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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初二暑假的时候,我经过别人家院子,看到里面桃树的树枝长出了墙,上面还挂着两个风骚的桃子,我当然要摘了,但是太高怎么都够不到。这时候许蔚彬路过,一抬手就摘了下来。我跟他说咱俩平分吧。他说这是我家的。”

“哈哈哈,你好丢脸。”

“是啊”

两个人笑的欢腾,对桌的男生转过头对她们嘘了一声,指着前面说“看你们呐。”

讲台上,值日生时光同学撑着一支笔,面无表情的观赏着她们。

她们立刻埋头做认真看书状。

吴爽小声抱怨“你们家柚子真凶。”

“他是铁面无私。”常晓春笑。

吴爽喜欢用水果给人起外号。时光那阵子一直在用常晓春送给他的舒肤佳柚子香型的肥皂,身上总是香喷喷的。吴爽就叫他柚子。她叫自己前男友黄桃。她不说原因。但是常晓春猜到,一是因为桃子事件,二应该是因为她前男友皮肤黄黄的。

因为常晓春的关系,吴爽和张佳来也熟了,跟秋添也认识。她叫秋添香蕉。因为秋添高高瘦瘦白白的,很像剥了皮的香蕉,脆弱易折的香蕉。

高二冬天的时候,期末考结束。常晓春记得那天她去学校拿成绩单,在黑板报上看到自己的成绩排名心情正高兴,吴爽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对她说“香蕉突发心脏病住院了”

常晓春吓了一跳,问张佳来知不知道这件事。

“估计不知道。”吴爽摇头,“我听说香蕉刚刚被送进医院。”

常晓春立刻给张佳来打电话。

张佳来爸妈的单位组织旅游,难得能去一次云南,他们把张佳来也带了过去。张佳来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坐车去丽江。

常晓春猜她这一趟是没心情玩了。

三天之后,下了场大雪。

张佳来清晨打来电话,哭着说秋添的心脏病是误诊。常晓春以为柳暗花明,结果张佳来告诉她秋添真正得的是胰腺癌。

胰腺癌被称为癌中之王,得这种癌症的人存活率非常低。癌症早期没有特征性的症状,就算有,也经常会被误诊,比如急性心脏病。估计医生也想不到一个年纪轻轻孩子就得癌症,还是晚期。胰腺癌恶化起来非常快,再加上耽误治疗,秋添的病情急转直下。

“他们说他基本活不过半个月了我还以为他会没事的”张佳来泣不成声。

常晓春也掉下眼泪。

张佳来啜泣着,努力吐清楚每一个字“晓春,你、你帮我个忙他妈妈说他已经好几天不能吃饭了,今天他忽然在纸上写很想吃蛋糕。我知道,他说的肯定是我曾经带他去的那家蛋糕店,我告诉你在哪里,你帮我买蛋糕送给他,好不好”

“你说吧。”常晓春几次擦眼泪,几乎看不清笔下写的字。

常晓春叫来时光,两个人一起找到那家店,买了秋添最喜欢的绿茶慕斯蛋糕,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去上海。

秋添在上海一家肿瘤医院里住着。医院门诊大厅里排着接龙样的队伍,只为挂一个专家号。常晓春从寒冷的室外走进住院部的走廊,却未感觉到温暖。消毒水的味道是冷的,头发稀疏的化疗病人穿着蓝白条的睡衣游魂般地与她擦肩而过,她不寒而栗。

秋添睡在三人病房靠窗的那张床上。

常晓春看到秋添的时候,他瘦黄枯槁毫面容毫无生气,她简直不能相信这是那个被张佳来形容成微笑王子的男孩。一个星期前,她还看到他骑车带着张佳来在学校里飞驰,怎么现在人就奄奄一息地躺在这儿了呢。

秋添的家人见常晓春特意送了蛋糕来,都红着眼睛感谢她。常晓春看到秋添妈妈憔悴的样子,心酸的不行,真恨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绝情。

秋添从中午就陷入了昏迷,医生说继续这样,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常晓春坐在床边对他说话,她说“对不起,秋添,佳来暂时来不了。她非常非常挂念你,让我带蛋糕给你。如果你听到了,醒过来,吃一口吧。”

秋添一点反应都没有。

太阳下山之前,他们告别了秋添的家人,离开医院。常晓春伏在时光肩膀上哭了很久。

他们去了火车站,只剩最末一班车。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椅子上等车。融雪天气,人们围着厚围巾经过,唇边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白雾。天空在候车厅的屋顶和遮阳台的边缘之间露出一条缝隙,傍晚的余晖无力地从缝隙里溢进来,散落在穿堂而过的寒风里。

时光问“你饿吗”

“不饿。”常晓春心情低落,完全没有胃口。

“我去给你买杯奶茶。”

“别去。”

常晓春握住时光长长的围巾。

“哪儿都别去,别离开我。”

凝望着时光的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

时光坐回去,解开围巾绕过两个人的脖子。

“别担心。”他把常晓春拉进自己的怀里。

常晓春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些。天很冷,等待很漫长。她在时光温暖的气息里睡着了。

世界忽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被清场。连时光都不见了。

只有一个清秀干净的男孩子坐在她身旁,穿着厚厚的毛领大衣,脸上泛着红润的朝气。他把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抬头说“原来下雪了啊。”

声音里带着笑意。

“秋添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已经知道答案。可是她并不难过,此刻的寂静有种巨大而神秘的力量,将一切沉重的情感都消融了。

“这里也是我的站台。”秋添望一眼四周,似乎他已经来过无数次。

她惊讶“你可以说话了”

“嗯。”秋添抬起头闭上眼睛,像第一次学会呼吸一样,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地吐出来,“能说话的感觉真好。可惜,没能亲口对佳来说上一句。”

“你不去见她吗”

“来不及了。”

秋添微笑着转过头“谢谢你送来的蛋糕。你在医院说的话,我听到了。虽然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有些遗憾,不过我很庆幸她没看到我最后虚弱不堪的惨状,不然,她会更伤心的。现在这样多好,不管过去多少年,她记忆中的我永远停留在18岁的样子”

他的声音被远处传来的汽笛声盖过。一辆老式的红皮火车亮着黄色的车灯驶进车站,慢慢减速,喷出许多弥漫的雾气停在他们面前。

“我的火车到了。”

“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

“你就这么走了你舍得佳来吗”常晓春急着想挽留他,可身体很重,完全使不上力气。

“我舍不得。”秋添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有下辈子,我绝对不要死在我爱的人前面。”

车门缓缓合起,单薄沉静的少年隔着玻璃对她轻轻挥手,脸上的笑容温柔又哀伤。

她想追上去,可还是一点都动不了。

火车开走了,寂静退去了,嘈杂的人声像是收音机里调出的频道,在耳边一点一点放大,有候车厅里传来的广播声,有人的脚步声,还有时光担忧地呼唤声“常晓春,喂,醒醒。”

她挣扎了一下才醒过来。醒来时,眉头紧皱,拳头握的紧紧的。

“做恶梦了”

她不大确定地说“我刚才好像梦到秋添了。”

她的话被火车进站的声音淹没。

太阳往西,他们往南。日光渐尽,窗外没有了风景。车厢里大部分的人都昏昏欲睡。常晓春却毫无睡意,她脑子里反复出现秋添的身影,她梦到的他好真实。

时光枕在她肩膀上睡着。

她心头一动,探出手指轻抚时光的脸。他是真实的,真好。

可是这样的真实,会有一天忽然就消失吗

手指顿住,常晓春一面嘲笑自己太感性,一面又忍不住哀伤。

“常晓春,”时光闭着眼睛说,“你手指很凉哎。”

常晓春讪讪地缩回手指“你没睡着啊。”

时光揉揉眼睛说“你一会儿就叹个气,我怎么睡得着。”

说着自己叹了口气,把常晓春冰凉的手握在掌心。

“生死无常,不要想太多。”

生死无常四个字狠狠戳进常晓春心里,她用力抱住时光问“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坐在他们对面的夫妻用轻视地目光看着他们两个。

时光无视别人的目光,拍着常晓春的后背安慰她说“我会的。”

常晓春安静下来。她知道时光不多言语,但他说出的话,做出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得到安慰的常晓春,一会儿就像别人一样昏昏欲睡了。

时光展开手臂让她得到一个舒服姿势。

飞速行驶的车厢里,他独自清醒。

三年前,这样的夜,这样的车厢,他目睹了一次死亡。

自从爸爸死了,妈妈每年都到庙里过年。那年,他们去的是九华山。他很不适应寺庙清苦的环境,特别是应该合家欢聚的三十晚上,他忍受不了,从庙里跑出去,误打误撞地跑到镇上的火车站。随意买了一张即时发车的车票,地名没听说过,现在也完全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是老式的绿皮火车。没有空调,车厢很冷,一百多个座位,零散坐了十几个人。看模样,都是回家过年的民工。有个男人脸色灰败,幼小的儿子依偎在他腿上睡觉。他多看了他们两眼,坐在他们后面的位置,随着火车的颠簸很快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凄厉的哭声把他吵醒。迷蒙之间,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身后,脸色灰败的男人头歪在窗口。他幼小的儿子抓着他脏兮兮的衬衫死命摇晃。车厢仅有的几个乘客都默默围在一旁。列车员也在,女的看着孩子落泪,男的试图想把孩子拉开,孩子就是不松手,嘶哑的哭喊几乎要把他瘦小的胸腔撕裂。

他看的怔愣,忽然听到有人叹口气说“爸爸死了,留下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办哪。”

一下子,眼泪就失控了。他跌坐在座位上,捂住嘴压抑住哭声,浑身都在颤抖。

后来天什么时候亮的,车什么时候到站,到的哪里,全都不知道了。

窗外是连绵而过的黑夜。

时光在温暖的车厢里拥抱住常晓春,像抱着失散已久的亲人。

晚上8点,火车到站。

常晓春回到家后,吴爽来电话说秋添今天下午五点多病逝了。那个时候,常晓春和时光正在站台等火车。

她问吴爽有没有告诉佳来。吴爽说她告诉了,佳来当时不相信,生气地挂了。

常晓春很是担忧,想联系张佳来,又不知道她的电话。

晚上十一点多,张妈妈来电话说“我们佳来总是哭啊哭啊,哭的我们慌死了。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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