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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外,不俗于内。

吴议刚到药房门口,便瞧见个身量修长的青年,一双细刃似的丹凤眼,把高句丽血统都写在了脸上。

“张公叫你来的?把药方给我就行了。”他一见吴议便寒暄起来,“我叫徐容,是李将军的义孙。”

吴议刚打算开口自我介绍,对方早已自来熟地一揽他的肩膀,将他拐进药房。

一进门,琳琅满目的药材柜子便映入眼帘。

李活到这把岁数,唯一剩下的爱好就是跟武后斗气,把养生一事当成主要的生活目标,立志要多活几年给帝后添堵,所以从不在药房上头省钱。

吴议粗略扫了一眼,巴掌大的灵芝,三寸长的人参,厚厚一块的的龙涎香块,在袁州城的药铺里宝贝似的供起来的珍品在这里都不够入眼了,林林总总几百味药材,比吴议两辈子加起来见过都多。

药材柜子旁边立着个紫檀木的雕花小桌,上面摆着几坛药酒,顶上贴着封条,龙飞凤舞地书着三个大字寻骨风。

徐容见吴议饶有兴趣地左顾右盼的,把他当成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这是寻骨风药酒,有祛风除湿,活血通络之效。将军最好这一口,喝了几十年了!”

寻骨风,说白了就是种天然的镇痛消炎药,李横征北战数十年,难落下点风湿的病根。得胜归来敞开肚皮大喝一碗,胜过各种磨细研的名贵草药。

说话间,徐容已经手脚利索地拉开抽屉,二指飞快拈起几味药材,搁在小铜秤砣上一称,不偏不倚三两半。

他转身回到案前,将药材一味味倒在案上的木板上,手往腰间一摸,抽出把打眼的小刀。

这口刀细长、流畅,漆黑的刀身下卷出雪白的刃,刀锋一转,闪过一道炫目的银光。

吴议不由暗叹一声,好俊的刀!

比刀更俊俏的是那双操刀的手。

细长、洁白的双手,是年轻人独有的嫩劲儿,突起的青筋里又带出一股子坚毅的韧劲。

刀柄一转,露出覆着薄茧的手心,干净的皮肤透出底下数根细小的青紫色血管,和清晰易见的掌纹交错相映,像一副完美无缺的文身。

徐容手起刀落,几道银光劈下,案上的药材已散成数段,整整齐齐地码成几摞。

几叠药材重新上秤,小铜秤砣微微一歪,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手艺,别说是药师了,厨师都未必赶得上。

吴议正看得目瞪口呆,徐容早已刀回鞘,掌心对擦两下:“雕虫小技,叫议弟见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徐容“嗨”了一声,把刚才那把操刀弄药的手往吴议肩头一搁,笑容凑到吴议鼻尖上。

“博士没跟你说过,我是你师兄吗?”

……难怪张起仁让他这个生人跑腿,敢情是来认脸的。

徐容将配好的药材严严实实地封好,吩咐下面人用文火细细煎好了送过去,才拿方巾擦干净了手掌,拉起吴议便往外走。

“我本是高丽人,从小没爹没娘,是李将军把我从战场上捡回来,送去官学学医。将军这回病势陡然,太常寺才特准了我回府侍疾。”

这样的手艺却不过一介生徒,吴议不禁在心底惊奇,长安果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两人勾肩搭背地从药房赶回前厅,管事的早已备好了一席家宴,将门向来讲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桌子菜盘里见不到几根鲜绿素菜,油腻腻的肥肉倒挤了一桌。

徐容悄悄吩咐后厨:“张博士口味清淡,撤一半荤菜下去,做点清爽入口的素食。”

厨子忙应了声是,不有些埋怨:“容小爷,这寒春三月的,上面的人也不早说,厨房根本没备多少素食。难不成就给客人做一桌子冬窖白菜青萝卜,这不丢了咱们国公府的脸吗?”

徐容早料到这一出,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法子:“清淡的也未必就是素食,做几道养生的药膳就成了,小豆炖白鸡、鸭汁粥、霜雪炖瘦肉,材料都是现成的,汤就上一道银杏桂花圆子汤,不够的只管往去药房取。”

他心思周密,办法实在,那厨子顿时心悦诚服:“都说您容小爷是英国公府的副管事,我看管事的都没您周到!”

徐容还要忙着回去招呼客人,也没时间和他闲话家常,只撂下一句“不敢当”,又冲出厨房,去拾另一档烂摊子去了。

等他把大事小事打点妥当,一桌晚饭都吃得差不多了,李思文还两眼翻白地晕在床上,陪客的是嫡长孙李敬业。

李敬业常年在外做官,非诏不应入京,这一回匆匆赶来,是准备见老爷子最后一面。

他的名字听得吴议颇为耳熟,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实在看不出大人物的气派,一双温如软玉的眼睛倒透出些文人的儒雅,反衬得豪爽大气的徐容更像是李的亲孙了。

等等,徐容、李敬业……徐敬业?

吴议差点没一口咬下自己的舌头。

他怎么就忘了,李大将军是李世民亲口赐的李姓,他的嫡长孙李敬业自然就是徐敬业,而历史上那篇大名鼎鼎的《为徐敬业讨武檄》,就是骆宾王帮这位仁兄写来讨伐武后的。

这位将掀起惊涛骇浪的大人物居然就坐在自己跟前,笑容平和地和自己的老师吃饭喝酒,时不时谈起家长里短的小事,为长安的米价操碎了心。

见徐容忙得满头大汗,李敬业忙拉他入席:“为兄多居眉州,容弟操持家事,侍奉病榻,实在辛苦了。”

徐容一抹额头,刮下几滴汗珠:“兄长回来,府上才有了主心骨,弟弟不过是个跑腿的,又有什么辛苦的!”

两人才寒暄两句,一个小人匆匆小跑过来,火急火燎地往张起仁面前一磕脑袋。

“老爷大不好了!张太医快去看看吧!”

等几人赶到李病榻前,地上早乌鸦鸦跪了一圈人。

徐容眉头一竖:“张太医来了,你们都出去等着!”

床下的多是李家旁支别系的子孙,都是听到了李病危的消息,才颠颠地赶来,抢在老爷子升天之前一展孝心。

英国公病得头晕眼花,指不定被自己拳拳孝心感动,就手指一歪,送个几品小官给自己当当。

跪一场也许就能换个好前途,这绝对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如此想来,当然不能被一个连李姓都配不上的野小子抢了先,徐容想要独占一份好处,还得问问他们这些正统的李家子孙肯不肯点头!

徐容不痛不痒一句话,挠在这些人直挺挺的背脊上,跟豆腐撞墙上似的,一点没动静。

唯有李脚下那只黑猫被徐容从小睡里吵醒,耸着脖子长长打了个呵欠,懒散地一勾眼,瞧着底下朝它俯首称臣的孝子贤孙,满意地喵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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