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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品言不答,锋利的视线在他脸上游移。这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庞,除了眼睛是狭长的凤眼,其他地方与襄儿至少有五六分相似。

单看这张脸就无法否认他与襄儿之间的血缘关系。

虞品言本就不怎么愉快的心情越发阴郁,拇指一个用力顶开绣春刀。刀刃摩擦刀鞘的嗡鸣声在厅中回荡,不但尖锐刺耳,还带着几丝杀气,吓得薛老爷一家肝胆欲裂,魂不附体。

沈元奇听见义兄牙齿打架的声音,沉稳的面上这才显出几分无奈,伸手相邀,“还请虞都统借一步说话。”

虞品言慢慢将刀摁回去,一言不发的随他离开,薛家所有人霎时长出口气,颇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虞都统请喝茶。”亲手给气势逼人的青年倒了一杯热茶,沈元奇开门见山道,“都统既然来了,想必已查清我身世,那沈妙琪定然也接出牢狱了吧还真是好命。”

他嗤笑一声,脸上丝毫不见担忧,只有无尽的怨恨,引得虞品言抬眼去看,淡淡开口,“我记得她是你妹妹。”

沈元奇摇头,“下官记得你才是她亲哥哥。”话落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对冷酷无情的虞品言来说血缘算得了什么若是想找到沈妙琪,凭他手中掌控的龙鳞卫,不过是三四天的事。然而他却找了整整四年,足可见对沈妙琪的死活并不在意。若非襄儿当年救他一命,又岂会有今日这般安稳的日子虞品言素来是六亲不认的。

见青年冷眼扫过,沈元奇连忙收住笑,徐徐开口,“都统大人无需拿话试探于我。我实话告诉大人,现在的我与沈妙琪并无半分情谊,唯余仇恨。她害沈家倾塌我也只是怨,然而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了母亲的救命钱私自跑掉。母亲在床上熬了三天才含恨而去,我替她合了几次眼睑都没能合上,真真是死不瞑目。你却是不知,她走那天母亲就已经给我递了口信,让我向义父告假带她上京寻亲,说是补偿她这些年受的苦。受苦她在我家何曾受过半点苦”

说到这里,沈元奇倒掉热茶,换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冷笑道,“早知如此,当初就算冒死也要将她送回去。也是家父一念之差,害怕遭受贵府报复,这才隐匿踪迹逃回岭南。我们商人本就身份低微,哪里惹得起当朝权贵,让你们找到了,指不定一家人都会没命。哪里想到就算不让你们找到,也照样被她害得家破人亡。这难道就是报应”

沈元奇连灌两杯烈酒,摇头惨笑,“都统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沈家也并非全无良心,知道她出身高贵,故而半点也不敢怠慢。自小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还请了先生悉心教导,直往高门贵女的方向塑造。论起地位,就是父亲在她面前也要矮上一头。如今想来,也正是因为我们的纵容才将她养成了那副心比天高的模样,从而早早埋下祸根。”

握着空荡的酒杯沉默许久,沈元奇这才恢复平静,拱手道,“下官失态,叫都统大人见笑了。听说沈妙琪落在大人手里,下官便想到早晚会有今日。下官只想问大人一句,你们要拿襄儿怎么办至于下官,还请都统大人看在我沈家已家破人亡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下官一马。”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然而沈妙琪回去了,妹妹前途未卜,他实在不放心就这么死去。

虞品言瞥他一眼,语气颇为不善,“本侯对取你性命并无兴趣,再者,襄儿不是你能叫的。”他原本是想杀了此人以掩盖那段过去,临到头又改了主意。这人对他或许还有些用处。

沈元奇愣了愣,随即苦笑点头,“是下官僭越了。大人准备如何安置沈妙琪,又如何处置我妹妹”

虞品言也倒掉茶水,换上一杯烈酒一饮而尽,冷声道,“襄儿是本侯妹妹。”

叫襄儿不许,说妹妹不让,虞都统的为人果如传闻那般专横霸道。沈元奇思量片刻,干脆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大人再如何权势滔天也无法抹除下官与襄,与二小姐之间的血缘关系。现如今沈妙琪既然让大人找到了,那么二小姐是不是也该让下官接回家中”

“是要各归各位,却不是现在。”说这话时,虞品言的表情格外阴沉。

沈元奇胸中涌起一股愤怒,却又隐隐觉得欢喜,愤怒是因为虞家对妹妹的抛弃,欢喜是因为能与唯一的亲人重聚。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控制好表情,问道,“那是何时”

虞品言不答,放下酒杯道,“本侯此来只是想告诫你一句话,不经过本侯同意不要妄图认回襄儿也不许与她接触。你若是不知好歹,本侯有上千上万种办法让你和薛府彻底消失。等到哪日时机成熟了,本侯自会派人通知你。”

面对威名赫赫杀人如麻的活阎王,沈元奇只有苦笑点头的份儿。况且,他若贸然上门去认,襄儿定是不愿随他离开。在她心里,虞府才是她真正的家,虞品言才是她嫡嫡亲的哥哥,而带她离开的自己反成了仇人。他不得不顾虑这一点。

虞品言回府后直接去了正院,老太太正歪在榻上假寐。

听见掀帘子的响动和马嬷嬷行礼问安的声音,老太太睁眼笑道,“言儿回来了过来陪老祖宗坐会儿。”

虞品言走过去给老太太倒了一杯热茶,淡淡开口,“老祖宗,林氏要找的人日前已经找到。”

不知从何时开始,虞品言再也不唤林氏母亲。老太太听出不对却也无法,只略微皱眉,思量半天才反应过来林氏要找的人究竟是谁,立马坐正急问,“果真找到了在哪儿”

寻了四年,这下终于得了确切消息,老太太脸上禁不住露出狂喜之色。到底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孙女,夜深人静之时总会忍不住想起对方,然后辗转反侧,忧思如焚。若孙女过得不好死在外面,她就是下了黄泉也无脸见虞家的列祖列宗。

虞品言拍抚老太太肩膀,语气淡漠,“老祖宗可还记得添炭致使太子妃早产那婢女她就是林氏要找的人。”

“竟,竟是她”老太太脸上的喜色顷刻间退去,换成惊惧不安。

“老祖宗莫担心,她嫌疑已经撇清,眼下已被我送入水月庵。她乃允州知府赵安顺嫡长女的婢女,等我打点好赵家,老祖宗便派人去接。”

“她怎成了赵家婢女”老太太惊惧中又添了几分错愕。

“我那里有一份卷宗,待会儿老祖宗看完就知。孙儿还要查案,这便去了。”虞品言让侍卫将卷宗送来,随即告辞离开,走到门口似想起什么,回头慎重叮嘱,“襄儿还有一位嫡亲兄长眼下就在京城。那人孙儿已经警告过,断不敢上门来寻,日后祖母使人多看着点儿襄儿,莫让她与那人见面。”

老太太虽不明就里也觉得他说得很对,襄儿是万万不能送与别家的,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等侍卫送来卷宗,连忙迫不及待的翻阅起来。

嘶嘶抽气声不断响起,引得马嬷嬷也凑过去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口里不断念佛。

两人看完,不约而同感叹道,“这可真是造孽”

早知亲孙女是天煞孤星,却没想到她命数如此凶煞,一次克的沈家倾颓,二次克的沈家家败,三次克死沈父,四次克死沈母,五次克的沈元奇沦落为奴,前程尽毁。遇上她的商队被土匪劫杀人死财散,遇见她的赵安顺刚得的晋升机会转眼就被掳夺,碰上她的太子妃立马早产,九死一生。真是走到哪儿克到哪儿,堪称移动性祸源

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她与虞品言仅两面之缘,两面都牵扯进刑狱之灾,前一次倒也罢了,这后一次委实凶险万分。倘若太子妃和小皇孙有个三长两短,她在狱中喊破自己身份,虞家也要跟着玩完

老太太靠倒在榻上直揉太阳穴,脑海中不断回想苦海大师当年的判言,真是每一样都应验了兄妹相争,不可并存这煞星果然是与言儿来争夺命数的这次险险避过,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命数之说颇有些虚无缥缈,她可以暂时不去理会,可更关键的是,这亲孙女的品行看着不大好啊养育了十四年的母亲说抛弃就抛弃,走了不算还带走母亲的救命钱。养恩大于生恩,沈家做得再不对好歹也将她养大,锦衣玉食,仆役成群,样样不缺,就是家败也没亏着她半点,反让自己亲子卖身为奴继续供着她,还欲冒死送她归家。

她此番作为,就是道一句狼心狗肺也不为过啊

把这样的人接回家中,也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老太太狠狠按揉太阳穴,陷入前所未有的挣扎之中。

、第四十四章

老太太正觉头疼的厉害,晚秋掀开帘子火急火燎的喊道,“老夫人不好了,夫人投缳自尽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投缳自尽人死了没有”老太太吓了一跳,差点没滚下榻去。

“所幸金嬷嬷发现的早,及时救下,这会儿人还昏着呢,嘴里直说胡话。”晚秋蹲身给老太太穿鞋。

老太太不等她穿好就靸鞋出去,心里怒气冲冲的想到一个在外头招了天大的祸事,差点没害得我侯府抄家夺爵;一个在家里投缳自尽,差点没叫言儿声名扫地。这母女两个果真是讨债来的啊

虞襄早一步到达正房。虽然她对林氏毫无感情,可名义上到底是林氏的女儿,且还管着整个虞府,下人把消息报过来,她不能当做没听见,只得走这一趟。

林氏奄奄一息的仰倒在榻上,脸上的青紫还未消退,脖颈间一条红色勒痕十分触目惊心,双眼紧闭,一边摇头一边说着胡话。

虞襄侧耳一听,却是女儿,你在哪里女儿。

虞襄本就不拿自己当外人,况且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虞府血脉,因此一面使人赶紧叫大夫一面心如死灰的冷笑,“我明明就在身边,母亲作甚一口一个的叫着女儿还因此投缳自尽你就是死也不想让我好过是吗若真的爱重我关心我,你倒是回头看我一眼啊平时当我不存在,作甚昏迷的时候不停唤我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倒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啊”

她自然知道林氏叫的是哪个女儿,可并不妨碍她对林氏这番作为的愤怒。她死了一了百了,丢下一个烂摊子却要让哥哥来收拾,若透出一两句不中听的流言,不知有多少人要往哥哥身上扎刀

思及此处,她简直怒不可遏,用马鞭狠狠抽打林氏手边的被褥,沉闷的啪啪声在屋内回荡。

金嬷嬷乃林氏的陪房,怕她真抽到主子身上,连忙跑过去拦阻,“二小姐,夫人好歹是你母亲,你不心疼她也就算了,作甚还责难她委实太大逆不道了”因知道虞襄身世,她语气中不见半点尊重,满满都是不屑和轻蔑。

“我是主,你是奴,你与我谈大逆不道,我倒要教教你何谓上下尊卑”虞襄反手便将她抽开去,冲着昏迷不醒的林氏怒骂,“你就是要死,也别选这种不体面的死法你知不知道现如今的侯府有多少人盯着。知不知道哥哥表面上风光,背地里多么艰难你死了也就罢了,让人抓住话柄攻讦哥哥,哥哥的仕途就毁了他能走到今天全都是用性命换来的,一步一步都淌着血,他容易吗你就是不心疼他,也别总是给他添乱成吗算我求求你哥哥他不欠你什么,反而是你,一直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你若是还有一丁点良知,求你安安生生的活着成不成”

“算我求你,我求求你成不成”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继续用马鞭啪啪抽打林氏手边的床褥,直将丝绸床单都抽裂了。

都指挥使,居于这位置的人,自古以来有几个得了好下场。那就是皇上手里一把杀人的刀,用钝了便会被无情舍弃。她每日里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无论说话做事总要想了又想算了又算,唯恐虞府出了纰漏给哥哥招祸。然而这一个两个却都是榆木脑袋,就怕哥哥死得不够快

老太太到时就见虞品言立在门口侧耳聆听,想是还来不及出门便得了消息,匆忙赶至。她慢慢走近,恰听见虞襄撕心裂肺的控诉,心尖也跟着震颤起来。满府里,数来数去还是襄儿最看得明白。她哥哥把她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这番情义却是没白费,她也同样把她哥哥当成命根子,做什么总是以哥哥为先,半点不为自己考虑。

老太太汲汲皇皇的心终于得到一点安慰,转脸去看孙子,果然在他眼中发现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屋内,金嬷嬷不敢靠近,只得跪下不停给虞襄磕头,“二小姐,夫人都这样了,你就行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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