给他一种窒息、夺魂摄魄的压迫感!他打了一个寒噤,马上垂下头,略瞥一眼敞在桌上的财经杂志的内容,讥诮的笑意从脸下撤后,又是一声冷嗤。

杂志上面说,意气风发、自负傲人的屠昶毅,是鸿国企业第二代负责人兼鸿泛海外投资的创建人,今年才三十七岁就坐上代理常务董事的位置。睥睨同僚与自尊傲人的他独具慧眼与商业头脑,不仅能d悉市场走向,更能开创商机。七年前,他父亲所统御的鸿国资产数不过四十亿,七年后,他将四十几亿点金增值为百亿,堪称商界奇才。

这些年来,企界人士称这位由哈佛企研所毕业的高材生为“金手指”,同为只要是屠昶毅看准的投资项目一定稳赚不赔,不论哪家即将关门大吉的公司,只要经他兼并后,就一定能够东山再起。

他的致胜原则只有一条──不做一窝蜂的事。

他无时无刻不张大眼睛寻觅新市场、新导向,甚至经由优势媒体功效来教育群众,为自己的关系产品创造新的消费量……

读到这里,他以迅雷之速猛地合上那本杂志,随手抄起将它一扭,又是往水族箱的方向掷了过去。疾速飞出的杂志砰地一声撞在玻璃上,震得水里的鱼儿哆嗦不止。

“狗p不通的官样文章!我屠昶毅到底有没有本事,自己最清楚!该死!”屠昶毅有恃无恐地破口大咒,说着“砰”一声跌坐于皮椅上,大手用力拉扯上了发油的短发。

事实上,现实生活里的屠昶毅跟外界所传的强人完全不一样。

他只是一个被层层公文与繁事缠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正常人,自从接手父亲的位置以来,每一年临近生日大关时,就会抑不住冲动地爆发一回。

真实的他不是一个充满魄力、能令投资人服膺的三十七岁魅力男子,而是鸿国企业所有人屠世民的么子﹔而大伙竭力隐瞒他只有二十八岁的真相,只是怕投资人知道后,信心大减。

外界称他商业奇才、青年才俊。哈!他的确是!只要有个亿万富翁做老爸,就连扶不起的阿斗都可以是青年才俊。

杂志上说他独具慧眼和富商机d悉力。那番话简直是无中生有的褒奖和吹捧。如果他屠昶毅真的独有一双慧眼的话,他会选择去当海盗,宁愿过着杀伐的生活,也不要在股东大会上面对那么多食蚁兽。那批钱奴除了要他快速大把赚钱外,什么都不求,至于如何赚、用什么代价抵,他们一概不在意。

再说到那个成功的海外投资吧,那是因为他有一群能干的幕僚在后,资金多,又碰上运气好,三者不缺才能十赌九赢。连瞎猫都有撞上死老鼠的一日,更遑论大笔金单握在手上的明眼人,随便丢个三家,不中一家才怪。

而最、最、最离谱的是,他在没进公司以前根本从未离开台湾,甚至连大学门都无缘叩过,怎么可能会从哈佛毕业?而且还拿了个mba!

笑死人了!他附中毕业不到三天就提前入了伍,透过人情关系在肥缺单位做文书,两年后下了部队,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又傻傻地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阿爸骗进公司,扮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死样子,随他上酒店跟人谈生意。

三个月之内,原本烟酒不沾的他,被调教成吃喝玩乐的能手,即使面对一个年龄大得足以做他阿姨的女人,他依然可以眼不眨、脸不红、气不喘地跟人家拍拖、调情。他已记不得自己的第一次经验是被哪一个女人拿走的,只是他把这一笔烂帐全都算在他父亲的头上了。

在商场与情场上身经百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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