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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听了谢无陵的话来,生了笑,摇了摇头“却和寡人提这雅山荒地?也罢,明日朝会便赐他封衔。小先生以为何地适合?”

“平之惶恐。”

“但说无妨。”

“平之以为,姑臧之地,便可。”

谢无陵这话一出,惠帝微拧的眉松了去,引得谢无陵心下也松了口气。

姑臧之地即凉州,既是西北,便总有益处。若起纷争,北还有陆家可帮扶。

况此封邑地偏,更可为赵祚敛了的风头。

惠帝沉默了半晌,复启口道:“依你,至于食封便同宣城一般。”

第65章扶风之势

谢无陵自重阙归府时,已是入夜时候。

那被他从州带回来的小厮,叫做就木的青年见他归来便迎上来道,羡之来找过他,不过听了说谢无陵还在重阙里,便兴致乏乏地走了。

谢无陵托就木待明日晨间羡之来交论赋时,给羡之带话,说他师父明日后晌一定在府上候他。

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第二日赵祚归朝堂,大殿上,圣上如他所言,赐赵祚封邑,为姑臧主,食户千石。朝野一时哗然,众说纷纭。

谢无陵下了朝本想托赵祚的福溜走,但还未等他突破众人到赵祚身边道贺,便被福公公叫了去。

实则又是惠帝于长明殿内批折,唤他来煮茶。这茶一煮便至了日暮,谢无陵才得令走归途。

谢无陵坐在归府的车架上,想着惠帝问他的话儿,渐渐入了神,连车架停了都不知。还是那就木在车架外唤了他一声,才回神。

重阙坐城北,谢府近城东。皮纸制的瞰城图上看着这谢府离重阙算不得太远,而实际待谢无陵归家后,月色正渐渐入庭。

月华皎皎,照在杏树梢,合着指头银雪倒似那叶间生了夏花般。谢无陵入院,但见对着门的那一排厢庑里,都点着灯。

灯光昏黄,成了这冬夜的一点慰藉,让他心下生了柔,起了念。

原先他去清虚观时,夜里也总是这般模样,若是惠玄师兄那夜未归,真人还要将每间屋子的烛都点来。她曾说,总得有人等,惠玄才不会忘归。

而他今日便生了一种这般心思,总觉那屋里有人在等他,他脚步越发快了,连就木在他身后说了什么都未听进耳里。

他冒冒失失地推了主屋的门,却在偏头循光看去的那瞬,恍觉一别经年。

谢无陵好像突然知道就木在他身后说了什么,说的好像是:“姑臧主和小王孙在屋里等您。”

他目光才循光看去时,是赵祚立于羡之身后,握着羡之的手,教羡之落笔,笔蘸了朱色,如此看来,倒似在教羡之作画。

如此一景,一如旧时。

那时他病体未好,羡之不肯离他太远,便在他居的厢庑里练字。有时赵祚夜里闲暇,会亲自教羡之行笔走字。而他那时便倚于床头,默数更漏。可惜这景,谢无陵也只有幸见过一两次。

如今再见,心头仍为其一震。他心下怅然,一时感慨。

什么昭行大义,什么黎民苍生,当都不如此情此景。

“回来了?”赵祚闻声撤手,抬了眼,问道。光线昏黄,谢无陵不及看清他的表情,便听见羡之一脸气愤道:“师父!羡之等你半天了!父亲也……”推了姑姑的晚宴之邀陪羡之。

“好了,羡之,”但羡之后话还没说出来,便被赵祚打断了,顿了顿又道,“肚子不饿了?”

闻言羡之的嘴一下就瘪了去,猛地点了点头。谢无陵见状,刚想回身吩咐就木去备些吃食,便见赵祚给羡之让道,支使羡之道:“你去布膳来可好?”

羡之颔首,蹦哒着出了厢庑,还好心地回身合上了房门。

门一合上,谢无陵心下更惴惴不安了。毕竟当初赵祚把羡之和那一府都托付给了他。

他眼珠子在眼里打了个转,故作轻松地重复赵祚方才的话,问道:“回来了?”

赵祚打量着眼前人,蓝绶换了玉冠,眉眼如旧,似昭行桃花般灼人;脸色有些发白,唇上似点了口脂,瞧来甚艳。谢无陵方褪了一身风袍,风袍下的一身朝服颇有些宽。似厚衣裹着皮骨,太过瘦削,惹得赵祚欲皱眉。但也不过一瞬,这皱眉的动作就被赵祚住了。

赵祚颔首,压下心头莫名生来的火气,应之:“托小先生的福,回来了。”

“你……”谢无陵的千言万语,在看着赵祚的那一刻,便都哽在了喉头的,如今要说来,却又不知当说什么。

“我?我还安好,”赵祚嘴角生了笑,那笑却叫谢无陵心下怯怯。赵祚却也没有放过他的心思,赵祚将眼前人,当挚友,当可托付家当、交付性命的人。所以赵祚想他安稳,想他能在这扶风城安身立命,想他能替自己教养羡之,而不是为自己不顾性命地搅动乾坤。

赵祚沉声问道:“小先生呢?可还安好?”

“安、安好。”谢无陵的目光如烛光一般闪烁不定,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敷衍着。

“安好?”赵祚凑近一步,打量着眼前人,面色也渐渐变得冷峻得不像样。

谢无陵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复抬眼对上赵祚的目光,勾了唇角,道:“听从山郎的意思,是以为平之在州不好?”

谢无陵转身在桌案上置了两个杯盏,替自己与赵祚添了盏茶,佯装不管顾赵祚那里莫名来的寒气,兀自道:“州本是富庶地,平之就任三年,除大疫时,有些难捱以外,并无不安处。”

赵祚的目光追着他走。他总是这般,轻描淡写,避重就轻。

但他不知那个与他传信的长乐公主,每月总会传信给赵祚。信里三句不离谢无陵三字,如不是赵祚知晓长乐心中所悦之人是宣城,只怕该以为长乐心有他属。

信书本是简练语,那几年来,长乐的寥寥几笔,也都比谢无陵这句“大疫时候,有些难捱”更细致。

“腊月十七,一书,非平之字迹,言,平之病来,勿扰。”

“正月十五,年节至,平之送画予羡之,贺新年,道上月友人失礼。”

“三月初三,本是花朝,但母妃坐立难安。吾替兄折枝,后相问,才知是,帝允州官员上书,改疫后的棺葬土埋,为火葬。”

“四月初五,上月改疫后尸体处置之法,引民异议。父皇虽大恼,但仍坚持。”

“七月初八,半月前,昭行谢相殁。平之托我替他奉一灯于谢相灵前。”

……这桩桩件件,不知为何,赵祚不拿信笺,也记得一清二楚。

但在谢无陵方才对上他眼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无力责问。

谢无陵的眼里仍如昭行时所见那般,合着那艳色唇,倒比桃夭更艳,像极了他府里那株杏,虽灼灼却再不是难捉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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