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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小孩儿一点也不闹腾,只仰着脸望向自己的母亲,单纯明亮的眼,像天上的星辰。

涂苒听着苏沫的事很是唏嘘了一会儿,她现在偶尔多愁善感容易想东想西,不知是不是孕激素或者荷尔蒙的缘故。

她有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有时候又心情雀跃高兴得不行,变化总是突如其来,扛不住跑不动,一如现在,满腔莫名其妙的悲观情结骤然升起,只觉得这世上谁都不可信,谁也不能信,谁都能轻易打败自己,而自己只能待在原地束手无策。

肚里孩子又在伸胳膊踢腿,她终于度过了漫长的担惊受怕的脆弱阶段,此刻想起苏沫家的宝宝,她却心存疑惑我为什么要生孩子我既然没有养儿防老传宗接代的思想,为何还要忍受着痛苦再眼睁睁的看他承受各种痛苦难道生他出来就是为了堵住旁人的嘴,表示我有正常的生育能力,表示我能在适婚年龄和一个过得去的男人结合,并且伉俪情深,最后有了感情的结晶表示我的确是个抛弃不了社会规则也不会被社会所抛弃的正常女人

也许,幸福只是别人眼里的幸福,不幸却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涂苒那晚回家了,不是回娘家。

她走的时候神情有些奇怪的忧伤,周小全说“你代入感太强,苏沫是苏沫,那是她的生活她的经历,我们谁也改变不了,谁也替代不了她,只能做个好心的看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心烦,不要胡思乱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胎。”

涂苒知道她说得对,也觉得自己可笑,可是心里的念头抑制不了,她认为自己一定要回去一趟,哪怕见不着他,只是在他的房间里对着他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服睡过的床,她也会觉得好些,她忽然迫切的想念一个人,这种念头蜂涌而至,着实让人尴尬。

站在家门口,她掏出钥匙开门,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算小,里间却没任何动静,他不在家。

她今天一整天都过得稀里糊涂,都忘了问他的排班情况。

她歇了口气,推开门,却听见细致的歌声在流淌。

她顺着声音走过去,书桌上的电脑屏幕泛着蓝光,正播放歌曲,轻轻柔柔,连绵不绝。

陆程禹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阖着眼,他一手撑着桌子,手心里压着只硬壳笔记本,另一只胳膊自然垂落,手里捏着香烟,烟雾袅袅,前端积了寸许发白的灰烬。那本子是摊开来放的,露出的外壳边缘绘有繁琐精细的花纹,勾勒出一种阴柔的特质。

她看着他的侧影,几乎以为他熟睡了。

然而他夹着香烟的手微动,手指头随意而熟练的点了点烟卷,灰烬盘旋着飘然落下,风从窗户缝隙里吹入,忽的吹散。

透过雕花屏风的缝隙,台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渲染在昏黄的墙壁上,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斑驳的颓废色彩。

涂苒记得那首歌,她今天早已听过数遍,旋律回荡,歌里唱着

还是记忆中那片沙滩蓝的房子蓝的海我们安静的对望着从你眼中看我的脸我们承着风一起呼喊你的名字我的爱

艰难的抉择五

涂苒静静地靠在门边,望着里间的男人,直到肚子里的孩子微微动了一下,她方回神。

还记得数十天前第一次察觉胎动的情形,极轻微的动静,像小鱼在水里吐出薄薄的气泡,她当时正独自待在办公室里准备教案,特殊的感受一闪而过,她随即怔住,过一会想起来,马上就给陆程禹去了电话。陆程禹在那头笑“哪有这么早多半是肠胃蠕动。”

“不是,是孩子在动,我知道。”她不容置疑的反驳,心里有点儿委屈,不被人理解的委屈。直到几天后,胎动的频率越来越高,将为人母的直觉终于树立了权威。

即使往常,她的直觉也一向敏锐。

涂苒转身,走向客厅的沙发,她想歇一会儿。

有人敲了下键盘,歌声戛然而止。

她在黯淡的光线里回首,发现陆程禹正坐在那端瞧着自己。屋里只点了盏台灯,她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庞是模糊而坚毅的轮廓,她猜测着他脸上的神情,大概是五分清明五分失落,犹如刚从梦中警醒。

涂苒对他笑了笑“睡着了吵醒你了”

“没,”他答,“不碍事。”

略停数秒,涂苒问“今天手术还顺利吧累吗”

“还行。”陆程禹站起身,顺手合上日记本,推开面前的窗户,他在窗台沿子上按熄了烟蒂。

她迟疑数秒,最后仍是走上前“你心情不好,”原本是想询问,谁知话一出口,就变为陈述。

陆程禹侧头看了她一眼“不是,有点累,”他瞄了下电脑上的时间,“我明天夜班,要不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再开车送你过去”

涂苒应了一声。

两人分别去洗漱,上床睡觉,一人一床被子,一米八宽的床,刚好,不觉得挤。

涂苒背对着他,侧卧。怀孕的时间越长,就越习惯侧卧。她伸手抚着肚子,孩子一到夜深人静就变得活跃,害她睡不着,即使小家伙不闹腾了,她也睡不着。她不想挪动,可是压在下面的肩膀变得麻木。

陆程禹忽然开口“你还好吗”

涂苒被他吓了一跳“还好。你还没睡着”

“快了,”他说,果然再没发出声音。

迷迷糊糊的,涂苒开始做梦,她先是看见自己拿了几只五颜六色的气球在街上闲逛,一副单纯快乐的傻妞派头。没留神,气球从手中飞走,这时旁边过来个人,很帅气的年轻人,白色衬衣浅蓝牛仔裤,那人轻轻一跃,揪住两只气球递回她手里。他站在蓝天白云之下,低头对她微笑,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眉目真挚而温柔。她认出他是谁,于是赶紧对自己说s,都是假的是假的。她知道这是梦,因为一切过于美好都是虚幻,她努力使自己清醒。

接着,她去光顾一家餐厅,点了很多食物,她吃得很多很快,因为是大腹便便的孕妇,需要补充热量。她吃饱喝足往外走,在门口被人拦住,让她给钱。她赶紧翻衣兜,里面连个钢镚也没有,路人都在瞧热闹,目光里充满鄙夷和嘲笑。拦住她的那个人说,你没钱付账,就把孩子给我。她慌忙用手去护肚子,却眼见肚子一点点瘪下去,接着一阵剧痛袭来,她的孩子竟真的没了。

涂苒猛然间惊醒,一身冷汗,她瞪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使劲的呼吸。

怔忪许久,她伸手去摸肚子,摸到那一块仍是微微隆起,这才松了口气。然而先前的剧痛感比梦境更真实,简直刻骨铭心。

涂苒再也睡不着,心头还在隆隆的跳,直到听清身边人均匀顺畅的呼吸,这才好受了些。她伸手按亮床头灯,男人已然熟睡了,眉头微皱,嘴唇轻抿,脸部线条比以往亲切温柔,神情有点儿忧郁。

她慢慢坐起身,靠在床头,细细体会着胎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目光飘向屏风一隅,才将平静的心又开始不安的跳动。

漫长的犹豫。

她吸了口气,下床,随意披了件薄衫,赤脚走过去,轻轻点亮台灯。

电脑显示器旁边,除了一堆专业书,资料夹,几支笔,别无他物。她抬头看书柜最上层,那里现在躺着两只塞满东西的厚信封,记得下午过来做清洁,她好像只见过一只。涂苒没时间多想,心思已经完全被放在信封里面的物品给占据了。她小心翼翼将把转椅推过去,然后踩在椅子上取下那两包东西,打开来一瞧,果然是陆程禹睡前看过的笔记本。

每只信封里分别装了两本,有新有旧,花色各异,风格却极为相似。它们的所有者一定是位女性,一位很精致很用心有生活情趣的年轻女性。

涂苒的手指滑过那些刻有细致纹路的厚实封皮,仍是踌躇,似乎一经翻开,各样的前景就会跌撞而至,最终结果,或忍受或决裂。

她拿起最上头的一本,迅速打开。

扉页里夹着张照片,深邃天空沧澜大海,镜头聚焦在一个男人年轻挺拔的背影,风吹衣衫动,他面海而立,眺望远方,姿势闲适,却显铮铮傲骨英姿勃发,仿若周遭空旷无一物,世界尽头唯独有他。

涂苒凝望着那人的身影,心绪骤然起伏,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带着怎样一种心情拍摄下这样一个瞬间。

翻过去,照片的背面有一行清秀小字某年某月某日,摄于botenhan ostsee东海。

她放下照片,翻开第一页日记,然后第二页第三页从相识到相恋,从分手到重逢,点点滴滴,一一记录,字里行间自然感性,真情流露,不知不觉中看客变成主角,悄然陷入,无法自拔,接连看下去,竟是泪流满面。

陆程禹在朦胧中看见灯光,翻了个身随手摸了摸,旁边空无一人。他渐渐转醒,探起身来,瞧见屏风后的人影,“涂苒,”他试探的说着她的名字,嗓音低沉略带犹疑。

那人未应。

他翻身坐起,在床边等了一会儿,无果。双手一撑站起来,他走过去低头瞧她,以及压在她胳膊下的日记本。

涂苒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他又低低的说了声“涂苒。”仍是不应,他扯了薄毯过来披在她肩上,“这么坐着容易感冒。”

她终于抬起头,却轻轻推落身上的毯子,然后用手背抹了几下脸。

两人均是沉默。

涂苒站起身,越过陆程禹去拿衣物,背朝着他换上,待要走出去,被他一把抓住胳膊。陆程禹压着声音“大半夜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涂苒回头看他“没什么要说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话音未落,眼泪就涌上来,只好又用手背去擦。她胸口起伏,略站了会儿,甩开陆程禹的手,继续往外面走,一直走到大门口。

陆程禹问她“你想怎么样”

涂苒反问“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不等他回答,也许根本就没有答案,她打开大门走出去。

陆程禹赶紧扯过外出的衣物换上,追出门跟着跑了几步,折回来翻出钱包和车钥匙,下了楼,就见她一路走得飞快,不多时到了小区门口。陆程禹跑去开车,转过花坛换挡的时候熄了火,打了两下才打着,等他开过去,涂苒已经坐进了出租车。

涂苒闷头坐在车里,报上地址,她不说话,司机也不吭声,直到快下车了,那司机才说“咦,后面这车真怪啊,跟了咱们一路。”

涂苒付了钱,匆忙下车,跑去周小全家咚咚敲门,半天没人开门,接着敲。周小全在里面大叫“谁啊,有病啊,深更半夜的,家里没人,有人也是死人。”

涂苒小声道“快开门,是我。”他听见那人的脚步声跟着上了楼。

周小全刷的拉开门,瞪着她“大姐,现在才四点啊,你跑这儿来干嘛后面有鬼在追你”

涂苒闯进去,反手就把门关上,不多时又听见人敲门,那人也不等问,径直道“我,陆程禹,开门。”

涂苒隔着门说“你进来,我走。”

那边果然不吭声了。

周小全说“吵架了你俩吵归吵,跑我这里来做什么,我明天一堆事,我还要睡觉哪。”

涂苒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不多时捂着脸呜呜哭起来。周小全吓了一跳,组织了半天词汇,才说“看样子还挺严重,怎么一回事啊”

涂苒哭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慢慢道“也许不该怪他,也不怪我,也不怪她。”

周小全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啊”

涂苒抬头瞪她“就怪你,无聊。没事做什么媒啊你要不多事,现在也没这些事了。”

周小全哪敢和她斗气,忙说“好,怪我怪我,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婚都结了孩子也生了,有事就好好谈谈呗,让他进来,你俩谈谈。”

涂苒捧着脑袋“不行,这事说不清,我现在不想见他。”

周小全无法,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见陆程禹只穿了长裤衬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就小声说“哎,你老婆在这儿哭呢,要不你先回去,我替你劝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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