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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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想,登上这无上龙位,也非我所愿,即使是这宫中的女御们,也是我无法选择的安排,我这一生是这么的无奈的活着,为其他人的权利而活,为了其他人的目的而活;我知道自己的软弱,也就准备这么随波逐流的过完自己的一生,可是,你来到了朕的人生里。”

说到这,醍醐帝顿了顿,他将我腮边的发丝刮的我耳垂后又继续说:“朕对自己的子女都是不亲不疏的,只有你,从小就给朕惊奇,你的早慧,你的机智,你的聪颖,都让朕为之感慨,使朕不能不对你上心;千鸟羽,父皇对你的宠爱,是在关注你成长的岁月里一点一滴的累积起来的,朕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女儿,是你让父皇平淡的人生里,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要保护她,要珍爱她的想法,朕第一次想要去争取什么,所以父皇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予你最好的一切,也给予你在这平安朝做为一位公主能得到的最大的封赐和地位,不管朝中的公卿们怎么说,父皇就是想宠爱你,其他什么都由朕来担当着!”

我已经泪流满面,内疚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是个多么自私的女人,从一开始就心计百出的讨好醍醐帝,只是想着怎么利用他的宠爱在这时代更好的活下去!任性的利用他对我的溺爱为所欲为的随性而为!从没考虑过他为我的唐突和任性承担了多少压力,也从没真正审慎过他对我那发自内心的慈爱!我已经惭愧得无地自容了!

“朕有时想,千鸟羽你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孩子,究竟是佛陀对我的试练呢?还是佛陀对朕的恩赐?是试练,你让朕学会了为自己的心愿去争取,是恩赐,你带给了朕这一生里最快乐的光景,无论是什么,朕只觉得甘之如饴!”

我痛苦的揪紧他胸前的衣襟,任由自己的泪水放肆的打湿他衾衣,我真想用力扇自己几个耳光,为自己以前的自以为是惩罚自己!林琅!你他妈的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你不值得他对你这么好!想想你这十三来,除了利用他的宠爱任性的闯祸,还有为他做过什么!你甚至从来没有为他疼爱感恩过,自私的认为他所做的一切是应该的!理所当然!

子欲孝,而亲不待.现在你想好好关心他了,他能留给你的时间又有多少?

醍醐帝继续温柔的说道:“父皇知道你是个心性很高的孩子,可是以你的身份和地位,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即便是你是何等的尊贵,你也难逃这宫廷的政治斗争,现在朕还可以护着你,可等父皇走后,恐怕这局势.....”

“父皇,不要再说了...你不要担心女儿.....你只要赶快好起来就好了...”我哽咽着说。

“千鸟羽,就让父皇还有能力时,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这是父皇唯一能想到的保护你的最好方法。”

我抬头,看到醍醐帝一双疲惫的眼睛里满是慈爱的望着我,眼中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脸上像摒发了最后力量的充满生气。

护犊情深!这是醍醐帝这时在我心中深深刻下的四个字。

十二 前世与今生

什么也不能平复我现在极度激动的情绪,我从没象现在这样冲动过,醍醐帝的话让我彻底失去了理智!我只知道他是个命运可怜的人!他是那么的让人为他感到悲哀!

我象疯了似的,不理身后女房们的大呼小叫,提着裙裾不顾一切的在渡廊上飞奔,一路上遇到的女房对我的诧异目光,我全都置之不理!

我泪流满面的一口气冲到飞香舍,推开藤壶宫的房门,我气喘嘘嘘的扶着门沿喊:“母亲!”

房内的女房们全都吃惊的扭头望我,我看到母亲藤壶宫的几帐前,跪坐着靖良亲王,我没料到他居然也在,他一脸惊讶的看着我,我不理会他的存在,此时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其他的一切我都不想考虑。

我风一般的冲到几帐后,紧紧抓住藤壶宫的手臂,哑着哭声问:“母亲!请您诚实的告诉我!您爱过父皇吗?您真心的爱过父皇吗?!”

藤壶宫惊讶万分的看着我,一时间懵了,还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只是张大嘴瞪视着我,一边的女房们这时才回过神,全都跪行着上前要拉开我.

“哎呀,我的天啊,内亲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请您快松开娘娘啊,您吓坏娘娘啦!”

“内亲王殿下,您...您这样是逾越了,请您冷静下来!”

我一把甩开那些女房们的手,不懈不弃的仍然追问着藤壶宫:“母亲!您告诉我啊!您爱过父皇吗!?您有没有爱过父皇!?仅仅以一个女人单纯的心爱他!”

母亲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努力装出一付镇定优雅的样子,说:“千鸟羽,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这不是让靖良亲王殿下笑话嘛,你快给我退下去!回你的寝殿去!”

“不!不!母亲!今天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爱过父皇吗?!不是因为他的权利!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你有没有爱过父皇!?”我疯了似的摇晃着藤壶宫问。

我的话让藤壶宫彻底失去了控制,她刹白了脸,猛的站起来,狠狠的在我脸上甩了一耳光!那用力的一巴掌把我一下打倒在地,吓得刚刚还乱成团的女房们全都跪伏在地,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看到藤壶宫站在茵褥上,气得浑身发抖,她y冷着脸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良久才声音颤抖的说:“千鸟羽,回你的寝殿去,来人啊!送内亲王殿下回去!”

我伏在地下,脸上火辣辣的刺痛,耳朵也嗡嗡做响,我冷笑着抬起头,望着藤壶宫那威严的身影,嘲笑的说:“你真是个冷酷的女人!”

她楞住了,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慢慢爬起来,冷冷的与她对视:“你看,你是位多么美丽高贵的女子,容貌娇丽,艳冠三宫,父皇宠爱了你那么多年,给你一切最好的,你是这后宫最得荣宠的女御,十几年来无人可以出你左右!可是你只是个没有心的木偶娃娃!!!”最后一句我是用力朝她的嘶喊着出来。

是的,我已经要崩溃了!我要被这充满y谋诡计和薄情寡义的宫廷疯了!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这么若无其事的活在这种y暗的气氛来?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习以为常的对人虚情假意?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面不改色的用y谋诡计伤害着别人?为什么要死的不是你们这些卑鄙的人!?那个皇城里最可怜无辜的人却要去承担你们争权夺利的刀光剑影!?

母亲震惊的往后退了几步,她写满吃惊,慌乱和惶恐的脸像死人的一般白,她的手紧紧握着桧扇,象是要从上面汲取力量般的用力,她看着我,好像我是个陌生人般的,以一种陌生的目光打量着我。

突然她笑起来了,笑得极尽妖娆,仿若这飞香舍庭院里的烟葛草花全部的颜色都绽放在她脸上般的娇艳,她媚笑着看向我,眼睛里却是寒冰刀似的刺目:“呵呵呵呵呵,千鸟羽啊,千鸟羽啊,你果然是这世间无双的女子!聪明得可怕!我果然没看错你!我就知道你是这皇城中最聪明的人!”

“可是,你知道吗?”藤壶宫低垂下长长的眼睫话峰一转:“你也是这皇城里最没心没肺,最自私的那一个!我的冷情势利,是因为我是藤原家的女儿!从我十三岁进宫的那天起,我就必须为了家族化身成不卢半呼地狱的鬼!而你!我可爱的女儿,这京中最尊贵的千鸟羽内亲王!你自问自己这十几年来,在这皇宫中有真心待过谁?又真心为过谁?!你一直是这么自私自利的把自己摆在事外,你把我们所有人当做一场演剧里的人!就连你那宝贝呵护你的父皇,你又真的有过为他着想吗!?”

藤壶宫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剖开我的心,把我内心里最内疚最后悔的东西一下暴露在阳光下,我颤抖着身子,只觉得浑身冰冷,我无言以对,我无话可说,是的!我知道自己这十三年来的自私,十三年来自以为是!

我摇晃着无法停止颤抖的身子,转身慢慢向门外走去,这时母亲的声音又响起,她声音艰涩无奈的低声说:“从我出生在藤原家起,所有的一切就由不得我了,由不得我爱或不爱,所有的一切都是命......,千鸟羽,你是皇家的子女,也是藤原家的一分子,你比我更不能由己......”

我闭上眼,已经无力到极点,我的泪水已经像止不住的往下掉,我的心跟死了般的绝望和冰冷,睁开眼,我步伐漂浮的往外走去.够了!她已经给了我答案!她也狠狠撕下了我的伪装,让我彻底看清了自己的真实!

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我泪流满面的漫无目的的往前走,我仿佛是在虚幻中般的精神恍惚,去哪?要做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吗?我一直的置身事外,只求保全自己错了吗?就因为我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我就一直冷眼旁观这里的所有人和事,冷情凉血得看不见周围那真实的一切,也拒绝去正视这一切!回头想想,我是多么的自私又刻薄的女人!

我笨死了!笨死了!!我真是愚蠢到了极点!!!躲在自己的蜗牛壳里,让我从没看清楚自己所要面对的事实!我这么积心储虑的坚持自己前世的想法,就能回到以前的世界吗?!我已经在前世死去了!这就是真实!我就算逃出这皇城,我也永远回不到二十一世纪了!这就是真实!我就算怎么的自我欺骗,怎么的自我催眠,我已经生是这平安时代的内亲王了!这就是真实!我就算再怎么坚持,也必须面对这时代一个皇女必须面对的现实!这就是真实!

我愚蠢的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的冷眼看一切,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身在这场老天排演的戏里,饰演一位叫“千鸟羽”的平安时代的内亲王!蒙蔽自己的双眼,假装什么也看不到,是怯弱和无能的表现!

是的,我已经很明白了!今时今日,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立场和一切事实!好吧!老天!你既然让我活在这个世界!那我就彻底舍弃前世那个叫"林琅"的女子!我是千鸟羽!是这平安时代最美丽最高贵的内亲王!老天,你就看着我千鸟羽怎么在这历史上画上浓重的一笔吧!也不枉我此生来这世间走一遭!

十三 逐水落花

我擦干眼泪,深呼吸一口,仿佛所有的力量随着这口气又重新回到了我身上。是的!不管我是叫“林琅”也好,还是叫“千鸟羽”也好!我就是我!一个坚强的女子!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我也很清楚要怎么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我不会再坚持那些无聊的观点,但该保持的我还是会继续下去!就像我灵魂的本质是坚强的!

就跟“小强”一样,怎么打都打不死!我自嘲的一笑,转过身去。

回身却见那靖良亲王站在那凌霄藤花廊架下,他低着头神情苦恼的左右踱步,似乎在犹豫该不该上前来。

“靖良亲王殿下。”我唤道。

他猛的抬起头,快步向我走来,站到我面前,却又嚅喏着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开口问:“很....疼吗?”

他伸手想要抚上我那边被打的脸,我假装不着意的转过身,避过他的手,看着池边的金边吊兰在水中的倒影,我平淡的答:“脸上的疼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疼。”

靖良亲王走到我身边,和我并排站着,他看着远处的景色,声调缓慢的说:“我是先帝的第四个皇子,我的母亲是武士世族平家平东一郎的长女,先帝是为了拉拢逐渐崛起的武士世族才把她纳如后宫的,因为我母亲地位不高,只能做为更衣进宫,一直到生下我,才升为御息所,而我则是这宫中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皇子,所以我虽然不受重视,倒也平安的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长大。”

我不说话,静静的望着秋日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池水,心情却在靖良亲王那极有安定作用的温暖声音中平静下来,他身上幽远枯淡的兰奢待香,随着轻风蜿蜒在我鼻侧,仿若他人淡如菊的清雅。

“在我十五岁时,先帝下旨将平东一郎的幼女指给了我做北之方的正室,其实以平家的地位做皇子正室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当时已让位给皇兄成为上皇的先帝将这变为了可能,因为他需要为登基的皇兄巩固皇家与平家的联姻,也因为我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我可以为朝廷的势力起到平衡作用,所以我娶了平家女儿,缔结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地位悬殊的联姻,先帝似乎是为了补偿我为皇室作出的牺牲吧,所以在我成亲前,请求皇兄封了我这生母地位不高的默默无闻的皇子做亲王。”靖良亲王平静的说着,语调古井无波般的淡然,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扭头看他,他俊美优雅的侧面,在夕阳下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线条流畅的脖子被黑色直衣衬得如玉般的完美,几丝乌黑的发丝从他的达文冠下垂落,像温情脉脉的女子随风轻抚在他白皙的面颊;黑色的小直衣,竖菱纹的下袭,白色的细身六幅指贯,在风中轻轻摇摆的袖露,这是个风姿飘逸的男子,他的身形在这古朴的庭院衬托下,显得就像幅画般的不真实。

“你对这一切....不怨吗?”我问。

他侧头看我,长长的睫毛也不能遮掩住他眼中夺目的光华,他纤美的嘴角温柔的往上弯,露出个暖沁人心的笑:“是啊,我也有过不平,有过不甘,我从没想过去争什么,为什么却要叫我承受那么多为了别人的利益的责任?在我娶平兰姬前的那一天,先帝对我说,靖良,你不要心生怨恨,你是皇族,从生下的那天起,就注定不能随心自主自己的人生,这是你不能改变的事实,也是你必须接受的命运!你若要以后都不是活在郁郁寡欢中,就要学会接受命运安排的一切,并用颗平常心去看待周围,去了解上天给予的痛和乐中的真正意义,要懂得把握实实在在留在自己手中的东西,好好的过好每一天,这样你才会觉得人生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坎坷多折。”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我喃喃道,心中一处角落竟有着什么在酸涩着。

靖良亲王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他伸手摘了朵池边的木槿花,眼波氤氲的看着那朵殷红娇美的木槿花,以一种似水浣流般的声音道:“那是先帝唯一一次对我说这么久的话,也是我唯一一次和先帝单独相处......,之后我照先帝的话,学着以平常心去接受一切,努力去了解身边的所有,才发现,原来每个看似不完美的东西后,有着它另一种美丽的姿态,看似不如意的事,却是在通过另一种途径带给自己幸福;就像我的北之方兰姬,她虽然是我因为权利平衡而娶,但她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子,在我们婚后的几年里,她的温柔和娴淑给了我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如果我当时对这段政治的联姻还耿耿于怀的心生怨恨,我就一定不会发现她的美好,就只会让我们的那段时间生活在相互折磨中,这是非常可怕和痛苦的。”

是吗?没有爱情只为利益联结的婚姻也可以幸福吗?这就是在无法得到完满时,退而求其次的对命运的让步吗?在明知道无法改变自己所要面对的人生时,还执迷不悟的坚持是对自己的伤害,也是对别人的无心伤害吗?

我想到了醍醐帝,想到了母亲藤壶宫,想到了这朝庭中靠联姻关系织起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不由得问道:“你爱她吗?你爱你的北之方吗?你爱过她吗?”

靖良亲王扭头专注的看着我,神情里有着掩不住的无奈和怜惜,他似在回忆,又似在考量,似乎透过我要找到什么令他难以言明的东西,许久,他才转回头,眼睛没有聚焦的望向远处那层层叠叠延绵不绝的华丽殿宇。

“我珍惜和她曾经在一起度过的每一个日子,那是我觉得非常宝贵的记忆。”他将手中的木槿花轻轻抛入水中说道,他的声音像是缥缈在太虚幻境般的迷离。

那我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追求我?你对我真的动心了吗?我真想开口这么问!可是竟怯懦的不敢问出口,不是因为动情想问,也不是因为怯情不敢问,只是想知道这皇城中还有没有真诚的赤子之心,可又怕那答案让我心伤更深几分!

我默默的注视着那在水中飘飘荡荡越来越远的木槿花,那抹红色,在那淡碧水波中,是那样的显得孤独和哀凉,仿佛就像那平兰姬,一生只能这么随波逐流,来也好,去也好,都由不得自己,只任那流水把自己飘摇.哪怕是那摘花之人,又有多少怜惜与她?拈在手中时尽是欣赏,花堪凋零时,那摘花之人,除了记忆中的那抹红,是否还记得她曾经的香气缭绕和冶烈生命?

水面上,我和靖良亲王并肩而立的倒影,玉璧成双,流光潋滟,是那雾中之花,水中之月,真是如梦如幻似的美惑心弦;可那水波荡漾得那倒影也扭曲得模糊不清,只余一片浮丽颜色,谁又可看清什么呢?几分真实?几分幻?

十四 斋内亲王

醍醐帝在十一月的新尝祭时,与神嘉殿颁召宣布,神官占卦选定,千鸟羽内亲王为新的伊势神宫祭主,择日往宫中的初斋院斋戒沐浴,一月后出发到伊势神宫就任。

这个召书的颁布,在整个京中引起一片哗然,因为被选为祭主到神宫伺奉天照大神的皇族女子,一般都是不被重视和不得宠的女王或内亲王,而且就算选上了,也要在初斋院和京郊洁斋所斋戒三年后才能上任。而我,做为醍醐帝最宠爱的内亲王,十三年来得到的荣宠在这京中是人人皆知的,现在却被醍醐帝选为斋王,还如此仓促的在一个月之后就出发,即将远离这繁华的平安京,前往那遥远的伊势神宫担任斋主,重回这京都将是遥遥无期。

谁都不知道醍醐帝为什么做出这么有违常理的决定,将自己最宝贵的女儿如流放般的遣往那几乎可算荒蛮的伊势.可我知道,这就是父皇能想到的保护我的最好方法,让我远离这看似华丽的京,远离这肮脏的内宫,远离居心叵测的母亲和外祖父,在遥远的看似清冷的伊势神宫内,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宁静。

他的一生好似一颗棋子般的活着,进退与否全由不得他,他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却拼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成为我违逆命运的辅力。

我真的感动于他做为一个父亲对子女如此深切的奉献和牺牲,他之所以急切的让我一个月后就出发,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真的是越来越差了,现在任谁都看得出他已经油尽灯枯,生命之火岌岌可危,他全是靠着一股惊人的毅力在拼命撑着,他还不能撒手!他还要保护我!他必须等我彻底远离这京!

我这一世是多么的幸运啊,有个如此疼爱我逾生命的父亲!不管将来我会遇到怎样的境遇,只要想起醍醐帝给我的最深厚的慈爱,我就有有勇气去面对!他给予我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这种想要拼尽自己一切去努力的信念!

我靠在廊柱上,看着庭院里茫茫白雪,压在那四季常青的美人松上,和那绿的叶,黝黑的枝杆形成鲜明的对比,又有着一种凄凉之美。我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裘毛披肩,心里也因为这哀凉的景色意趣惆然,母亲藤壶宫自那日和我撕开脸讲话后,一直冷冷淡淡的对我,即使是听闻父皇选册我为斋内亲王,也是面无表情的无动于衷,似乎无论醍醐帝怎样安排我,我会有怎样的人生都与她无关似的冷淡。

其实我也不在乎!母亲既然对我无情,我又何必对她仁爱?人啊~~~,都一样,面对算计自己,自己算计的人,都是那么的冷酷,即使有着血缘关系又怎样?不过是一个熟悉的对手而已!尤其是女人,对这方面有时候比男人表现得更为绝情,谁说的什么“妇人之仁”,只是他没见识过女人狠下心来的狠绝!你看那武则天,为了自己登上至高皇权,杀了多少李氏子弟,其中就有她自己亲生的孩子!她几乎杀绝了李姓皇族!

一阵踩在雪上“嚓嚓”的脚步声传来,我横眼扫视过去,只见一人提着食盒从那在冬日里仍郁郁葱葱的矮冬青后走出;他穿着白色浮蝶纹的冬直衣,头戴簪冠,身上围着白狐毛的围肩,一身白衣胜雪,容光华美,竟似嫡仙般翩翩俊逸,却又带着毫不冲突的邪魅。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狭长的凤眼浮佻妖冶,挂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纤薄红唇好像那冬天的千瓣朱砂梅般一样的美,脸旁的雪白狐裘更衬得他面若冠玉,眼似星子,就是远处那在寒风中摇曳生姿的丹红梅,又怎能胜他的风姿鲜艳!

他看我面无表情的瞪他,“哧”的笑出声,也不理我,直接走上殿廊,坐在我身边将那食盒打开,拿出一件件精美小食,一只玉汩色酒壶和两只黑漆顶红的酒碟,他姿势潇洒的倒了两碟酒,将其中一只笑盈盈的递给我。

我接过,浅呷一口,竟是上好“梅蕊香”,我和他就这样静静无声的望着庭院的雪景,慢慢的喝着酒,享受着这份宁谧。

“你真要去伊势吗?”他看着远处问。

“这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安排。”我答。

他转头看我,一挑眉头:“最好的安排?你真这么认为?”

我淡淡一笑:“不是吗?我即不想争什么,也不想任人鱼俎,我只有走了,走得越远越好!”

他低下头似乎在深思什么,唇边挂着一种嘲弄的笑意,许久才云淡风轻的说道:“九妹妹真是潇洒啊,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留恋的说走就走,徒留多少伤心事。”

我看向他,在酒精的催化下,他玉璧般的脸庞浮显出一层妖艳的红,真是愈显俊俏,我慢慢的说:“什么留或不留,又有多少由我自己?在这皇城内,多少无奈伤心人?谁又顾得到谁?即便是二皇兄你,自己又能怎样随心所欲?活在这三千红尘,浮浮沉沉,身不由,永远没人能猜到老天安排给自己的下一个试练是什么?我只知道父皇已经尽了他最大的能力,我之后的路只能靠自己,而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得或失,只能看命!”

他回头望我,一双眼深深看入我眼中,水波澔缈般的眼中,有着我从没见过的坚定和强势,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从不信命!我知道我想要的,我就一定会拿到手,不管过程是何等艰难痛苦!我不需要什么神佛给我安排的命运,我只走我想走的路,只活自己想要的人生!”

顿了顿,他看着我的双眼像燃烧的火焰般的灼灼,声音坚决的说:“即便是神要去的我的心爱之人,我也要不择手段的从神的手中抢出来!”

他在我印象里一直是付玩事不恭的轻佻样子,我从没见过他这种发自内心的狂热执着模样,我顿时呆在了那,瞪大眼惊讶的看着他。

东宫却在这时恢复了原来的慵懒轻浮,他倾身向我,一阵迦罗兰香袭来,他在我耳边轻声道:“九妹妹,这话我只说一次,以后都不会再说,你可要记牢了。”

他暖暖的气息直扑我的耳廓,我微侧转头看他,他妖美的脸和我咫尺相隔,一双魅惑的眼佻巧的看着我,如玉管般的鼻下,被酒浸晕得湿润的红唇挂着魔性的诱惑之笑,他带着醉人酒气和暧昧熏香的气息,在我的鼻翼下回旋,一种旖旎的妖魅竟让我心生恍惚,不知今时何在。

我看到他幽深双瞳里,我那迷茫的面孔越放越大,也感到他身上暖暖的温度越越近,我慢慢闭上双眼,只感到一片柔软挟带着醉人气息,如羽毛般在我的唇上似有似无的扫过,我的耳边似乎响起了靡靡魔界之音,声声惑人,句句妖娆,我心中不由一声叹息。

等我睁开眼,却只见那妖惑人间的妖魔已经走回庭院,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半侧着身回头向我妖媚的一笑,我只觉得这世间万物竟似乎在这一笑中灰飞烟灭,不留一丝余灰。

看着他衣裾翻飞身姿飘逸的愈行愈远,望着这廊下的青壶残酒,我懒懒的侧身半躺下;微眯着眼望着天空开始飘飘荡荡飘落的雪花,眼波如丝;樱唇媚若烟霞梅的绽启;轻轻唱起了那首悠长婉转的和歌。

不见飞蛾事,徒然夜扑灯。

此身迷惑甚,恋意枉加增。

入夕燃萤火,此心热更多。

纵然光力盛,不得照人何。

小竹因多叶,严霜压竹竿。

独眠人不寐,夜袖更加寒。

宅畔篱边菊,霜多压短垣。

寒霜消且尽,我恋亦销魂。

隐隐川流下,靡靡水藻姿。

恋情萦五内,可叹有谁知。

………………………摘自古今和歌集

十五 一场游戏

女房们在房中轻手轻脚的穿梭,忙碌而有序的收拾着我平日的生活用品,她们个个面带愁容,为即将面对的未知的伊势之行感到忧心忡忡和不安。

我斜靠胁息上,信手从盘台上拈起一个枫糖浸的梅子放入嘴中,明天我就要结束在宫中的初斋院的斋戒,出发到伊势神宫了.我昨日向母亲藤壶宫请辞,她居然以身染微恙拒绝我的求见,对于不听话的棋子,她大概真的恼怒了吧?呵,也好,大家既然两看两相厌,就不如不见!

这时高仓典侍恭敬进来行礼道:“殿下,右近少将大人在殿外求见。”

我翘起中指轻轻抹过唇沿,手若兰花,白指如玉,一点淡淡粉红的梅汁粘在我的中指上,衬得那白皙的指尖,更加的皎白似雪。

“啪”一声,我甩开沉香木鎏金的桧扇,遮住脸起身,抖开紫梗色的锦云纹十二单衣,领着女房们向外走去。

他来了,我向醍醐帝的请求,这么快就有动静了,他会对我说什么呢?

穿过簀子,不顾女房们的劝阻,我掀起垂帘走到廊上,我只见那身着蓝下黑直垂的高大身影像棵挺拔的苍松立于廊下,他见我从帘后出现,忙跪下行礼。

“臣平清义流晋见内亲王殿下。”他不卑不亢的说。

我掩面在桧扇下打量着他,问:“右近少将大人已经得到了今上的旨意了吧?”

我昨日向父皇提出,把这平家武士--平清义流调给我做侍卫,随我到伊势神宫去,父皇一口就答应了,同意把自仲秋观月节后,因救我有功从越前守升为右近守的平清义流指派给我,做为我前往伊势神宫御卫队的长僚头。

“是,臣遵旨前来向内亲王殿下述职,从今天开始,内亲王殿下的近卫队长僚头一职由臣担任。”他答,语调无喜无哀的平淡。

“右近少将大人您请起。”

他站起身,我从扇后静静的看着他,这个如刀锋般锐利的男子,就这么荣辱不惊的站在那,在这白日之下,我才看清他的发色较一般人的浅,眼睛也是好看的浅棕色,他的容貌比之一般人更为英俊立体,不象纯粹的日本人。他神情淡漠,眼中寒寒若冰,比那隐岐山上的千年寒霜还要冷彻入骨,他整个人就仿佛一把用冰淬炼的素盏鸣尊斩八大蛇的天丛云剑,一样的寒光凛凛,一样的威严冷峻。

我低垂眼睑,眼波流转,漫不经心的问:“那么右近少将大人,您怎么想呢?这一去伊势,从此很可能再无回京的希望,也将与那青云平步,似锦仕途遥不可望,以右近少将您这等非凡人物,可甘心就这么默默埋没在那荒凉之地,难以一展抱负?”

平清义流定定的看着我,冷漠的说道:“殿下如何又知道臣期翼的是高官后禄?殿下为何又以为臣追求的是青云直上?”

我一愕,没想到他居然会以这么桀傲不驯的语气和神情来对我说话,在这讲究繁文缛节的皇城内,这是无礼之极的表现,身边的中宰相果然出声大声喝斥他的无礼,我一摆手制止了她。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个人真是太有意思了!他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是个全然不懂礼法和规矩的人!他对这宫中的条条框框根本不放在心上,也不屑一顾!这样一个狂放不羁的男子,这样一个随性倨傲的人,怎么会来到这死气沉沉的宫里呢?怎么会被局限在这y暗狭小的皇城呢?他和这个死板的京完全是格格不入!他是只傲气十足的鹰!是匹自由的狼!他应该有更广阔的世界,他应该自由的在这天下随心畅游!

我的心被他的刺激得兴奋起来,心中隐藏了十三年的小恶魔慢慢的苏醒了过来,这十三年来,我第一次这么为一件事,一个人而心狂跳不已!这个人!我喜欢!我欣赏!我太中意了!他和我有着一样的本质,一样的性情,只是我在这世界十三年的教养下,已经学会了收敛自己锋利的爪,学会了隐藏自己那惊世骇俗的本性,也学会了虚与委蛇;可这个人却还是那么的本质张扬,他一定曾经为他的倨傲和生硬付出过代价,所以他才会笨拙的以这种疏远冷淡的态度来对任何人,却让自己处于更被孤立的立场,也会碰更多的钉子!

我的双眼掩不住的灼灼放光,兴奋欢喜的看着他,即使是在桧扇的遮掩下,仍难掩一脸狂喜之色.平清义流被我眼中的喜悦搞得莫名其妙,他微皱眉,神情怪异的看着我,好像我非常的让他为难似的。

“呵呵呵呵呵,右近少将大人真是个有趣的人呢,我非常的期待以后和右近少将大人相处的日子呢,一定会非常的有趣!”我意味深长的狭促的说。

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什么?!哇哈哈哈哈,我分明看见某人的千年寒冰脸在裂开,那冰破的"啪啦"声都可以传入我的耳朵了!他那一直如刀光般森寒凛然的平静无波的气势,似乎被什么打乱,居然在这时荡了一下。

我微向他俯身,以极度娇羞的声音说:“我一直哀伤于马上要面临的悲凄日子,现在看到了右近少将这么个知情解意的人,我的心才稍稍平静,希望右近少将在以后的日子里多多照顾啊~~~”

他的脸色愈加难看,嘴巴喏嚅着不知道怎么回话,我心中那隐藏的小恶魔嚣张的跳得愈发的张狂,我以桧扇遮脸,兴趣昂然的盯着平清义流在扇后窃笑;身姿如浮云般的飘然,我一转身,十二单的蜿长八幅折裙摆画出一道紫色的彩虹,扇起那在空气中飘缈似梦的熏香,我得意的大笑着向殿内走去,全然不顾身后那人几欲抽搐的脸。

哦呵呵呵呵呵,我这和白鸟丽子一样恐怖的笑声,大概会成为某人今夜的梦魇吧?

无关风月,只是对与自己本质相近的人的自然而然的想要接触,想要逗弄,嘿嘿,我真是个坏心眼的家伙啊!在对自己的处境想透后,我现在是越来越露出本性了啊~~~~!

十六 离京

我恭恭敬敬的跪俯在地行礼,向父皇醍醐帝辞行,今天我就要离开这京都,以斋内亲王的身份前往伊势神宫,代替京中的天皇供奉天照大神。

“千鸟羽,来,到父皇身边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半靠在寝台上的醍醐帝虚弱的说。

我走到他的身旁,他微笑着轻抚我的头,我看着他苍白清瘦的脸,疲惫无神的眼睛下是病态的淡淡青影,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我心头一窒,泪水几欲夺眶而出,他曾经是个多么丰神俊朗的翩翩男子,现在却已是形容枯槁,黯然无色。

“父皇,女儿此一去,归期难待,请...父皇保重....身体,女儿会在天照大神....面前为父皇.....身体安康虔心祈求的....”我难过得几乎话不成句.

醍醐帝温柔的一笑,语气轻弱的说:“傻孩子,父皇的心愿就是你一切都好,这样父皇走得才安心。”

我忙抬头急急的说:“不,父皇,您会健健康康的!您会好起来的!”

我鼻子一酸,泪水已经再也忍不住汹涌的奔腾而出,我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他的身体状况是多么的糟糕,我心里非常明白,可就算这样,我宁愿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去想,只想沉浸在这自己给自己的谎言中!

醍醐帝也不置可否,只是慈爱的看着我说:“千鸟羽,这是父皇可以为你做到的最大努力了,伊势虽然偏远,却可以远离这你争我夺的京城,朕一但去了,这京中情况会更复杂多变,只有那伊势神宫内才是一片静土,只有在那,才能让你脱离权利争斗的旋涡。”

“我明白的,父皇.....”我呜咽着。

“只是委屈了你,最让朕怜惜的女儿,做为伺奉天照大神的巫女,你是不能婚嫁的,朕美丽无双的千鸟羽啊,只怕要让你在那遥远的伊势蹉跎了美好的青春岁月,你是这般的美好,是这天地间最光彩夺目的存在,父皇却只能用这种方法保护你.....”父皇无奈又愧疚的说,一双眼满是怜惜的望着我。

“不,父皇,我觉得这样很好,如若是给我不想要的人,让我和一个我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我会死的!我宁愿长伴青灯,夜枕孤月!”我说道。

醍醐帝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似看破几多凡尘俗事的叹息一声,缓缓说:“哎~~,你这孩子究竟是佛陀身边哪一朵般若花化身而来啊,有着这般与众不同的心思。”

他寂聊哀伤的脸,在这明暗交错的殿中愈显孤凄,我的心压抑得几乎要爆开,他的一生是这么的无奈,他对自己是这么的无能为力,他的人生剧目即将落幕,他却从没有有过自己的精彩!

我流着泪以一种仿佛说故事般的平静语调说道:“父皇,无论佛给这红尘历苦的人安排了什么因和果,这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浮世之梦,一场梦结束了,又会开始另一场梦,父皇,这一世如果不是美好的梦,那下一次一定会是一场美妙的梦。”

“父皇,此生不管是苦是甜,女儿也会心怀感激的全心体会,因为这是父皇给予开始的人生。”我诚恳的说。

醍醐帝欣慰的看着我,温柔的笑着,眼中隐隐含泪,许久他才说道:“照顾好自己,朕的女儿,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了,去吧,千鸟羽。”说完;他把代表“别离”的小梳别入我的发中。

我流着泪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我知道,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也将是最后一次给他行礼,从此我不但将与他远隔万里,也将远隔生死茫茫的y阳两界,所以我以最诚挚的感情给他行完了这最后一次的礼。

在礼司神官的宣旨〃勿返京〃的声音中;我走出清凉殿,我听到身后传来父皇无限哀凉的声音:“身似白云飘,心如钱币碎。今君旅远途,我亦悲颓废。”

泪已干,纵有万千悲伤意,也已只赋清风去,此生了,所有哀怨徒枉然。

别了,我这一世最慈爱的父亲,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的,也祝愿你,在即将开始的新的人生旅程中得偿所愿!

神幌飘扬,帐旗摇摆,层层叠叠华丽的幔帆,在丝弦雅乐中,百余名藏人背弓跪礼,背上的白羽辟邪箭林林而立,近卫府的近千卫侍身着庄重衣冠,配刀护卫道路两侧,文武百官身着正式衣冠礼服,跪送于官道旁,在那护卫后满是影影错错的跪着行大礼的百姓。

我的离京队伍在中间穿行而过,这队伍颇为庞大,两百余名岜扈从舍人,近百名的女房,百名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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