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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低笑:“我早晚是要走的,让他记住我的样子,日后反而多添难过。”

卓凌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不明白:“娘娘,您要去哪里?”

沈尚书说:“陛下答应过我,只要我恢复神智,他就放我出宫。”

卓凌不明白。

皇后神志不清的时候,皇上确实这样喊过。

可如今……如今两人好不容易能在一起,皇后娘娘却真的要离开吗?

卓凌小心又茫然地问:“娘娘,你……你怨恨陛下吗……”

沈尚书说:“我从未恨过他。”

卓凌小声说:“陛下所作所为,着实有些欠妥,娘娘恨他,也是应该的……”

“卓凌,”沈尚书打断他,“我不是那些满心满眼只有情爱二字的柔弱金丝雀,我曾经手握天下大权,左右朝中官吏生死迁贬。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无论是夺权还是下毒,我都理解他为何要这么做。”

七年前,长公主谋反,张郄镇压之后曾命他彻查小皇帝是否参与其中。

那时,若有任何蛛丝马迹说明小皇帝有重夺大印之心,太医院里的失魂散,早就灌进了那孩子的肚子里。

为掌权者,这些小事,做起来轻车驾熟,又有什么好怨恨的。

于公,他不恨。于理,他该得。

只是,于情,他仍觉得心神俱疲痛不欲生。

再也无法相信,少年皇帝毫不犹豫就能脱口而出的誓言,到底有几分真心。

恍惚中,他好像还能看见尚书府里的荒草枯木,看见年少的皇帝与他相对而跪,指天发誓的模样。

“朝臣们的指责,朕来扛。列祖列宗们的怒气,朕去受……”

“沈桐书,朕这一生,自幼孤苦无依,亲友离散。只有你,朕只有你了……”

“朕,不许你再抗旨不从!”

一字一句,都说得那样斩钉截铁,那样惹人心悸。

几分做戏,几分真情。

沈尚书分不清了,也懒得再去分辨。

他的脑子,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半月之后,皇上回宫。

小皇帝匆匆冲进凤仪宫,却被告知皇后回尚书府拾旧物了。

小皇帝扔下一众侍从冲到尚书府。

尚书府中一片凄凉,荒草长得一人多高,看不清府中的路。

小皇帝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剧烈的恐惧。

是借口。

来尚书府拾旧物是不是桐书的借口!

他那么聪明的人,有一千种办法甩掉侍卫偷偷离开京城。

桐书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小皇帝疯了一般冲进荒草中,撕心裂肺地吼:“桐书!!!桐书你在哪里!!!桐书!!!”

荒草锋利的锯齿划破脸颊,荆棘撕烂龙袍。

他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狼狈地在荒草丛中奔跑嘶吼哭嚎:“沈桐书!沈桐书你看着朕,你看着朕!!!啊!!!!!!!!”

腐朽的木门“吱呀”一声轻响。

小皇帝狼狈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沈尚书捧着一摞旧书,面无表情地走出书房,轻声说:“陛下这般急切,是想违背诺言,不愿放微臣离开了吗?”

小皇帝狼狈地爬起来,他一身泥灰满脸血痕,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怖。

眼眶通红,眼白充盈着血丝和泪水,沙哑着嗓子慌忙解释:“不……朕不是……朕没有……桐书……”

沈尚书心中一瞬酸楚,但还是冷冷淡淡地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那陛下这是何意?”

小皇帝慌忙擦去脸上的血水,颤声说:“朕……朕只是……只是想和桐书好好道别。”

沈尚书叹了一声:“旧宅无人打理,陛下龙体金贵不该多留。”

小皇帝说:“朕想留。”

沈尚书无奈,只好说:“微臣还有些旧物要整理,请陛下自便。”

说着,沈尚书回到已经布满蛛网灰尘的书房中,整理那些带着念想的小物件。

有故乡带来的陶笛,养父留给他的医典,还有张郄从草原带回的羊角,李韶卿写给他的安神助眠药方。

如今,故人都已远去黄泉碧落,只剩他一人对着这些旧物,怅然怀念着少年意气的时光。

小皇帝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像个背后灵一样甩不开。

沈尚书被他盯得难受,叹气,说:“陛下,坐。”

小皇帝转过身去开始糟蹋药柜上的瓶瓶罐罐:“朕帮桐书拾,会快一些。”

其实他动作很慢,故意把整整齐齐的药柜折腾得乱七八糟。

沈尚书说:“陛下不愿让微臣离京,何苦用这么幼稚的法子?只要一道圣旨把微臣关进宫中,微臣就再也不可能离开半步。”

小皇帝眼眶红了:“朕没有!”

沈尚书沉默许久,轻声说:“那陛下今天过来,到底想怎么样呢?”

小皇帝咬牙切齿地含着泪:“朕……朕想补偿你,朕不愿,这辈子都被你恨着,在你心里,永远是那个为非作歹的白眼狼。”

他人生不过十数载,惊涛骇浪却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扑面而来。

很多决定做下去的时候,他心中还不知道是对是错。

他做错了太多事,辜负了太多人。

若桐书要走,他没资格再拦着。

今日仓皇而来,是惶恐无措之下慌不择路地寻一点念想。

小皇帝说:“桐书,朕亏欠你的,今日要还上。”

他拿出一把匕首:“要朕断手还是断脚,桐书,你说。”

沈尚书被他这一套动作惊呆了,沉默许久之后,忽然笑了。

他温润的眉眼间缓缓绽开一个昔日花间拥美人的笑意,悠悠道:“陛下若是真心愧疚,不如把裤子脱了,让微臣日上一日如何?”

沈尚书年少单身的时候,常常派人一顶轿子去烟花巷接个温软美人过来,抚琴赏画,一夜风流。

可如今,万般皆非,爱恨成魔。

他再也没有年少时的风流兴致了。

如今这样说,不过是调侃少年皇帝那可怜可笑的倔强尊严,想看看小皇帝为难挣扎的模样罢了。

小皇帝震惊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有些憔悴的年轻脸庞渐渐归于柔和平静,他说:“好。”

说着,小皇帝向前靠近沈尚书。

沈尚书被少年皇帝身上的凌然之气压得被迫后退:“陛下!”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咬牙闭目,说:“你想正面来还是后面来?”

沈尚书:“……”

小皇帝扯着自己的腰带:“桐书,朕等你回答。”

沈尚书哑然失笑:“陛下……你当真经不住逗。”

小皇帝惊愕睁眼,年轻英俊的脸上还有些羞耻难堪的红晕:“你……你……”

沈尚书把手中旧书包好,淡淡道:“陛下,就此别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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