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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药汁的手帕叠拢,端整地放在几案上:“他这样说,倒露了怯,足可证明他对我有多忌惮。”提及曾山盟海誓的情人,文华熙却冷漠得反常。凶荼无从窥破他的绝望,只当他是死了心,便任由文华熙赤裸的手臂无力地滑下他的肩头,颔首道:“大约刚刚篡位,底气不足。但无论你是不是他口中的十恶不赦,都是献给本王的一份大礼。”

若来日烽烟再起,文华熙的身份无疑大有文章可做。他也明白这一点,长长的眼睫冰凉地合拢:“所以您还是容我活着的好。”

欢事方毕,凶荼汗津津的胸膛拢着他,两人肢体亲密得毫无罅隙,眼神却不曾片刻交汇。

文华熙向暖裘内蜷了蜷身,裸露在外的肩头寒意瑟瑟:“请您通传外面的女侍,再煎一碗药罢。”

“你吐了半碗,反倒要浪我的药材。本王现在开始觉得你是个亏本生意了。”凶荼大笑数声,披衣出得门去。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眼帘,文华熙便茫茫地瞪着帐外连天飞雪,惨笑一声

口中鲜血浸染了整张白帕。

此后胜利者也并未因俘虏的病痛而加以怜惜,依旧随心所欲地亵玩他。文华熙被零碎折磨了一路,到王都时仍昏沉未醒。

他神志不清地被人押送进了魔王的后宫,睁眼时发觉自己置身一处宽大床褥,碧玉钩,销金帐,帐外还点着安神香,并非想象中的森寒牢狱。

文华熙自榻上支起身,阖眼轻嗅:“是伽南香味……”

夕琼就守在外间的暖阁里,立刻掀起了帘幕喂他服药。文华熙笑道:“每天一张口就是饮药,我怕是把半生的药都喝尽了。”

话一出口,便觉不详。他的后半生也随着药汤沉浮,断在了这北国风雪之中。

夕琼稳稳地放了药盏:“奴婢听说此处是魔主安放神族妃嫔的行宫,名唤长思殿,但除却外间的守卫,不知为何一个人都没有。”

文华熙摸了摸身下帐褥:“这些物什都有人在用,旧主离开不久。”

“是,这香也是奴婢在衣箱里发现的,香饼还余了半块。”

夕琼小声向文华熙低叙一路见闻,那魔主班师回朝,自是威仪赫赫,镇守都城的祝火将军率众出迎,七七四十九名击鼓手以长戈击鼓作舞,连天喧闹里洞开了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魔族正值冬日,王都郊野枯萎的蒿野花花瓣皱缩,隐约可见曾浓郁过的暗紫,夕阳烈烈泼洒了天幕,黑压压的城门上竖满枪戟。

魔族立王同神族不同,并无门第世袭。前王驾崩之时,大萨满的祭台上会燃起天命之火,被选中的天命之子在原野上搏命争斗,最后活下来的一人将高扬用战败者白骨捆成的箭矢,向着祭台不灭的火种射出最蓬勃的一朵蒿野花。

故此魔族部族间的权力博弈虽也激烈,却无法干涉王权。更兼之女性一样悍勇自由,联姻的作用也就极为有限。

这也就是为何魔主到了如今年纪,仍然没有一位王后。

夕琼皱眉,慎重道:“魔主喜怒无常,宠妾虽多,却都没有什么位分,时常还随手赐给大臣。后宫只有一位皇妃,是角弓将军的亲妹,狴犴一族的宗女。”

文华熙缓缓思索:“你打听得很清楚。”

夕琼促狭地自嘲:“一身修为不能施展,听墙根的本事倒还在。”

文华熙低叹:“看来我们也只能在这深宫求生了。”他无奈地理了理过长的衣袖:“只有宫装……?”

凶荼的笑声踏了进来:“你既然伺候本王,自是本王的妃妾,宫装很适合你。”

魔主换了身礼服,一样是冠冕加身,身后提灯的宫监和侍卫排成了长列,泥雕木塑般地镶满了长思殿中的夜幕。

执事内监已白了头,还紧闭着双眼,躬身轻语:“陛下,皇妃还等着您过去。”

凶荼不耐地挥了挥手:“就说本王醉倒在夜宴上了,让角弓去看看他妹妹。”执事内监犹疑一刹,终究长鞠一礼,不敢抬头,带着侍卫鱼贯而出。

他跨过门槛时眼睛依然紧闭,却一步未错,文华熙这才确定他是盲人。

凶荼看着他,笑,将十二章纹的敝膝重重掷在了地上。

“陛下,您喝醉了。”

“嗤,借醉才有由头离席……嗝儿!谁、谁说本王醉了!本王分明没醉!”

他枕在了文华熙膝上,文华熙替他揉按着鬓角,修长十指温和地卸下了魔主头顶沉重冠冕。凶荼自己是不会更换繁复礼服的,群臣欢宴又少不得正装,揪着领口闷得浑身痒痒,宴无好宴,还不如来看看他的俘虏。

文华熙吹灭了几盏灯烛,醉酒之人便不会觉得刺眼。接着他又添了一小剪的香,扶着凶荼的头,服侍他饮了一杯温热的水。

凶荼晕陶陶的,醉眼明灭间只见文华熙容颜慑人,教人只是盯着,便能浑忘了呼吸。

他疑惑地摸着文华熙的脸,只疑心这不是世间真实存在的人。大皇子温柔地垂下了眼睫,挤了温热的帕子,耐心擦拭着他汗涔涔的额头。这举动更让凶荼感到恍惚了,尊贵的皇子竟然这么会伺候人?

文华熙在他看不清的瞬间阖上眼:“从前照顾醉酒的人……照顾习惯了。”

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平日严肃端方,打了胜仗才敢酣醉一场,狂态尽显,次次都是他在侧亲手照料。

往日多少情意,而今便有多少不堪。

凶荼真醉了,甚至没有同他计较这些。魔主牵着文华熙的衣袖深嗅:“什么香?从前她们也熏,今天我才闻清楚……”

“你们这些神族人,娇贵,太娇贵。你要宝贝你活着的族人,本王也要奖赏臣下,索性打发了她们去抵。”凶荼嗤笑一声:“这香你若喜欢,倒可以继续点着。只是软绵绵的,有什么趣味!”

文华熙的手一顿,原来这座宫殿曾居住的宫娥们,是被凶荼又一次分赏了臣下。夕族俘虏既有用得着的,凶荼便没有把他们当做娈宠。然而长久血战后的情绪又确实需要发泄,魔族对贞节毫不在乎,他便把自己宠幸过的贵族俘虏扔了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动作。魔主这样故意说给他听,讽刺他的无力和伪善,究竟是真醉假醒?

文华熙着一袭曳地宫装,轻纱缭绕,以金线绣出妖冶合欢。明明是女子的裙衫,因大皇子清瘦,竟缥缥缈缈地勾勒出他的腰肢来。凶荼看着看着,握住了俘虏的手腕,心满意足地感到了困倦。

文华熙被他拽得不得不停了动作,只得小心翼翼把他放平,安静地守在一旁。凶荼哼哼两声,便有微凉的手指查探额头热度,替他轻轻按摩,这才有了“仗打完了,回家了”的实在感。

这软绵绵的香和人……哼,倒也有些软绵绵的好处。

他饱蘸酒气地打了个醉嗝,文华熙倒没有嫌弃他醉汉鲁莽,反倒觉得暂时松了口气,不必面对清醒时魔主鹰隼般的眼神。

然而他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大刺刺躺在他身上的魔主便充满遗憾地开了口:“本王竟有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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