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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清目秀,仪表堂堂。他远远看见蓼湘便笑了起来,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

蓼湘低头笑了笑,跟着他走出皇城。

他记忆中宫外的纵横阡陌早已模糊,但一旦置身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中,那股熟悉的尘世间烟火的味道,还有街头小贩的吆喝声,他便觉得自己仿佛从未离开过,在宫中这十来年如同监牢般的记忆,仿佛也离他远去了。

齐苓看他愣愣的站在路边,忙问“兄长,你怎么了”

只因蓼湘穿的衣服是太监服色,周围人听见这个年轻男子叫他兄长,都侧目过来,有些还嘀嘀咕咕的咬起了耳朵。蓼湘仿佛被那些目光扎伤了,他缩了缩脖子,几乎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齐苓有些恼怒的瞪着看过来的几个人,牢牢地抓着蓼湘的手,大踏步向前走去。蓼湘有些畏缩,低声道“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齐苓的手抓的更紧,转过头来安抚他道“哥哥你别理那些人。”

蓼湘每次听他叫“哥哥”,总是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因为爹娘一直都要忙于家计,齐苓几乎是他带大的,一开口说话便会叫哥哥,他第一次进城里去找活干的时候,齐苓就跟在他那辆破骡车后面边跑边叫哥哥,哭的撕心裂肺。想着想着,鼻子就酸了,眼睛发涩,他不想让齐苓看见,一直闷闷的低着头。

走到一个巷角,齐苓突然下脚步,伸手把蓼湘的脸捧起来,叹道“你果然在哭。”

蓼湘吸了吸鼻子,想偏过头去,觉得在弟弟面前哭成这样很难堪。

齐苓却不肯放手,扯出里衣的袖子给他擦了擦湿漉漉的脸,柔声道“你跟那帮嚼舌根的愚民赌什么气。”他说完,仍是拉了蓼湘的手,走过两条街便到了他的府邸。

这间宅子并不大,一排青瓦砖房,屋前一圃茶花,开门的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她见了齐苓,恭恭敬敬的叫道“齐先生,你回来了,”又看了一眼蓼湘,道,“这位想必就是先生的那位兄长了吧。”说罢向蓼湘道了个万福。

齐苓朝她点了点头,回身向蓼湘道“这位是祝婶,她和她丈夫从晋州就服侍我了,这次进京,我便把他们也带来了。”

蓼湘听了自是对这个照顾自己弟弟已久的老妇人和颜悦色的寒暄了两句。

这祝婶又道“原以为先生还要逛逛再回来,刚杀好鸡,还没炖呢,老身估摸着,还得有半个时辰才能开饭。”

蓼湘忙摇手道“不妨事,我也不饿。”

齐苓道“不如我们先到院中的石凳上坐着喝壶茶,这是今年的新茶,还是晋州的一个朋友给我带来的。”

蓼湘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此时夏末,茶花自然不会开放,圃中只有碧绿的枝叶,也很是惹人喜爱。

蓼湘啜了一口茶,忽然想到什么,忙放下茶碗,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来,递给齐苓,道“你现做了给事中,是个清水的差事。这京中不比别的地方,处处都是要花银子的。我在这些年也略有积蓄,这些你且拿着。”

齐苓怎么肯接,忙道“兄长是担心我的俸禄养不活自己不成,这些银子都是你的辛苦挣来的,我不能要。”

蓼湘皱起眉道“你如今长大了,便不听我的话了么我在宫中又无处开销,留着这些有什么用。你往后还是要成家的,不准备些家底怎么成。”一面说一面唤了那祝婶将那包银子收好。

晚饭的时候,齐苓看着像是有什么心事,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蓼湘看了他半天,问道“你是想说什么”

齐苓“啊”了一声,看着他,有些迟疑的开口道“我听说你跟皇上是不是”

第章

12

蓼湘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僵了脸垂下头,手几乎握不住筷子,静了一会,声音微微颤抖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齐苓看着他,红了眼圈“我怎么会看不起你,”他一把抱住了蓼湘,袖子扫翻了桌上的瓷杯。

蓼湘给他抱得骨头都咯咯作响,他伸出手,在弟弟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齐苓声音哽咽道“你是我哥哥,这辈子都是我哥哥。”

他将头抵在弟弟的胸膛上,眼睛酸涩,那些不堪的传言他也可以猜到一二,齐苓在朝为官,不知道听了多少。这些年受的那些苦早就被他自己默默吞下了肚去,所有的伤口流过血后都结成了厚厚的痂,只有齐苓,是他心里唯一仅存的一块柔软的地方。他听齐苓在他耳边哽咽出声,为他所受过的侮辱低声哭泣。他原本可以做一个男人,虽然辛苦,虽然懦弱,虽然不聪明。蓼湘觉得心里很闷,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想将这口气吐出来,但是不行,那些沉重的痛压在他肺腑里,让他呼吸困难。

祝婶正端了一盘清蒸鲈鱼上来,见两人这个样子,语带促狭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倒哭起来了,祝婶做的菜这么难吃么”

蓼湘忙坐直身子,用袖子揩了揩眼睛。

齐苓勉强笑道“祝婶你别取笑我与兄长了。”

两人又默默吃了一会,齐苓只是说些他当知县那几年的风闻趣事,小心翼翼的似乎在避开些什么。吃罢饭,齐苓又邀蓼湘吃了些茶点,若不是蓼湘推说宫门要关了,只怕他还要挽留。

待到蓼湘走出门来,已快二更了,街市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街贩在收拾摊点准备打烊。回宫的路上有一条僻静的小巷,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蓼湘裹了裹衣襟,向里走去。

巷里停着辆马车,没有马,像是空的。他从那马车边经过时,车里传来低低的一声“是他。”随即刷的一声,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刀几乎要削上他的鼻尖,他惊出一身冷汗,正要转身向巷外跑,后面又是一把刀挡住了去路。蓼湘想开口大叫,声音却像是卡在喉咙里。那两个黑衣人道“乖乖跟我们走,省的吃皮肉之苦。”

蓼湘尚未答话,只听头顶忽的传来嘿嘿一笑“怎的,这天子脚下也有人剪径不成”

众人抬头看时,只见一边的树上竟跳下个人来,腰悬长剑,像是个剑客。

一个黑衣男子粗声道“碍事的滚开,这不是你管得起的勾当”

剑客笑嘻嘻的答道“管不管得起可不是你说了算。”话音未落,那两人已是腾空而起,一左一右向他扑来,他身形微晃,剑已出鞘,正刺中其中一人的右腕,随即飞身到一边抬脚踢上另一人背后灵台穴,那两人同时呼了一声什么暗语,分头逃散了。

那剑客啧了一声道“我当是什么高手呢,”又转头向蓼湘道,“你没事吧”

蓼湘吓得一直躲在一边,几乎还未反应过来,竟忘了道谢。

这人问道“你认识他们么”

蓼湘摇了摇头,指着墙角那马车道“那里面好像有人。”

剑客奇怪的看了看那马车,伸剑一挑,里面却空空如也。

“想不到京城这些年也乱了。”剑客说着叹了口气,和蓼湘并肩走出巷来。

蓼湘在亮处看清了这人的相貌,并非是演义里虬髯粗壮的大侠那般,反倒是明目朗星,年纪很轻,是个翩翩少年的样子。那人也看清了他的服色,问道“你是宫里的”

蓼湘低了头,答道“是。”

那人没再多问,将蓼湘送至宫门。

门口值班的侍卫见了蓼湘亮出的腰牌,忙拉开门,蓼湘一脚踏入门去,却又转回了身道“方才太过慌乱,还未请教侠士尊姓大名。”

那剑客又是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你既是在宫中,那我们迟早还会再相见的。”

初秋的气候有时竟炎热似盛夏,秋蝉趴在树上不要命似的竭力叫着,更添烦闷。蓼湘站在阶前,听着里面争执之声愈演愈烈,几乎要将殿顶掀翻的架势。郑曲走到他跟前,低声抱怨道“湘公公,你看这吴相越老倒越倔了,成天捡些皇上不爱听的说,惹恼了皇上,我们倒要跟着受罪。”

蓼湘冲他苦笑一番,也不好说什么。

只听殿里扑通一声,想是吴丞相又跪下来做出死谏的样子,哭叫道“陛下,衢州连年大旱,饿殍遍野,陛下却在宫中专宠宦官,长此以往民心大乱,是要惹出祸端的啊陛下”

景焄强压着怒火道“朕不是已经从临近五州调粮,蕲州锦州稻谷满仓,难道还养不活一个衢州么”

那吴老丞相又道“此非长久之计,连年天灾是因为皇上品德渐失,后宫中人丁凋零,去年一年宫中竟无一位皇子诞生,如此下去”他说到这里胡须颤了几颤,沉声道,“皇上是忘了当年的太子烈了吗”

景焄啪的一击桌子,站起身来“朕敬你是三朝老臣,你屡屡言出无状朕都忍了,你倒得寸进尺了朕宫中的事也是你该管的去年无人产子又如何,朕现有六名皇子,你还怕他们都死绝了无人继承大统不成”说完一脚踹翻了一边的青玉画瓶,“给朕滚出去”

吴丞相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颇有些狼狈,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看到一边垂首站着的蓼湘,狠狠地呸了一声。

这吴相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传话的小太监“启禀皇上,筱晏王在殿外求见。”

景焄原本面色不佳,听了这话,脸上缓和许多,话语中还带了些笑意“哦快请他进来”

筱晏王束着玉冠,穿着一身淡紫的滚襟刺绣锦袍,挺拔修长的模样,左右的小宫女们连规矩也忘了,只管盯着他瞧。待他走上玉阶时,蓼湘看清他相貌,不禁“咦”了一声,筱晏王也向他看过来,一怔之下便笑了“是你。”

正迎出门来的景焄见了这情景,奇道“你们见过”

筱晏王转向他,笑道“前几日夜里在路上遇见几个歹人意图劫持这位公公,臣弟便顺手救了他。”

蓼湘没料到他说的这么顺口,心里一顿。

果然,景焄刀子般的目光扫过来“歹人劫持是什么意思朕久未出宫,莫非现在连京城也如此不安稳了么”

蓼湘低了头没有答话。

景焄却又换了副笑脸向筱晏王道“啻暄,你有多久不曾来了,朕还以为你已忘了朕这个皇兄了。”言毕,携了他向殿内走去。

第章

13

筱晏王向景焄行了君臣之礼后,就直接上前道“皇兄,我此次进京只是为两件事。”

景焄笑了笑“你倒还是这个直脾气,十几年竟没变过。罢了,有何事你说便是。”

年轻人面色凝重,道“其一是为了衢州的饥民前来,臣弟前些时候经过衢州,见那里遍地饥民,年轻力壮的大都已出外逃荒,老弱妇孺竟有的就死在路边,其惨状”他叹了口气道,“臣弟斗胆请皇兄下道旨意减免衢州今年赋税,还有”

景焄听到这脸色突地变作铁青,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一拳砸在一边的砚台上,怒道“你说什么朕从去年便免了衢州两年赋税,他们这是从何来的赋税”

筱晏王也变了脸色,惊道“这么说来竟是其中有硕鼠之辈”

景焄又转身问道“你在那边可曾见过有官府开仓放粮么”

筱晏王摇了摇头“只有几家富庶的商贾私开了赈灾的粥铺,臣弟几乎走遍了整个衢州,也没见过一张放粮的告示。有个老人家跟我说,他家几亩地中原还有些余粮,本可勉强度过荒年,可纳了田赋后便丝毫不剩,他的小孙子就饿死在他身边”

景焄背向他,看不清表情,但从背影看已是被气得发抖,他忽的抬手,掀翻了整张桌子,青花笔洗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他压低声音道“好好好朕勤政十年,就养出了这帮子东西衢州州牧徐简,株连其九族也不能解朕心头之恨拿诏书来”

筱晏王一愣,忙向他并不熟识的御书架走去,却又听得景焄说“慢。”他这一声显得平静了些,没有刚才那股子暴戾之气。

“光是这徐简想必也不敢这般遮天蔽日,另外五个州县的赈粮只怕和其州牧也脱不了干系,看来,他们竟是在朝中有不小的靠山。”景焄转过身来,皱眉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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