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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陶注意到金师爷起身告辞,立刻拉着陶墨一路相送,甚至同轿至他家门口。

对陶墨的殷勤,金师爷不置可否,只说年后一定到任。

老陶见此,只能无奈。

回到县衙,陶墨犹犹豫豫地不肯下轿,“要不,我们接着去拜访一锤先生吧。”

“顾射另有住所,即便去见一锤先生,也碰不上的。”老陶道。

陶墨“啊”了一声,神情失望以极。

老陶看得直皱眉,“少爷,你随我来。”

陶墨心里咯噔一声,又不好的预感。

果然,进了书房门,老陶立刻不冷不热地丢来一句,“少爷,你还记得曾经在老爷坟前答应过什么吗”

陶墨脸色发白,讷讷不语。

“断袖分桃,有悖伦常,你不可再执迷不悟。”老陶字字铿锵有力,直击陶墨心头,“老爷用性命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吗”

陶墨只觉眼前景物一晃,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双腿一曲,啪得一声跪在地上。

老陶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道“少爷知道便是,何以行此大礼”

陶墨撑着虚软的双腿站起来,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刚刚一刹,他的肩膀与双腿仿佛是不堪重负。

“少爷。”老陶微微提高声量。

“我知道。”陶墨打断他的话,急匆匆道,“我答应过我爹,会做个好官的。我一定要做个好官。”他说得又亮又流利,不知是在向他保证,还是在向自己提醒。

老陶见他面色苍白,神情凄楚,不忍再逼,“我也是为少爷好。那个顾射一看就不是易与之人。你与他结交,只怕要吃大亏的。”

陶墨嘴角抽动了下,低喃道“我也不知道怎的,看到他,心就怦怦跳得厉害。”

老陶想起那个顾射,也不得不承认的确风采照人。只是风采再照人也是男子。若单纯柔顺点的,或许还可弄回来养在后院,但看那人气度,莫说弄回来养在后院,只怕连陶墨送上门去都未必肯收的。

这样一想,他心中那点恻隐之心尽去,又下了一帖重药,道“我看那人对其他男子都是不假辞色,定然不好龙阳。少爷的心思最好还是莫教他晓得,不然只怕平白招人厌恶。”

陶墨垂头,肩膀松松垮垮,须臾才道“我知道了。”他不愿让那人看轻,更不必说厌恶了。只是克制,又岂是这么容易的。

老陶叹了口气道“快过年了,我去吩咐郝果子办点年货。这是我们在谈阳县过的第一个新年,怎么都要办得热热闹闹才是。”

陶墨此时又羞又愧,又心灰意冷,胡乱点点头,便回房闷头睡下。

他身子还没养利索,心中又苦闷,到傍晚便又烧起来。

郝果子想起上次大夫开的药还没吃完,便煎了一副给他喝。

喝完之后,陶墨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至第二天,烧又退了,但人始终没什么劲头,只是歪歪地躺在床上,也不想起床。

老陶暗悔昨日说得太过。

日子如此过了六日,陶墨终于从床上下来,正赶上卢镇学登门。

郝果子和老陶合力将陶墨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才让他去见客。

卢镇学一见他,不由意外道“大人怎的消瘦了”

陶墨摆摆手,“水土不服罢了。”

“我知道本地几位医术颇高的大夫,可需引荐”

“多谢了,不必。”

“大人乃是谈阳县父母官,一举一动皆关乎谈阳县生计,还请多多保重。”他言辞恳切,好像全然不记得上次曾拂袖而去。

陶墨懒懒地点头。

“其实学生此来,乃是来邀请大人参加明晚梅花宴的。”卢镇学从袖口中掏出帖子,恭敬递上。

陶墨疑惑道“梅花宴”

卢镇学道“谈阳有三宝,其中之一便是梅花开得好。大人初来谈阳,不可不赏。”

陶墨不大想去。

卢镇学看出他的心思,忙道“大人上次不是想要见见一锤先生的高徒吗”

陶墨心中一动,想相信又不敢相信地问“他们也去”

卢镇学笑而不答。

陶墨想起之前老陶的话,狠狠心,摇摇头道“那还是不去了。”

卢镇学讶异道“为何”

陶墨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暂时还是不见他的好。”

卢镇学显然误解他的准备,心中诧异地想难道我低估他了。他见一锤先生的高徒难道是为了立威,而不是原先所想的溜须拍马,拉拢关系可是为何他要针对一锤先生,放过老师呢林正庸在谈阳的名声和影响力均不逊于一锤先生啊难道说,他想各个击破

他想着想着,便觉得陶墨懒洋洋的背后竟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机,连端茶的动作都有几分莫测高深。

“可是学生已经将大人会莅临的消息散播出去了。”卢镇学故作为难,“我以为大人定会给我这几份薄面,不想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这么说,陶墨倒不好太不近人情,“那我便去稍坐片刻吧。”纵然不能亲近,看看那人也是好的。

卢镇学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懂道“既是如此,那么明日学生便在寒舍恭候大人大驾光临。”

6、新官上任六

事情说定,卢镇学便起身告辞。

陶墨送到门口,想了想,转身将这件事情告诉正在算账老陶。

老陶听完他的叙述便皱起眉头道“那个卢镇学,怕是来者不善。”

陶墨讶异道“为何”在他看来,这个卢镇学应是他在谈阳县第一个结交的朋友。

老陶道“一山不容二虎。林正庸的门下又怎么会将你积极引荐给一锤先生的门下”

陶墨道“那他要如何”

“就是不知要如何。”老陶沉吟道,“去还是要去。但正如你说的,小坐片刻就回来。莫要与其他人发生纠葛。”

陶墨想到顾射,心头一热,但看老陶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随之一冷,讷讷道“能有什么纠葛”

“没有便好。”老陶知他又病了一场,不忍再逼他,岔开话题道,“县官虽是小官,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衙下辖三班六房,你若是无事,下午便去与他们打打交道,日后办事也好方便差遣。”

陶墨连忙应是。

老陶道“那位崔典史你已经见过了,若一会儿再见到,切莫忘记多多亲近。”

陶墨又应下。

老陶见他病歪歪的样子,心中不大放心,但府中事务杂多,又委实放不下,只得退一步道“我让郝果子跟着你,你若有什么事不明,只管差他来问。左右离得不远。”

陶墨听他不去,心中有些紧张,“要不改日再去也成。”

“少爷,我终究有一日要死的。”老陶面不改色道,“难道少爷等我死了,便不做官了”

陶墨大惊失色道“你莫要如此说。我知你不会轻易死的。”

老陶嘴角微抽,“少爷,若不是我了解你,还会以为你很遗憾。”

陶墨道“我并非此意。”

“我知。你先去用饭,然后与郝果子一同去吧。”

陶墨转身出门,依言吃饭,然后出门。

六房就在县衙左右,出门进门,不过眨眼工夫。

正在里面办公的书吏虽未见过陶墨本人,但早打听过他的样貌,一见他进门便慌忙迎了出来。陶墨一一垂询,表现十分得体。

后有六房经承、管年出迎,又是一番寒暄。

崔炯不在此处办公,今日也未曾来。

陶墨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

郝果子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少爷刚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陶墨道“怎的变了个人”

“少爷刚才看上去很有学问的样子。”郝果子心直口快。

陶墨怔了怔,脸色黯然。

郝果子似乎意识到适才之言不妥,连忙道“我不是说少爷不学无术,我只是,只是”

“不学无术也没什么。我爹生前也常常如此说我。”

郝果子面红耳赤道“我怎能与老爷相比。”

陶墨道“你说的也不错。我本就是目不识丁,胸无点墨。”

郝果子道“听少爷谈吐,谁能相信少爷目不识丁”

陶墨苦笑道“不过是听别人说我说得多了,便记住了。这几个字我说得出,却写不出。就是你写出来放在我面前,我也不识得的。”

郝果子道“谁说才高八斗的都一定识字了”

陶墨突然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是什么意思”

郝果子虽然只是小厮,但小时候上过学堂,认识的字比他要多。

郝果子惊讶道“少爷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陶墨一怔,随即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二话不说直奔屋里去了。

留下郝果子呆呆地站了会儿,低喃道“不想少爷竟然这么快就忘了那位旖雨公子。”

卢镇学在谈阳县还是颇有名气的。当初顾射未来之前,他是谈阳县最出风头的人物,谁都知道卢家有位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的卢公子。所以他办起梅花宴,捧场者众多。

陶墨按老陶的话,到的不早不晚。

作为本县父母官,他的到来依旧受到主人热情招待。

卢镇学笑着引他到主桌上坐,“我父母外出未归,这里只好由我做主。还望大人莫怪。”

“哪里哪里。”陶墨心里默背着等下离开的说辞,随口道,“未能拜见令尊令堂,是我的过失。”

卢镇学愣了愣,心想我父母与你何干怎的就成了你的过失莫不是他真将我当成知交他细看陶墨脸色,又觉得他心不在焉,不由暗自冷笑,既然想做戏笼络我,也该做得逼真点才是。

陶墨原本打算说几句话就走,但他左右看看,不见顾射,又有些不甘,不禁又等了会儿。

卢镇学起身招呼其他人,顺便又介绍了些人给他认识。

陶墨知道这些人都是当地富商,便攀谈起来。

正谈到今年收成,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陶墨转头去看。

顾射在他的同门师兄簇拥下缓缓走来。紫红大氅更衬得他眉目如诗画般优雅。

卢镇学一一打招呼,轮到顾射时,他笑得极为灿烂,“不想顾兄竟也赏脸光临,真令我受宠若惊。”

“卢兄客气。”

这是陶墨第一次听到顾射开口,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激起他心中涟漪,一圈一圈,不能平静。

“这位是陶大人,上次替诸位引见过了。”卢镇学手突然一指陶墨的方向。

鬼使神差地,陶墨过去了。

他如此主动,其他人倒不好像上次那样再当做视而不见,便敷衍似的打招呼。

陶墨一边回应,一边将目光有意无意地黏在顾射身上。

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顾射飘忽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

陶墨见他看自己,心中一阵激动,只觉得世上再无什么能比得上此刻的美妙。

但持续不长,顾射很快走开去。

陶墨呆呆地跟了好长一段路,直到顾射一位师兄看不过眼,转头问道“大人有何指教”他才恍然觉醒,尴尬地走回主桌。

此后,他心神一直恍惚,眼睛时不时瞄向顾射所在方向,连老陶叮嘱他要离开之事也忘记了。

卢镇学与众人吃了会儿酒,便揭晓今日的目的,道“吃酒需助兴,不如我们请陶大人作诗一首,为这寒冬添加些光彩。”

众人齐喝。

陶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不会。”

卢镇学道“大人何必客气。谁都知道谈阳县历位县官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大人既能来我谈阳县,想必在诗词上也颇有造诣。”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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