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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将来难免要留疤。

整个治疗的过程中,柏啸青一直陪著元渭。自左肩拔剑时,元渭额上冷汗直流,牙关紧咬,眼中泪光闪闪,也没有喊痛。

柏啸青是他心中的英雄,即使受伤,他也要表现出最坚强的一面,给柏啸青看。

姜皇後进了剪风院一趟,向太医问过元渭的情形後,看到元渭和柏啸青的这幕,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吩咐宫人们好好照顾元渭,便离开了。

柏啸青知道她心里梗著根刺。

柏啸青应该是为元渭生、为元渭死的人。如今,元渭却把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元渭失血多了些,上药以後,很快昏昏沈沈睡过去。柏啸青轻轻扳开他一直握住自己衣角的小手,站起身,离开了他的卧房,朝东宫所在的方向走去。

半年前,姜皇後入主东宫。元渭没有跟去,於是这整个吟芳宫,就分在他的名下,母子二人的距离,越发远了。

柏啸青刚来到东宫正门外面,就有太监引他进去,说是皇後正在等他。

她知道他会来。这麽多年,最了解他的人,始终是她。

东宫正厅的气派,比之从前的吟芳宫,不知胜出多少倍。只是高坐在凤椅上的那个人,容颜虽仍不失美丽,眼角却延伸出两道浅浅皱纹。

岁月无情。她脸上多出的,并不止是这两道浅浅痕迹,更多的,是眼神内的沧桑疲惫。

已绝非十年前冬季,柏啸青在湖边遇到的,美丽刁钻的俏皮女子。

但无论什麽时候,纵使到了她皴皮鹤发的那一天,她也永远是柏啸青放在心中供奉,不敢有半点亵渎的女神。

“来了。”姜皇後支走了身旁的所有人後,淡淡朝柏啸青道。

柏啸青刚想向她跪下磕头行礼,却被她制止“不必跪了,坐吧。两年没见,我们好好说说话。”

这时已是深夜,厅中点亮了十几枝儿臂粗的磐龙蜡烛,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柏啸青应一声,在她下首的梨花木靠椅上坐了,静静等她说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向来是这样。她开口,他服从。

“潜芝,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全身都震了震,然後尽量平静的回答“记得。”

“呵呵那个时候,哀家因为生了小渭,刚刚被升为贵妃。”她垂下眼帘,唇畔浅笑若春阳下的细雪,浮现须臾又消失不见,“人人看哀家风光荣华,皆说应该知足,却不知哀家心里憋著口气哀家出身平民选秀,背後不似程皇後有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舅舅,以及身为左相的爹撑腰但哀家就是不服这口气,想要小渭成为皇储,想要取她而代之。”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眸中渐渐出现凌厉的肃杀气息。岁月磨损了她的青春,但这种锐利的气息,是与生俱来的,除了死亡,谁也不能将它夺走。

“先帝西归的早,圣上即位时年幼,军政朝政,一直分别被程皇後的舅舅和爹把持。就连大婚,圣上也身不由己圣上不愿成为外戚的傀儡,身边得力贴心的人又少,於是一有事,便和我盘算合计。人都说哀家狐媚受宠,岂不知为这个宠,哀家付出过多少代价,动过多少心思呵呵,皇宫之中,哪有什麽真情实意。有的,不过是可利用,或者不可利用罢了。”

“那个时候,我和小渭都处在风口浪尖,一不小心就会送了命。而身边,得力贴心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我看到你,就想把你栽培成能够在将来,保护小渭、辅助小渭的人。”

“娘娘”听到这里,柏啸青又惊又惶恐,不由自主地唤出声来。

“行啦,你接著听哀家往下说。”她挥了挥手,“你很好,比我所期待的,还要好但千算万算,哀家始终算不到,小渭对你竟会如此这种情形若一直持续下去,对小渭来说相当危险。”

“娘娘。”柏啸青咬了咬牙,然後道,“这种情形,不会再持续下去。”

“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笑笑,“对了,你知不知道,那些被你杀死的刺客,究竟是何人所使”

柏啸青茫然摇头。

“是金摩帝。”姜皇後说得轻描淡写,“现在宫中谣言已传开了,说是刺客弑圣不成後,被你杀人灭口正好借这个机会,以後,你就去皇城白虎门,负责守城门吧。”

“是。” 柏啸青躬身应道。

姜皇後望著他,眉尖蹙上些许轻愁。

并不仅仅是小渭的原因。

柏啸青是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圣上如今大权初握,开始渐渐与她疏远,所以并不想重用他他那麽伶俐一个孩子,应该能觉出来。

第四章

到白虎门守城门,其实对柏啸青来说,比任太学阁监察史要顺心自在得多。

他有五百人的小队调遣,每天也有些实事可以做。和那个虚职相比,不知道强出多少。他甚至感激姜皇後,给了他这个位置。

只是此处远离宫中,自从得了这个职务後,就再没见到过元渭。

元渭为了见他,倒是闹过几次,最终在姜皇後的力阻下,都不了了之。

这一年,京城的树叶从翠绿葱笼,化做黄蝶纷飞的时候,自边境传来噩耗。

天朝边关全线失守,金摩军连夺十几座城池,眼下正朝京城挺进。

主帅战死,只有简丛副帅率残部败逃回京城。

满朝皆惊,分为两派主张。

一派主战,认为应该让皇帝召集手中所有兵马,御驾亲征,在京城外与金摩军背水一战。

一派主退,认为与金摩对抗不智,应该放弃京城,保存现有的兵力财力,退到长江以南,盛产鱼米的富庶地区,再图收复河山。

皇帝瓦解外戚势力,初掌大权近一年,从前与外戚势力有裙带关系的官员,大多陆续都杀的杀、废的废、流放的流放,身旁正慢慢培植一些自己的人材。谁料内忧刚平,还未来得及休养生息,外患又起。

这种情形,退避无疑是最理智的选择。但问题是,皇帝根基未稳,朝中主战派却占了大多数,民众也是群情激昂,纷纷请愿要求决战。

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些年来,国家穷兵黩武,连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都抽调到了战场上,当朝宣扬的就是不惜一切保家护国。如今要退,要放弃长江以北的民众和土地,谁能接受

在这种拉锯战之中,京城的冬季到了,金摩军也终於即将兵临城下。

建纯十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自灰暗阴霾的天空中降落。

这世间,几乎没有存在过公平。只有阳光、霜雪、雨露以及死亡是公平的。

奢华温暖的房间里,或者在简陋破烂的屋檐下,看到的雪花,都是一样。

金摩军随时都会打进城内,值此非常时期,柏啸青日夜都守在白虎门下,身著铠甲,头顶纷纷雪片,率领众兵士站岗放哨,不敢有半分松懈。

冬季的雪天,黑得格外早。夜幕将临未临时,柏啸青站在白虎门前,看到自城内的风雪路上,出现了一条隐隐约约的人影。

“什麽人”柏啸青身旁的士兵大喝,端起长枪,“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全城已经戒严了吗”

“别、别我是来找柏大人的”那人举起双手,略带尖细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有要事相商”

那人披著蓑衣走近,柏啸青才发现,他是常年在姜皇後身旁侍候,最贴心得力的金宝太监。当年柏啸青初入吟芳宫时,他才二十几岁,如今也年过三旬,白净无须的脸上,生遍了早衰皱纹。

柏啸青知道金宝太监这一趟来,必定是姜皇後有事找他,也不好声张,便迎上去,朝左右道“他找我有事,你们先在这里守著,我去去就来。”

兵士们应一声,继续值勤站岗,柏啸青拉了金宝太监,大步朝雪中走去,悄声道“娘娘有什麽事情吩咐”

“出大事了娘娘要柏大人快些去东宫一趟”金宝太监低声应答,语调急促。

柏啸青只觉得心头蓦然咯了一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来不及多想,松开金宝太监,令人牵过自两年前,金摩第一悍将手中夺来的神骏快马“乌云踏雪”,翻身跨上,便策马急驰,朝皇宫的方向奔去。

一路马蹄声声,急驰闯入宫闱,沿途空空荡荡,这种在平时大大失礼不敬的事情,竟无人阻挡。

宫中,何时变成了这般冷清光景

柏啸青心如火焚来到东宫大门,带一衣落雪,翻身下马,将乌云踏雪系在门前的一株老梅树上以後,大步走了进去。

整个东宫,落满了厚厚积雪,无人清扫,门前栽种的两垄梅树,被压得折断了枝条,若朝霞的花瓣,委落遍地。

进入大厅,他看到正值盛年的皇帝和姜皇後装束得整整齐齐,并排坐在龙凤椅上。皇帝面容铁青,头颅软软地搭在肩膀一侧。

姜皇後脸色虽白了些,倒是坐得端端正正,缓缓转动眸子,望向柏啸青。

“万岁娘娘”柏啸青看到这幕,泪水顿时从眼眶中滑落,哽咽著,跪在了姜皇後脚下。

“哀家和陛下,都服了毒陛下已经去了,哀家也快不行了。”姜皇後垂下眼帘,伸出戴满翠玉戒指的修长手指,颤抖著,抚过他满是雪粒的头发,“还好你及时赶到不要说话,听哀家说”

“眼下大乱将至,皇帝决定以身殉国只有这样,在放弃长江以北的土地人民後,才能稳住军心民心。”她抖著惨白如纸的唇瓣,“但他纵使死了,也不放心哀家他怕小渭被哀家操纵,重蹈外戚专权的覆辙所以,哀家注定是要陪他去的。”

“娘娘”他哭得泣不成声。

“你大概还不知道如今,京城的军队已开始往江南撤退哀家和陛下,把身後的政事托付给右相凌逐流、军务托付给简丛仅仅这样,可还是不放心”她咳了几声,唇角滑下一缕黑色血线,“他们确实是赤胆忠心的臣下,但世事难料所以,还要找个能够同时牵制他们的人就是你,潜芝。”

柏啸青什麽都顾不得了,一面哭,一面忙乱地捧住她的脸,用手指替她拭著唇边血迹。

“哀家相信你,你比谁都要听话懂事所以,请你砍下哀家和圣上的头,带到金摩去投诚吧凌逐流和简丛都知道这事,他们会帮助你出城再说,表面上看,你是最有理由叛变的人等到小渭掌握大权,能够控制臣下,收复京城之後,你就来地下见哀家”

说完後,她的眼耳口鼻同时流出鲜血,缓缓闭上了眼睛。

“娘娘、娘娘”

她已经气绝,柏啸青还是全身颤抖著,唤了她几声。直至指尖处,她温热的肌肤转为冰凉僵硬,才沈默下来,放开双手。

她要他去金摩假意投诚,和凌逐流、简丛一起,辅助将来登上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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