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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五年,每每想起祁知生提起的这两个字,他的心口都会不自觉地疼,就像被人掐了喉咙,滞着一口气,淤积在心头了一般。

“赵祚。”谢陵复念一遍,眼前晃过的是昨夜梦里长剑指喉的一幕。那大概是他有生第一次对旁人有了惧,有了怕,甚至有了哀的滋味。

他不知晓昨日的梦里反复的那一幕到底是什么,也在心下劝着自己不要探究。

毕竟他现在只是谢陵了,不再是那个山下百姓们提起来都咬牙切齿的谢无陵了。

“郎君!”走进屋内,抱了画作的小僮正在屋内堂上同谢陵招手,谢陵才堪堪回神。

“怎么了?”

“现在下山吗?”小僮看着谢陵的脸色有些泛白,不有些担心。

大概从几个月前,他就发现了,这位谢会突然走神,之后便是不停念着一个名字;现在他走神的次数更多了,人变得奇怪的次数也更多了,甚至夜里会因为什么惊醒,只是他从来不提。

小僮怕他是被什么魇着了,待祁郎君来竹屋越冬时,他便说与了祁郎君听。

那祁郎君倒是配下了一些安神的香药,今早走前还吩咐过小僮要他多让谢陵去寺里走走,还说了一句小僮听不懂的话:

“青山将老,春酒终病,北雁归南枝。”

他谢陵,终究是放不下那人的,他这孤雁,终究是会归往他的南地。

第3章旧画一幅

坊州行宫,隐于青山。栽千杏,筑馆庑,饲林鹿于园。每年花朝节后,帝会领宫人往此处小住。今年的队伍却比往日庞大许多,说是大皇子信陵主赵羡之,和异姓王陆岐同往。

深山林里,碧瓦飞甍,兽头角印,陆岐第一次步入这座皇家行宫,便生了留恋。

他由宫人领着走往深处,移步换景,一般孩子都会为看着这暗香浮廊的景致而兴奋不易,毕竟这样的景致只有在江南可见,在扶风那样的地界可见不着。

不,也见得。

在现今的圣上还是秦国公,居于扶风时,他府上西北角,有一处园子,名作“云栖”。那园子,便和这处的景致如出一辙,同是廊横桥,同是浮光窗后的一片杏林……唯一的区别当是这主馆的名,云栖的主馆,听爹说,是叫居衡;而这处,陆岐扬首看匾,却听身旁羡之念道:“平山?”

“平山,平山,平……”陆岐终究没把那个“之”字说出来,“平之”这二字他知道不当说。这是他爹谢无陵的字,爹的友人平日来庭中尝茶时都更爱称唤他平之。

只是这个人,在宫里是个禁忌,他养在圣上身侧,更是在爹去后第二日便被宦官告知,他爹的名讳,不应当在那深宫里再提起,连史官载入史册的判词里,都给他爹批了“佞”字,但他知道他爹不是那一笔所写下的人。

五年了,他噤声了五年。他对谢无陵的崇拜,对谢无陵的喜爱,都在这些时日里愈演愈烈。

直到到了这行宫,看着这般布局,旁人不知,他和羡之却都心知肚明,那“云栖”园子的格局摆设,乃至一花一木一岫石,都是他爹谢无陵着人做的。那园子,是他送给羡之最后的礼物。

如今在这深山里,见得同一处园子,他如何能不思念故去之人,子生父死,这五年,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得安生,他愧,他疚,如是他那年不进宫,或许他的爹今时还安在。至于那为他行了生辰宴会,又赐他爵位赏他封地的人,起初还会陪他入眠,像他爹一般守在他身边,后来就不了。

每夜他都想着他爹,醒来只有个睡于帐外的小宦官。第二年他也想了法子想去见见他爹,最后却只得到了无冢可供他奉果。

哪是什么无冢,他在宫里跟着羡之受教于太傅,终知晓,如他爹那般的佞臣,不当有冢,草席裹尸已是厚恩。

这话连羡之都信了,只陆岐不信,他爹曾戏言过,说是自己有千条性命,旁人取不得。便就是别人说他去了,他也会守在他的岐儿身边。

至今,他也深信不疑。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这日雨后初霁,羡之同婢女寻鹿去了,这院中只得陆岐一人。

他爹谢无陵爱往花深处摆一方榻,假寐于榻上,一躺就是半天。他幼时好奇,爱往他爹怀里窝着,现在他也爱摆一方榻在花深处,这被花环着,就像被他爹环着一般。

他仰躺于席上,从怀里拿出一张笺,笺上写着“昭行”二字。他将小笺置于眼前看了一番,又回怀中。这是他爹留给他的最后,是陛下身边那个宦官偷偷塞给他的。

他让小婢拿来一幅画卷抱于怀中,合眼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他只觉得有人来取他怀中的画卷,他知婢子是没这胆子的,羡之历来知道他怀中物,不会来碰。

他睁开睡眼,朦胧间,看得来人一身玄袍,束玉冠,眉微撇,肃穆然。

他立马翻身下了榻,躬身问礼道:“陛下。”

“岐儿,怀里之物,不若让寡人品品?”

陆岐将画卷藏于身后,沉声道:“陆岐只得这一物,画里有瑕,可能不入陛下眼,若陛下真看了,可否完好还予陆岐?”

“既是瑕物,还这般宝贝?”

“是。”

“那寡人应你,你还怕寡人抢了你的不成?”玄袍人轻笑二三,不以为意。

陆歧听见应声,才低首,双手将画捧过顶。宦官从他手中接过,才将画展开于众人眼前。

画中一轮月高悬于空,一清秀男子鬓角簪了枝杏花,倚于一株老树下,一地红琼,一席碧衫,一手举盏,一手拈花瓣。本当是一幅极美之景,风流,拈花带笑,只那画中人眼下沾了一墨须,画意毁了。

周遭人都知道这画上的人是谁,却都低首不敢言。

而那观画的玄袍人,却踉跄了两步。他将在那画中人的容貌上徘徊了半晌。

“这画,有瑕了,可卖不起价了。”

“是吗?”陆岐进两步,指着画下落款道,“家父说,这画在他那处值万金。说来……”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却看见玄袍人身侧的宦官同他摇首。

如是在重阙里,他必噤声,只是在这行宫,旁侧就是纸条上所写的昭行寺,他心心念念的地方,他必要去那处。

不然他今日不必将那画故意抱在怀中假寐,也不必拿出他爹留给他的最后来押一次机会。

他不为所动地继续道:“说来,不知这位从山先生,陛下可识得?”

玄袍人掩在袖下的手拳了起来,他仍不改面色道:“识得。你寻他做何?”

“不做何,只是问问罢了。”

“从山,即寡人,赵祚。”赵祚落座于陆岐那榻旁的石凳,像是看透了陆岐的把戏般,挑眉又道,“你有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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