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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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陡然清醒,此时是命悬一线,康熙变成了‘懵懂男’,对我而言是好事啊……

踌躇了三秒钟,还是艰难的走上去握住老康熙伸出的手,苍天明鉴: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可既然有生机,为什么不把握住呢?

他的手烫得不正常,出于医者的本能,我下意识的摸了摸病患的额头……在发烧呢……玄烨扯了扯嘴角:“不碍的,有一点晕,瞧什么都像在雾里。蝶儿,朕好象还有件要紧的事没有做,你快帮玄烨想想……”

想什么想?难不成要提醒您,说此蝶非彼蝶,此蝶其实是那个无事不登三宝殿,专程前来与皇帝陛下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可怜虫?

看着老人家颦眉思索……我也传染似的思绪万千……无论是擒鳌拜平三藩炮轰葛尔丹,还是复台湾兴水利整治大黄河,康熙帝都收拾得勉强算是万民景仰,唯有帝位传承,这个既家事又国事,还涉及天下事的复杂问题,任皇帝老儿百般的机变权谋,万般的心术手腕都玩不顺溜。可以理解,关心则乱,手心手背都是自个儿的r,管它是盐碱滩,还是山坡地,打下粮食都得往家里搬,康老头不愿厚此薄彼、顾此失彼,又想面面俱到处处保全,结果费力不讨好,事终与愿违。

雍正皇帝荣登大宝,是合法还是篡位,圣心默定者究竟会是谁呢?至今仍是谜。好奇心泛滥成灾……

“玄……玄烨,那件要紧的事,可是烦恼该由哪位皇子承嗣大统?”

刑年本来正欲上前来点醒皇帝,嘴都张开了却又生生将破腹之音强咽了下去,显然,被好奇心俘虏驾御的人,可不只我一个。

康熙失神了五秒种,颓道:“朕晚年厌政,御下过宽,导致政令弛废、国库空虚、贪贿成风,诸多积弊痼疾皆待整饬。一弛一张治国之道,这堆徒有其表败絮其中的烂摊子,只能交由坚毅铁腕之人去收拾,人无刚骨不立,朕挑中之人,不仅是守成之主,更是开拓之君!”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蝶儿,玄烨什么都不瞒你,是(十)四阿哥胤禛(祯),就是那个你要朕压制他,慎封他,琢磨他,为之计深远的儿子。”

是(十)四阿哥胤禛(祯)?险些翻白眼,你倒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句话明明就有歧义嘛,还有,你们夫妻之间的私房话,我怎么知道?试探道:“那另一个儿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可惜,成小事者凭智,成大事者凭德。”康熙俨然进入到了一个不正常的亢奋状态,像一个硬憋了满腹儿秘密很久很久的人,握住‘爱妻’的手一一倾诉:“蝶儿,四阿哥胤禛和十四阿哥胤祯,他们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朕不是没给过胤禛(祯)机会,可他叫朕很失望……当年的死鹰事件,朕知道八阿哥蒙受了冤屈,也清楚是谁动的手脚,可朕还是借题发挥,一为压制胤禩,二也是观察他……朕辱骂胤禩大j大恶,他没有吭声;朕要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他在旁不语;朕变本加厉,索性以莫须有的溺职之罪停了胤禩的俸禄,其实,朕从来没指望他能到朕面前忏悔、道出实情,只希望他能来为八阿哥说几句公道话,可是他没有来,只全身心的忙着上窜下跳的博取虚望收买人心;后来,胤禩病到沉疴弥留,朕故意以‘怕过病气’为由,命诸子将其由邻近畅春园的别墅移至城内家中,这是趁其病,要其命的残酷啊,可是,只有朕的九阿哥激烈反对,伏地大哭,苦苦央求朕收回成命,而他只杵在一旁若有所思,至始至终也没吱一声,当时,朕就寒透了心……”

说了半天,我还是没弄清楚,令康熙寒心的究竟是胤禛还是胤祯,而最终令其垂青的到底又是胤禛或者胤祯?

“那你还如此器重他,封他为王?”两人都符合此两点,穿不了帮。

康熙微晒,嘴角眼际的皱纹深密得可以夹死蚂蚁:“笨丫头,大将军王,听起来神气,却只是个模棱两可含糊其辞的头衔,王,什么王?郡王还是亲王?不明确;可授尊号?没有,归根到底,是个假王……胤祯胆大气盛,又在兵部历练多年,放到朕身边始终是个隐患,倘若联合老八老九祸起萧墙,蝶儿,就算玄烨可以自保,可……可朕将怎么处理这些孩子?他们正值鼎盛年华,难道要像老大老二那样圈禁他们一辈子吗?……所以,把胤祯放出去挣军功,有了追求,就不会横生事端;老八老九有了盼头,就不会铤而走险;胤禛有了对手,就会更加勉力自律……”

康熙一下子说了这许多话,微觉体力不支,便停下来颌目养神。

原来如此!可以理解,死鹰事件令老八彻底垮掉,历经数年心血辛苦经营的‘阿哥党’不得不再推举一个集团‘代言人’……最大利益获得者是谁?十四阿哥胤祯!面对皇位的巨大诱惑,他割舍了手足之义,于是,获得了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的机遇;但也正因为他背叛了同袍之谊,博取虚望又曲意奉承皇父,令他彻底丧失了问鼎乾坤的机会。孰得?孰失?

康熙这种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手法,确得华夏传统权术之精髓。可是……“有利必然有弊,总这样天心难测模棱两可,就不怕出现意外,导致衷心嘉许的儿子被世人嘲讽为名不正来言不顺?”

“蝶儿,玄烨想保全一颗珍珠,惟有把它放进鱼目里;想要保全一棵树,只有把它搁在森林里,胤礽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朕绝不能让胤禛重蹈覆辙,不能!你也别担心禛儿,朕已经帮他铺平了道路……其实,二十余日前,朕已自知命不久矣,于是,朝堂上那些能臣干吏统统被以‘莫须有’的罪名革职拿问,下到刑部大牢里囚禁待勘……朕一怕他们在非常时期卷入非常之争,站错了队,今后遭受新皇报复;二是因为他们已官至极品,新皇对其升无可升,再难施恩。如今,这群人委屈莫名,含冤待勘,禛儿登基后,下诏赦免安抚,令其官复原职,他们能不感恩戴德,勤勉办差吗?……蝶儿,玄烨拖着久病之躯前去南苑打猎,为的便是混淆视听真假莫辨,既为帮咱们禛儿在关键时刻抢得先机,也是让朕的其他不省油的孩子们还来不及铸下大错,便定下君臣大计,以免他们争红了眼,撕破了皮,仅存的那点手足情分骨r天伦也荡然无存,令新皇容不下他们,犯下弑兄屠弟之大不韪……朕还让胤禛的奴才年羹尧,掌控大军粮草,控制胤祯退路,所以,胤祯斗不过胤禛……好蝶儿,你再等一等,待玄烨召见诸子宣布了新君,咱们就走,从此云里荡胸看缥缈,溪边洗耳听潺湲,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放下……”

原来如此!好一个用心良苦,我虽是局外人,此时也禁不住心潮起伏热泪盈眶。您这位孤家寡人,心里一定很苦很累吧……可,可是……“胤禛的性格强悍矛盾,既急躁犀利又深沉莫测,既重情重义又刻薄寡恩,既心思缜密又偏激执拗,既爱憎分明非此即彼又偏偏城府极深善于伪装……他……他未必会善待自己的兄弟!”

“朕也很害怕,看事情太d察是很痛苦的,除非具备了和这种d察力相匹配的胸襟……可是,胤禛他是朕没有选择中的唯一选择,一是因为你,二是因为诸子俱有罪,三是因为他的执拗勤勉正是下一任君主所必须的。一废太子时,胤礽被拘禁,当时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唯有禛儿屡屡保奏。当时朕夸奖他性量过人,深知大义,似此居心行事,洵是伟人……其实,他焉是甘于屈居人下之老实人?又岂能对太子之位没有觊觎之心非分之想?那些花花肠子,朕怎么会不明白呢,可诸子当中,只有他愿意‘公开’矫情,愿意好歹去保住皇室脉脉温情的薄纱……当然,太子在一废时俨然患了疯症,乱性y糜,昼多沉睡,夜半方食,饮酒数十巨觥不醉,啖饭七八碗尚不知饱,遇y雨雷电,则畏惧不知所措……后来三阿哥胤祉揭发大阿哥请蒙古喇嘛巴汉格隆等人镇魇诅咒太子,朕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区区巫蛊之术,便真能令个大活人骇变至此?果然,是有人在太子饮食中暗暗投入致疯之药……”

难道是他?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计较,一时五内崩摧!难怪当时康熙对大阿哥,也只是圈禁于府邸失去自由,依旧还是华衣美食的恩养着,而对他,却是羁押在狭小潮湿y暗肮脏的养蜂夹道,形同虐待,直到嘉彤之死方才勉强放出;难怪,康熙会在诸位皇子的联名请安折子上朱批:胤祥绝非忠孝之人,如不严加约束,必当生事……难怪这么多年过去,老皇帝甚至连八阿哥都宽恕了,却始终没能真正原谅他!他是年龄偏长的十四个皇子中,唯一一个在熙朝从未得到过爵位的皇子!也是从康熙四十七年至今,每年康熙帝用朱笔圈出的参加祭禩天地、太庙、社稷的皇子王公名单中,唯一一位不是圈禁却依然被屏弃其外的皇子。

康熙黯然神伤:“敏妃殁得早,朕怜他宠他育他护他,朕的十三阿哥文韬武略,才学俱佳,兢业黾勉,是朕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之一,却也给了朕最沉最痛的一击!……胤祥胤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拔出罗卜带出泥,胤祥揽下了所有罪责,朕羁押了他也不愿再深究下去,可那夜,胤禛跑来向朕忏悔请罪,他说,儿子与十三弟密迩无间,弟所做之事兄俱知情,一个茅坑出来的,谁也不干净,不敢求皇父宽宥,只求将这对鬼迷心窍的难兄难弟一同正法……朕不允,他跪求了整整两日直至晕厥……蝶儿,胤禛不是个好孩子,却是诸子中唯一一个敢于对皇父坦诚过错的孩子,至少,他愿意为自己的罪衍负责,愿意为自个儿的弟弟担当,最后,朕决定将这件悖逆的丑事烂在肚子里,只是以重惩胤祥的身心来折磨鞭挞胤禛……接下来的十余年,禛儿愈发的沉稳收敛,诸子群雄逐鹿,他却放马南山,以出世的胸怀待人格物,诚孝父皇,勉力办差……”

“既然您什么都知情……不要……他……他……”

“论才,老三老四老八老九老十三老十四,都才华出众。三阿哥之才,在于著书立说而非帝王韬略,将帝位传给他,他也坐不稳,反倒是害他。而且,他自幼唯太子马首是瞻,是诸子中唯一与胤礽交好之人,可大阿哥镇魇太子,他明知却昧着良心装聋作哑任其作恶,直到胤礽彻底垮台时才跳出来伪装正义,欲渔翁得利,其心可诛;八阿哥之才在于务实圆滑和笼络人心,可帝王之术,笼络收买只是手段,制衡驾御才是根本,委蛇人情博取官望,得之易来失之也易,他缺乏威压百僚、励精图治的铁腕和大魄力;九阿哥之才在于商道和奇技y巧,可惜他过于理想化,任性叛逆,他的勤勉,只限于自己喜爱的事;他的真诚,只对于自己喜爱之人,所以,朕宠爱他却从不器重。对于十三之罪衍,老八老九暗地观望偷偷欢喜,再自作聪明的制造机会引朕发掘,当朕是瞎子傻子吗?可他们个个都是朕的骨r,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皇宫,华美典雅的重重帷幕比莽莽丛林里的狂兽蟒枭更加血腥不仁,谦恭有礼的繁文缛节后遮蔽着有你无我的倾轧搏杀,身为皇子就是原罪!……一时间情不自禁、泪不能止:“您的骨r,您能宽宥,可是……”

“没有可是,断指而存腕,利中之取大,害中之取小,论才,唯他能胜任;论德,诸子旗鼓相当,五十步笑不了百步;而他最看重颜面名声,恨不得天下人都把他像菩萨一样膜拜仰视,他还笃神信佛,相信因果报应,就冲这两点,他也不会轻易的对弟兄狠下杀手……这江山除了托付给他,再无旁人!蝶儿,玄烨究竟做错了什么?生时他们让朕心力交瘁不得安生,死了还放不了心撒不了手,枉自牵挂神伤,玄烨真的好后悔会生养出这么一群好儿子来!”康熙将数年积压的郁垒倾诉而出,一时精疲力竭却又老泪纵横,悲不能止,渐渐地竟痉挛着回不过气来……我心中大恸,一边命刑年速取苏合香酒来,一边轻拍他的背部焦急询问:“皇阿玛,您……”

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的康熙猛得一个激灵,阖上的双目陡然睁开:“你唤我皇阿玛?!你不是蝶儿!……原来是你!”

老皇帝的目光犹如喷泄的浑黄夕阳,一时间宛如有千百道芒刺贯穿我的瞳仁,虽然这已不是正午那轮,拥有惊世骇俗能量的烈日,可我,却依然被震慑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董鄂丫头,你好……很好……罢了,毕竟是朕对不住你……爱新觉罗的江山本来就先天不足,再也负担不起第二个多情帝王和第二个董鄂妃……刑年!”

‘为国捐躯’的时刻已经来临了吗?……

有哲学家言:生死互渗。生是死的尽头,死是生的末路……

有智者道:没有永恒,生死亦然。存是亡的‘伪死’;亡是存的‘伪生’……

老子说:天地尚不能长久,而况于人乎!……

庄子云: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死是解脱,应鼓盆而歌!……

卡夫卡道: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耶?皆有所一体……

心理建设完毕!

接过酒杯,淡然而笑,正欲一仰脖儿吞没鸩酒也让鸩酒吞没,杯子却冷不防的被人劈手夺下泼掉……谁?足登黑腻子的千层底靴,身穿石青色暗团龙织锦袍,披着猞猁狲大氅,腰束黄绸绉搭包,面罩严霜,形容嶙峋,森癯萧飒,骛目如电……似一块冒着致命冷意的千年寒冰,又如酷暑正午炙烈烤人的戾日……他身后站着隆科多、高福儿和一个将斗笠压得低低的玄衣人,却没有那个几乎形影不离的文觉和尚。

……下意识的瞟向门口,门扉依旧紧闭,并无任何开动过的迹象……他们究竟打哪里冒出来的?地狱来客?……不,难道是秘道?

恍惚中记起十几年前,我曾在清溪书屋的门外等候觐见,那时康老爷子还在澹宁居听政,在等候过程中碰巧遇到了因十三之事而倍感孤寂煎熬的四阿哥,便一时兴起做了三条安慰性质的预言,结果,‘岸边说话,水中有鱼’!竟然被不知什么时候已回到清溪书屋的老爷子给尽数听了去还险些遭殃,因为我们一直守在清溪书屋的门外,并未见老爷子进去,所以,当时我就不由暗忖:畅春园里有秘道从澹宁居或别的什么地方通入清溪书屋不成?……后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被连累的着实‘蔫’了好一阵子,这事儿也被抛诸脑后,倒是他,难道从那时起就上了心?探究出了秘道并留待时机成熟时一招制敌……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杀伐果断睚眦必报,此人委实太可怕了。

可是,他不已奉旨于冬至代皇帝祭祀南郊吗?此时应在斋所虔诚斋戒才对,为什么要弃正门走秘道避人耳目呢?

对了,康熙这几日正在静养斋戒,除去负责保卫的近侍与照料起居的苏拉太监,诸如嫔妃大臣皇子王公等,一律不得觐见……即便如此,各方势力的眼线也在清溪书屋的外围紧盯着,哪位处于权利旋涡中的皇子若奉诏在此‘特殊时期’单独觐见,消息马上就会不胫而走……各派势力立即会有所警觉……而走秘道,显然可以消除此隐患令自己处于有利位置,难道,他是想来宫?

可是,康熙皇帝属意的正是他,他又何必沉不住气自毁前程呢?

……等等!玄衣戴斗笠的神秘者手里拿的是……?高福儿手里捧着的又是……?难道?……不看则已,一看……席卷而来的惊悸犹如灭顶的海啸……

刹那间我被打入一个鸿蒙未启、清浊不分,天地粘连、万物混沌的黑暗世界,屏蔽在了无尽的冰冷和苍凉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触摸不到……飘摇已远,窒息无边,直到被一个东西牢牢箍住腕子,直到一个枯黯的声音如‘化骨绵掌’般直捣耳扉:“第三次,嗯?什么都别再想了,你是我的。”

“是四阿哥吗?尔不在斋所虔诚斋戒,来此处作甚?”老皇帝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在忽如而至的变故面前尤自镇定。

“皇阿玛圣躬违和,儿臣特来恭请皇阿玛金安。”胤禛面如死水,波澜不兴。

“哼,是吗?”

“不全是,儿臣想向皇阿玛讨两件赏赐。”

“说。”

“江山,还有她。”

康熙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手上的佛珠扯下狠狠掷去:“混帐!你想遗臭万年吗?你打算置你兄弟于何处?置朕于何处?置爱新觉罗家族的颜面于何处?你将如何自处?”

胤禛将佛珠接住,恭敬的戴上:“儿臣谢皇阿玛赏,儿臣只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天下的女子都是皇帝的。皇帝的权势曾将胤禛的女人许配给旁人,也只有皇帝的权势能将胤禛的女人物归原主。”

“畜生!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江山?还是要她……的尸体?”

“都要!”

“来人!”

“无人。”

康熙沉默了半晌……极度的震惊,失望,痛苦,沮丧,重重交织,欲语无言,终于,自嘲而笑至涕下:“果然是鸷鸟将击,卑飞敛翅;猛兽将博,弥耳俯伏……朕曾想过,也许终有一天会遭到阿哥宫,可朕从未想过,那个来朕的人,竟然是你!”

胤禛的嘴角抽动了两下,终于动容,倏得跪下:“皇额娘曾告诉儿子,儿子刚生下来便裹进襁褓里交给她抚育,她说儿子刚一出生便自带了两颗牙齿,可惜长在了下面,是‘双月争辉’之势,说明以后会有两个强敌与禛儿竞争,若是长在上面就好了,就是‘二星拱月’之势,以后就会有两位贵人鼎立相助,皇阿玛,禛儿记得,十四弟出生时,也自带了两颗牙齿,都是生在上面的。所以,十四弟的命,一直比禛儿的命好。”

康熙微怔:“何意?”

胤禛冷笑,就像淬过火,饮过血的刀剑,带着森森煞气……猛得将‘玄衣戴斗笠的神秘人’手里的三份‘密旨’抽出掷于地上,惨然道:“三道密旨:一道给大将军王皇十四子,命其立即秘密回京;一道给大将军王的副手兼心腹——平郡王纳尔苏,命其执掌军印,节制各部,不得将大将军王秘密返京之事走漏风声;一道给随军出征的皇十四子师法海,命其伺机请出圣旨铲除现任川陕总督年羹尧,由阿哥党亲信、原川陕总督鄂海取而代之……皇阿玛,您中意的不是胤禛,厚此薄彼就好!又何苦两面三刀?当面笼络暗示,背地步步掣肘,招招致命!……除了血气之勇肢体发达,胤禛哪一点不比胤祯强!胤祯是百人敌千人敌的将才,胤禛才是万人敌亿人敌的王者之才!……皇阿玛,您老糊涂了,天下者,有能者居之!胤禛今儿不得不做个了断,把菩萨的还给菩萨,把魍魉的还给魍魉。”

善泳者溺于水,善骑者堕于马,善攀者坠于崖,善算者死于谋……康熙这一辈子,殚精竭虑,费尽思量,欲善始善终……只是,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更何况天外还飞来个董妹妹,她揣着潘多拉的魔盒,是冥冥中的邪恶神砥c纵着的、向人间施虐造孽的傀儡人偶……

胤禛,你确实高明,只有在‘静养斋戒’的特殊时间段,皇帝身边才相对单纯,只有负责保卫的近侍与照料起居的苏拉太监,而负责近侍的隆科多,掌管太监的刑年,都是你的爪牙,至此,康熙帝及清溪书屋一带已被完全隔离与控制,而秘道的存在,又令这一切不足为外界探知,哼,众人皆懵你独醒啊。

倘若,康熙皇帝是身处紫禁城而非畅春园……还能这般幸运么?

倘若,现在不是‘静养斋戒’的特殊时期……可能如此顺利吗?

倘若,康熙没有坚持‘不到火候不揭锅’……

倘若,我没有在意乱情迷中打开天窗说亮话……

倘若,九阿哥没有伪造出三道铸就大错的密旨……

倘若,这三道密旨没有被心高谋深的雍亲王截获……

没有倘若,没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想道出真相,为康熙这位货真价实的仁君慈父大声辩护,可是我不能……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事已至此,今天就算一切水落石出,屋里也只能有一位帝王可以“活”着……而这位活着的帝王倘若知道了真相……又有谁能承受起他的雷霆之怒?

全身的每一个器官都如遭电蛰,我多么希望此时的空气是某种烈性的强酸溶剂,可以把自己化为一堆虚无的泡沫……

康熙,何许人也!见我神色凄绝、虽颤栗如在风雨肆虐中被刮出鸟巢摔折了翅膀的幼雏,却死咬下唇始终一言不发,一霎时一切已了然于胸,舔犊之情终究胜过了自辩之心,只仰天颓叹一声:“玄烨,你也有今日吗?冤孽,你要把魍魉的还给魍魉,朕成全你,来吧。”

胤禛枭目蕴泪,从高福儿手中捧过一碗参汤双手跪奉:“皇阿玛,此乃儿臣用长白山百年参王亲手熬炖的,求皇阿玛补补身子,体恤儿臣的一片孝心。”

“胤禛。”

“儿臣在。”

“九门提督隆科多虽已被你收买,但毕竟只有两万人马,而京边卫戍部队也同样拥有翻云覆雨的力量,西山锐健营向来中立,可丰台大营是八阿哥倚仗的心腹,你打算怎么办?”

“儿臣会让‘小文觉’取皇阿玛的那支‘如朕亲临’的金牌令箭,交予十三弟和十七弟去铲除j佞,接掌丰台大营的兵权;同时,刑年会以皇阿玛的名义谕令诸皇子即刻进宫,待其奉诏赶到,便分别引至不同的住所,以‘等候召见’为名隔离软禁。这样,老八老九党羽再多,势力再强,也无法有效集结调动,待一切尘埃落定……隆科多便会召集诸子宣布凶讯以及皇阿玛的遗诏: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仰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然后,禛儿才会风尘仆仆的从‘南郊赶回’,大恸之后节哀顺变,履行新皇帝的职权,同时封锁九门,宣布戒严……当然,他们肯定不服,但事机已失大势已去,孰之奈何?”

“很好……朕只求你一件事,善待你的兄弟,包容他们,宽宥他们,否则,九泉之下朕也不能瞑目!”康熙皇帝本已是苟延残喘尸居余气之人,更何况再经此变故,此时死亡的y影已似绡纱直直的垂下来,罩住青灰般惨淡的面孔……他挣扎着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接过汤碗往哆嗦的唇际送去……

“不,皇阿玛!”我扑了上去,欲夺碗护驾……但有人比我更快,胤禛终究情动,竟本能的伸手抓住碗衔,怎么也不肯松手……父子相持对视,子无声恸哭,父释然而笑:“胤禛,人无刚骨不立,朕就取你这一长处,匡复朕的过失,爱惜你的臣民……而她,断不可……可……”

话音未落,枯手已松,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泰山崩颓璞归天地、一代帝王驾鹤归西!

……

胤禛凝望着“猝死”的皇父,神色落寞凄凉,我伸手过去,捧过那只犹被他微微颤栗的手捏着的、盛着参汤的碗,一口气喝了一大半……无事!

“参汤里根本没有下毒,你从一开始就没真想弑父,对不对?”

他定定的看着我,目光里犹如揉进了两轮猩红的落日:“不是的,子不闻‘人参杀人无罪,大黄救人无功’吗?皇阿玛发烧时心悸剧烈,时不时因壅而喘,双腿还伴随有湿热壅滞导致的浮肿,你喝参汤无毒,而他喝,无异于……”

我置若罔闻,漫不经心的用留着长长指甲的左手小指蘸了蘸剩下的参汤,放进嘴里吮吸……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将误入歧途的历史重新“扶”入正轨的,恰恰是我?难道我莫名降临在这个时空的使命,就是如此?……接下来又会是什么?我还会将谁送入不归路?……蝼蚁人生被煮成一锅剧毒的夹生饭,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究竟又是谁?这是谁设定的游戏规则,而我到底是谁的棋子?……够了,我这个被“不明主宰”肆意捉弄的该死傀儡,该付出代价了!

“四哥,您别自责,我讲个很短的故事给你听……很久以前,在怀柔,有一个富人的家奴上街买菜,结果在人群中,看见了死神对他做鬼脸。他吓得魂不附体,赶返家中求主人赐他一匹马,向密云方向逃去。主人看着家奴朝密云飞驰,实在不服气,亲身到市场去,见到死神,问他:你为什么要吓唬我的家奴?……死神回答:我没有吓唬他,我只是做了一个诧异的反应——他怎么会还在怀柔?因为今夜,他与我在密云有约……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落在红尘,不过是醉眼睁开,遥望蓬莱,一半儿云遮,一半儿烟霾……不管想不想、忍不忍、愿不愿,都会在y错阳差因缘巧合鬼使神差中做出选择……然后,不论苦甜,都必须咽下自己种下的果……只是,这个选择究竟是自个儿真正的意愿,还是冥冥中的命运嘲弄的c纵呢?……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四哥会是个好皇帝,一位以勤先天下的雄主,一位卓越杰出的帝王!这就够了……胤禛,不,皇帝四哥,对不起,董鄂还不了欠你的情,索性就还你一条命吧……黄粱一觉终是梦,君归社稷我归佛……从此,你可以干净的稳坐龙椅,我能够干净的奔赴幽冥……”

我晃了晃左手的小指,为防万一,这些天来一直置于粉润的指盖里藏着的毒已经尽数被咬破吮进嘴里,璨然一笑,终于撑不住,天旋地转中只觉有人紧扶着我狠命的摇,我勉力睁眼,只见胤禛唤过那神秘玄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揭开他的斗笠,我看到了一张酷似小四的男性版本的脸:鼻梁直得像玉蜀黍杆,瞳目黝黑得像沙漠之夜,五官俊美得犹如神明之恩赐……他盯着我猛瞧,好奇的神色如一只年轻的苍狼。那双眸里似乎有滑动电阻调节电压,流光溢彩……嗯,眼睛的形状随我,而里面的光彩,是阿九的翻版……

是小五?我的小五!胤禛又迅速将其斗笠戴上:“小文觉,随刑年去取金牌令箭,走秘道交予你十三叔。快去!”

小文觉,不,小五喏了一声,没有丝毫停留,转身迅速离开……

泪水夺眶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眼神无声的谴责……难怪,十三年前,刚在灵丘古邑对小五的行踪得而复失,不多时便在毗邻的蔚县遭遇了你还遭遇到地震,我当时怎么就相信了你的鬼话呢?彻头彻尾的撒谎者!你这个超级变态变态的!凭什么夺走我的小五?……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母子相认?魔鬼!恶g!法西斯!

“葶儿,我亲手批过小五的八字,会克母!……你生他的时候便是逆产差点缓不过来,不是吗?第二次又因为他险些死在了‘弥子瑕’手里,不是吗?……所以,我救回小五以后便交给了文觉,让这个孩子出家离世,免得殃及……好,好,你难道不想听他亲口唤你一声额娘吗?我答应你,今后让你们母子相认!告诉我,解药在哪里?……休想骗我,你向来‘风过抓一把、凡事留一线’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吗?快说,解药在哪里?”

我将右手握得死紧……说,还是缄默?生,或者死?……何去?何从?

前儿个,太监萨木哈持出‘画石竹节离虎形图书’一方,奉旨:将字磨去,配做压纸用。(我暗忖:早不说,别人在石头上把字一个一个镌刻出来,容易吗?现在你又要把字磨掉,也太损了点吧?)

昨儿个,员外郎海望持出玛瑙桃式鼻烟壶一件……四哥冷冷瞥了一眼:“将口开大些,做水盛用。”(我暗忖:怎么开大,这不瞎折腾人吗?)

今儿个,我持出寿山石罗汗一件,四哥面沉如水:“傍边的狮子不好,着改做西洋狗。”(狮子改西洋狗?由此,我严重确定,皇帝四哥窝着一肚子不能明发的无名心火,唉,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个世道,能让他吃鳖的,除了那个已经……的女人,还能有谁?)

……

心境受到了负面传染,铅云密布……下朝,无心做事,索性偷得半日闲,又来到那个位于什刹海,斜对金锭桥的四合院,一尊似狮似虎的镇宅兽静卧在院落中央,酣态可掬却双眸凝重,不知是在追忆流逝的过往,还是在遐想不可知的将来……

往事浮上心头,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初一,除去十三阿哥府里的人,除去奉命出京办差的四哥……妹子,便只有你还记得我这个落魄多年的皇子的三十六岁生日……不,这几十年你从来没拉下过,除了这几……

这个布置的独具匠心的四合院,便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日,你笑得像头痞透了的九尾银狐:“寿星老爷,这四合院,可不许赏人,也不许变更里面的任何东西……为什么?……因为我藏了个很‘沉’很‘重’的秘密在里面,看你什么时候能够参透?”

妹子,你为什么要把秘密藏得那么深,十三参了四年,却还是没能……

什么声音?难道……我急急向书房走去,走到门口,心中却已大致了然:当今天下,除去他,谁还敢在怡亲王的“禁区”撒野?

果然……四哥身着便服,正长身杵立于书房中央,双手不空的把玩着核桃……我朝盛放着狮子头、j心、公子帽、官帽的‘四大珍奇’核桃的几案看去,已空空如也……

忙行君臣之礼,却听他道:“免了,听说此处是你的d天福地,任何人都不得碰触修改,哪怕一瓦一草?”

我低眉敛目道:“回皇上的话,这是……菀葶的要求。她说她藏了个秘密在里面。”

四哥面罩严霜:“朕偏要碰又怎地?”……一边却又不露声色的把四大名核桃放回了原位……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

他顺着他审视的目光左右打量,东面完全被檀香书橱占据,里面的书籍汇粹古今,不乏宋版的《梦溪笔谈》、手抄本的《图汇宝鉴》等孤本、善本和珍本……西面和南面则挂满字画,张藻的松石图,八大山人的山水轴……我的雍正四哥很快被南面的六幅兰花图卷吸引,这六幅兰花细致入微,旖旎生动,落款是‘艾九葶’……“艾九葶?”他的目光不善。

“是,是九哥……额……塞思黑做的画,董鄂题的词,菀葶说兰花喜日而畏暑、喜风而畏寒、喜树荫而畏尘、喜暖而畏烟,我又不是能静性伺弄花草之人……所以……送画比送花好……”

四哥置若罔闻,只一一细赏,良久,方寒声道:“确实刻画的形神俱备,惟妙惟肖……你看,第一幅俊逸挺拔,芋头似龙头,伴长须飘逸,是被尊为报岁奇叶的‘龙须’,葶儿在旁题词‘九皋兰叶茂,异馥远袭人’,真是贴切之极……第二幅花葶优雅,烂若霞绮,是由金凤锦进化而成的佳品‘鹤之华’,属线艺兰中的奇葩,旁题‘鹤来我心知,斋中半陶然’,妙哉!第三幅花j淡紫,苞衣青白,正是变种兰中的翘楚‘鲸波’,旁题‘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似问而实赞,好!第四幅蝶瓣紫纹,内缀深红斑点,正是传统的春兰精品‘越后狮子’,再配上‘兰之猗猗,志洁弥嘉’,意境高远!第五幅奇枝斜曳,媚态横生,是墨兰铭品‘陆凤’,旁题‘氤氲香幽远,聊为引清风’,情趣盎然;最后一幅立叶带齿,龙纹皱皮,正是四季兰中的矮化珍品‘小麒麟’,旁题‘寸心原不大,藏得许多香’,令人绝倒……字娟秀灵动,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她是下过苦工夫的……很好……”

四哥一席话令我颇为感慨,可惜我根本不懂兰,竟从未品出味儿来……又随四哥来到收藏室北面的博古架前,上面陈列着越窑的秘色青瓷碗,宋代的月白釉色瓶,龙泉梅子青等诸多瓷器……博古架顶端从左到右依次镶嵌着麒麟,锦鲤,凤凰,仙鹤,狮子和龙,六大瑞兽金碧辉煌,与古朴雅致的瓷器交相辉映……

“杂乱无章,俗不可耐……通通砸掉熔成金锭收归国库。”皇帝四哥又发挥‘喜怒无常’的特质了……他紧抿轩唇扭头就走,走了三步突然凝住……

慢慢的转回到那六幅兰花轴卷前,若有所思……“书橱里可有‘聊斋志异’?”

我微愣:“……呃,回皇上的话,有的,好象在书橱的最顶端,与‘搜神记’、‘山海经’、‘封神榜’和‘西游记’放在一起,普通的蓝色纸质封皮,好象并无异常之处……臣弟向来不喜神鬼传奇,还从未……”

“哼哧——”四哥用鼻子低笑一声,怒容消弥,竟神采奕奕的看着我,似乎颇有得色:“葶儿的那个秘密,恐怕就隐藏在六幅兰花图卷上!书房里有两处不协调,第一,收藏的所有画作都是写意画,用粗放、简练的笔墨勾勒出对象的形神,惟独这六副兰花图卷是精谨细腻的工笔画,光色艳发,妙穷毫厘,连缟,爪,纹线,斑点等都描绘的淋漓尽致,正因为如此,朕才能直接辨出每幅作品所代表的兰花品种。第二,博古架上的藏品无不古朴雅致,除了其顶端的六大看似金碧辉煌实则俗不可耐的瑞兽……六幅图卷在南,六大瑞兽在北,难道只是巧合吗?非也,六幅兰草的品名与瑞兽是对应的关系。如‘鹤之华’与仙鹤对应,‘龙须’与龙对应……如果按六大瑞兽的顺序重新排列兰花图卷,再把排列后的图卷题词一一罗列,便依次是‘寸心原不大,藏得许多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氤氲香幽远,聊为引清风’,‘鹤来我心知,斋中半陶然’,‘兰之猗猗,志洁弥嘉’和‘九皋兰叶茂,异馥远袭人’,把每句后半段的首个字连起来便是‘藏于聊斋志异’。那么,是什么东西藏于聊斋志异呢?”

我一惊,须臾又是一喜,难道,困绕我整整四年的谜题,竟被四哥区区数眼揭开了谜底?

正欲攀上去取下,却被四哥拉住:“你的腿不好,还是让朕来……”

……果不其然,细查之下书竟非书,乃一似书之盒,中藏蹊跷……无法打开,翻来覆去的看,在不起眼处有一“犬牙状”机巧……我心念一动,当时妹子给我的钥匙环上面,除了套有四合院的所有钥匙,似乎还装饰了一颗刻着满文‘对音’的獒牙,取出c入——一声轻响,盒应声而开……

六张十万两的银票,还有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致雍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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