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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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带走了她的一切东西,让房间恢复她进来时的原样。我像是心被剜去了一块,感觉剧烈疼痛。我以为这种庸俗的感情永远也不会降临到我身上,现在却傻不拉叽的像个不知所措的毛头小伙子。我为什么不在昨晚妖妖抱着我的时候,对她地说“我爱你”,哪怕让我觉得r麻,觉得不可理喻,但为让她留下来,还有什么是不值得做的呢?

我呆立当前,像是身体的某个部分无声地消失。半晌,走回电脑前,继续看妖妖的信。

“……本来想给你写信来着,可是找遍了房间,竟找不到纸和笔。我记得是有的,可是实在没有力气继续寻找,于是打开电脑给你发个mail吧。

昨晚你问我喜欢你什么。你的迷离?你的满不在乎?你的目空一切?你对性的饥渴?你睡着时像婴儿一样的脸庞?现在我想了想,仍然想不明白,即使今后,这恐怕也不是能一点两点地清楚说出来的事。有没有独在异乡,和你孤男寡女相处的因素在呢?可能有,也许没有。我不想追究这些,我只知道我真的喜欢你。在你只是游戏的时候,也宁愿以游戏的角色参与。人的感情是很微妙的,认真想一想,其实自己也许也有类似于游戏的心理在里面吧。就像你常说的:生活是场游戏,我们玩儿的是真的。即使是游戏,自己也是真的投入。对于这一点,我没有后悔。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讨论过感情的事。你总是对此做出满不在乎和不屑一顾的神情,或者有什么经历让你对所谓的感情深恶痛绝,我无从知道,但我知道你并不是那么不在乎,你的固执就是最好的证明。你总是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当有人试图闯进你的世界,或把你从你的世界里拉出来的时候,你就会表现出这种固执。有时候你的固执很吓人,会伤害别人,更会伤害你自己。你不是在和别人较劲,而是自己和自己对抗。这让所有关心你的人心疼。

这种外在的满不在乎和内在的挣扎似乎形成了漩涡,你自己越来越往下陷,同时也吸引我陷进去,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不知不觉地试图走进你的世界。在我以为我已经成功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原来仍被你摈弃在内心以外的世界。今晚当你说你对我和对其他姑娘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时候,我的心里像是被冰冻了似的,一下子失去了意识,老半天才缓过劲来。无论如何,我总以为我在你心里会有一点不一样的,你最近逐渐表现出的温情也好像在说明这一点,然而,还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是你内心没有真的感情吗?不。直觉告诉我,你是有所感觉的,只是还不彻底,也许是你还没遇上那个能真正打动你的人,也许是我能量还不够。或者,是你自己在逃避自己。

以上是我的自以为是,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也好,让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彼此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段时间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也别。不管想出什么结果,我希望三个月以后我们都能坦率地告诉对方。三个月够了吧?也许够了。实际上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才几个月。这三个月,我会去一些地方。很久以前我就向往一个人旅行,在陌生的人群,或是在只有自然的山野,只是作为一个不被关注和打搅的个体旅行。这中间,我会陪绢子去海边,她的生命已经不多,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就这么说定了,现在是2002年9月25日,三个月后的今天,我们见面,谁也不许不见面就逃开。见面,然后分开,或者拥抱,或者对对方说:对不起,我还没想清楚,再给三个月吧。我现在在想,三个月以后,我们会在哪里见面呢?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我真傻,但还是不由自主要想这个。

妖妖。“三个月后我将在哪里?在路上,或者是在天堂?我们还能面对面说道别或者拥抱吗?不会了。永别吧,妖妖,在我生命最后时刻打破我的壁垒的自以为是的姑娘。

我关上屏幕,泪水在脸上恣意纵横。我自认为是个无所谓的人,那么,让流泪也变得无所谓吧。

第十五章 寻根

49、寻根

几乎三个月来,我第一次打开我的手机。经过这么多天,所有想要找我的人可能都绝望了。

“喂,你好!”我还不太习惯张口说话,没有回答。这些天,我窝在房里,拔掉了电话c头,除了吃准备好的几箱方便面,就一直蒙头大睡,有人敲门也不应。就像一粒石子沉入大海,我沉入茫茫的寂静,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然而,还是有无数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凸现出来,从房间的任何角度冷冷地看着我,我无所遁形,又无处可去。我起身,打开所有的灯,房间里灯火通明,然而并不能让我安定。我有时会突然浑身发冷,即使打开暖气,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还是冷得发抖。有时候又热得不行,即使打开冷气,赤身l体,还是浑身冒汗。房间里仿佛时常有不知谁的窃窃私语,我努力克制,不参与其中,只做一个冷静的旁听者。

“喂,是谁?怎么没声音啊?”“……是我。”我被自己吞唾沫的巨大声音吓了一跳,然后感觉突然缓过劲来。

“安总啊!你在哪里?唐董事长找你很久了。”“别吭声,我有事找你,不想让别人烦。”“好,好,有什么事?”“我记得你说过的战友聚会是今天吧?”“对啊。”“今晚安排在哪里?”“森林大酒店。怎么,你要去?”“对。”我挂上电话,关机,随手扔在房间的某个角落,然后有条不紊地刮胡子,洗脸,给头发上了点摩丝,穿上西装,打好领带,让自己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我知道这是我该走的时候。与其让脑瘤来结束,不如用我自己能掌握的方式,就象老唐,至少最后保持了一个胜利者的姿势。我把房间收拾了一遍,让它尽可能看起来有秩序。然后打开电脑,准备给妖妖发个“对不起,再见”,然后删除电脑里的一切记录。小管家的头像又跳出来,调皮地提醒我有新的邮件到。不管是谁的邮件,在这个时候打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想删除它,鼠标点上去,却看到这封邮件来自妖妖。我停下了,闭上眼,终于没有删除。

“安生:我现在在海南。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让我对人生有了更多的思考。绢子刚刚离开我们,在她妈妈的怀里,面向大海。这个小小的生命,在最后时刻十分顽强。在重庆的时候,她的病情已经恶化得很严重,医生也已经放弃了任何努力。当她对妈妈说,她最后的一个心愿是看看大海时,医生们都认为不可能,说她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到海南。但她竟然做到了,虽然路上几度在妈妈的怀里要睡着,但又顽强地醒过来——她怕一闭眼就永远不能睁开。

我和她妈妈一路轮流给她讲故事,以保持她的精力。因为心情悲伤,故事根本不可能讲得完整,但她还是认真地听着,我们讲错了,她还用微弱的声音补充。有一次我当着绢子哭出了声,绢子却反过来安慰我:妖妖姐姐别哭,一哭就不漂亮了,就不是绢子心中的那个妖妖姐姐了。姐姐笑一笑,为绢子保留那漂亮的形象,好吗?在这个坚强的小生命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一切又都弥足珍贵。绢子离去的瞬间,我泪如雨下,仿佛失去的不仅是绢子,而是生命中的全部。突然很想你,即使像从未见过面那样重新开始,也渴望能再见次到你。我一边流泪,一边拨打你的电话,可是你一直关机,我发疯似的在雨中奔跑,找到这间网吧,给你发来这封信。本来说过,这三个月中不和你联系,但我现在无法自持,还是想告诉你,请你一定遵守见一面的约定,不管结果如何,一定要见上一面。一定。

妖妖。“是今天刚刚发出的。也许此时妖妖就坐在海边的某个网吧,面向大海,默默不语,全世界的大雨在她面前纷纷而下。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妖妖的信,直到所有的字迹在我的眼泪中模糊,然后点击硬盘格式化,消除一切痕迹。

出门以前,我看到门边有一张喜帖,我打开来看了看:恭请安生先生暨花妖小姐参加十月一日在万豪大酒店举办的婚宴,新郎熊伟、新娘余利。看到我的名字和妖妖的名字站在一起,我再次热泪盈眶。喜帖是特别印刷的,上面有熊伟和余利幸福的笑脸,我把他们轻轻地扔在沙发上。

在重庆森林大酒店,当电梯到来的时候,我看见丁树声搂着一个不认识的小妞走出来,看见我,有些尴尬,但还是站住了。

“安静……她还好吗?”我看着他身边那个穿着低胸t恤超短牛仔裤的妞,没有言语。

丁树声讪讪地放开楼着那妞的手,叫她先去前面等着,那妞看了我一眼,不情愿地在前厅的沙发上坐下,随手从报架上抽出一本画报翻看,眼睛不时往这边瞟着。

“安静最近身体怎么样?”“你们不是都离婚了吗?还关心她干嘛?”丁树声一听,瞪大了眼睛:“谁说我们离婚了?”“没有?”这下轮到我吃惊了。

“你真不知道?”看着我茫然的样子,丁树声说,“她怀孕了。”我愕然:“……是那次?”丁树声点点头。

“真能啊。”我不无嘲讽地说。他和小妹要了几年孩子也没要上,却在那种情况下怀上了孩子,这讽刺可真够辛辣的。

“法院也因为这个判了她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我跟法官说不告她,可是人家不听,说刑事案不能撤。”“干嘛,这时候假慈悲,早干什么去了?”“……大哥,你帮我劝劝你小妹,别拿掉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不离婚也行。”“你自己不会去跟她说?”“我去了,不让我进门,送的东西也给扔出来,大哥,求求你。”我看了看在那边不耐烦地坐着的妞,又一言不发地盯着丁树声,然后狠狠地说了句:“滚!”电梯到达,我走进去,丁树声在外面喊:“大哥……”电梯门关上,他的喊叫立刻被掐断,就像一只突然被人扭断了颈项的鸭子。

我在服务小姐的带领下,来到包房,两张大圆桌旁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这种各式各样是他们穿的风格迥异的服装带给我的感觉,在一堆西服、夹克中间,还有几个穿军装的人。其中一个穿军装的家伙端了一杯酒走过来,指着我大声说:“嗨,你这家伙,怎么今天才来参加我们的战友会,是没把战友们放在眼里吧?”我看着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并不认识,这里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但所有人都摆出和我十分亲切的样子。桌子边那帮人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冲我喊:“还站着干什么?迟到了,入席三杯。服务员,换大杯子!”我看到里面有个家伙把茶杯里的水倒了,然后往里面倒五粮y:“没说的,这么多年不露面,先得把这个干了。”身后有人推着我不由自主地往桌边走,我在桌子边站定,才看清推我的人是沈汉。

“他们……”沈汉见我疑惑地看着他,于是向我解释:“这里的人没有你同期二连的,有些是其他连队,有些是咱们退伍后才进去的,所以你可能不认识。刚才我已经告诉他们有个战友要来。”边上一个家伙大着舌头喊:“别说了,先喝酒,喝完酒再交待革命历史!”原来这些家伙也不认识我,却做出亲热无比的模样,我差点以为他们属于我失去的记忆里的人。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那帮家伙热烈鼓掌。

刚才倒酒的家伙又给倒上一杯:“哥们,够爽快,再来一杯!”我看着眼前这些热切期盼的脸,似乎他们此刻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在看我喝酒上,于是不吭一声,端起茶杯又一饮而尽。

“好!”包房里再度爆发出一阵大吼。那家伙把第三杯递给我。沈汉在我身后问:“还行吗?要不,这杯我代了?”我端过茶杯,第三次喝了个底儿朝天。几个人上来,把我拥住,坐在椅子上,做出欢迎战友归队的姿态。

沈汉大声向大家介绍了我,隔壁桌一个穿西装的家伙端着酒杯站起来喊:“二连的兄弟是好样的,为二连干杯!”于是大家乱纷纷地站起来碰杯,喝酒。我挤过去,看着那个家伙:“你是二连的?”他夹了一大口菜在他胖乎乎的嘴里嚼着,含混不清地说:“不是,我是三连,九三年入的伍。”不是二连的为二连干什么杯!我问他:“你知道大傻吗?”他摇摇头:“不认识。”却随即站起来,端着酒杯喊:“为大傻干杯!”一帮人又乱哄哄地站起来碰杯。碰完杯,也没人问大傻是谁。

我在一片闹哄哄中站起来,大声问:“你们知道大傻吗?”这声喝问突如其来,让人无法把它和现场的场景联系起来。这帮家伙端着酒杯面面相觑,似乎我问了一个让他们不可思议的问题。

“他是我死去的一个战友,我想知道他怎么死的。”没有人回答,仿佛大家的意识依然停留在先前的状态。

“为死去的战友干杯!”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大家如梦方醒,纷纷站起来举杯:“为死去的战友干杯!”干完,场面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我没有再问有没有谁认识或听说过扁脑壳,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也隔一会儿就稀里糊涂地站起来和大伙碰杯。这里根本不会有人认识什么大傻、扁脑壳,更不会有人费劲去追忆关于大傻和扁脑壳的事情,这帮人根本就是找个因由每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这么放纵一下。

喝到中间,一个很有派头满身名牌的家伙大声唱起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旁边有人用筷子敲着节奏,然后不断有人应和进来,唱歌声和敲碗碟桌子的声音响成一片,唱完,又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几乎所有部队的老歌都让他们唱了一遍。

沈汉搂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吐着酒气说:“怎么样?好玩吧?这里面有副县长、局长、师级军官,也有大公司老板,可一坐进来就他妈什么都放下了。”说实在的,我对部队生活并没有什么怀念,不管在哪里,不管干什么,不管是自己年轻和年老,本质上都一样,没有什么是值得特别留存的。这帮已经在各个行业很有成就的家伙,刚才对我提起的一个死去的战友完全无动于衷,这会儿却很投入地唱着这些老歌,甚至可以说是深情款款的样子,让我有些迷惑。他们究竟是在怀念那段时光,还是根本就把那段时光美化成一种精神寄托?

歌声渐歇,带头唱歌的家伙站起来,大声说:“同志们,我宣布,现在开始打靶!”“好!”一帮人乱成一片。

“打完靶有事的战友先走,没事的带着自己的姑娘,咱们在原地儿,接着喝!解散!”沈汉交给我一把房间钥匙卡,我立刻明白了打靶的意思。虽然很久已经没有接触过姑娘,但我似乎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此刻因喝酒过多,头痛欲裂。反正去哪里都一样,哪里都不是归宿,我接过钥匙,踉踉跄跄地来到楼上房间,没有开灯,借着走廊的微光扑倒在床上。

我应该想起大傻和扁脑壳,而实际上,此刻我脑际浮现的是妖妖的脸。我始终还不清楚我对她的感情,我承认我对她产生了一些有别于其他姑娘的特殊的东西,甚至真的试图在她身上尝试一下爱的存在,究竟是她打动了我,唤起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还是我因为这种孤男寡女的相处形式产生了错觉,不能确定。当她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的确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感念的东西,我和她的交欢,不是距离,而是归宿。那么妖妖呢?这个纯真的姑娘是什么感受呢?她清楚自己吗?或者她也是错觉呢?

房间的灯打开了。我的头埋在被子上,说:“不用了,你出去吧。”那个进来的小妞也许没有听清我的话,走过来,跪在地上替我脱鞋。我坐起来,想叫她出去,然而,看到她的脸,我怔住了。这是一张似乎很熟悉的脸,很自然的眉毛,挺拔的鼻子,瘦小的瓜子脸,特别是那眼睛,大大的,黑仁占据了大部分位置。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没有ktv包房小姐的俗不可耐的浓妆,穿着也很清秀。

“你是哪里人?”“东北人……在重庆读大学。”姑娘一口东北话,当她说自己在重庆读大学的时候,有些难为情,却又为自己说出来感到轻松。

不是,不是我以为的人,我好像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以为她是谁,连我自己也不胜了了。

“为什么出来做呢?”问长问短可不是我以前的风格。

“学费很贵。”“我不用,你出去吧。”姑娘微微有些失望,但并没有像其他小姐那样缠上来,点点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她站住了,我掏出四百块钱,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接住了,居然低头说了声谢谢,出去了。我倒头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些纷乱的前后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场景在我的脑子里交替出现。一会儿是丛林,一会儿是城市,一会儿是老唐,一会儿是远处哨所的缅甸小伙,大傻,扁脑壳,古萍,妖妖,甚至是已经从我的生活里淡出的余利和阳阳……就在纷乱的场景中间,突然出现一个清晰的信息——我想起了我刚才差点以为那姑娘像谁,是啊,大傻的妹妹,那双眼睛,大大的,黑仁占据了大部分位置。

“哥,我长大了也能穿军装吗?”“不,他们不招收女兵。”“哥哥骗人,哥哥骗人,电影里就有女兵!”“咱们农村姑娘当不了女兵。”“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安哥,我哥哥骗我,是吗?”那双黑眼睛看着我。

“是啊,他骗你呢,咱们玉茭长大了当女兵去。”“哦,我要当女兵咯,我要当女兵咯。”我想起来了,那个在重庆永川黄瓜山的乡村。探亲假,我没有回家,而是和大傻一起去了他在乡村的石屋。那个秋天,山上的茅草金黄。就在这个秋天,老爸在医院去世,部队辗转通知了我这个消息,我没有告诉大傻,第二天,和他一起踏上了回哨所的归程。

我打开房门,来到楼下包房,又有一帮家伙围在里面喝酒,沈汉也在,每人身边坐了一个妞。那个带头唱歌派头十足的家伙见我进来,冲我喊:“嘿,怎么样,那妞够爽吧?哥们以前上过,技术不错,所以介绍给你。她有没有跟你说她是大学生?”他见我茫然地看着他,得意地说:“把你骗过了吧?哈哈,老子没有上她的当,照样把她干得哇哇叫。”这家伙牙齿黑黄,边说边挥舞着拿着烟的右手,还在他身边的妞脸上拗了一下,满脸得意的神情。但随后他马上变得惊慌失措,因为我突然上前抓住了他的领子,把他的脸拉到自己跟前。

“你认识大傻吗?”他不知所措,完全不清楚我问他这句话的用意,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认识、怎么了?”我挥拳在他脸上狠狠地来了一下,把他打到地上。

“c你大爷,你干的是他妹妹。你们他妈的干的是你们自己的妹妹!”所有人都看着我,没有吭声,也没有人上来劝解,好像脑子已经停顿,不明所以。半晌,那家伙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地问沈汉:“他怎么了?”又看着我身后:“你有哥哥吗?”我回头,那个大眼睛姑娘在另一个战友怀里,刚刚走进来,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心地回答:“我没有哥哥,我爸妈就我一个。”“c!”我转身走出包房。

我不知道今晚我为什么要发火,我他妈以前不也这样乐此不疲地和各种款式的姑娘交欢吗?难道因为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就有资格像个卫道士一样责骂别人?要不你就彻底堕落,要不你就永远清高,这副谁都排斥的模样简直让人恶心透顶,比那帮家伙更他妈让人恶心。

夜风中,我走过解放碑广场,人们一群一群,表情却各不相容,他们也只是孤男寡女,因为仅爱自己。四面高楼林立,解放碑像是一具不合比例的阳具,可笑地萎缩在广场中间。这就是这座城市的根。

50、什么是归宿?

大巴从高速公路下来,停靠在永川市客运中心。候车室里南来北往的人歪七扭八地坐在玻璃钢椅子上,里面混合着香烟和汗味儿,还有谁包里浓烈的海产品干鲜味道。我仰着脖子,看了看显示屏上滚动着的客车时刻表,费劲地寻找去黄瓜山最近的车次,那是十分钟过后一辆到四川泸州的过境客车。

半个小时后,客车就颠簸在了黄瓜山山脉。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路上,车窗外掠过的都是掉光了叶子的孤独的梨树枝条。一些梨树枝条上挂着采摘后没有清理的白色塑料袋,远远看去,就像开着一大片繁茂的梨花。大概见我看着梨园的目光过于专注,旁边有个本地农民主动告诉我,这些塑料袋是梨子成长期套在果子上延长生长并起保护作用的。我向他微笑了一下,继续看着窗外。

单调的景色终于让我厌倦,我昏昏欲睡,于是告诉驾驶员,请他在客车达到一个叫尖山的地方的时候提醒我下车。驾驶员告诉我,这条公路沿途没有一个叫尖山的地方。我感到十分错愕,难道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根本没有叫尖山的地方?坐我身旁的青年农民笑了,向我说:“我也到茯苓——尖山是那里很久以前的地名了。”我再次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并很快进入梦境。梦境中,我似乎在一个晃动着的永动器上,想停止,可是怎么也停止不了。

当我和那个青年农民走下客车,走上一段山路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进入了十分熟悉而亲切的情景。眼前的一切和十多年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远处层峦叠嶂,黛色的山形起伏不定,像是一个姑娘的侧影,端庄而妩媚。山路两旁是一些浓密的蕨类植物,宽大的叶面把地面遮得严严实实,这是一种对现状无动于衷的植物,从冬到春,并不曾有什么变化,它们完全脱离人类的生物钟,从几万年前就以这种姿势生长,人生的悲欢离合,在它们眼里不过是新长出而注定将枯黄的叶片。行进了一会儿,山路钻进了一片树林,全是松树,远远看过去,松针就像雾一样轻盈。路上落满了已经枯黄的松针,踏上去很柔软,让人的心也跟着陷落。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溪流淙淙地流着。

这个青年农民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一路上只有我们脚步的沙沙声,这让我身处其中感觉十分惬意。快要钻出树林的时候,一条几尺宽的小溪流到脚边来,水的清澈让我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青年农民趴在溪边掬了几捧水扑在脸上,又埋下头大喝了几口,溪水经过喉咙的声响很大,“咕隆咕隆”,让人感到这种享受的感觉十分愉快。他站起来,打了个很响的嗝,说:“这水没一点污染,比你们城里的矿泉水还好。”我点点头,但并没有去尝试,那个味道我知道,清冽甘甜,似乎是把整个山林的味道久久地留在齿颊间。

走出树林,青年农民向我指了指山脚的几处村落:“下面就是文胜村。”然后道别,向另一条路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我看了看山下那些反s着天空蓝光的水田,以及掩映在几处竹林间的村落,然后继续走在山路。

进入文胜村的土地,路旁有几个农民在悠闲地劳作,不时有人和我点头打招呼,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认识他们,但他们自然的亲切劲还是使我不由得点头回应。有一个小伙子远远地看见我,飞快地跑了。一会儿,在通往大傻家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姑娘,我没怎么费劲就认出了她是谁,是的,这双眼睛我还认得。

“安哥!”玉茭惊喜地喊,“真是你,刚才大强说是你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刚才跑开的那个小伙子站在她的身后,带着腼腆的笑容看着我。

“你就是大强啊!长壮实了。”我眼前浮现出那个秋天,一个老跟在我们后面跑的小孩的身影。奇怪,一来到这里,我的记忆就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大强跟我招呼了一声,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我们一起往玉茭家走去,转过一片竹林,在我眼前的不是那破旧的石屋,而是一栋贴着外墙砖的两层小楼房。

“房子变了。”

“是啊,从1994年起,我哥部队每年都要从重庆寄来一万抚恤金,我们就盖了这房子,另外种了一大片果树,你看——”玉茭指着屋后的半坡上,“全是黄花梨,你要是早两个月来,就可以尝到香甜的梨子了。”

“部队每年给大傻一万抚恤金?大傻和扁脑壳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哥的死……部队是怎么通知你的?”“说是意外死亡。我去部队的时候,就看到两个骨灰盒。”玉茭说着这些事的时候,虽然眼睛突然变得有些迷茫,但语调还是很冷静。

“两个骨灰盒?”“对,我哥的另一个战友,是个孤儿。我想,他们是希望不孤独的,就把两个骨灰盒都领回来了。现在就在那片梨子园里,每当春暖花开,很美。”我看着那片梨园,想像光秃秃的枝条上开满梨花的样子。

我们没有进屋,玉茭领着我绕过房屋,跨过屋后的一个小溪,来到半坡,在一片梨树环绕下,静静地躺着一方坟茔,没有墓碑。我们在坟前站了很久,我无法将大傻和扁脑壳和这个沉默的土堆联系起来,他们对于我的记忆,只能是那片亚热带丛林。我从没有试图走进过大傻和扁脑壳的内心,他们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我们甚至对对方的经历都不是很了了。我们三个人,总是能在那个孤独的哨所长时间的保持着沉默,就像三棵植物。

“那个时候我没有看到安哥,有人说,你在部队的一个什么疗养院。那个地方不允许人随便进出。”我们重新走下山坡,涉过小溪的时候,玉茭说。

“我记不得了。”我看着眼前这片宁静的田野,坦然地说。

“你不记得了?”她惊鄂地转脸看着我。

我点点头,指着自己的脑袋:“记忆缺失。”顿了顿,又说,“你说的部队疗养院我知道,那其实是一个精神病恢复所。”她站住了:“近几年你还好吗?”“很好。除了缺失一段记忆。你呢?”“我现在是乡村教师,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忙碌,也充实,剩余的时间可以管护那片梨树。”她继续走,隔了一会儿,轻轻问:“那么,你也不知道我哥死去的真相了?”我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影,觉得十分优雅,完全不像是个农村少女。我叹了口气:“是的,就是这里,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我们走进屋,玉茭招呼我坐,给我倒茶,抓来花生和胡豆。

“饿了吧?我给弄点饭去。”我点点头,她走进厨房,忙碌起来。

“你随便坐坐吧。”她在厨房里喊。

“哎。”墙上有个很大的镜框,里面整齐地放了十几张照片。其中有几张是大傻、扁脑壳和我在丛林里照的,还有一张是在新兵连,大概是一次匍匐前行练习后的合影,照片里的七八个人胸前都满是泥土。所有人都傻呼呼地张着嘴,我站在他们中间,表情严肃,一笑不笑。镜框右下角竟然是一张汇款单,时间是2001年10月,金额一万。我的心里突的跳了一下,因为汇款单上的字迹,分明是我的!汇款人地址栏写的是560832部队重庆办事处。

“这张汇款我本来想退回去,可是邮局说并没有这个地址,我就放在这里,再也没有去领——家里并不需要这笔钱了。”玉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哦。”这个新的发现让我摸不着头脑,1994年应该是我的广告公司刚走上正轨的时候,从那时候起,我每年都给大傻家寄来一万元。从我和大傻、扁脑壳的关系,寄钱无可厚非,可我为什么要杜撰一个没有的地址呢?

“吃饭吧。”吃完饭,天色渐渐暗下来,玉茭带我上楼,指给我休息的房间:“这是我哥的房间,我的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你哥的房间?”“……是的,建房的时候,专门留了这么一间,这样,让我感觉我哥还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从部队回来。”玉茭说话的时候,看着我,昏暗中,我看见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温情。我也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姐妹。

“安哥,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玉茭说,顿了顿,后面这句话明显带着一点鼻音,“就像看到久别的亲人。”“我也是。”我伸出手,她也把手自然地伸过来,我把它们握在手里。这是一双略微有些粗糙,但十分温暖的手。她好像有些无力,于是干脆把肩膀靠过来。我轻轻地搂着她。夜色越来越沉。她的身上是一股好闻的山野的清香。

“我六岁那年,爸爸精神病发作,用斧头砍死了妈妈,哥哥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我们家精神病是有遗传的,据说传男不传女,男的在四十岁以后都会有精神病征兆,爸爸精神病发作以后,对哥哥打击很大,他沉默了很久,跟谁也不说话。后来爸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哥哥也在第二年去了部队,把我托给了大姨。”大傻从没有对我说起过他的这些经历,他像我一样把自己埋藏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保持几天沉默,有时候又狂放得吓人。那些在丛林的日子,我们与各自不相干的个体相处融洽。

玉茭在黑暗里轻声说着,身体有些发颤,这些话,也许她从没有跟别人说起过。我用了用力,她于是转过来,把头埋在我的胸口。我听到低低的啜泣,我无力安慰,也知道她需要的并不是几句安慰的话。怀里的躯体有些柔软,健壮而有弹性的茹房在我的胸前随着啜泣微微颤动。虽然此刻我根本没有什么下流想法,但下面依然不自觉地有些发热发硬。她也许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慌乱地离开我的怀抱。我放开她,看着夜色,心里骂自己真他妈不是人。

我们彼此沉默了一阵。我突然想到妖妖。她现在在哪里?我想像妖妖在白天的某个时候停留在某地的山溪小涧,听水流的咚咚声,然后茫然地望着没有穷尽的天空。或者,行走在某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置身在没有空隙的人群之中,让脑袋失去思考的余力。然而,在某个间歇,她还是会走到一个没有人注意的窗前,看着灯火辉煌的城市,轻轻地啜一口手中的绿茶,若有所思。城市糜烂着,她是唯一的美丽。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隐隐地发疼。

“我哥常提起你和那片丛林。”玉茭看着夜色中的不知处,说。

“你哥和扁脑壳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我哥也是这么说你们。”“那些在丛林里的日子永生难忘。”“永生难忘。”黑暗里,玉茭的眼神熠熠发光,好像那些日子她曾亲历,“我常听我哥说起。那是一个远离世人的环境,一切都单纯地保持原始的生态,好像那里才是人最好的归宿。”归宿!这个词一下击中了我,我感觉脑子里有些东西瞬间分崩离析,又慢慢地重新组合。是的,归宿,大傻、扁脑壳、我,我们的确是在寻找归宿。当我们一遍一遍地玩跳坑游戏的时候,是不是都在心里希冀有一次会亲吻上那尖利的竹片呢?我走进房间,没有向玉茭道晚安,忍住突然出现的剧烈疼痛,身子一折一折地弯下去,倒在床上。

第二天,我在窗前远远地看了看掩映在梨园里的大傻和扁脑壳的坟茔,我没有再去打搅他们,和玉茭说了声道别。

“这么快就走?”“是啊,原来想来寻找什么东西,可是用不着了。”“寻找什么东西?”玉茭看着我,不明就里。

我指指脑子:“这里缺失的东西。”“记忆?”“归宿。其实哪里都是归宿。”我对她笑了笑,然后走上了回归城市的路。她站在那里,好像还不明白,努力地思索。我转过几道田坎,走上了上坡的路,看见她还在原地。然后她突然扬起手,向我挥动,大声喊:“哥!”我向她挥挥手,心里有一种被牵挂的温馨,转身钻进了那片松林。

一个小时后,我乘上了一辆由泸州开往重庆的大巴,由于是中途上车,已经没有了座位,我拉着手环,站在门边,身子随大巴一晃一晃的。有一刻,售票员以为我在打瞌睡,善意地提醒我要小心,我对她笑了笑,说:“没事儿。”重新把身体站好。

过了一会儿,一个乘客中途下车,售票员招呼我后面有空位。我走过去,空位旁坐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我对她笑着点了点头,弯腰坐下。就在我还没有坐上座位的一瞬间,大巴突然紧急刹车,我向前一扑,额头狠狠地撞在了前排扶手上。

“你没事吧?”我身边那姑娘在我坐下来后问。

“没事。”我摸摸额头,确实没事。

大巴重新开动,我看到一个老农牵着一头牛从车窗边走过,刚才就是这头牛闯了祸。那头牛看着大巴,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哞”地叫了一声。我转过脸的时候,正好和它四目相对,它的眼睑上驻着一只苍蝇,它把舌头卷起来驱赶,可是够不着,难受地眨了眨眼睛。看到它这副表情,我笑了,想跟身边这个姑娘侃句玩笑,但眼前黑暗突然来临,我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第十六章 轮回

51、你在流泪……

那是你在哨所的最后一个夜晚。月光很好,丛林无比的静谧,连平常讨厌的蚊子鸣叫似乎都已经远去。透过窗户,你看见丛林的树木在月光照s下像是个纯洁的处女,婀娜的枝叶沐浴在洁白的光华中。你感到一阵恐惧,对你将要回到的城市的恐惧,一想到城市拥挤的人群你就忍不住要颤抖。在丛林的日子已经让你习惯了植物一样的生存方式,那些每个走到你身边的人,都将试图和你交流,你将怎么面临这一切呢?

你看了看大傻和扁脑壳,他们似乎已经睡熟,呼吸均匀。昨晚你们沉闷地交谈了一夜,都是一种对未知的怅惘,你主动提出今晚你值岗。低纬度的亚热带,阳光来得早,特别是夏日。月亮还没下去,阳光就要出来了。你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你并没有费力就做出了决定。

你悄悄走出哨所,没有惊动大傻和扁脑壳。你看到东方的天空已经有一些红晕,你默不做声地找到那棵大树,从下面挖出你早已削好的竹片。你试了试,很尖利,硬度也很好,你看到自己的拇指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几颗晶莹的血珠渗出来,很美丽,你从不知道血珠的形状这么好看,专注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条斯理地把竹片集中到一个麻袋里,扛到陷阱边。在这里,你放下麻袋,掏出只烟静静地抽着,看着烟头在灰暗里一明一暗。你又拿出一支竹片细细观赏,想像它麻利地穿过自己的头骨。一只烟抽完了,这个过程实在短暂,你有点遗憾,但还是站起来准备开始工作。

突然,一只大手从身后把你摔倒,你惊慌地回头,看到大傻紧张的脸。

“快卧倒,丛林里有动静。”你顺着他野兽一样灵敏的目光,看像前方,然而除了在树木间逐渐变得鲜亮的晨雾外,什么也没有。大傻把枪递给你,向你示意分别迂回包抄。可是你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你努力看着前方,还是什么也没有。

“有什么情况吗?”扁脑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你的身边,你想说什么情况也没有,是大傻在退伍前的最后一天想跟我们开个玩笑。这个破地方,连野兽都不来出没,还会有什么情况呢?但就在这一刻,你看见前方的灌木里伸出一个黑dd的枪筒,正对着扁脑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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