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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男子拿着信笺横看竖看,皱了皱眉头:“师爷,你瞧一眼,这写的是一堆什么烂字,八脚蜈蚣一般!”

他身边那军师模样的枯瘦苦瓜脸接过纸笺,仔细辨认一番:“当家的,这是旧时的篆字。”

“篆字?张大稗子啥时候也鼓捣这些东西!上面写的什么?”

“嗯......‘鸾亭,马军长骑兵师团已定下今明两日攻山剿匪,荡平野马山。此间冗情与误会,待来日相见细细说明,你且速速离山,莫要枉送性命。切切。主。’”

“这‘鸾亭’是谁?”

师爷摇了摇苦瓜脸:“啧啧,这信抬头是‘鸾亭’,落款是‘主’,写信之人却没有留下姓名,不知是何身份。”

“呵,奇怪了,信不是写给镇三关的,难道不是张大稗子?竟然另有他人给野马山传递消息,走漏军情,当真是可恶……”

紫衣男子策马上前,远远眺望连绵青山,眼中流露出志在必得的寒光凛意,仿佛面前那一座卧伏的山脊,已然即将归附于自己麾下。

****

野马山后坡。

一声毫无预料的枪响,息栈眼睁睁看着羊倌倌那一挂细小的身子,缓缓从视野之隅消失,跌落进半人高的野草丛中。

羊羔羔们“咩咩”地扯着喉咙大声嘶叫,连滚带爬,挤挤拱拱,向着一侧的山坳逃散,如同山雨欲来之前,天空中翻卷涌动的一片乌云。

息栈心内惊骇得连喊都喊不出,丢下小竹篓,压低身形没入草丛,手脚并用,向羊倌倌奔去。

身后传来一声哀嚎,刘二敢子喊着小倌倌扑了过来。几粒枪子儿随即呼啸而来,几乎贴着两人各自的眉梢耳侧,爆脆的声响刺激着惊恐的耳鼓。

息栈急得一跃而起,扑倒了刘二敢子:“卧倒!快卧倒!”

“小倌倌,小倌倌……你怎么了,怎么了……”刘二敢子带着哭腔儿,在息栈胳膊下边儿挣扎撕扯,俩人在草丛里扭作一团。

二人将头颅埋到最低,贴着坑坑洼洼的草坷地皮,匍匐前进,在乱草丛中寻到了羊倌倌。

娃子的稚嫩脸蛋已是血肉模糊,辨不清面目,一侧的脑瓢裂开碗口大的洞,盛着一碗白花花的豆腐脑。只有那一条细细的小猪尾巴,仍旧在后脑勺上斜斜地耷拉。

“小倌倌!!!小倌倌!!!你可别躺啊,你别躺了啊!!!呜呜呜呜呜……”刘二敢子双眼通红,嚎啕哀哭,怀里攥着羊倌倌那一副没有气息的绵软身子,豆腐脑沾满了他两只手。

息栈呆愣地看着小羊倌的惨状,惊魂难定。适才如果不是小羊倌跑在头里,而是自己,这一枪崩掉的就是他自己项上这颗脑袋。

即便往昔杀人无数,见惯了横尸当场,可眼瞧着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枚小娃子,转眼间脑浆迸裂,伏尸于野,手无缚鸡之力竟至惨遭横祸,难过和惊惧伴随着心头的阵阵绞痛。

今日若不是贸然误视那二人的云雨,这小羊倌现下还好好地在洞里逍遥快活。这娃子分明是被自己给害死了!

息栈这时飞速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瞥了一眼山坳,脑壳刚露出一半,立时就有几枚枪子儿齐齐飞来,在草杆末梢嘶鸣掠过。只这一眼,瞥见了远处几百米开外的阵势,少年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埋头扯住哭哭咧咧的刘二敢子,急匆匆叮嘱:“你别哭了!快回去绺子里报信,快去!告诉当家的,有人从后山南麓绕小道攻山!”

最近的敌人已经攀上山脊,匍匐着向山寨的方向前进。

息栈掏出腰间两把盒子炮,拨栓上膛,隐蔽于草丛岩石之后,伸出黑洞洞的枪管子,“啪”、“啪”两枪掀掉两只脑壳。

敌军即刻发现了目标,火力立时掉转过来,朝着息栈蜷伏的地方猛轰。

一杆杆汉阳造的暴戾声响,枪子儿劈头盖脸向着这一块坐卧山梁上的岩石袭来。炙热的枪子儿像是长了钩镰,打在岩石上,光洁的石壁烧灼出一颗颗尖刻的小洞,石屑四溅,火星儿纷飞。

息栈小心翼翼地自石缝草堆中扒开视线和角度,一枪一枪点掉离得最近的脑瓢子。

现如今枪法已经练得不错,除了马上颠簸之时掌握不好火候,此时趴在地上慢悠悠地打靶,拿大头兵的脑壳当作靶位,一枪一个脑袋,颇有大掌柜的风范,一点儿也没给师父丢脸。

打光了右手的十发子弹,换上左手,这时正要临阵耍一把前几日刚刚跟自家男人学的“两腿装弹术”,一摸胸口的衣襟才想起来,装什么弹啊,自己根本就没有带备用弹夹出来!

不过是来后山转悠转悠,抓几把草药回去,哪想到会碰上两军交火。

山梁下不知道有多少杆枪,密密麻麻的枪子儿从四面八方向少年飞来,赖以遮蔽的那一方岩石,照这个架势,眼看就要被打成一块遍身穿孔的蜂窝煤。

左手十发子弹也很快打光,敌人一看这边儿哑了火,顿时兴奋地打草丛中纷纷冒出头来,端起长枪短枪,如狼似虎地向山梁上进发。

息栈定睛一看,惊得面色阴沉下来。眼前漫山遍野都是敌军,乍一看数不清楚有多少人马。这帮人竟然选择清晨时分从野马山防御相对薄弱的后山南麓攻了上来,先前毫无预兆。

敌人穿的并不是熟悉的鸡屎黄色治安团标配制服,却是一堆破破烂烂、乱七八糟、各种款式颜色的衣服,放眼望去,就如同郁郁葱葱的青山沟壑之中,长满一堆一堆的癞痢疥疮,别提有多么难看!

此时不撤,更待何时?息栈无心与这群不明身份的兵勇耗时间,还是先与大掌柜汇合为妙。

头顶耳畔,到处是穿叉呼啸的枪子儿,无论沾上哪一枚,脑瓢立刻裂成两碗点缀着肉臊子的嫩豆腐。息栈不敢懈怠,将盒子炮回腰间,头朝前脚朝后,倒退着匍匐撤退。这时也顾不得往日的潇洒剑客形象,爬得像一只蠢蠢的小蛤蟆,在半人高的草海掩护之下,一步一步脱离火力焦点。

退到山梁之上,不敢直起身来跑回去,干脆翻到山的另一侧,仗着自己的轻功好用,一路拽着藤蔓往前山荡悠。耳侧虎虎生风,身形紧贴岩石峭壁,拨开眼前纷纷桠桠的枝杈,脚尖轻点峦壁上突出的树根石卵,风驰电掣,向着寨子的方向蹿去。

就在息栈去后山瞎转悠的当口,前山接到了从石包城张家大院飞马而来的报信。

这些日子张大稗子在玉门城内布下的线人,几番旁敲侧击,都没能从当地治安团那一群酒囊饭袋之间问到什么消息。野马山撒出去埋在城里“照局”的、“插千”的,也没探到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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