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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解难题

任谁太过聪明,都难免惹人忌惮。更何况,这个聪明人就生活在自己身边,饮食起居朝夕相处,不动声色间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尽收眼底。

严耀钦十几岁开始接触家族生意,学会的第一项本领,便是“制人”。

想要控制住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是知道他想要什么。所谓的不淫于富贵,不屈于武力,不移于贫贱,都终免不了受制于自己的欲望。有人爱名利,有人贪美色,有人重气节,有人求喜乐。蛇打七寸,一击致命。

可是面对这个顶着副纯良面孔与世无争的卓扬,严耀钦却无从下手了。

卓家虽说财力、地位不及严家,毕竟也是船运业巨头之一,无论卓云在与不在,卓老爷子总不会亏待这个外孙,他的户头上自然不会缺钱。对于严家的事业,卓扬也十分自律,从不多嘴询问一句。至于爱好,虽然喜欢画画,也小有建树,却远远没达到痴迷的程度。读书不好不坏,口味不轻不重,待人不亲不疏。

这个少年就好像一道难题,横在严耀钦面前。看不清,摸不透,理不明,简直无解。

因为严耀钦刻意的回避与疏远,卓扬很少主动找他攀谈。无论餐厅吃饭,书房办公,花园散步与父亲兄弟在一起的时候,他每每自觉充当起聆听者的角色。即便遇到感兴趣的话题,也大多是淡然微笑,不肯轻易插话。

所以他第一次主动邀约严耀钦去打棒球的时候,严耀钦吃惊之下,竟有些不好拒绝了。到底父子一场,又没尽过养育的责任,最主要的是,这个儿子实在难得提出什么要求。

喜不喜欢他是一回事,要不要做出喜欢的样子,是另一回事。

约会前一晚,严耀钦闲坐在小客厅里喝茶,卓扬从旁经过,边走边打着电话。似乎有朋友约他隔天出去钓鱼,卓扬婉拒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传进严耀钦的耳朵“不行啊,明天约好了和爸爸去打球,抱歉啦”和爸爸三个字,故意加重了语气。

严耀钦不动声色品着热茶,心里却觉得好笑。纵然他脑子再好使,也到底有些孩子气,想提醒自己,直接说出来不是更好,何苦费力演一出独角戏呢。

晚上睡不着,重又想起儿子的举动,细琢磨下,忽地恍然大悟原来笨的那个还是自己。以卓扬的聪明,即便是演戏,又怎么会演得如此拙劣他是在故意卖出个破绽,让爸爸知道他竟为了场微不足道的约会费尽心机耍手段,以此证明自己对于能跟爸爸一起打球,是何等的珍而重之。

就好像渴望搂抱爱抚的孩童,明明早已学会走路,却故意蹒跚着摔倒,以此吸引大人的注意。

嚯,严耀钦闭着眼睛幽幽叹道,这个儿子,倒真是有些意思

虽然严耀钦很愿意满足次子这难得的请求,无奈第二天一早便接到助理赞伍的紧急电话,严氏位于外岛的星海之城开发项目发生安全事故,工人情绪非常激动。这种情况下,作为大老板,理应赶去现场稳定军心。

挂上电话,严耀钦略显歉疚地询问卓扬“要不然下次”

卓扬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打球嘛,改天也是一样的。爸爸处理正事要紧。本来昨天推掉朋友的邀约很过意不去,现在赶去的话,倒也来得及。”

他外表随和,骨子里却骄傲。无论多么渴望爱与关怀,却不愿低三下四去求得,更加不希望这种感情,来自于愧疚和怜悯。

严耀钦匆忙点点头。情况紧急,他没有精力去琢磨一个孩子的心思。

平息事件花费了好一番周折。召开临时记者会,制定抚慰金方案,商讨善后事宜,直忙到傍晚,才告一段落。

回家路上,远远望到夕阳笼罩下的半山小型运动场,猛然想起那是与卓扬约定一起打球的地点。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鬼使神差地吩咐司机从旁边小路绕过去。

天色渐暗,晚霞昏黄似火,严耀钦无意间一瞥,竟远远看到少年盘膝坐在场地中,孤零零地,逆着光,被阳光勾勒出朦胧的金边,如同一片单薄的剪影。

他将球垂直抛向半空,又轻巧接住,一下一下,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显得悲伤而落寞。

或许是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严耀钦的心莫名受到了触动。

司机阿万察颜观色间,缓缓停下汽车。沉吟良久,鼓起勇气提醒道“严先生,今天好像是二少爷生日”整天跟在老板身边,自然知道他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般中意这个儿子,又赶紧撇清关系,“我也是听凌管家说的,不知准不准。”

严耀钦一愣,卓扬的生日,他竟忘记了。或者说,根本没想要去记住。

父慈子孝的戏码,既然要演,就演得投入些吧。看看表,也来不及再准备什么,于是吩咐手下等在外面,自己穿过青葱草坪,径直向儿子走去。

察觉到脚步声,卓扬缓缓抬起头,定定看了许久,脸上呈现出迷惑与震惊交织的复杂表情,又很快,绽开醉人的笑意,如天降福祉般,喜悦非凡。

“爸爸,你怎么来了”少年的眼眸灿若星辉。

严耀钦换上一脸轻松“那你又怎么会来和朋友约在草地上钓鱼吗”

卓扬略微迟疑,狡黠地眨眨眼“场地我提前预定的,花去不少零用钱,如果不来就浪费了。我小家子气,心疼钱。”

看看他身边染了灰尘的球棒和独自把玩了许久的球,严耀钦建议“不如一起玩一会”

“算了,”卓扬当即摇头,“天已晚了,再说您穿着西装皮鞋,不方便。”

严耀钦扯了扯领带“我没关系。”

“可是它介意,它会觉得不被尊重。”卓扬抬手,调皮地晃了下手中的球。

他的表情是笑着的,语气也是玩笑的语气,但严耀钦知道,他是不开心的,是在不易察觉地埋怨着自己,怨自己不够尊重他这个小家伙。

“好吧,既然不能打球,为了不浪费你的零用钱,我们就坐在这聊聊天吧。”

对于严耀钦的决定,卓扬欣然应允。

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之间,很难找到话题。沉默一会,严耀钦胡乱挑起个话头“阿扬,你该不是从小就这么乖吧有没有闯过什么祸”

“当然有”卓扬认真回忆着,眼神有些飘忽,“小时候,后院树上有个大号马蜂窝。邻居都说那东西很可怕,我偏不信邪,握住根木棍去搅了两下”

“后来呢”

“后来就迅速变胖了,肿得连老妈都认不出”说着鼓起两腮,眼睛眯成一条缝,故意装出一副吹气球般鼓胀的鬼脸。严耀钦不留神,被逗得哈哈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严耀钦不笑了,他知道那件事情到最后一定不好笑“肿成那样,很严重吧”

卓扬反倒轻快笑了起来“当然严重,在重症室住了两个礼拜,还把头发剃光了,好久才长出来,那段时间都不敢出门。”

“卓云没告诉过你捅马蜂窝会受伤吗”严耀钦竟有些不满。

“妈妈她有很多事做,没机会样样教给我。”提起不在人世的母亲,卓扬神色黯淡了下来,“妈妈是女人,我要保护她。每次她走到后院,都战战兢兢的。所以我想试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能不能解决掉那个大麻烦。起码,我知道下次再捅马蜂窝的时候,要穿上防护服了。”

严耀钦抽出支烟,静静点上,深吸了两口,随意问道“阿扬,没有爸爸的孩子,是不是很辛苦”

卓扬摇摇头“不知道记得小时候,班里的同学吵架,到最后打不过的一方总会气急败坏地说,我要告诉我爸爸可是怎么办呢,我家里没有爸爸啊所以一直以来,我最希望的,就是有个高大强壮的爸爸陪在身边,我希望他能牵着我的手走进学校,能坐在台下参加我的毕业典礼,能陪我一起打球,能带我去喝人生中的第一杯酒喝醉了,就像兄弟一样搂着肩膀,分享小时候的糗事,分享第一次自慰的经历,并发誓这是两人间的秘密,绝不说出去”

“卓扬啊,爸爸真的那么重要吗”一口长长的烟雾,模糊了两人视线。

透过迷蒙烟气,卓扬专注地望向爸爸那张不怒而威的冷峻脸庞“拥有过人的可能不觉得,但对于从不曾拥有过的人来说,便是稀世珍宝。越是得不到,越是心心念念描绘得无比美好。知道吗,当我从妈妈口中得知,我的爸爸就是大名鼎鼎的严耀钦时,惊讶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严耀钦挑挑眉梢“哦我不像个爸爸的样子”

卓扬傻傻一乐“恰恰相反小时候我总会没头没脑地幻想,如果某个人是我爸爸,会怎么样呢我设想过jackie chan ,因为他够强壮,设想过街区的华人警长,因为他够正义,也设想过学校的历史老师,因为他够博学然后,也设想过您”

严耀钦很惊讶“你住在澳洲,怎么认得我”

“我住在华人街区,有很多中文节目和报纸的”卓扬得意地牵起嘴角,“我还收集过您的一张封面,是电视城剪彩的时候,您被很多明星簇拥在中间,威严又神气,就像个国王。四周光鲜靓丽的男男女女们,都仿佛是您的装饰”

作为里岛的风云人物,严耀钦身上承载了无数的掌声和称誉,早已熟视无睹。可这些夸张的赞美从儿子嘴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但是很快,这种一闪即逝的喜悦被重重质疑所代替。这个聪明的儿子,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取得自己的疼惜和信任,是否背后有着另外的目的,是否与卓家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是否想从严家得到什么

唉,真真假假,随他去吧。

看看天色,最后一抹霞光挣扎着沉入了地平线,严耀钦站起身,掸去衣服上的草叶,漫不经心地说“阿扬,生日快乐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爸爸可以买给你。”

“不需要了,”少年的笑容在暮色中出奇的明亮皎洁,“我已经得到了十五年来,最好的礼物”声音羞涩着,渐渐小去,几乎没入尘埃里头。

、轻叩心弦

严氏宅邸坐落于西区近郊的香芬里道,由两栋错落的英式小楼组成。庭院幽深广阔,依山势缓缓蔓延而上。饱经岁月侵蚀的灰白石壁间,爬满了郁郁葱葱的青色藤蔓。

这种静谧之中渗透出的细小陈旧味道,昭示着此间主人所享有的繁盛与富足绝非一朝得志,而是来自于几代人的传承与积淀。

严家父子的卧室都在主楼三层。东侧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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