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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高业冲小服务员很绅士地点点头,小服务员马上为我们挨个儿提椅坐好。

我们都坐下了,小服务员就站在旁边一边不动地等待陪侍。

高业说,行,现在上菜吧!

小服务员大幅度点头示意遵从,但在转身要走的时候高业又叫住她,用既客气又命令的语气说,麻烦你,请把门带上,没喊你,请不要进来。

小服务员怎么说怎么听,行礼,离开。

在没上菜之前,高业一直解释着那晚在酒吧里自己很惭愧,不过高业没有用惭愧这个字眼儿,他也没有显得怎么惭愧。他说没想到柳仲和文文是小晏的朋友,如果事前知道就不会出现索要医药费的事情,全是误会,全是意外。高业的那种赔礼道歉也可以这样理解,就是之所以没有敲诈医药费完全是因为小晏,小晏应该感激他,换了别人医药费必须得给,而且他收下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得不承认高业是一个很特别的男人,他眼里的谋略超出我的想象。尽管他没有一张容光焕发的脸,甚至那张脸冷峻y郁到让人感到狡诈,但他却始终笑得琴瑟和谐,很沉稳,很镇静,举手投足都有着一份君临天下的自信。我看见高业就想到高中的时候一起玩琴的小姑娘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如果有哪个男人敢说没有鸟飞过的天空,他飞过,她就跟他。我开始不能理解这句话所形容的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原来真的有这样的男人,自信多得狂妄且不轻浮,高业让我见识了这种男人难以捉摸的程度。

整个吃饭的时间,任凭高业怎么热情招待,怎么竭尽全力地讲话,小晏一直落寞的样子。文文不可能有表情,有表情也是横眉冷眼的表情。柳仲因为所有的菜都是西餐风格,她病态的爱国主义思想又受不了了,当初如何劝说我脱下那件adidas,饭桌上就是怎么劝高业的。柳仲笨拙地切着一盘牛排,她说,好好一个中国人吃什么西餐呀?吃西餐的人潜意识里肯定不爱国,长期吃西餐就是长期不爱国,长期不爱国的人可想而知,走私运毒,抢男霸女,什么扰乱祖国安宁的事儿干不出来呀?那些蹲进去的有几个把祖国装在心里的,都是挂在嘴上,他妈还有嘴上都不挂的!挨千刀的劣民!

柳仲贫也不是一天两天,一贫起来就大■■,吃个西餐跟走私运毒都扯上了,真要命!也不知道高业是从来没听过“贫人说理”还是怎么了,他的脸色特别难看,但他极力掩饰,依然装得热情洋溢。我觉得高业最大的优点就是沉得住气,比起在酒吧见到的剽悍男人,高业虽然消瘦一些,但高业可不像他们那样咋咋呼呼,他剑戟森森的,可不是一般的精明。

第二章 抚摸灰尘(85)

我和高业坐对脸,我发现他并非是一个健谈的人,他讲话简明扼要没有多余,其实这老早从第一次在俱乐部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那天,他跟尹美丽只说了六个字“聊吗,不聊走吧”,而仅仅这六个字从疑问到结果都是他一个人决定的,他讲话总让人有一种没有回旋余地的感觉。

看得出来,高业一直想把气氛搞起来,吃吃停停,努力攀谈。席间,他跟小晏说,真的很希望她能收下那部手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今天我们能赏脸吃他这顿便饭,让他有赔礼道歉的机会,他很感谢小晏,如果说之前关系不熟,现在也熟了……

高业面带笑容,把装有手机的字典盒推向小晏。小晏第一个放下刀叉,估计大概是不大会使用,好像除了先前切好的几块牛排勉强下肚之外,桌上其他的东西都没怎么动过。小晏把字典盒推回去,她说,高业,我们今天来主要就是还你手机的,东西太贵重,请收回去。

高业笑两下,他用手指节奏性地敲着那个被推辞回去的字典盒,使劲舒张着眉眼,作出一副“你这样可就不太讲究”的表情。接着,他娴熟地割着盘中的牛排,啜着枣色的红酒,他并没喝醉却醉眼惺忪地望着小晏,让人有一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半天,高业迟迟说,那好,我这个人最讨厌勉强别人,那样我会睡不好觉的,我的父亲跟我说过,强人所难也是一种侮辱。说着,高业把字典盒用胳膊搪到一边上,将半杯红酒一饮而尽,他一饮而尽的同时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很轻蔑很嚣张的那种。

我就觉得高业这个人很神经质,很善于作态,他的真实想法和打算被他剑戟森森地掩藏起来,没有人可以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下一步会干什么,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没躲开高业,我以为他仰头饮尽的时候只是自然而然地看过来,我以为即使是柳仲和文文坐在我的位置高业也是这种眼神,但结果不是!

高业把高脚杯放回桌面,他问我说,吴小阳是季晏的好朋友吧?很好吧?!

高业问得猝不及防,眼里有一种莫名的快感隐约可见。他讲话总这么没有回旋余地,他好像很喜欢控制别人的思想,喜欢别人臣服于他的决定并曲意逢迎地执行他的决定,可能这些也是高业无比自信无比狂妄的人性一角吧!

小晏马上特紧张,望着我,又望望文文和柳仲。

一直以来畏首畏尾,如果这个时候再顺着高业的藤违背真心,我肯定恨死我自己。但我也深知,如果我大胆说明,整个儿饭局的气氛肯定变得更加紧张,柳仲也好,文文也好,尽管大家一直心照不宣,但我和小晏,我们两个当事人始终并没有当着她们的面把关系挑明,甚至,严格地说,我和小晏私底下还没确定呢!

高业笑得特别柔软,他说,怎么了,那天你扬着刀要剁那老板,真觉得你特别勇敢。

我笑笑,我说,是吗,谢谢哈,我和季晏算不了朋友,我们俩……

干嘛跟他讲!文文霍地站起来,她用舌头顶着腮上的r,很不屑地瞪着高业,要多■有多■。她说,你算个p呀,吴小阳跟季晏是朋友是仇人管你什么事儿,别以为这顿饭谁会领情,我告儿你,谁他妈都不领情!

高业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神情自若得好像个宽容众生的佛儿,他大概想说点什么向文文解释,不过小晏没给他机会。小晏也站起来,她说,文文别吵,咱们走吧。说着,小晏把来时装手机盒的粗布包背好,她跟高业说,谢谢你请我们吃饭,再见。

文文手抄着裤兜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面,小晏挨着我走在中间,柳仲好像也没走在我们后面,因为我在走出包间的时候回头没有找到柳仲。我回头看见高业依然君临天下地坐在那儿,依然是笑得柔软无声,他目送着我们,他的一只手缓慢地旋转着另一只手上的玉尾戒。在门即将合上的时候,我看到了高业眼里稳c胜券的狂妄,他脸上的肌r痉挛地抽搐着,大概是笑的吧!笑了一顿饭的时间,怎么可能不抽筋!

〈37〉

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就是高业和尹美丽的关系。我第一次在俱乐部见到尹美丽拐着这个男人的时候,尹美丽无比甜蜜地介绍说他是她的客人,半个男朋友,如果是这样的话,尹美丽怎么会愿意帮高业送手机给小晏呢?她怎么会帮着自己的男人追别的女人呢?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锈着啦?

从富丽华出来文文说她想回家,然后头也不回地叫了出租车,不过出租车跑的好像不是文文家的方向,估计那司机是个宰道的。

自从上次在酒吧出事,文文就沉默寡言的,她大部分时间在发呆,整天郁郁不乐,点个头都让人觉得分外金贵。昨天礼拜六,我上午在俱乐部上课,下午在学校的跆拳道班义务帮工,吃饭的时候我就问柳仲,我说小晏跟文文俩哪儿去了,怎么没见着踪影。柳仲嚼着米饭,她说,她们又没参加跆拳道班,大概早一拨儿吃饭,已经回去了吧!然后柳仲快速吃完,也跟着熟人跑了,剩下我自己,吃得特没劲,吃得都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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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抚摸灰尘(86)

我们宿舍楼里的光线差得超出想象,夏天六点钟不开灯就黑天摸地的,我上楼的时候管理员正在走廊开灯照明,我和文文一上一下正好撞上,文文闷着头,头发蓬乱,如果不是管理员开了灯我都认不出她了。文文也没看到我,撞了我还头不抬眼不睁继续走,跟撞着空气似的没有知觉。我把她叫住,我们之间有四个台阶的距离。我说,这么晚了,你去哪呀?文文回个头,她说,我去吃饭,季晏叫我去吃点饭,有什么事么?——我一看表都他妈六点十分了,我说,你现在到哪儿吃呀?食堂关门,大门都要关了,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吃饭?——文文停住脚步想了三秒,然后调过头又往回走,她的脸被走廊昏黄的壁灯照得分外憔悴,像个女精神病患者,或者女乞丐什么的,反正不像一个花样年华的小姑娘。我当时吓一跳,我苦苦想着文文上次微笑的时间,究竟上次她是怎么笑的呢?一点儿也没想起来!

文文走后,柳仲问我和小晏准备去哪儿。小晏说,想去给文文买点吃的,文文最爱吃榴莲,顺便去药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的药。柳仲说,那我先回学校,就不陪你俩了。达成一致,柳仲站在原地等公交车,我和小晏去了家乐福。

我和小晏是走着去家乐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坐车,好像我没说坐车,她也没说,一直都走到家乐福才想起来是走着过去的。路上,小晏在成大方圆药房给文文买了一盒叫“解郁安神颗粒”的药,卖药的服务员说这个药很适合文文的症状,这个药舒肝解郁安神定志用于情志不舒肝郁气滞等精神刺激所致的心烦,焦虑,失眠,健忘,什么,什么什么的,讲了一大串,简直是神了。小晏一听,二话没说,掏钱要了一盒,我本来想拿钱,她没让,只要了一块钱零钱去。

从药房出来,小晏把药放进粗布包里,她说你知道文文去哪吗?

我说不是回家了吗!

小晏说,没有,文文是去看他,今天他烧百日。

我愣一下,不敢想象一百天过得如此飞快。我说,那文文去看他有什么不能说的,谁也不会阻止她,干吗要撒谎自己回家呀?多不吉利!

小晏叹气,意味深长,她说,文文也没撒谎,在她看来那里就是他俩的家,她经常回家看他,不住在一起罢了。说完,扯住我的手很伤感的样子,我也再没说什么,我们一路沉默,一直走到家乐福。

在家乐福,小晏给文文买了榴莲和樱桃,结账的时候人家送了一张进步电影院的电影票,我们不详细当天是家乐福什么有意义的日子,反正买满50元送的就是电影票。

我说,季晏,咱俩去看电影好不好?

小晏晃着印得五花六花的电影票,她说,算了,只有一张票,我去看你怎么办?你去看,我怎么办?你让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你呀?我不干!

我把电影票劈手抢过来,挥动着它拦住将将动起来的公交车,公交车里很多人,我和小晏站在走道上,小晏揪着我肚皮上的衣服站稳。她说,真去看电影呀?

不知道在家乐福买满50元的人当天是不是都杀到进步电影院了。家乐福送的票是大厅座位,我想另外买一张大厅的票,结果售票口的大婶告知大厅已经爆满。没有办法,我只好瞒着小晏买了两张豪华厅的套票,50一张,两张100块,加上爆米花和饮料一共140块钱。我刚付完钱,小晏也回来了,她说在富丽华没吃饱,在小摊上拎回两个刚出锅的烤面包,这家伙边吃边走,挺不淑女的。

我们在豪华厅对号入座,豪华厅的漂亮墙壁在荧幕忽强忽弱的光线里熠熠生辉,小晏看着陌生,她问我说,这是进步吗?这里什么时候装修啦?

我佯装没听见,没敢告诉她这地方一张票五十。

当天,放映的是一部《the grinch》的好莱坞影片,港译名叫“圣诞怪杰”,据说这部电影是改编自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小晏喜欢这样童趣的故事,看得特开心。

坐在我旁边的一男一女一直就没消停过,好像在吵架,又像在打情骂俏,叽里咕噜叽里咕噜的。男人似乎注意到我的贼眉鼠眼,他对女的说不要闹了,女的看过来,很泼辣的样子。她凶巴巴地说,你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呀?我仔细一看,吓死人了,刚想骂她丑八怪,小晏抓着一大把苞米花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们继续看着电影,小晏继续吃着面包,她的嘴慢腾腾地嚼着烤得焦黄焦黄的面包,看得我都有点馋。我说,不是买了两个吗,给我一个呗,我也饿。

小晏吧唧吧唧半天把嘴里的残渣吞下去,她笑着说,那个,那个在我肚里呐,哎,你不是不爱吃面食吗?

我劈手抢过来咬了两口,我说,废话,饿了不是吗!

小晏瘪着嘴,一副“你还真能诌道理”的表情说,切,平常老在饭店吃,怎么饭店也有吃不饱的时候吗?

第二章 抚摸灰尘(87)

我笑,我说今天是个别情况。

小晏听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若有所思地往嘴里塞了两粒爆米花,最后没忍住,问我说,刚才,刚才在富丽华你有话没讲完,你不准备把它讲出来啦?——现在讲好不好?

小晏歪着上身望着我,我们两张脸之间离得很近很近,我可以看清小晏脸上的激动在她眉头嘴角飞檐走壁的痕迹,她■■闪烁的目光和黑暗中想把我看仔细的眨眼频率,甚至,我可以感受到小晏那双乌黑修长的眼睫毛扇动着空气扑面而来地撞击在我的感觉器官上,我真想把富丽华没有讲完的话讲完,但一时半会儿我又不想讲出来,我更想这么近距离地看看面前的女孩,看看她,记住她的模样。我一直都很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这个决定错过了我跟小晏说“我爱你”的时间,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千禧年,我竟然没有跟她说过一次“我爱你”,但这三个字却是每时每刻地在我心底狂窜,我真恨自己没有把它说出来。不久,当我失去一向拥有却浑无知觉的幸福生活,当我再也不能这么面对面地看着她的时候,当我站在上海熙熙攘攘的街头明知无用却期待奇迹似的寻找她的时候,我多么想再回到这里,让我把没有讲完的话讲完,让我说“我爱你”。

——我爱你。我知道你想说这个,我也想说。

小晏轻轻地靠在我肩上,很轻很轻,她怀里抱着爆米花生怕把我的衣服弄油了那样,只是把头,不对,应该是头发,小晏只是把头发靠在我的肩上。她在我的肩上说她好困,我感到她的头颅慢慢沉重起来,她的呼吸越来越均匀,我小心翼翼地拿开爆米花,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她的头顶上,然后慢慢闭眼。我那个时候刚刚过完17岁生日,那个年纪的女孩我不知道是什么样,但我当时对爱和被爱都是一无所知的,即使知道也是从别人身上看到的,自己并无经历,所以当小晏靠在我的肩膀上睡觉,当她大胆地砸开我们之间的那道墙,把一直心照不宣的话勇敢地说了出来,我马上感动得眼眶湿润,突然就觉得自己长大了。

从进步出来天已经蒙蒙黑,那些路灯车灯霓虹灯争先恐后地亮满了大连城,照在刚刚下过毛毛雨的马路上,倒出一条一条彩色的长影。我把扎在腰上的长袖衬衫解下来给小晏穿,一般出门的时候我都会使用这种方法另外多带出来一件衣服,以抵御突然的天气变化。

小晏看看穿在自己身上又大又长的大格子衬衫,看着衣摆临膝的腿,然后朝我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句,怎么我这么矮吗?说完好好端量端量我,自己也笑。

我帮小晏把罩住她手的袖管挽上去,小晏终于看见手表,她说,现在是六点,我们得快一点儿走到广场去坐公交,估计六点四十五可以回到学校,快,走慢就来不及了。

我伸手叫车,我说,干脆坐车直接回学校得了,走到广场,走到广场你想累死我呀?

小晏拂下我伸出叫车的手,把那两张豪华厅的票根从裤兜里掏出来,她说,你今天都花了一百了,你今天挣了多钱?也不挣钱竟乱花钱!

我忘记把票根毁尸灭迹,只好露出求和的笑跟小晏讨价还价。我说你看这样好不好,走到广场太累,我们打车去广场,然后我们坐公交车回学校,这样总行吧?

小晏爽快地说好,她把装榴莲的塑料袋分给我拿,我接过来,心里得意洋洋。结果小晏拽上我的手就跑,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得逞地大笑,她说怎么样呀,11路快吧?比出租车快吧?

我听见小晏身上的粗布包打得她的胯骨响得沉闷,我说,小样儿,你以为我跑不过你呀?来,来,比比来。

我跑在小晏的前面挑衅她,始终不让她追上,始终遥遥领先,我们这样狠狠地踩着柏油马路,踩得过瘾,路灯一盏一盏地背道而去,还有小晏乌黑光滑的头发,她长长的头发推开空气轻盈地舞动着,特劲道的模样。我跑一段就涎着脸回头戏谑她,像唤猫猫狗狗那种跟她说,来,来,啧啧,啧啧,涎皮赖脸地逗她。小晏怎么都追不上我,她喘息吁吁地猛跑几步又停下来,停下来又不甘落后地猛跑几步,她佯装生气,大声喊,臭福久,你别给我逮到,逮到你,我有你好受的,我,我跑不动了!

小晏鞠着腰站在原地,看来她是真的跑不动了,这个11路把她折腾得筋疲力尽,连粗布包都背不住了,她的脸上有凌乱的几缕头发,嘴里也有。我走过去,亲吻她,把她抱得很紧,紧得她都直哼哼。突然传来烟火绽放的声响,我抬起头,看到在小晏身后的天空上正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火花,各色各样的,整片天都被殷红了。

〈38〉

十一过后,尼姑庵的跆拳道班又多了一批新姑子,我周末几乎不能回家,要到俱乐部上课,还要在体育馆义务帮工,但我并没有不情愿。那天,文文找到我,她说她想跟我讲讲话。当时,文文是在体育馆三楼找到我的,那个时间,跆拳道班刚刚下课,我衣服也没换,特迫不及待地想听文文讲什么。其实不管文文讲什么我都欢喜,她最近老是独来独往,突然主动找我,怎么不叫我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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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抚摸灰尘(88)

体育馆的地板上堆着一摞海绵垫子,道具护具满哪儿都是,文文坐在那摞垫子上,她说,小阳,告诉你一件事,我今天去了一家酒吧,在中山区那面,老板是个女的,挺好讲话的,我跟她商量,一首歌不是50块钱吗,酒吧抽20,剩下30归乐队,从下个礼拜开始,咱们又有大票挣了,乐吧?

我偷偷望了望文文的脸,她苍白的脸上挂着很真实的笑容,她笑起来很美,但却让我觉得很疼痛。

文文朝我肩膀一拍,她说,放心吧,我以后肯定开开心心的,我不想再难过了,因为我知道我难过的时候大家都不开心,你,季晏,柳仲,还有他,他最不喜欢我哭了。

我闷着头,始终没接话。

前些日子,我去看他,他说他过得很好,问我干嘛不开心,是不是被人家欺负了。他说,希望我能坚强一点,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唱歌,说我唱歌那么好听,将来肯定会变成大歌星……

文文走到窗口,她向窗外张望着,半天扭过身跟我说,小阳呀,就让过去的都过去吧!

我一笑,从垫子堆上跳下来。我说,文文,你记住你跟我说过这句话,你要再闹妖,我就抽你!

文文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闹妖,我也抽你,跟季晏到底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和叶雨为这个问题闹僵以后,我就发誓再也不跟谁解释我和小晏的事情,我觉得这件事情除了我和小晏跟谁都没关系,我不需要谁的赞同谁的反对,真的特别不想浪费唇舌。

文文掏出一盒希尔顿,她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站在哪儿,也不在乎随时有人闯进来,火机一掀,点上了。就在这时候,我看见尼姑庵门口横着一台黑色轿车,看不清是什么牌子的,因为居高临下,而且距离很远。但我认得出小晏,她从车上走下来,接着,副驾驶座的玻璃就摇下来了,坐在里面的什么人跟小晏讲着什么,后来干脆走下车跟小晏面对面讲,我定眼一看,竟然是高业。

文文也看到了,她推着我肩膀说,是不是出什么事儿啦,快出去看看!

我穿着一身道服,跑到c场才想起来这么被逮住是要挨骂的,跆拳道的服装是不允许穿出训练场地以外的,但来不及回去换。

小晏这个时候挎着粗布包袅袅婷婷地走在c场中央,高业和高业的黑色轿车不知去向,看到我和文文一前一后,小晏笑着小跑过来,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事,反倒异常高兴,笑得跟朵花似的。

我调头就往体育馆走,小晏追上来,她说,哎,你等等我呀!

回到体育馆,小晏躺在海面垫子上打滚玩,还歪歪扭扭做了仨仰卧起坐,边做边说自己体育达标上打x比打√多,将来恐怕难毕业,还让我帮她压着脚。

我哪还有闲心给她压脚,我气冲冲地问,你自行车哪去啦?

小晏好像没听见似的,她说,哎,你刚才和文文在一块都说什么了?

我当时打开更衣箱正准备换衣服,小晏绕开话题我一下没忍住,又把箱门摔上了,那更衣箱是铁的,顿时咣的一声。

我听见小晏在外面用询问的语气说,小阳,你没事吧?怎么啦?

我不说话,没有好气地把裤子套上了。

小晏说,你怎么啦,是不是生气我回来晚啦?我车子坏了,还是坐大巴回来的呢,好在下车碰见那个高业,他和他的朋友把我送到门口,要么这会儿还走不到呐!

我仍不说话。

小晏见我始终没声,干脆钻更衣室里了,她说,到底怎么了嘛?

我扭个头,命令性地说,以后跟高业保持距离!

小晏捂着嘴笑,边笑边特美地说,原来我们狗福久这是在吃醋啊!

说着,从后面抱我,把她在家做的好菜好饭介绍了一遍,急着让我赶快穿好衣服,出去尝手艺。

我把头套进外套,我说,你抱着我,我怎么穿,把你也穿进去呀?

小晏咯咯笑,她说,好啊,看看这衣服能有多肥。说着,发疯地抓我痒痒,把我先前的惝■气愤统统抓得无影无踪,我也胳肢她,直到她倒在海绵垫子上笑得直冒眼泪。

我吃着小晏带回来的东西,有炸r条和鱿鱼圈,还有一盒炒菜。我说,嗯,挺好吃的,找个周末,我们去大黑山好不好,再不去都快冬天了。

小晏手托下巴看着我吃,好像我吃饭多么值得欣赏似的,也不说话,就眼巴巴地看着。我说问你话呐!发什么愣呀?小晏如梦初醒,她说,好啊,好,随便,你定时间吧!说完,继续享受地看我吃东西。我就觉得小晏那么享受的眼神特别像我妈,看到我吧唧吧唧地吃点什么比她们自己吃了都痛快,都香,特把我当回事儿。但我刚才却跟她发脾气,我知道自己刚才有点过分却又怕道歉难为情,我他妈总这样,和我妈这样,和小晏也这样。

第二章 抚摸灰尘(89)

其实,我站在窗口看到高业的时候,我真是挺生气的,怎么说呐,我不是不喜欢小晏和男的礼尚往来,还没偏激到一竿子打翻一船男人的地步,窦俊伟,马忠良,他们都是男的,我对他们印象都挺好的。但高业不行,我每次看到他心里就惴惴不安,甚至怕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高业这个人y森森的,他的笑太柔软,太虚伪。我不想高业接近小晏,他不适合单纯似水的小晏,即使小晏将来要交男朋友要结婚生小孩,只要对方不是高业这种剑戟森森的人,我都会额手称庆的。

当晚在晾衣房里,柳仲告诉我说尹美丽吸毒。

我让柳仲帮我去试探尹美丽跟高业的关系,因为我一直摸不透尹美丽的想法,不管高业是她的客人还是男朋友,她都没理由帮着高业追求小晏呀,不合乎逻辑吗!柳仲说尹美丽吸毒,我真是特吃惊,这种事发生在身边,几率跟畜牲被雷劈死差不多。

柳仲一副“大风大浪过了千千万”的表情说,哎呀,小美丽完了,都上瘾了呢,她寝室的小姑娘告儿我,吸了快五个月了,那小姑娘跟她不错,她还跟小姑娘面前吹牛b,说料子有的是,想试试问她要。你听听,这都吸出专业术语了!没看出来,真是没看出来啊,听说傍的大款特有钱,供着她吃喝穿戴,还供着毒品,也不知道这款爷是谁,他妈真土鳖!

从吹嘘到小姐,再到沾上毒品,天哪,这不变魔术吗!

其实在我心里一直觉得尹美丽是个挺单纯的小姑娘,平常吹吹嘘嘘,吹得那么欲盖弥彰,根本不像个有秘密要隐藏的小姑娘,美得倾国倾城,她的美貌怎么也无法叫人联想到万恶的毒品。但即使她再怎么变下去,都没我什么事儿,我关心的可不是美丽的尹美丽!

我问柳仲有没有打听到关于高业的消息。柳仲拿眼横我,她y着脸说,你既然敢在高业面前挑明你和季晏的关系,怎么还怕他会影响你们俩吗?

我说,那也是迫不得已,高业的鬼胎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柳仲说,既然你让我告诉你,我就告诉你,我告诉你小阳,你和季晏怎么回事自己心里有数,你俩想好,偷偷好,这帮人谁他妈都不知道,他妈知道也装着不知道,你要明目张胆,吃亏的是你!

是我就是我!我们俩碍着谁了!

不是你这么说的,人这张嘴能捧你也能摔你,就像小美丽吸毒吸得竟然开始促销毒品了,早晚有一天在尼姑庵传得沸沸扬扬,别说姐姐没告诉你,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不需要一万年,一百年就够了,谁嘴闲,谁就说吧,我们不碍着他们,他们也碍不着我们。

哎,你这爪子怎么弄的?

染的呗!

你还越来越女人哈,染指甲油。

这不是指甲油,这是季晏乃乃家的夹桃花。

什么时候又去农村啦?

十一啊。

抖擞的,文文今天找你没?

找了。

问没问你俩的事儿?

问了,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害怕?

有点。

你不是谁都不怕吗?

柳仲,其实我真的不怕谁,我和季晏好,我觉得真就没什么了不得,不怕谁说三道四,也不觉得丢人现眼,但我在乎文文,在乎你,更在乎我姐和我妈,我一想到我妈,心里就打颤,特惶恐不安。

柳仲点点头,她说,姐姐明白,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跟马忠良刚刚交往的时候,我爸我妈都不知道,我们搞地下工作,天天偷偷摸摸出去玩,时间久了,心里自然有压力,害怕家里发现,害怕分开。可能就是压力太大,有一阵儿,我天天晚上做同一个梦,我梦见自己被一个好像是我妈又长得不像我妈的老太太拿着菜刀撵得到处跑,我连滚带爬,无处藏身,她却像小鬼儿似的脚不沾地紧紧跟着我,我快她也快,我慢吧,她也慢,反正她是不能让我有片刻休息。这样,我每天醒过来都累得不行,浑身无力,茶饭不思,根本没心思出去玩了。——但恐惧和勇敢是相生相克的,当一种恐惧反复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你的承受能力就会越来越强,就如同你刚开始的时候很怕看鬼片,但当你日复一日老看同一部鬼片,你对它的恐惧便会慢慢减退,甚至看到打瞌睡,烦了,腻了。——我后来就是又腻又烦,终于在某一天的梦里气急败坏地回过头,对着拿菜刀的她大骂,我说你他妈的神经病呀?你老追我吓我你想干嘛?——其实我不敢确定骂完的情况是糟是妙,我真的想过自己可能会被乱刀砍死,但我还是骂了出来,因为我想自己能够勇敢地面对她,即使真的被她乱刀砍死,也总比被她追一辈子强。结果,你猜怎么着,她掐着腰也挺累的,她说,你他妈才有病呢,你以为我爱追你呀,他妈我早累了!——说完,拎着菜刀再也没出现。

第二章 抚摸灰尘(90)

我想说的就是恐惧都是心理作祟,你会惶恐不安那是因为你不敢面对眼前的情况,你害怕有人破坏你喜欢的生活,你怕输不起。为什么不能像我那样骂出来,只要你勇敢面对,就算没有留住现在,就算输得j飞蛋打,也总比这么惶恐不安地干等着有骨气吧?

来,骂,骂你他妈的神经病呀?使劲骂!

真骂呀?

让你骂你就骂!

那我骂谁呀?

干嘛非得有谁让你骂呀?

那总不能骂空气吧?

你看你,就是毛病多,看见对面那根路灯杆了吗?

看见了。

就骂它!预备齐——

我和柳仲站在晾衣房的窗口,柳仲用双手拢着嘴巴,气脉丹田地朝着灯火阑珊的马路大声喊叫,我也跟着叫。十月中旬的凌晨凉飕飕的,我们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之中传得很远很远。柳仲骂,你他妈的神经病呀?我就骂,你他妈的才有病呐!这么骂了一会儿又换过来骂,开始是骂那根路灯杆,后来也没有什么指定的目标,等柳仲说她感觉喉咙充血的时候,我也感到喉咙破了,但从心里说真是特别松快。

〈39〉

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多云转晴。那天,终于爬上大黑山,对我而言,那一天特别开心,同时,也特别难忘。

大黑山在大连的金州城外,山上竹苞松茂,古木参天,著名的响水寺、胜水寺、朝阳寺、观音阁都坐落在这山体之中。大黑山海拔六百多米,站在山顶上整个儿大连的风光包你一览无余,怕就怕你爬一半就筋疲力尽,那么欣赏涛涛大海碧波万顷的美景也就只能半途而废。

我背着保险柜那么高的旅行包走在盘旋而上的石阶上,柳仲和文文走在我前面,小晏什么都没拿,身轻如燕,结果还慢吞吞地落在最后。我说她像小王八一样,她不爱听,还拿眼横我,估计她也只剩下横我的力气了。我们先是去了响水寺和朝阳寺,我对响水寺印象颇深,据说它建于唐代期间,金身大佛,历史悠久,但引人入胜的还是大殿山崖下面的天然dx,那个dx有多深不知道,里面的泉水冷得刺骨,它通过寺院墙壁外雕的龙嘴流出来,再由下面荷花池中的天蛙接浆。柳仲拿着照相机咔嚓咔嚓一顿狂拍,她这样喜好游山玩水的人见着什么新奇东西都是个乐,好像自从小晏告诉她准备到大黑山的那一刻起,她的嘴就没合过,嘿嘿嘿,哈哈哈的,乐得跟中了五百万一样。

我们坐在石阶上吃东西,柳仲的座右铭“吃喝玩乐”那可不是信口开河随便说说,那吃个东西挑三拣四,特讲究。我把旅行包里各种各样的零食拿出来,一样一样摆在小台阶上,有面包、汉堡、火腿r、薯片、可乐、啤酒,还有一些水果,摆了一台阶,弄得就跟杂货摊似的。这不,两个老外过来买东西,男老外指着威乐啤酒同女老外嘀咕了几句,然后冲我问:“火烧钱?”我知道事情严重了,蒙头盖脑地看着小晏,同时,我还看见文文瞠目结舌的呆样儿,而柳仲好像根本没听见,剥去汉堡的纸壳旁若无人地吃着,嘴角都是沙拉酱。

男老外一脸诚恳地望着我的脸儿,等着我的回答,那女老外大概等不耐烦,我猜她肯定把我当成哑巴,我当时咬着嘴唇语塞的样子也的确挺像个哑巴的。女老外很聪明,她明白中国的哑巴跟他们外国的哑巴一样不会讲话,于是她重新去询问小晏,她说:“哆嗦钱呀?”小晏站起来,跟女老外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地说着一些什么,说得老外欣喜若狂。

我扯扯小晏,问她干什么呢!

小晏说,那个,我们把啤酒给她一罐好不好?她的丈夫渴了,他们带的水喝完了。

我说行啊,我把啤酒拿出两罐递给女老外,女老外接过去,她友好地朝着我笑,连连说,thank you,thank you……

我望着两个老外鹅行鸭步地朝山下走去,我问小晏她们是哪国人。我说,你真厉害,叽里咕噜,英语说得那么好,以前怎么没露呀?小晏粲然一笑,她说,好端端的说英语干嘛?你喜欢英语呀?你喜欢等我教你,不过,我水平不太高。

柳仲一张嘴鼓囊囊的,抢着说,我水平高,我教你,念高中的时候英语嗷嗷厉害,1,2,3,竞赛得过三次一等奖呢,那绝对不是吹的。

我和小晏哈哈大笑,文文也笑得撒手尘寰,说柳仲你可真能吹,刚才和老外讲得琴瑟和谐的人怎么不是你呀?马后炮,光会马后炮!

柳仲不服,她说,大■■,我爱国嘛,不爱跟老外讲话,再说那俩老外发音不准,根本听不懂他们讲的究竟是国语还是英语,要不然,我肯定对答如流,绝不含糊!

柳仲一顿狂吹,吹得公牛都产牛奶了。

下午秋风瑟瑟,我们一路“吟诗作对”前往胜水寺,绕过大黑山的北潭,胜水寺在山的东北部。大黑山实在是太大,康健来过一次,她说一天想走遍这里太不现实,而且这里的树丛常常山环雾绕,还特别容易迷路。

第二章 抚摸灰尘(91)

胜水寺保存的上院是明代洪武年间修建的,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寺院修在大黑山的山体之中,周围密林层层藏而不露,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我们过去的一路上游客很多,望着幽谷深深的蜿蜒城廓大家都在感慨大黑山的磅礴气势,我和小晏站在山的顶端,小晏挥动着两条手臂,仿佛她的手指轻而易举就可以够得着天,我跟柳仲说,来,咔嚓一张。柳仲当即照下一张。那张照片上,我和小晏都没笑,因为柳仲照的时候我们还没准备好呢,不过倒是挺自然的,两个人特悠然地站在那儿,小晏的胳臂平摊着,脚底是山顶,头顶是蓝天。我的形象是腰上系着外套,一只手抓着背包的带子,一只手搂着小晏的肩膀,十个指甲被夹桃花染得尤为夺人眼球。那是之前十一放假的时候去乃乃家,小晏给我染的,为了将它长久地保存下来,我这一个月都没怎么碰过水。

胜水寺比响水寺大得多,修得也十分壮观,寺庙门口有很多小摊摆着玉物佛器供游人观赏挑选,大殿里供奉着不同高大的佛像,一些人跪在功德箱前叩头拜佛,面容虔诚。我和小晏也跪下来磕头,自从上次在我们家听到老太太的那段妙语如珠,小晏好像就挺信这个的,磕头的时候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大概是在向佛许愿吧!

我们在比肩继踵的胜水寺里转悠了转悠,四处照相,四处乱走,柳仲和文文还在如来佛主的眼皮底下大口大口地吃着火腿r,那真叫一个明目张胆!

从大殿出来,小晏看好了一条手工项链,摊主说那是一块牦牛骨,源自西藏,正面是鱼,象征着吉祥、安泰、遇事顺利,另一面是一只眼睛,它是启发人们智力的慧眼,带来灵感,并让主人免遭种种欺骗和非难。

小晏一听当了真,我就觉得她特好骗,只要正儿八经跟她说,你说什么,她信什么。

摊主趁热打铁,说,小姑娘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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