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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快点带我走吧。离开伤心地,就不会再伤心了吧。

那女人的声音又加重了几分“予思予思听得见吗”

怎么,严予思也在这里谁在叫他为什么这声音就围绕在自己耳畔,随着双唇开合所喷出的热气吹过耳旁的发丝,奇痒难耐。

眼前有暖暖的光影晃过,触觉又回到了身体上,卓扬感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鼻腔里充斥着清凉的消毒水气味。眼睛干涩异常,勉强睁开一点缝隙,能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光线宁静而祥和,泛着干净的淡蓝色。

有张浓妆艳抹的脸孔出现在视野里,一闪即逝的欣慰表情过后,是隐忍的怒气“总算舍得醒了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严予思,哮喘喷剂必须随身携带,出入空气混浊的场合要提前吃药总是不听,如果这次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姐姐交代”那女人是康玉珠

为什么叫我严予思你认错人了。你要找的是那个被拯救的孩子,我不是。

卓扬疲惫地闭上眼睛。

随后,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例行检查,并对康玉珠详细交代着病情,他们也口口声声称呼自己做严予思。

再然后,严予行慌慌张张赶了来,见人睡着,并没忍心吵醒。只帮忙捂暖因输液而冰凉的手背,帮忙拉好不小心翘起的被角。他直守护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临走前幽幽留下一句“予思,对不起。”

所有人都离开后,卓扬轻手轻脚下了床,扶着墙壁一点点挪进卫生间,满心惶恐地向镜子望去,那里出现的,赫然是严予思的脸卓扬抬抬手,严予思也抬抬手,卓扬抿抿嘴,严予思也抿抿嘴。

爸爸为了救严予思,放弃了自己,可真正的严予思消失无踪,自己却借助他的身体活了下来,真是讽刺。如果爸爸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想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第二天他问康玉珠“小姨,卓扬呢”

康玉珠愣了一下,淡淡地说“当场就死了,救都来不及。别想那么多了,是他自己没福气。”

是啊,是他没福气。作为没福气的人,就让他默默离去好了。站在卓扬的位置,人生的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就索性站在严予思的位置上,重新走下去吧。

爸爸就像一个树,巍峨参天,高耸入云,凭借其超凡的本领和智慧,遮挡住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庇护着浓荫之下庞大纷杂的严氏家族。

在茂密的枝叶间,结满鲜美芬芳的果子。它们五颜六色的外皮之下,包裹着严耀钦的各种真挚情感有爱,有关怀,有认同,有期许

对于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卓扬来说,想要摘到那些果子,只有沿着树干辛苦攀爬上去。

树干粗壮而糙砺,磨得手脚生疼。一次次费力攀上不多远,又总免不了重重跌落。摔得浑身伤痕、皮开肉绽,也只是拍打几下尘土,再次出发。

他不哭、不闹、不抱怨,因为眼泪只会模糊视线,喊叫只会耗损体力,怨气只会冲昏头脑,那些都是最没用的东西,是征途中的障碍,是脆弱者的标签。

可是这一次,跌得太狠,摔断了手脚,永远与曾经心心念念的美好未来无缘了。卓扬终于明白,果实再诱人,也不是他的。

他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秘密。除了会被人当做借尸还魂的怪物之外,一个本来要放弃的人,却赖皮赖脸不肯死掉,总有些惹人厌烦的味道。但是伪装成严予思,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纵然了解他的性格,习惯,动作,也总有很多更私密的东西无从知晓。毕竟两人处在同一屋檐下,也只有短短三年而已。为了避免暴露,还是赶紧离开吧。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头的寻寻觅觅、恩怨痴缠、患得患失,也都只是梦而已。梦醒了,又是新的一天。与其苦苦执着于井口处一小片遥不可及的天空,不如洒脱地转身离去。

澳洲也好,夏威夷也好,别的什么去处都好,世界那么大,总会找到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风景。

在病床上安静思考了三天,卓扬终于想明白了。对于严耀钦,他只有绝望,不再有憎恨。我爱你,没有权利要求你也一样爱我。爱的反面,是不爱。恨这种东西,除了让自己平添痛苦,无法带来任何助益。而之所以会有痛苦,是因为贪恋,因为执着,因为求之不得。等到真的放下来,痛苦便也随之消失了。

生命如此宝贵,不能浪费在自怨自艾上头,更不能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何必纠结谁对谁错、孰是孰非,重活一次的机会如此难得,该好好展开更美妙的人生才是。

严先生,这一次离别,依旧不必说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重生的问题,接下来行文的时候,称呼方面可能会出现“卓扬”与“严予思”交替的现象。我会尽可能写得清楚些,希望不要给大家阅读带来障碍。

、好狗波比

入夜,天色阴沉如浓墨晕染。细雨好似尚未风干的墨迹般,沿着乌黑的云层缝隙,洋洋洒洒滴落人间。敲打上树梢,石壁,窗棂,叮叮咚咚,肆意聒噪着,吵得人难以成眠。

后窗正对着几株高大的梧桐树,焦叶纷纷飘落,扑簌簌卷进风雨里,描绘出一幅“寂寥秋深”的抒情画卷。卓扬穿着t恤和棉制长裤,悠闲地趴在窗台边,用手指在结了雾气的玻璃上随意涂抹解闷,神色淡然,无喜无悲。

指间一顿,猛然想起,今天下午凌彩衣在张罗着帮波比的狗屋更换油毡瓦,也不知工作是否完成。像这样寒凉的晚上,若是波比的小窝里漏雨透风,一定十分凄惨。越想越觉担忧,原本舒展的眉目微微皱了起来。

走到门口,偷偷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见书房和隔壁卧室都并无异状,赶紧披上件外套,戴好口罩,踮起脚尖钻了出去。

走廊上静悄悄的,几盏小巧壁灯散发着微弱的橘色光芒。

墙壁一侧,挂着幅严老爷子的半身肖像。画面映照在灰暗光影中,人物倒衬得活灵活现。卓扬偏过头去看了看,调皮地将食指竖起在嘴唇前方,对着爷爷幽幽瞪来的目光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

老人家表情严肃,很配合地紧闭着嘴巴,不声不响。卓扬鼓起脸颊鬼笑了一下,蹑手蹑脚溜下楼去。

从餐厅一侧的小门穿到后院,灵巧躲避开各处监控设备,沿着石子路绕过一片池塘,那个僻静的角落,便是波比的小天地了。

看到崭新的油毡顶严严实实覆盖了整座狗屋,四周也干燥清爽,卓扬牵挂的心绪总算安稳下来。

俯身钻进半人高的小屋里,波比正懒洋洋趴在暖和的厚绒垫子上,似乎刚睡醒,还在舒服地打着哈欠。见了卓扬,他半睁开眼瞄了瞄,随即笨拙地翻了个身,将撑得圆滚滚的小肚皮挺了出来,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狗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了如指掌,卓扬自然明白它的用意,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波比毫不客气,不断扭动下巴催促着。

卓扬摇头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去,双手抚到肚皮上里,兢兢业业帮着小家伙抓起痒来。嘴里温柔地教训道“波比啊,好歹你也是条猎犬,怎么能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呢”

被搔到了痒处,小狗波比腾起肥硕的四爪凌空挠扯了几下,肉脸上满是惬意。

卓扬心里明白,凭借犬类异常敏锐的听觉和嗅觉,波比其实早就察觉到自己的靠近了。可它并没有起身戒备,反而亮出最脆弱的部位,说明对自己是由衷信任的。这种感觉真的很温暖。

“波比啊,我的声音变了,长相变了,味道也变了,你怎么就能一下子认出是我呢”

波比将它的大肉脸凑到卓扬手边,伸出湿哒哒的粉舌头,亲热地添了上去,就像在亲吻一块失而复得的绝世鲜美大骨棒。卓扬笑嘻嘻推挡躲闪着,狗头却热烘烘不依不饶,一人一狗在狭窄的空间里嬉戏打闹,和乐融融。

雨在不知不觉间停了,卓扬费力挪动着因长时间下蹲而麻木的双脚,待其全部恢复知觉后,与波比道了声晚安。

随着他的脚步,波比一骨碌爬起来,尾随着卓扬的身影,“啪嗒”,“啪嗒”,亦步亦趋跟了上来。卓扬几次对他挥手“回去睡吧”

波比只歪着头,瞪起乌溜溜的大黑眼珠,假装看不懂。

无奈之下,卓扬只好丢下它不管,关起餐厅旁的小门,转身上楼去了。波比笔笔直蹲坐在门口,支楞起脑袋,聆听着楼梯处一级一级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直至消失,这才心满意足地晃荡着大尾巴,回去做它有关于大骨头的美梦了。

卓扬盯着身前交替移动的脚尖,默默思索,如果自己走了,波比怎么办无论如何,不能丢下它不管。被人抛弃的滋味不好受,不能让那个小家伙也体会一次。

要先想办法将他带出严家,寄养在可靠的宠物店里。想来走失一条小狗,家里也不会有人在意。办理国际空运要预定有氧货舱,还要办理相关的检疫证明,但这些

“予思,怎么还没睡”一个浑厚男声凭空冒了出来,吓得卓扬一激灵,险些脚下踩空跌到楼下。

“我”卓扬大脑飞速运转,抬手拍了拍胃部,“睡不着,下楼找点零食当宵夜。”

严耀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该多吃些正餐才好,总吃零食长不高的。”

“我可不要长那么高,万一不小心超过了大哥,他会气得跳脚”卓扬尽可能大喇喇一笑,结束了父子间干巴巴的对话,快速闪进卧房。

关起门,心还在砰砰直跳,暗暗埋怨自己不该疏忽大意。可奇怪的是,这个时间爸爸竟也没睡,还穿戴整齐地在走廊上转悠,难道自己出去的时候被发现了

不对,差点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刚才严耀钦是从走廊最西侧自己从前的房间走出来的,夜深人静,连灯都没开,他一个人待在里面做些什么从身上沾染的浓郁松节油气味推断,停留的时间应该不短了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严耀钦也陷入了疑惑之中。刚才交错而过的功夫,他敏锐地观察到,小儿子裤腿上带着淡淡水渍,可鞋底却异常干爽,一路行过,没留下丝毫印记。那孩子天生体弱畏寒,断然不会三更半夜跑出去临风赏雨玩情调,就算一时心血来潮,又何必把鞋底擦得如此干净倒好像有几分掩饰行踪的意思

这些疑点和古怪就像密布在铁轨上的枕木,一节一节铺陈开来,牵引严耀钦沿着蛛丝马迹行进下去,想停也停不住。

第二天晚饭时候,波比又堂而皇之转悠了进来。严耀钦不动声色观察起了这只外表傻乎乎的小狗。它在小儿子身边绕来绕去,完全不见了从前的紧张和敌意,总是两耳紧紧贴在脑后,欢快地甩动着大尾巴。纵然招来白眼与喝叱,也丝毫不以为意。

老话说,狗肖主人形,这条叫波比的小狗,会不会也像它的主人一样,七窍玲珑,深藏不漏呢会不会它看似全无意义的行为之下,隐藏着什么别人看不懂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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