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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顾小甲说得对,我文不成武不就,根本没有当官资格。”

老陶斥道“借口”

这还是陶墨和郝果子头回看到老陶这般严厉,时都有些怔忡。

老陶道“自古世袭是爵位,是皇位,我从未曾还有世袭官位。金师爷,你听说过吗”

金师爷自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十分配合地摇头道“不曾听闻。”

老陶道“既然官位不是世袭,那就是人人得而居之,是也不是”

金师爷道“只要是正道取得,确如此。”

老陶道“捐官是否是正道”

“朝廷明文规定,是正道。”金师爷道。

老陶侧头看陶墨,眼神中迸射出恨铁不成钢厉芒,“既然如此,少爷因何而裹足不前,临阵退缩”

陶墨低声道“知府所言,未必对,但他数落我罪状却是条条不差。我确不曾与崔炯道验尸,玩忽职守四个字,我收得不冤。”

金师爷忙道“是我忘了提醒东家,还请东家见谅。”

陶墨摇头道“不不不,这本是我分内之事,与师爷无关。”

“纵然东家不计较,我心中却是难安。”收受崔炯上缴钱作为修补县衙费用是他私做主张,如今闯出祸来,他责无旁贷。

陶墨道“师爷切莫如此。我在谈阳县这几日若非有师爷从中周旋,只怕我连天官都做不下去。”想起当初上堂,他竟连红头签绿头签都分不清楚,还要金师爷提醒方才知道如何使用,实在丢人。

金师爷苦笑道“大约是我太久没有遇到过如东家这般县官了吧竟连县官最着紧看中清廉二字都抛诸了脑后,实在惭愧。”

饶是金师爷这般诚恳地数落自己不是,将所有过错俱揽到自己身上,依旧没有打动陶墨,让他改变主意。

老陶见陶墨钻进死胡同出不来,只好使出杀手锏,道“少爷不若问问顾公子意见”

陶墨轻轻地摇头道“他不愿见我。”

老陶道“你还不曾问,又怎知顾公子不见你”

陶墨眼巴巴地看向顾小甲。

顾小甲冷笑道“这时又想起我家公子来了”他对陶墨没有去看顾射之事耿耿于怀。

老陶道“你先去问问你家公子见不见我家少爷,若是不见,切白搭。”

顾小甲想了想,打开门去了。

老陶向陶墨示意,让他跟着去。

陶墨站在原地迟疑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跟上去。越靠近那道门,陶墨就越紧张。这时候,他倒有些羡慕顾小甲毫不介怀进出顾射房间样子。

过了好会儿,顾小甲才脸不情愿地出门来。若非他说出陶墨有意离开官场,顾射原本是不打算见陶墨。但是这个若非却恰恰体现出顾射对陶墨关心,这才是让顾小甲心里大为别扭原因。

陶墨抬脚走进房中,便闻到股浓郁药香。

他脚步轻缓,目光却急切地寻找着那个让他魂牵梦绕身影,直到目光对准那个趴在床上身影时,焦躁之情才在眉宇之间淡去,取而代之是浓浓心痛和懊恼。

“你要弃官”顾射开门见山。

陶墨站在原地,轻声道“我当不了官。”

顾射道“因为那个知府”

陶墨摇头道“我不识字,不懂律法,甚至连当县官最基本之事都做不到,实在有愧于朝廷。”

顾射道“谁说当官必须无愧于朝廷”

陶墨怔。

顾射道“当官,无愧于百姓与自己良心即可。”

80、先发制人八

陶墨低头,沉思许久,才幽幽道“如何无愧于百姓”他不曾读史读经读诸子百家,却也知道古往今来能自问无愧于百姓官屈指可数。试问,那些自小苦读圣贤书之人尚不能做到,他不通文墨,不懂律法,如何能做

想着想着,他脸色又黯淡下来。

顾射原本不习惯趴着与他交谈,想速战速决,但此时却不得不耐下性子开解道“你可曾听过问心无愧”

陶墨道“听过。”他过耳不忘。因此虽然不读书,却也能说些文绉绉词句,只是有时用不得法罢了。

顾射道“为人行事常常问心,自然无愧。”

陶墨道“只是如此”

顾射道“不然你以为如何”

陶墨神情十分纠结,“若是如此,岂非人人能做到”

顾射道“你以为天下人都能视名利权势于浮云”

陶墨低声道“我也不能。”

顾射道“与百姓比呢孰轻孰重”

陶墨细细品味,好半晌,眼睛猛然闪过道光芒,犹如开悟般,“我懂了。”

顾射半眯着眼睛,“懂什么”

陶墨道“其实当个好官,不过是将百姓置于前,自己置于后。良心置于前,名利置于后。事事依法循例,不偏不倚。”

顾射满意地颔首道“正是,简而言之,不过四个字,大公无私。”

大公无私。

陶墨只觉顾射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如撞钟般撞击自己灵魂,令心神震颤不已,余波久久不散。

“你可能做”顾射问,却是脸笃定。

陶墨道“我只怕有心无力。”

“最怕有力无心。”顾射道,“初生婴儿只会啼哭,成年之后如何识文断字同理可证,天下纭纭众官,皆从无做起,点滴,始成各类官吏。”

“各类官吏”

“清官、贪官、好官、昏官言难尽,唯做过方知。”

陶墨道“我要当清官,当好官。”

顾射道“官子两个口,却不是吹出来。”

陶墨道“我会尽力。”

顾射嘴角微扬。

他笑得不多,但每次笑都好看得要命。陶墨看着看着,便有些发痴。

顾射笑容收起。

陶墨惊,“你是不是屁股痛”

顾射默然。

陶墨连忙上前,想要探视,又觉不妥,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在床前团团转。

顾射看不下去,淡淡道“无妨。”

“都是我。”陶墨缓缓蹲下,视线与顾射持平,“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遭逢此劫。”

“劫难天注定,与你何干”顾射面无表情道。

陶墨道“我不当官,其实是怕连累旁人。”

顾射沉默半晌,方道“你觉得你连累了我,所以不想当官”

陶墨只觉嘴里发苦,低声道“不止你。还有我爹,老陶,郝果子”掰指算来,他害人不浅。

顾射道“我不知你爹如何出事,但我看得出老陶与郝果子并不觉得受害。”

陶墨眨了眨微微发红眼睛。

“你若是愿意说,”顾射眉头稍稍皱起。他不是个喜欢打听隐私之人,甚至可以说,他对大多数人隐私毫无兴趣。只是对方是陶墨,他迟疑着开口道,“我听听也无妨。”

陶墨抱着膝盖,身体后靠,坐在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这是他心头最伤最痛记忆,那里有着他天真,他无知,他愚昧,还有这因为他天真无知愚昧而造成不可挽回后果。他以为再次提起,心底定痛到无法言语。

但真正说时候,他才发现那段记忆已经刻到了骨子里,所以结了疤,成了抹不去痕迹,却也不会如刚开始那般被刀子剌得鲜血淋漓。

顾射安静地听着,并不打断。

直到陶墨说到父亲临终遗言,声音哽咽到无法继续,他才开口道“你有个好父亲。”

陶墨将头埋在膝盖里,任由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掉落。

顾射道“所以你不该辜负他。”

陶墨抱着膝盖手紧了紧。

“为他报仇。”顾射用再平常不过语气道,“将黄广德绳之于法。”

陶墨抬起头,泪汪汪双眸燃起火焰,但火焰里却掩藏着丝不确定。“我”

顾射道“自己仇本该有自己来报。”

“可是他是知府。”

“那又如何”顾射反问。

陶墨低声道“那是很大官。”

顾射道“那又如何终有天,你会更有作为。”

陶墨抬起头。留恋眼眶不去泪水褪去了顾射平时高高在上冷漠,看上去朦胧而温柔。他脱口道“你会陪在我身边吗”他话说得急,说完才觉不妥,脸霎时涨得通红,眼睛急急地眨了好几下,泪水落下来,视线清晰。可是,即便这样看,顾射看上去依旧很温和。

“如果这是你真心,”顾射波澜不惊道,“可以。”

可以

可以陪在他身边

是当师爷还是

陶墨觉得晕乎乎脑袋被他话搅成团,什么头绪都分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顾射,仿佛这世上只剩下这么件事可做。

“去洗把脸。”顾射挽回他神智。

陶墨抬手抹了把脸,手湿漉,原本还没褪干净红潮又加深几分,匆匆忙忙地站起来,朝外走了步,又退回来,小声问道“你伤势”

“不要紧。”顾射趴着,神情风度却与坐着无异。

陶墨犹豫了下,又问道“我还能来看你吗”

顾射望着他眼中期待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陶墨当即咧开大大笑容,嘴角几乎碰到耳根,欢欢喜喜地出门。

走廊上,金师爷、老陶等人看他神色就知道顾射出马,定有办法。

果然,陶墨站在金师爷面前,深深揖,道“师爷,以后还请多多提点。”

金师爷侧身,避开他大礼,道“东家何故如此莫不是责怪我之前不尽心么”

陶墨忙直起身,摆手道“绝无此意。”

“既无此意,何必行礼我既收了东家薪俸,自然为东家鞠躬尽瘁。”说着,金师爷后退半步,也作了个揖,“之前是我思量不周,连累东家,还请东家责罚。”

陶墨扶起他,道“师爷多虑。此事乃因我而起,与师爷无关。”

金师爷道“若非是我”

老陶听两人你来我往,没完没了,忍不住打断道“既然如此,不如由金师爷做东,开个赔罪宴吧。”

金师爷笑道“理当如此。”

陶墨还欲再说,却被老陶用眼神制止。

由于顾射还在床上躺着,赔罪宴只得延后。毕竟论起来,顾射才是这场事故最大受害者。

却说他们这边刚刚消停,覃城知府却十分不消停。他之前派衙役去确是带着试探之意,不想衙役就这样被轻轻松松打发了回来,心头越发不安。

那师爷也不敢回家,只能陪着他同愁眉苦脸。

最后知府把桌子拍,叫道“不管了。我把那个崔什么与黄广德块抖搂出来,指不定还能好过些。”

师爷忙拦住他道“大人,不可鲁莽。”

知府瞪着他,“难不成要我坐以待毙”

“那顾弦之身份还不知真假。万是假,岂非平白得罪了黄广德”师爷道。

知府道“如何验证真假难不成要我千里迢迢请顾相来验证不成”

师爷知道他在气头上,不敢故弄玄虚,道“顾弦之字画名扬天下,但凡对字画有所研究之人都能分出真假来。若是我们能拿到那个顾射字,应当就能验证真假。”

知府听得心中动,道“如何拿到顾射字”

师爷道“此时百般手段也不如坦白从宽。”

“你是说”

师爷道“不如大人就光明正大地去求幅字。那陶墨怎么说也直属大人之下,必不会驳大人面子。”

知府觉得有理,道“此事交由你去办。”

师爷脸色发苦,却不得不应道“是。”他如今只希望顾射站得远,没听到当日是他劝说知府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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