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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忠靖王爷的八十岁寿诞,百官携礼登门相贺。作为本朝唯一的异姓王,老头子十分油滑乖,宴席上既请了当时权倾朝野、颇得圣心的祁王,也请了将来也许便是江山之主的太子桓晔。

爷爷将言浚带去,是盼着他多结交些贵人,有朝一日或许能引作人脉,仕途可以更为顺畅。

便是在忠靖王爷的后花园里,他见到了逃席出去的太子殿下。

但事情远没有想的那样简单,区区稚童,焉能靠近储君。虽然才不满十岁,但到底是东宫之主,桓晔身边跟着大群仆从,动动手指都有人来搀扶,生怕有个闪失。

言浚只是在亭子下的假山丛里远远瞧着,小小的人身穿黑金龙纹锦袍拄着胳膊靠坐在廊庑下叹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愁绪满怀的大人。

商淮跟在他身边,一面端茶递水,一面软语劝慰,请他务必保重身子,莫要在风口里多待,否则坐下病便是一辈子的事。

桓晔只淡淡道:“‘神龟虽寿,尤有竟时’,长命百岁,又有什么用。”

言浚遥遥听见,心里蓦地一动,不知是什么情绪,总觉得这个人和他相同,与世人不同。

祁王爷意气风发时,姿容不输多年后崭露头角的沈砚,是多少男男女女的春闺梦里人。他走路昂首挺胸,通身难掩的傲气都写在脸上了。

桓晔见到他也需唤一声王叔,身为太子起身相迎,可谓礼待之极。风华绝代的祁王爷高大伟岸,蹲下身方与小太子齐高。

他笑得俊朗,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美玉,温言道:“这是臣从伊犁得的,上好的老坑籽玉,温润如君子,正配太子。”

“多谢王叔。”桓晔笑了笑,幼嫩的小脸上泛出两团红晕。

祁王握着他的手说:“臣听闻太子殿下近日心情不好,胃口不佳,特命江南来的厨子弄了些新鲜山楂糕,方才已派人送到东宫去了。殿下小小的人,任性玩乐才是正理,不应如此忧心忡忡,否则将来如何保养身子,以承继大统呢?”

“……王叔觉得本宫会承继大统吗?”桓晔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傻孩子。”祁王摸摸他脑袋,“太子不继承大统,谁继承大统呢?”

桓晔被他拥在怀里,下巴靠在他背上说:“王叔,我可不是傻孩子。”

(二)

“想什么呢?”

言浚回落在桌前山楂糕中的目光,躬身道:“回皇上,臣在想,明日好像是忠靖王爷的忌辰。王爷有大功于朝,当年与晁将军并称我朝双剑。他的祭礼若大办,必然对周遭诸小国有震慑之功。”

“卿说的是,朕想着这事,已交给郑铎去办了。”桓晔摸着那块籽玉说,“这件事也罢了,沈爱卿的来信朕已看过,想必你也看过,你认为应当如何?”

“臣以为……”言浚斟酌片刻,“沈将军查到的事,大有文章可作。皇上一向公允,自然不会轻纵了那些蠹虫。不过……若贸然改制,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因此依臣之见,这个萧秀才可以用,但火耗之事,还不是可以办的时候。”

桓晔点点头,目光颇赞许:“世间安得双全法,现在时局动荡不安,想要稳定,只能先混着。滥支冒领可以查,于政体民心有碍之事,暂时就不要动了罢。”

“皇上圣明。”言浚拱手道,“那臣先告退了。”

“且慢。”桓晔指指商淮捧上来的红豆酥,“赏给言卿一半罢。有卿如此,朕心甚慰。”

言浚忙接过来,谢恩告辞而出。

一路走到鸿渐楼,陆宇循例等在雅间,茗香悠远,溢满茶室。

他穿着杏色袍子,行礼笑问:“大人素来节俭,怎么今日还带了礼?”

“皇上随手赏的,给你吃罢。”言浚搁下盒子。“你今日这身衣裳倒好,清净素淡,也就你配穿。”

“大人过誉了。”陆宇递上茶杯,打开盒盖,见两叠酥油亮齐整,“皇上赏的东西,果然是外面比不上的。大人自己留着便罢,何必给我。”

言浚不以为意:“不过一盒酥,给你就吃了便是。”

“这可是红豆酥。”陆宇道,“草民不敢糟蹋皇上的心意,大人也别糟蹋了才是。”

“红豆酥么?”言浚拣起一块,瞧了瞧又放回盒中,“昨夜在皇上那里喝的茶倒好,不知你这里有没有,叫‘云山雾隐’。”

陆宇回手自矮柜中拿过一只茶罐,道:“此茶清香扑鼻的确好,不过需要沏两遍水才出颜色,没有破壁茶金贵易冲泡,却也价格不菲。”

“闻着这茶,倒教我想起当年来。”言浚端起闻香杯嗅了嗅,“当年我刚入朝时,第一次在观风殿见皇帝,他也是喝的此茶。”

那时他已在御史台经营许久,刚刚出任江南道巡察御史回来,第一次有了入朝面圣的机会,也是第一次,皇帝单独见他。

人人皆知,皇上素日都在麟德殿处理朝政,观风殿是休憩安寝之所。桓晔不召他去议政殿,反而让他去寝室相见,其中心思,耐人寻味。

言浚很高兴,不论是何种机会,总比毫无机会要好。

观风殿里人不多,只有商淮与高升陪着皇帝。桓晔侧卧于榻边,看见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凝神在手中的奏折上。

殿中香薰龙涎,袅袅青烟自炉中升腾而起,仿佛云翳飘渺。

言浚不敢出声,侍立在一旁,静静候着。他用余光暗暗打量上首,分明看见那人掌心握着的籽玉,一目,了然。

皇上的意思,他有八分明白了。

半晌,桓晔放下奏折,状似忽然想起他一般勾勾嘴角,问道:“言卿,你是当年言尚书的……”

“回皇上,言尚书是臣祖父。”言浚忙叩首道,“臣父当年也在朝为官,官至户部度支主事,如今……旧事了。”

桓晔摆摆手,商淮立刻带着高升退了下去。

他下榻走到近前,扶起言浚:“卿这话说得不对。‘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你祖上之荫,自然也遮得住你。即便目今没落,虎父无犬子,朕看你也差不了。”

“臣……”言浚大胆造次,抬头看了他一眼,“皇上劳累……臣侍奉皇上安歇。”

桓晔一笑,从善如流。

(三)

假如世间有谁能凌驾于皇帝之上,言浚觉得,大抵也只剩自己了。

秋霖脉脉,廊下金铃啷啷作响。

他披衣起身,走到窗边,见黑云无月,天地一片氤氲,淅淅沥沥,令人心烦。

桓晔睡得正熟,他躺在床里,梦中眉头还锁着。祁王坐大,下面难有心怀不轨之人。若再不打压,则大祸不远矣。

说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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