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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啊我没有爸爸”卓扬拼命地握住妈妈的衣角,最后连那一片衣角,也化作飘摇的烟雾,悄无声息溜走了

厚实的毯子依旧包裹在身上,卓扬知道自己醒了,又回到了这个让人绝望的里岛。

四周很安静,光线撒在眼皮上,混沌的视野泛起红光。他慢慢睁开眼睛,墙壁白得有些刺目,天花板上的吊灯很陌生,这不是他的房间。从窗帘,到沙发,到床头的小桌,一点点巡视过来,都很眼熟。细想想,原来是在祭渔岛上的那间别墅。

卓扬掀开毯子坐了起来,努力回忆着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大脑却始终一片空白。手背上有尚未消去的针眼,空气遗留着凉丝丝的酒精棉球味道,看样子是严予思的身体又在找麻烦。

猛然想起,那个找杀手害死自己的人,正是严予思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涌上了心头。

卓扬向来谨慎圆滑,和人打交道,无论心里多么厌恶,表面上总会礼貌得体。他常常告诫自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你永远不知道,谁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你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因此来到严家之后,一直对严予思敬而远之,从不肯去招惹他。

如果因为卓云曾经害死了他的妈妈,就要反过来杀掉卓云的儿子,那可真是愚蠢至极。想复仇,方法有好多种。与其杀死一个人,不如让他生活在恐怖之中,永远能感受到威胁的存在,却没有得到实际的报复,这才是真正痛苦的事

就算要杀人,起码,也要想好全身而退的计策啊

如今被杀的人占据了杀人者的身体活下来,却还要代替杀人者去领取应受的惩处像严予思这样愚蠢的家伙,为什么要他存在于世间,为什么要给他机会,去伤害、连累无辜的人

房间里没有钟表,手机也不见了。从阳光投射下的影子判断,应该是临近中午。伸手摸了摸略感不适的脸颊,那里仿佛垫高了一块,有些麻木。记得严耀钦是举起了枪的,枪管漆黑,自己想解释给他听,却没来得及将秘密说出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除了这一记耳光,自己身体上没有任何损伤,生病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看来严耀钦到底是舍不得杀掉这个小儿子的。他的震怒,也许真的源自于买凶杀人,只是这“人”,不过是个指代,死掉的到底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躲过一劫,卓扬丝毫没有感到庆幸。这种滋味就好像生吞了一只乌贼,那个滑溜溜、黏糊糊的物体就堵在喉咙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掉,一阵阵作呕。

刚打算下床,就传来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在得到许可之后,大管家凌彩衣带着一名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凌彩衣的出现令卓扬有些意外,她是严府里头的定海神针,是严耀钦最倚重的人之一,虽然只是个管家,却可以行使主人的所有权利。为什么她会出现在祭渔岛出现在自己面前

凌管家看出卓扬脸上的种种疑惑,只得体一笑“你醒啦,先检查一下,没问题就下楼去吃点东西吧。”

年轻女孩应该是个看护,很熟练地测量了体温和血压,轻声跟凌彩衣汇报几句,又嘱咐说要多喝水,注意保暖,等等。

卓扬慢吞吞穿着衣服,小声询问“彩姨,我睡了多久”

“已经一天两夜了。”凌彩衣边帮他拉着外套边回答。见他神色有些恍惚,又细心补充道,“是严先生亲自送你过来的。这里比较清静,空气又好,适宜养病。”

卓扬皱了皱眉头“严爸爸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凌彩衣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扬眉笑道“先生一直守到凌晨,看你烧退了才离开。他只嘱咐说要你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既然是养病,为什么千里迢迢送到这与世隔绝的祭渔岛上来呢这座岛四面环海,距里岛有三刻钟的行程,十分荒凉。岛的另一端,有片原始渔村,每日早晚两班轮渡,是与外界沟通的唯一途径。而别墅所在的位置,如果没有快艇,是无法出入的。

卓扬脑海中跳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这是软禁

他随口试探着“彩姨,我平日常用的那些东西都放在家里了,能回去一趟吗”

凌彩衣似乎猜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从容应对道“你能用到的东西我都打发人收拾了,晚上就送过来。另外有什么需要一并告诉彩姨。先生交代你要多休息,不可以来回折腾。家里这些天事情多,有些乱,别着急。一周之后严先生会亲自过来接你。”

卓扬愈发搞不懂自己的处境了。只有一周时间,还样样齐备,无论如何不像是禁锢,倒更像是优哉游哉的休养度假。这就是杀人者该享有的生活吗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当初,没有出于对某种理想生活的执着追求而踏进严家,就不会惹出这么多的是是非非了。可惜这个世界上,“如果”两个字根本就不存在。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从前,而是以后。

走出房门,卓扬发现,原本厚实柔软的羊毛地毯全都撤走了,角落里残存着淡淡的消毒液气味。严耀钦对这个小儿子果然是体贴又周到。

午餐很简单,花样不多,好在都是自己喜欢的食物,很快填饱了肚子。偷眼观察着,这屋子里算上凌彩衣和看护小姐,总共六七人。其余几个都是年轻男性,看起来像是保镖。从上午一醒来彩姨就立刻带人来检查这点看,自己的卧室应该被人监视着。那么不用想,通讯也受到限制无疑。

下午天气晴好,卓扬提出想出去走走。凌彩衣征求过那名看护的意见之后,并没加以阻拦,只说要带个人在身边才行。卓扬细细扫视过一众保镖模样的男人,指指其中一个“就是他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些人就在不远处,彩姨端了汤水出来,好几个抢着上前帮忙。只有这个男人反应慢了半拍。刚才被人盯着审视,眼神又不自觉望向鞋尖,可见是个老实人,看起来比其他几个都要青涩许多。留意听着凌彩衣招呼,知道他叫阿义。

卓扬出了别墅,沿着一侧的斜坡缓缓走上巨大的礁石,站在高处将整片海滩尽收眼底。那名叫阿义的保镖远远跟在后头,丝毫没有打扰他看风景的兴致。

在这扇形的无名海滩上,分布着另外几栋别墅,因为重重叠叠的岩石群阻隔,彼此观望不到。在他脚下,远远可见一座红色的砖石小楼,长长的木板栈桥从院落一直延伸到海里。前几次过来,那里总是不见人影,该是一直空置的。

院子前方的沙滩上,蹲着一个身穿黑色运动衫的男人。他挽着裤腿,专注地堆砌着一座砂子城堡,神情宁静安然,像个心无杂念的小孩子。夕阳斜斜投射过去,将影子拉得老长。白色海浪从地平线上缓缓袭来,冲刷上沙滩,留下满地泡沫,又转身离去。

很快,从栈桥上跑来一个头顶卷曲黑发的高大男子,加入了这个幼稚的游戏。两人不说话,却配合默契,城堡一点点垒起,越来越宏伟精致。不知不觉间,海浪偷走了鞋子,卷毛去追,却四脚着地绊倒在了砂子城堡上,辛勤成果毁于一旦。

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看见一个被另一个扯着耳朵丢到水里,又摔又打,两人在浅浅的浪头里嬉戏耍闹,这情景让卓扬十分着迷。不知不觉间,笑意从嘴角绽放出来。

一直看着那两个人彼此推推搡搡、又亲密无间地消失在院落深处,才猛然醒悟,那份温馨与平静的生活,是别人的,那些快乐和轻松的心情,也是别人的,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深呼吸,紧紧抿起嘴唇,好半天,恢复了笑眯眯的温和神色。转头看看,保镖阿义笔直站立着,顶着一幅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

卓扬随意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样式很新。另一只手总是不自觉去转动那枚戒指,显得有几分不自然。于是和气地搭话道“义哥是吗刚结婚不久吧”

“啊是、是啊”阿义非常惊讶于这位严家少爷对自己的了解,但碍于身份,又尽量克制着情绪。

卓扬看似不经意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新婚不久就要做事,很卖力啊。太太一定舍不得你这么辛苦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柔软而不设防的一面,只是隐藏的深浅不同罢了。

果然,阿义的神色不再像一个塑胶假人,脸上透出几分腼腆的笑容“我们打工的,也是没办法。跟着严先生这样的老板,算是不错了,他人很大方,也不苛刻。”

卓扬有些调皮地眨眨眼“要好些天不能同新婚太太见面,不想她吗”

阿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才一个礼拜而已,哪有那么痴缠,我这个人很老土的,带了照片在身上,偶尔拿出来看一看,呵呵。”

照此看来,凌彩衣所说的一周时间并非虚言。

“你们感情真好”卓扬很诚恳地表达着羡慕。

阿义放下戒备,话逐渐多了起来“结婚嘛,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对自己家人好,又对谁好去”

“是啊不对自己家人好对谁好呢”卓扬看向远处的夕阳,整条海平线被染成了金红色,那片晚霞映入眼底,红彤彤的,鲜血一样。

沉默了一会,卓扬尝试着轻声探问道“义哥,我睡了两天都睡糊涂了,大哥早上是不是来看过我”

阿义一愣“没有啊,怎么可能。听说大少爷到美国和姓胡的什么公司谈生意去了,昨天就走了。小少爷这是做梦了吧”

卓扬不好意思地笑笑“睡多了精神不好,人也傻傻的。他肯定是和小姨一起去的吧,早知道让他们带礼物回来就好了。”

保镖与保镖之间,消息总是很灵通,阿义也毫不隐瞒“我倒是听说,康小姐被派去了东岛,不知准不准。昨天小少爷病着的时候严府那边很乱,还听见康小姐和人吵架,最后是哭着跑出去的。不过你也别担心,都是一家人嘛,磕磕碰碰是难免的。”

卓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揣测着严耀钦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严予行一直负责与胡家接触,派他去美国倒不奇怪。康玉珠去东岛干什么严家在那边貌似并没什么像样的生意。这算是发配吗

好啦卓扬,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那个女人在严耀钦身边很多年,绝非简单人物。不说别的,单单她掌握的商业机密就一定不会少。难道说,严予思害死自己的事情传扬了出去,严耀钦怕卓家有所动作,会与康玉珠产生矛盾,事先将她遣走,借以保护她这倒是很符合严耀钦老奸巨猾的行事作风。既然为康玉珠设想得如此周全,那么对严予思又会怎么处置

如果严耀钦就这样轻易地饶过了严予思,自己心里实在无法接受。可如果严耀钦要惩处他,自己就不得不表明身份,说出秘密,这样的结果,同样无法接受。

卓扬平生最厌烦的,就是纠结的人,纠结的事,偏偏此刻他自己就深深陷在纠结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成了自己最厌烦的那种人。

忽然间,有些什么不寻常的感觉涌了出来,他很敏感地回想起,上午凌彩衣照顾自己起床的时候,既没称呼予思,也没称呼小少爷

、生如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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