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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哆嗦。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小晏,小晏也呆滞地看着我,她嘴里冒着血,嘴唇抖啊抖,满嘴的血都淋了出来,仅仅一秒,就掼倒在地,倒姿侧卧,鬓发遮脸,上半身在外面柔和的光线里,下半身在尚未开灯的小密室里,y影将她劈身两段,她呼吸急而短促,左腋身底马上有血流快速地淌出来。那个时候,我早就呆掉了,我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张得老大,我看见一帮身穿警服的男人端着枪支冲高业喊着不许动,我看见叶雨迎面冲过来几近嘶声地喊着小晏的名字。我也想喊,但喊不出,我所有的力量都在嗓子眼儿,任凭怎么努力发声,都只是一些类似哑巴、类似脑血栓患者的语障声音,那种声音不是一般的喑哑,不是一般的难听。

就这样,当俄罗斯莫斯科国家交响乐团在大连奏响圣诞音乐会的时候,当季米特里·奥尔洛夫先生用他雀跃的指挥棒兴致高昂地引领人们进入陶醉的时候,我看到我的爱人,我的妈妈,我即使是丧失了记忆都不会忘记的小晏躺在血泊之中,她急而短促地呼吸着,那么竭尽全力地呼吸着,似乎不把胸腔里的隔膜全部顶破就难以痛快。这一幕,我多么熟悉啊,除了鲜血,除了紧张的气氛和枪口,我们曾经在坐位向海的小屋里,在天蓝色的粗布大床上,每一次徜徉地游走,每一次哑然失笑,每一次轻轻地控制着冲动的燃烧,每一次不约而同地失控,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我依稀记得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又摔下去。

第二章 抚摸灰尘(118)

〈49〉

第二天,圣诞节,我醒的时候对面病人的亲属正在c花,花叶肥厚娇艳地绽放在玻璃花瓶里,在素净的病房这瓶生机勃勃的鲜花尤为显眼。病人是个小女孩儿,估计她的岁数坐车都不用买票,她更喜欢卡通图案的圣诞卡片,始终展着卡片听着“铃儿响叮当”的单弦音乐,看也不看鲜花一眼。

我可能就是被小女孩儿手里那张会欢快唱歌的卡片唤醒的,我定定地看了看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两条马尾辫上还系着一跳一跳的弹簧小熊,真可爱啊。

柳仲当时背对我正在发短信,我还以为她是我姐了,张嘴叫姐的时候感觉嘴唇疼了一下,好像有很多细小的伤纹同时干裂,一直裂到嘴角。

柳仲听到我的声音立马180度大转头,我都能感到柳仲的颈椎被她生硬地扭出脆响了,她也不管它,迫不及待且欣喜若狂地说,小阳,哎哟我的老天爷啊,你可醒了,你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头疼吗?有没有想恶心想吐的感觉?你姐在楼下呢,你等等,我打电话叫她上来哈!

我看着柳仲娴熟地按着手机键盘,病房里的病人和陪护家属都看过来,他们的眼神都很和气,好像我醒了他们也很高兴的模样。我用打着点滴的那只手的胳膊肘和另一只用得上力的手臂提了提身儿,我说,柳仲啊,我姐在楼下干嘛呀?柳仲跟我摆摆手,她拿着手机说,小阳醒了,你跟小雨姐,那个,你们上来一趟吧!然后柳仲挂了电话,她双手撑着床沿看了我几秒,虽然这几秒里她没有说话可却让我觉得那么意味深长。我说,你干嘛?柳仲咬着嘴唇,她说,小阳啊,你没事儿,打打点滴,等拆了线就好了,照样厉害,照样生龙活虎、百变金刚,你,你别害怕。

我看到柳仲的眼眶里慢慢积出一弯泪水,她自持地低下头。我重复说,你干嘛呀?柳仲终于忍不住,她的脸上聚满哭的纹路,她说,小阳啊,大夫说,大夫说季晏挺危险的,差一点儿造成贯穿就伤到心脏,现在手术的麻醉都过了,她也不醒。刚才,我和文文到季晏家里去了一趟,家里没人,那个,你不是知道季晏她妈单位的电话吗,是不是打个电话告儿他们家一声,万一,出个三长两短……

柳仲说“万一”的时候眼泪应声而出,我看着她,看着她,然后脑里忽然出现小晏呆滞着掼倒在我面前的情景,就像vcd的慢放镜头,镜头里很多警察,很多枪口,很多血从小晏的身下流淌出来。我被吓得一跃而起,柳仲赶紧抱住我,她说,小阳啊,其实不要紧,其实根本没有大夫说得那么严重,大夫他妈的都没边没影,他们当然往厉害里说了,要不医院哪儿挣钱去呀,是不是?那大夫还说你有脑震荡呐,你这不都没事么!所以说他们的话不能当真,你别当真哈。

柳仲这会儿讲什么我也听不进去,我也没穿鞋就下了床,把挂点滴的架子都拽倒了,柳仲从后面拉住我。她央求说,小祖宗啊,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好不好,季晏没事儿,真没事儿……我干脆撇开柳仲,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外头走。这时候病房里有好心的陪护赶紧跑过来帮忙拦我,我声嘶力竭地骂他们滚,把他们统统推开,我的头顶因为激烈的挣脱疼得好像炸开了一样。我趔趔趄趄地扶着医院走廊的墙壁,就感觉两脚c在厚厚的淤泥里那么异常难行,这样没走几步,柳仲再一次抱住我,好几个大夫和护士也都小跑过来,我听见大夫跟护士吩咐说打支镇定什么的。然后不等护士有所反应,我就被迎面而来的叶雨劈头盖脸地甩了一个耳光,她的这个巴掌把医生护士都惊得杵着不动弹,还有刚才站在病房门口的陪护亲属也都抻长了脖子看热闹似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疼了,我的眼泪马上流出来,其实那个时候我想追问叶雨的话有太多太多,但我只喊了一声“姐”,我只喊了一声姐,就已经哭得不能说话了。叶雨默默地把我搂进怀里,她的肩膀不能控制地颤抖着,她紧紧抱着我,只字没说。

当天晚上,公安局就来了两个警察找我和叶雨问话。当时像白天一样,叶雨跟文文在楼下的隔离病房焦急地等待着小晏清醒过来,柳仲则陪着我,我们好像两个哑巴似的干瞪着眼没有话说,偶尔电话响了,柳仲也都出去讲。

医院腾出一间办公室,办公室就在我那间病房出门右拐,护士把我领过去的时候,叶雨已经坐在里面了。护士挺负责地跟两个警察说,病人目前不适宜用脑,现在是休息时间了,你们尽量早点结束,明天白天可以再过来。两个警察和和气气地点头,说,知道了,谢谢。

两个警察可能把我和叶雨当成受害人或者良好市民,我们也确实是受害人和良好市民,我们甚至是高业持枪伤人这个案子的重要线索和目击证人,也许正是这样,他们问话的时候态度听上去挺友好的。两个警察一胖一瘦,一个问一个做笔记,分工明确,心平气和。至少,最初是心平气和。

第二章 抚摸灰尘(119)

胖警察点了一根烟,首先表明来意,他说,我们是市局刑侦大队的,我姓李,今天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情况,你们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有所顾忌,好不好?那么,现在咱们就开始吧!

胖警察:先说说你们俩,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叶雨:她是我妹。

胖警察:谁是你妹?

叶雨:吴小阳。

胖警察:嗯,你是怎么得知吴小阳被人绑架在中山公寓的?

叶雨:是季晏打电话给我,是她告诉我高业把吴小阳绑架了。

胖警察:你当时在哪儿,她在电话里具体怎么跟你说的?

叶雨:我当时跟我男朋友在出租车上,当时准备去听音乐会。季晏说她打电话给吴小阳是高业接的,高业马上会去星海广场接她,我们在电话里定好了一个地点,就是星海广场外面的小喷泉边儿上。我们在那儿见了面,后来接季晏的车就开到了中山公寓。

胖警察:也就是说,你和你男朋友是跟踪过去的?

叶雨:嗯。

胖警察:当时为什么没有报警?

叶雨:当时没敢报警,害怕报警闹出人命。

胖警察:报警出人命?不及时报警才出人命呐!啊,先不说这个。那么,跟踪不可能一直跟在p股后边儿吧,那样肯定得被发现,你们看见对方的车开进中山公寓,看见走进a栋,可对方具体藏在哪个屋的,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叶雨:接季晏的车没到星海之前,我把我的手机给了季晏,我让她不要慌,到了以后找时机往我男朋友的手机上打电话。当时,我们考虑到她可能没有机会打电话,我们随身也没有笔,后来,我把口红给了季晏,我让她沿路做记号,随便画在门上或者墙上都行,我让她不要害怕,到了以后尽量拖延时间,尽量拖住高业等着我们。

胖警察:噢,害怕报警闹出人命,然后你就怂恿受害人去中山公寓,羊入虎口?

叶雨:不是的,我没有怂恿她,是她不主张报警,我们当时并不知道高业在中山公寓,具体情况也不知道,害怕一旦报警惊动了他们,一旦他们撕票杀人什么的,就没敢报警。

胖警察:这绑架自古都是为了钱,犯罪嫌疑人应该联系吴小阳的家里要钱才对呀,为什么却找季晏去中山公寓呢?既然犯罪嫌疑人已经向受害人透露自己把吴小阳绑了,受害人还会同意去中山公寓?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不符合逻辑啊?嗯?吴小阳,你别不说话,你当时跟他们在一块儿,肯定知道更多,给我们说说。

胖警察望了望始终缄默的我,望了半天见我也不吭声,转过去又跟叶雨说,那个,让她想想,你继续说,犯罪嫌疑人跟受害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干嘛冒着风险硬要接她去中山公寓啊?

叶雨:犯,其实犯罪嫌疑人一直在追求受害人,受害人一直没有接受,他绑架可能不光是为了钱,可能是想受害人主动去见他吧!

胖警察听了跟做笔记的瘦警察迅速交换了眼神,然后胖警察恍然大悟地说,哦,原来是这样。

叶雨:嗯,是这样的。季晏和我妹是同学,她们学校的宿舍冷,她们就出去租房子住,高业一直追求季晏,他最初也许是去绑季晏的,结果她不在,所以绑了我妹。

胖警察:嗯,这些只是你的猜测,不要随便乱猜,我们是讲究真凭实据的。那么,当你进去公寓的时候,你都看见了什么?

叶雨:啊?我是跟你们警察一块儿冲进去的呀!当时,我们确定了他们藏在a栋303之后,我男朋友让我去找那里的警卫和保安,让我去报警,他就把门踹开,跟他们打……

胖警察:也就是说,当你和中山区桂林派出所的民警赶到公寓的时候,受害人季晏已经中枪了,是不是?

叶雨:对。

胖警察:是不是可以说,犯罪嫌疑人枪伤受害人的时候,除了他的同伙,只有你男朋友、只有吴小阳他们两个人看到?

叶雨:对。

胖警察:嗯。吴小阳,你能把当时的情形说说吗?

胖警察:吴小阳?

胖警察:啊,我们听说了你的同学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她还那么年轻,多冤呐!作为你,同样都是受害者,你应该把知道的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将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你说对不对?你们租住的房子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解了,昨天晚上到底一共几个人跟你在那儿发生打斗?那么,犯罪嫌疑人到底是冲着你去的还是冲着你的同学去的?吴小阳,你想一想,从他们绑你去了中山公寓一直到你见到你姐见到派出所的民警,这中间他们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有没有其他的陌生人去取过什么东西?你仔细想一想,犯罪嫌疑人有没有提到毒品提到摇头丸之类的买卖?包括在电话里,有没有说起过?

。。

第二章 抚摸灰尘(120)

叶雨听了胖警察的话吓了一跳,她霍然抬头问,毒品?高业贩毒?

胖警察点了一根烟,他那口大黄牙估计都是玩命抽烟抽出来的,从我坐进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办公室,他的嘴就一直冒烟,一直冒,可怜我和叶雨无法过滤地呼吸着他的二手烟,瘦警察也可怜,被熏得时不时地咳嗽。

胖警察看看满脸惊色的叶雨又看看我,他苦口婆心地说,吴小阳,你的同学生死未卜,你不乐意再回忆昨天的事情,不乐意跟我们谈话,我们都能理解你。但是现在关系到的问题不单单是你和你的同学被绑架被枪伤,现在你坐在我们面前也不单单是一名受害人,我们从犯罪嫌疑人窝藏的中山公寓里发现了大量海洛因摇头丸之类的毒品,你作为大连的市民,你必须向大连警方提供你所知道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明白!

胖警察从手包里拿出两张a4纸,先是把第一张纸递给我,见我没有接的意思,干脆塞我手里。我心不在焉地看了看,a4纸上印着高业的上半身照片,尽管是黑白照片,不过眉目轮廓反倒真切清楚。

胖警察把烟碾灭,又把第二张纸递给我,他说,刚才那张纸上的人你认识吧?那个人就是你们称之为高业的人,高业叫高万里,二十九岁,籍贯深圳,97年在广东汕头市两次贩进海洛因两万九千克,翻船之后逃逸至今。早期,他在黑龙江的北部地区呆过,去年在哈尔滨,今年春节才流窜到咱们大连,他整过容的,这张照片才是他本来的样子,这个人特别有毅力,为了逃避法律制裁,为了重c旧业,两百多斤的体格减成现在这么骨手骨脚。

叶雨o字形的嘴巴张了半天望着胖警察,然后又拿过照片直愣愣地看,我想叶雨是吓着了吧,因为当我看见高业本来的模样我也吓着了,他很胖,很■的那种,不过眼神跟我认识的那个高业一样,一样的深邃,一样的透着智慧。

胖警察接着说,高万里的弟弟叫高千鹏,小名叫明子,他们是单亲家庭,从小吃了不少苦,因为母亲跟人跑了,父亲常年病榻不起,他们都没读过什么书,可以说都没受过教育,是文盲。

高业是文盲?高业那么精明那么剑戟森森的一个人,他是文盲?这到底是对现代文化教育的讽刺还是赞扬啊?我想这应该是家庭背景对一个人的致命影响,这值得我们反躬自问反复思量。

胖警察继续说,我们目前掌握的这些都是从广东的省公安厅那里获取的,我们现在怀疑高万里在境外有犯罪组织,我们的办案人员在中山公寓也搜出了境外的护照和旅行证,从有效日期来看应该是刚刚申办下来的。在仓库,就是吴小阳你被关禁的那间仓库,那里面存放了大量的海洛因、摇头丸、现成的注s剂,那些毒品据犯罪嫌疑人管风交待,12月26号晚上,也就是明天晚上会约地点进行交易,他只知道对方一直和高万里通过电话联系,并没有见过那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们每次出货收货的时候高万里都会特别小心,从来都是和弟弟高千鹏两个人行动的。而管风和另外两名犯罪嫌疑人只不过是跟着混饭吃,他们主要的工作是带着那些受高氏兄弟控制的吸毒女子去宾馆、旅馆、歌房以及酒吧之类的娱乐场所搞色情交易,说白了,就是拉皮条的。管风现在向我们主动交待是希望政府能够给予从宽,他的话应该不会假,可是他光知道这场交易的大略,他连高万里交易使用的专门电话和买货人的电话都毫不知道,高万里的嘴也始终撬不开,高万里这小子尽管贩毒卖毒,不过却不碰毒品,他不吸毒,也不准手下的人吸毒,这小子心理素质极好,跟闷牛似的,随便你审,随便你问他,死活不承认那些毒品是自己的。目前,以我们掌握的情况,瓮中捉鳖还不够十拿九稳,但是交易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吴小阳,你仔细回想一下,你跟高万里在一起的几个钟头里,高万里也好,高千鹏也好,他们有没有跟人通过电话,有没有说到明天交易的时间地点或者是别的什么的?例如称呼,如何称呼对方?你仔细想想。

没。

你想想。

没有。

他们一个电话都没有听过?

没有。

好,那这个问题等你回去再想想。你先把高万里去你租住的房子绑架你,以及高万里在中山公寓向季晏开枪的整个儿过程,给我们说一说吧。

对不起,我都记不得了。

胖警员:吴小阳,你不要害怕,把经过讲出来,我们也好有证据起诉他们,高万里迟早会被押解回广东,你不希望你受伤的同学这么冤吧?她那么年轻,要不是因为你,人家也不会去什么中山公寓,人家也不会闹得现在这样昏迷不醒嘛!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们,就算是帮了你的同学了,怎么样?说说吧!

第二章 抚摸灰尘(121)

她会醒,等她醒了你们可以直接去问她,干嘛非问我呀,我不知道!

胖警察再次点燃一根烟,无可奈何地看我,做笔记的瘦警察挺火的,他把钢笔帽狠狠地戴上,他说,吴小阳,你什么态度你?你应该配合我们调查,你有责任交待案发当晚的经过,必须交待!

瘦警察看上去刚刚二十出头,比起胖警察显得年轻气盛暴躁了点儿。叶雨见这情况赶紧站起来,她跟胖警察说,您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小阳她还在观察期间,医院现在还不排除脑震荡的可能性,今天不早了,你们能不能改天再来了解情况。胖警察体谅地点头,也站了起来,他说,那行!这样吧,我们明天上午再过来,你通知你男朋友,让他明天上午也过来一趟。叶雨表示同意,胖警察礼貌地跟叶雨握了握手,他说,谢谢你配合我们工作,再见。然后也没跟我握手也没跟我多说,就夹着手包离开了办公室。

〈50〉

第二天,病房里的病友刚刚起床,刑侦大队的警察就来了,这回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人仍旧是一胖一瘦,胖的昨天见过,他给我介绍说那个又黑又瘦又老练的警察是他们刑侦大队的队长。此队长看起来不苟言笑,头发剪得好像齐达内曾志伟孙红雷那么短,那种脑型显得很有内容,也比较精神抖擞。胖警察说高业枪伤小晏和把我绑了的事儿都由这位队长负责,希望我向他把整个儿经过说一说,把有关情况反映反映,总之来意跟昨天一样,换汤不换药。我挨个儿望了望他们的脸儿,没有多余的表情,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就觉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说什么又有什么用,难道把经过绘声绘色地讲一遍就能化险为夷,昨天的一切就能变成梦,小晏就能醒吗?我把经过讲了,即使他们枪毙高业,即使高业死,又有什么用呢!

叶雨比我配合警察,甚至表现得挺热情,她腾出椅子给那位队长坐,还把旁边病人的椅子借过来给胖子坐,胖子把椅子让给做笔记工作的女警察,倒是怜香惜玉。

窦俊伟来的时候,病房里的病友正在吃早饭,吃稀饭咸鸭蛋和一些简单的小菜儿,开始大家看见仨警察都有意无意地多瞟过来两眼,都是平民百姓嘛,爱看热闹,爱叽叽喳喳,时间长了,也就各干各的了。瘦警察主动跟窦俊伟握了握手,自我介绍了他是那个谁谁,然后他说,我们一早把你叫来,耽误你了不好意思,今天找你主要是想听一下24号晚上在中山公寓那案子的情况,你是第一个撞门进去的吧?

窦俊伟:对。

瘦警察:嗯,当时什么情况?

窦俊伟:当时我撞进去,他们也迎过来,他们好像知道我是救人的,也没多说,就动手了。

瘦警察:你有没有看到是谁向受害人开的枪?

窦俊伟:是高业。

瘦警察:你当时正在跟人打架,你能确定吗?

窦俊伟:我确定,是高业开枪的,是他开枪把季晏打倒的,我看见了,高业开的枪。

瘦警察:听说你是练跆拳道的,练得厉害吗?

窦俊伟:啊,还行。

瘦警察:没事儿,咱们这就是个谈话,你放松点儿,有什么说什么,以后指不定还得这么找你谈几回呐,你不用紧张。

窦俊伟:嗯,我没紧张。

瘦警察:呵呵,好,那么,我们继续谈。你说你看见高业开枪将受害人打倒,你撞门进去的时候,高业和受害人都在什么位置,都在干什么?

窦俊伟:高业,高业我没注意。我跟那帮人打起来的时候,季晏在浴室里放水,她打开浴室的门跑出来,当时有个小子拦着她,让我给踹浴缸里去了。后来,高业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枪,他本来是想冲我开枪的,不过他没开,转过去对着季晏开了。这个,吴小阳也看见了。

瘦警察:嗯。

瘦警察望了望胖警察,然后又望望我,说,吴小阳,听我们李支队说,你不大乐意反映情况,一切都不记得了,该跟你说的我们李支队昨天都向你说过了,这一晚上,你考虑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就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

胖警察:你这姑娘怎么这么犟呐?我昨天跟你说那么多,白说啦?现在不光是你的事儿,不都告儿你了吗?你再这样,把你带回局里审了啊!

胖警察有点儿恼,可能是病房里的病友都在,他不方便说海洛因说白粉之类的字眼儿,他凑过来轻声轻气地说,吴小阳,你真就没听见他们谈到那上面?你是不是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呀?那些可不是面粉能包饺子能擀面条,那些是毒品,害人,往死里害人啊!如果不是我们,如果不是你姐的男朋友,那天晚上要被毒品往死里害的就是你同学了,他们准备给她打现成的注s剂,只要打上了一辈子人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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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抚摸灰尘(122)

瘦警察:吴小阳,这一次的线索人是有奖励的,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顾虑,你可以说出来嘛,我们都会尽量答应你。你岁数小,你说给你抓回去弄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也不好,是不是?平常,都说爱国爱国,什么是爱国,先不说什么为国献身为国捐躯,对于你来讲,说它太远。就说咱们大连这么美的城市,咱们肯定不能容许那些搞破坏的来干龌龊的事儿,你想想,你现在如果碰了那东西,你爸你妈你们家还能过下去吗?你把情况跟我们反映好了,我们把那些搞破坏的犯罪分子那些害人的东西一并收拾干净把案子破了,你相当于立了大功嘛,救了无数的家庭嘛,多有意义,多光荣。

瘦警察开始哄我,我听出来了,他们一硬一软,跟这儿搞瓦解工作呢!可是,我说什么呢?我本来就不知道什么交易什么时间地点吗!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人物,我在乎亲情在乎友情在乎相濡以沫的爱情,那些光荣的事儿,谁爱干谁干,天南地北,层出不穷的英雄儿女,干吗非要拖着我进去啊?!

叶雨一直勤洗热毛巾给我敷手,见我对瘦警察始终不理不睬的,着急了,大概是怕我给逮回局里吧!她跟瘦警察说,队长,你们的人昨晚走了以后,我问过小阳,到底听没听见有用的消息,她确实没听见。光是高业跟他的人说电话通了,礼拜二交货,礼拜三走,小阳根本没听见他打电话,高业那么小心的人,自己人都不信,那种电话怎么可能让外人听见呢?

瘦警察:礼拜二交货,礼拜三走?吴小阳,高万里是这么跟他的人说的?

嗯。

瘦警察:他是怎么说到这上的?突然之间就说了?

他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就说电话通了,礼拜二交货,礼拜三走。

胖警察:队长,那小子手机我们已经去###查过了,没什么可疑的号码,而且中山公寓的座机在浴室也没内线,难道是,难道管风说的对,他有专门电话联系买卖?

瘦警察:老李,马上打电话给局里,叫上技术人员,我们再去一趟中山公寓,浴室里肯定有秘密的联系器械,找着它,这案子就有眉目了。吴小阳,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跟李支队说这件事情,破案是争分夺秒的,你耽误了多少时间,你知道吗?

瘦警察满面严肃地站了起来,他挨个儿看了窦俊伟看了叶雨,然后跟我说,我们还是感谢你,感谢你能提供情况,关于高万里持枪绑架伤人这案子,你们现在可以随时起诉他了,不过,即使你们不起诉,我们也会正式起诉他的。瘦警察向我伸出手,示意握手再见,看到我一只手吊着点滴一只手肿得好像个猪蹄儿就把伸过来的手放下了,继而说,好好养病,希望你和你的同学都能早点儿康复,早点儿回到学校去。然后胖警察走在前面,瘦警察和做笔记的女警察走在后面,雄赳赳气昂昂的,脚步豪迈,尤其是瘦警察,他好像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有信心,好像已经看见了浴室里的y谋一样,特笃定。

高业在中山公寓跟外界的秘密联系工具是一部专门用来贩卖毒品控制吸毒女子卖y卖货的老式手机,手机用封闭严实的塑料盒装着,如瘦警察所料,真的藏在浴室里。

警察们顺利地找到了手机,可以说是找到了突破整个儿案子的重大线索,接下来排查号码,确定嫌疑人,通过手机中的交易信息以最短的讨论会决定对策,他们决定放长线钓大鱼,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擒留活口儿。我知道,其实高业不是大鱼,通过这两天刑侦队透露的口风,高业的罪早就定了,他们之所以在高业身上刨根问底主要是想顺藤摸瓜找到境外的大鱼,把境内买毒品的那人也捎带给拿下。至于高业,他早跑不了了,哪怕没有今天这劫光他在广东翻船的事儿也够他栽了,用年轻人的俏皮话讲就是一准儿死定了!

刑侦局的便衣警察发起诱捕工作的这天傍晚,天搓棉扯絮地下着大雪,没有风,雪片近乎笔直地落到地面,新的银装把三天前残留在这个城市的那场雪的污染模样全部埋盖,埋得严实。我看着悄无声息的雪花,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我心想如果小晏看得见该有多么欢天喜地啊!

乘坐电梯,我和叶雨来到六楼的隔离病房区。这是住进医院这几天里我第一次去看小晏,要不是柳仲和文文都回学校上课了,叶雨楼上楼下照应不开,要不是我死乞白赖地央求下床溜达溜达,保证不哭不闹不激动,估计小晏苏醒之前我都甭想见着她!

叶雨打开隔离病房的木制拉门,拉门里还有一道透明的玻璃拉门,不过我们不可以进去,我们只能站在玻璃特制的门窗外面呆一会儿,我猜三天来叶雨大概都是这样站在这里看着小晏的。小晏的病房不算小,但却不像普通病房那样多少有个脸盆毛巾,有只小柜儿有台电视什么的,这里感觉不到一点儿生活气息的味道,床头床尾都是各种作用的治疗仪器,大小不一,称呼不上。我看见一个袖珍模样的夹子就夹在小晏的拇指上,她原本娇好的脸被天棚上的那根蓝光灯管照得毫无血色,好像没有眉毛,也没有嘴唇,满面的皮肤都是苍白的。我不敢声响地望着小晏,生怕叶雨会突然撵我走,我不想走,所以不能哭。可是,当我看见小晏脸上粘着的那条固定氧气管的医用胶布,当我看见那只好像大导弹的氧气瓶子咕噜咕噜泛着水泡的时候,我就无法忍住开始无声地掉眼泪。叶雨假装漠视,她用交代的语气说,明天27号了,我问过大夫,你元旦之前差不多能拆线,元旦你得回家吃饭,婶子万一问,就说参加跆拳道班不小心伤的,不许说这事儿,到时候我会让窦俊伟帮你说。还有,回到家了装也得装,不许把情绪板在脸上,大过节的,你别哭哭啼啼的不像个人样儿,要实在忍不住,看看能不能活,不能活了自个儿死去,婶子那么大岁数了,你别拖着她。叶雨一边说着这些对我的嘱咐一边也悄无声息地掉眼泪,我看着她,然后看着小晏,我心想,我过元旦的时候可以回家了,跟我妈跟叶雨和窦俊伟围着桌子其乐融融的,不管是真心还是装模作样,至少不空着板凳儿,小晏呢?小晏他们家过节没了她怎么办?什么心情?

第二章 抚摸灰尘(123)

尽管大家的嘴都像瓶塞儿似的紧,不过我不迷糊,我知道小晏现在的情况,大夫跟叶雨她们交待的是两手儿准备,大夫尽责了,生死全靠天定。我醒的第一天,我在厕所的水房里听见一个洗衣服的中年妇女和一个便后洗着手的病号在唠嗑。中年妇女说,梅大姐,明天出院了吧?病号笑着说是啊!然后又泄气地说出院了能咋的,我这病出院了也没大活头儿,也得经常回来复查,干赖钱遭罪,还不如给个干净利索省心呢!中年妇女说,别那么想,复查您怕啥呀?顶多多花俩钱呗,如果那钱要真能买命您有什么舍不得的,您没看见昨晚警车送来的小丫头儿,也就十###吧,叫枪打得满身是血,估计都下不了手术台。像您说的,那小丫头儿倒随时会干净利落,可人的家属也没放弃希望啊,那女的家属哭得快抽了都,一个劲儿地拽着大夫的手说一定要救活这条命,花多少钱没有关系。我觉得吧,大姐您就该这么想,不能舍不得钱,您说,人要是没了光留着钱有啥用哇?对不对?是这么个理儿吧?病号叹口气,一边关着热气腾腾的水龙头一边说,咳!钱哪能买命啊!我这么大岁数的人半截身子早埋泥里头去了,跟小丫头儿咋比?小丫头儿当然得救,我都老了,要把儿女的钱花光了完后再两脚一翘,儿女们还怎么过啊!对了大妹子,那小丫头儿救过来没?中年妇女两只手搓着满是肥皂沫的一双袜子,摇着头说,够呛,好像大夫都让家里准备衣裳了,也就是家里不忍心不给她治,就花钱等死呗!病号无奈地点头,连连说,是啊是啊,把屎把n把孩子伺候大了,哪能忍心不给治,真是可怜啊!

那两天叶雨根本不让我去看小晏,就连柳仲和文文无意中在我面前提到小晏的名字她的眉头都会拧紧一下。所以当我在水房里听见这些消息的时候我不敢哭,我不想让我姐难受,不想再给她制造麻烦,她白天楼上楼下跑,晚上随便缩在哪儿就是一宿,蓬头垢面的,瘦得眼眶子都凸出来了,病房里的病友都打医院食堂的饭菜吃,她却总是三顿不忘地去饭店买饭给我吃,我和小晏的住院费用可想而知也都是她掏的,我有什么脸还嚎着嘴狼心狗肺地闹腾人!

不能在叶雨面前嚎着嘴,我只好躲厕所里头偷偷地哭,我一想别人说的话眼泪就会马上连着串地流出来,她们的话让我相信我的小丫头儿我的妈妈真的危在旦夕真的够呛了,她们的话曾让我在一天24小时里伤心绝望偷偷地哭了多少回。可是,我现在站在小晏附近,我看得见她,尽管情况事实上真的如人所说,尽管真的很糟糕,不过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却突然很有底。我不信小晏会就这么离开我离开她的爸爸妈妈,她肯定也在难过,她每呼吸一口氧气的时候肯定都在着急,着急清醒起来。小晏孝顺,她最爱的就是她爸妈了,她跟我说过,我记得。

小晏跟我说过的话,跟我一起做过的事情我都记得。我记得小晏帮我和柳仲藏过字条,帮我和包黑子“下台阶”,我还记得小晏第一回和我吵架,在学校三楼画室的素描课上,就为了一名女模特,就为了“尊重”这么一个词儿争闹不休。我觉得小晏其实思想挺封建的,可能是在农村长大,乡下人的简单纯朴和善良正直在她的心里很早就根深蒂固,使她难以接受新世纪各个方面的时尚形势,使她根本见不得不公平的事情不脚踏实地不积极向上的人,可偏偏却碰上了我。我和小晏就好像两片凸状的大齿轮,每天在一起转,在一起磨,磨呀磨,终于我那片凸状的轮子给她磨平齿儿了,甚至磨得越来越像凹轮子了,而且这片凹轮子上面全是小晏的凸轮子的齿痕,除了小晏,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分毫不差地放进去,除了小晏,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带动我把我给转起来。

本来是好事儿,本来从今往后应该和和气气平平淡淡的,结果现在不是,现在是我这片轮子孤零零地转不了,就停在这里独自等待,独自一个人面对明明暗暗的回忆和寂寞的空气。

还记得,小晏第一回枕着我的肩膀睡觉,在进步电影院的那回,我们还在路灯底下追跑,抱着遍身刺儿的大榴莲,那个穿着临膝衬衫的小晏欢蹦乱跳的多开心啊!仿佛就是昨天,小晏带我去农村,看泥巴小学校,看成山的梯田和满天的星斗,去海边,去胜水寺,买挂坠保佑我,教我听细腻的钢琴曲,她用她的信任和欣赏端正了我那么古怪倔强的脾气,如果说,吴小阳这名字真是寓意一身阳光的话,也是小晏给我做到名副其实的勇气,哪怕这一切在这一分钟都变成过去,那些骄傲和自信、光明和磊落也都成为我一生的风景。我特别感激小晏给了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特别感激小晏和我一起生活,感激她给我洗头洗脚洗衣服做饭,乘胜追击地帮助我辅导功课,夜夜陪伴入眠。我特别感激小晏听我多愁善感地讲我的那个家,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叶雨,我感激她陪我伤心,陪我流泪,抚摸我,安慰我。我特别感激小晏用乃乃家大柴木门外头的夹桃花给我染指甲,用深蓝色的毛线给我打毛衣,每天早晨叫我起床,骑着破烂儿的自行车载着睡在背上的我穿越严冬的那些寒冷,包括她随便地牵牵我的手,抓抓我的头发,我也感激,我都感激!

第二章 抚摸灰尘(124)

我泪流满面地站在隔离病房的两道拉门之间,这一年来跟小晏一起的日子飞快地在眼前跃然,她的每颦每笑,每天睡前龇牙咧嘴地做仰卧起坐,就好像昨天似的生动鲜明,就好像她此时此刻也在做呐!这些回忆和幻觉仿佛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我相信她一定会醒!我不动声色地望了望站在旁边的叶雨,我想问问她这两天文文去小晏家找小晏她妈找着了没,我想告诉她如果小晏她妈还不知道这件事,暂时不要让她知道,等小晏醒了再通知她是不是更好一些,不过没等我说出口文文和柳仲就来了。文文看见我没说话,她跟叶雨说,小雨姐,你出来一下我有点儿事儿跟你说,然后叶雨就出去了,柳仲紧跟着也出去了。我不清楚文文要和叶雨说什么怕我知道的事儿,我也不想去知道。那个时候的我真是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了,一门心思看着小晏,一双眼里满脑子里都是小晏,所以当小晏睁开眼,当小晏隔着玻璃眨巴眨巴地望着我的时候,我反倒因为过度的全神贯注没能及时地反应过来,还是一个小护士恰好进来然后没好气地问我是哪个病房的,我才抓着人家的白大褂绊嘴缠舌地说,大夫,大夫,你,你看看,这病人醒了大夫,一边说着还一边直跺脚。

〈51〉

小晏醒的第二天早晨转到了高危病房,尽管大夫仍然不允许接近看望,尽管那些治疗仪器看上去没少一样,不过小晏能醒过来,无论是大夫还是我和叶雨还是文文柳仲都大喜过望。柳仲说当时小晏送到医院的时候,大夫摇着头,她一看大夫那个表情就知道人肯定得交待了,是叶雨拽着大夫的手要求死活都要治到底,要不是叶雨始终坚持,医院干脆就放弃了。柳仲说,小阳,季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不用担心,只要醒过来慢慢就会好了。现在,我有一个事儿跟你说,其实文文不让我说,可是我憋不住,我告儿你,你也有个心理准备,不过你千万别动气哈。昨天,我和文文回学校一看,你和季晏的事儿全学校人没有不知道的,本来我们还打算编筐窝篓地给你和季晏请段时间假,结果大■■,尹美丽让警察抓了,警察审她当小姐捎道卖毒的事儿,把你和季晏的事儿也给审出来了,光昨天中午食堂开饭那阵儿,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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