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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橘气急败坏的冲进来,明兰当即被活活吓醒,连滚带爬的下床梳妆穿衣,要是因为自己晚睡而耽误了接旨,那估计自己立刻会沦为满京城的笑柄。索性外院的郝管事颇会来事,好茶好点心加一火车的奉承把那宣旨的哄住了一会儿,明兰这才穿戴好珠冠霞帔出来接旨。

那来传谕的内相奉的是懿旨,明兰脑袋还不甚清楚,一通骈四俪六下来,她只听出貌似在夸自己温纯娴静孝悌淳雅云云,并赏赐若干。

宣毕,明兰连连称谢,叩谢皇恩浩荡,都没敢多看那些盖着明黄锦帛的箱子一眼,先紧着行贿,不着痕迹的塞了个素色锦囊过去,里头是她急忙之下随手抓起的一对沉甸甸的澄赤琥珀镶金环,她嫌暴发俗气,一直没戴。

那内宦大约三十岁上下,生的老实敦厚,体型发福,他手法娴熟的松开锦囊一瞄,目中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满意,不动声色的躬身“夫人也忒客气了,这如何使得。”

“一件小玩意儿罢了,我瞧着怪好看的,大人可别嫌弃了。”明兰笑的腼腆,这是她第一次和太监正面打交道,加倍的说话小心。

“夫人别多礼,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小的哪敢当,夫人叫我一声小佟便是了。”那内宦总算开了笑颜,随手把锦囊纳入袖中。

明兰知道自己没称呼错,心下微平定,要知道有些宦官并不喜欢人家叫他公公。

她笑容更加和煦“这么大清早的,劳烦佟大人跑这一趟了,可用过早饭了您要不嫌弃便在舍下用些罢。南边新送来了稻米,熬了糯糯的清粥,配上前几日山里打来的酱熏獐子肉和小腌菜,蛮可口的,大人不如用点儿”

端庄年少的贵妇人笑容可掬,语气亲切柔缓,并无半分逢迎之意,仿若遇到自家亲朋,热忱的招呼吃早饭一般,纯系自然的真诚关怀。

那佟姓内宦不由得心生好感,眉开眼笑道“小的倒是想叨扰一二,可惜要赶着回宫复旨,今日便算了罢。皇后娘娘往日提起夫人,常是夸赞的。”

明兰不好意思,赧然道“娘娘谬赞了,臣妾惭愧;这么无功无劳的,怎么好意思领受这般重赏。”

拍了半天马屁,这句话才是重点。

不是她说自家的丧气话,成亲这两三个月来,她只管自扫门前雪,没有布施赠济过贫人,不曾进香捐钱来许愿国泰民安,也不热衷参加贵妇圈活动,闲来不是睡觉就是看账本,除了收宫里的赏赐时念两句天恩浩荡之外,从没想起过皇帝皇后一家子。

就她这样的,既没上进心又懒散,没有任何由头忽然天降重赏,她不免多想。

佟内宦何等人精,颇有深意的笑了笑“夫人不必惶恐。夫人虽深居简出,然慧名远扬。昨个儿皇上还说顾都督办事沉稳练达,颇有名臣之风,想来是多亏夫人贤德,以使都督家宅无扰,安心勤于王事才是。”

明兰满是敬仰的目光望着佟内宦,这话说的,真有水平她一个宅女还慧名远扬好比说北约是和平组织那么不靠谱。

待送宣旨的仪仗队走后,明兰满腹心事的踱步回屋,叫丹橘打开赏赐的几个贴金沉香木的箱子,先是霞红,水蓝,天碧,暮霭,四色贡缎各十匹,宝光流动,潋滟臻美。

丹橘一边查点,一边喜孜孜的回头“这颜色真鲜亮,纹花也漂亮,待这热天儿过了,找锦织阁的老师傅给姑娘做几身新衣裳,穿回去给老太太瞧了,她定然高兴。”

她一乐,就又忘记新称呼了。

另白玉点翠金丝三镶福寿吉庆如意一柄,通体温润洁净,毫无一丝瑕疵。这两样也还罢了,最要命的是那十六只水天一色成套的碧澄翠玉碗,竟似是一整块翡翠雕出来的,每只不过三寸大小,碗边雕琢着精致的花鸟渔樵耕织图案,托在手心里便如一汪沁凉的碧水,流光四溢,目眩神移,这般稀罕东西,估计价值好几个城。

小桃看的两眼发直,躲得离那套翠玉碗远远的,生怕有个碰碎蹭裂的,就是把她卖上十八次也抵不过,只敢站在十步开外咽着口水看。

“你个没用的”丹橘狠狠瞪了她一眼,颤着手指把翠玉碗一只一只小心翼翼的放进丝绵厚绒铺的匣子里,这才松了口气,又叫碧丝和秦桑把锦帛送去库房,自己亲把玉如意和翠玉碗锁进明兰里屋的壁橱柜子里。

明兰心如猫爪,坐立难安。

司令无缘无故给杂牌兵团补充弹药装备,那十有是忽悠你去等集结号;领导无缘无故给你好处,是为了叫你多出力工作;男人无缘无故给你好处,泰半是外头做了亏心事。

那皇家呢或者说,其实是有缘故的,只是她不知道。

“小桃”她霍的站起,提高声音,“去请公孙先生。”

这个时辰,不知能不能请到公孙白石。

自对科举死心后,他便决意要做个身在乡野心忧朝堂的隐士,既是隐士,自得有隐士的派头,例如,睡觉要到日上三竿,看书要半躺半靠,吟诗最好是披头散发,写东西一般是半夜,他仰慕的是嵇康之流的魏晋名士,可惜胆量不足,不敢真的脱光光裸奔或去人家坟头上唱歌,最多不过是卷起两条袖子在自己小院的粉墙上练狂草。

因森严的礼法所限,没能更好的用实际行动向偶像们致意,他一直很痛苦。

顾廷烨听了明兰对公孙白石的这番深刻理解后,当时就笑的直不起腰来,大觉与明兰心有戚戚焉,在他看来,公孙白石其实是叶公好龙。

那些魏晋名士何等狂放不羁,放浪形骸,三天两头喝的酩酊大醉胡说八道,而公孙白石看似随性散漫,实则节制谨慎,见人防备三分,遇事只说半成。

为了保证邀请效率,明兰派了孔武有力的小桃去;想了想,鉴于这次是要请教人家,还是客气些比较恰当,明兰又叫了崇敬文化工作者的若眉跟上去。

偏花厅临水而建,四周以槅扇围拢,宾主双方各行礼数后,便隔着一张条桌各自坐于两头的圈椅上。明兰屏退一干人等,丹橘应声退出后,把闲杂仆妇丫鬟隔开二十步。从大敞的四面扇窗,外头只能看见里面两人远远对面而坐,外加水声风声,却不能听见里头讲了什么。

这个创意她想了很久,大受顾廷烨赞赏。

寒暄几句后,明兰开门见山的发问“先生可知今日一早,宫里来颁赏赐了”

公孙白石晃悠着折扇“适才夫人身边的人已告知我了,在下这里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

明兰捏着帕子,顾不得面子,急道“应该不是为着我,大约是都督的缘故,可我又猜不出到底为何特来请教先生。”

公孙白石满脸的老褶子都愉快的扭做一团,折扇挥的加倍起劲“夫人多虑了,这定是皇恩浩荡,夫人美名直达天听,福泽深厚之故。” 话虽这么说,可他眼里明显流露戏谑之意。

明兰连续被噎了两下,她咬着唇,强力忍住想挠花这老家伙脸的冲动,虽然他的老脸已经被皱纹纵横经略的十分花哨了。

高智商人才,简称高人,这种罕见而神奇的生物一般有种通病,就是喜欢故作高深,在老实回答问题之前,总要狠狠吊你一番胃口,不知当年刘皇叔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没一巴掌拍死那个爱摇羽扇的家伙。

调整下思绪,两次深呼吸后,明兰正色而问“几位叔伯兄弟行事不慎,犯事未有说法,都督已向圣上求情宽宥,敢问先生,您可赞成”

“夫人问的好。”公孙白石终于不再打趣,他缓缓收拢折扇,“这些日子,我屡次劝说仲怀去向圣上求情,仲怀直至前日才应允了。”

明兰肃了神色,端正的站起道“都督和先生所虑之事,想必甚为要紧,这本非我一个妇道人家该过问的,奈何如今事已延及内宅,明日我还要进宫谢恩,吾唯恐将来在外有所言误,万望先生指教。”说完,她朝公孙白石深深福了一福。

公孙白石立刻站起,微侧避身,恭敬的拱手道“夫人过谦了,夫人温雅谦和,治家有方,堪称仲怀之福,夫人但有所问,老朽当知无不言。”

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发觉她是个极自律的女子,她明明十分受信任宠爱,却从不越雷池一步,但凡与朝政大事相干的,她一句也不会多问其实她是懒。

顾廷烨权柄甚大,但纵然每日上门巴结逢迎之人不断,她也从不拿权牟利,或趾高气扬,待谁都客客气气,谦和有礼她是没受贿的胆儿。

两人再次坐下,明兰沉思片刻,发现提问也是个难题,该从哪里问起呢

“先生为何劝说都督为侯府求情呢”这个切入点似乎不错。

公孙白石捋了捋颔下稀疏的胡须,缓缓道“夫人觉着当今圣上是如何样的人。”

这一问一答完全牛头不对马嘴,明兰再次扭紧了手中的帕子,好吧,我们要习惯高智商人才的思维路数。

“都说为人臣子,不该妄测圣意,这话只对了一半。”公孙白石也没指望明兰回答,他微微仰首望着梁顶“不揣测圣意,怎么把事办好一样的出身学识的文臣武将,那些揣测的好的,准的,便能青云直上。”

明兰侧脸望着公孙白石,其实这老头今年还不到五十,却因半生奔波游历而风霜满面,微皴的脸庞布满皱纹,苍老宛若花甲之龄,只一双眼睛精练强干,熠熠生辉。

“仲怀尚不足而立之年,一不是圣上姻亲,二非潜邸旧臣,三不是宿将权宦,却能领重兵,掌高位,凭的是什么段成潜,耿介川,钟大有,刘正杰还有沈从兴,他们在潜邸起就跟着皇上,足足十几年风里雨里,他们哪个对皇上不是以命相护哪个不是忠心耿耿”

明兰苦笑着“便是论资排辈,也轮不上都督在前头。”

公孙白石放平视线,嘉许的朝明兰点点头,继续道“圣上即位之初,为着安抚军队,于几位老将礼遇有加,频频加封。于是,潜邸那些人就不敢动了。我当时就向仲怀进言新帝即位,必有用兵之处。要么你就安耽做人,指着圣上念着当年那点情分,赏你个一官半职,也能平安度日,要么你就放手一搏,在圣上心中争个位次。”

“他自是选后一条路了。”明兰毫不意外。

“仲怀果敢刚毅,雷厉风行,顶着被罢免的风险,重刑严律,砍了好些脑袋,紧着在头几个月里就把手中的军队操演出来。皇上虽斥责了几次,但实则这般行事,正中圣上下怀。”

公孙白石呵呵捋着胡子,笑声中满是自豪之意,“后来,果然出了变乱,战事一起,其余众将领不是都首尾相顾,拖延委言,就是有心无力,难以迅速有效的驱使军队,唯仲怀的大军能令行禁止,挥师南下。当时军中,有别有用心之人,于行军战阵之中暗使绊子,敷衍推搪军令。两军对战,生死顷刻,如何能有半点差错,仲怀当即便杀了一半,又捆了一半,这里头就有甘老将军的一个老部下和一个同族侄儿。

明兰轻轻啊了一声,掩饰不住惊讶。

“被弹劾了又如何被记恨了又如何天下之事,多是一俊遮百丑皇上灭了荆谭乱军,坐稳了江山,便是天子明君,百官庆贺;仲怀打赢了仗,便是定鼎首功沈段耿刘钟等人,只能心服口服”公孙白石目光炯炯,语调高亢,便如万丈豪气在胸。

明兰很敬佩顾廷烨的胆识和魄力,不过她更想问您老说的这一大堆拉拉杂杂跟我刚才问的有毛关系咩但高人大多脾气坏,明兰怕他甩袖而走,只好忍着不提醒他今日的对话已经离题千里了。

“可这是奇兵,是险招,然而,奇兵非正道,险招,是不能常用的。”公孙白石扶着椅背,顺着气慢慢坐下,“终究,仲怀还得循序渐进的来。慢慢累积人脉,沉淀勋功,得罪人太多,过于激进了,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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