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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洁,一抹这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将他的手贴在心上,凝视他清澈如泉的眸子,深吸一口气“好,这是你选择的。我是你的妻,就该跟你同甘共苦。”

他抚着我的脸,温软的唇落在脸颊上“艾晴,你瘦了”

为我撩开发丝,眼底涌出晶光。喉结在优雅的颈项中起落,哽声说道“你的时代多好,没有这样的灾荒,没有惨无人道的战争。来这里跟着我,让你一起受苦了”

我拼命摇头,终于遏制不住,倒在他怀里哭。我的确从来没有受过这样苦,21世纪来的我,太习惯和平年代的物资富足。但是,我的时代也有这些苦难。非洲的饥荒,中东的战乱,灭绝种族的仇杀。只是它们离我太过遥远,我也就顶多唏嘘几句。没有来一千多年前的十六国,我怎能料想到自己三日后也要开始忍受饥饿。

而我哭,不是因为惧怕即将到来的饥肠辘辘,也不是因为要日日目睹那么多人死亡,而是因为我知道这场饥荒的结局。几次三番话到嘴边,却依旧吞了回去。何苦要提早让他知道这残忍的几句记载呢我宁愿自己忍受知道结局的折磨,依着他的心愿,尽我之力支持他。

第四部凉州岁月 姑臧城内的难民营

章节字数6190 更新时间080329 12:48

第二天罗什在宫外等了一整日。目前姑臧城内最大的执政官,被吕光封为世子的吕绍,始终没有露面。罗什的脚,因为在雪地里站了太久,生出一圈冻疮。晚上用热水泡时,又痒又痛,额头直冒汗。心疼地为他擦姜片,他仍是努力笑着,告诉我没事。

我们按照往常一样,走向南城门,要去城门外灾民最集中的山坡。呼延平和罗什的弟子们背着十几袋粮食。今天一过,我们便再也无力赈灾了。库房里只剩下最后五袋小米,还是在我强烈坚持下留住的。

到了城门口发现不对劲。城门紧闭,几百个士兵在巡逻,门口贴了张告示,太多人挤着,看不清内容。只见有人从人堆里出来,我连忙上前请教。

“唉,说是为防流民闹事,从今日起关闭城门,驱逐城内所有流民。”老者拄着拐杖,摇头叹息,“天寒地冻的,这令一下,便是连一条活路都不给那些流民。可是,谁还有心思管他们呢,自己都不知什么时候饿死啊”

我心中一凉,肯定是吕光世子吕绍下的命令。这招太绝了七八万人啊,都是妇孺老幼,难道让他们活活冻饿而死么正在悲愤中,看到罗什走向城门,大声要求他们开门。这些士兵对罗什还是很尊敬,却没有一个人敢私自打开城门。我走过去,拉住罗什的袖子,对着他摇头。他面色铁青地退了回来。身后传来哀号声,回头看,好几百个流民被驱赶着,跌跌撞撞走来。

沉重的城门咯拉拉打开,吊桥放下,流民们被鞭打着推搡着赶出城门。凄惨的气氛,让一旁的姑臧居民都偏过头不忍心看。

“这位施主,难道没有一丝怜悯之心么”罗什上前抓住正在用鞭子抽打一个老妇人的士兵,悲愤地用凌厉语气责问。

“你没有母亲么若是你自己母亲被这般折磨,你可忍心”

那个士兵愣了一下,悻悻地停手。我叹息着与罗什对望一眼。他明白我的意思,沉重地点点头。眼下的情形,跟士兵,甚至这里的军官用硬的都没有用。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想法让吕绍撤了这条命令。

不提防间,突然有人朝我手里塞了个东西。等我回过神,发现自己抱着一个只有一两岁的小儿。孩子被包裹在发出恶臭的破布里。两眼无神,轻得如同一片树叶,连哭都没有力气。我急忙搜寻,看到流民中一个年轻女子被推揉着,回头对着我哭喊“夫人,你大慈大悲,求求你救救我家狗儿。”

我抱着孩子紧走几步赶上她“好,我先帮你养着。我住在西门大街,你来寻时问法师鸠摩罗什的家,就能找到。”的0

她只顾哭泣,眼望孩子无限留恋,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在城门口我被拦住,赶紧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城门再开后我来找你。”

“我叫秦素娥,他爹去投军了,叫魏长喜。我们都是敦煌柳园人”妇人回头喊,被推着进城门。

妇人最后望一眼孩子,喊声从黑暗的城门洞内飘出。我踮脚,努力听清她的话“若我和他爹都死了,求求夫人和法师就收养这个孩子吧”

城门轰隆一声重新关上,把她的声音生生切断。门外瞬时传来嚎啕哭喊,越过厚重的城墙,一声声刺着我们的耳膜。怀里的孩子似乎一下子被惊醒,两眼瞪大,发出细微的啼哭。两只小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抓到我的碎发便送进嘴咬,小嘴含糊喊出一个字“饿”

掉头往家里走,我们每个人都沉默着。回了屋罗什对我说他要去见吕绍,让我们在家里等他。我点头,其实对劝服吕绍撤销命令并不抱希望。但是,我知道罗什不会连试都没试就放弃。我将刚刚收养的孩子交给段娉婷,让她先找点吃的喂他。

我送罗什到门口,又听到哭号声传来。是几百个流民,被士兵从大街小巷中搜出,押解着往城门走。

听到这样凄惨的号叫,罗什两眼瞪得发红,紧握着拳头,胸膛急剧起伏。然后,他毅然决然地站到了我们屋外的马路中央,挡住了那群人。

雪停了一上午,又开始飘落。惨白的雪片絮絮跌在他的旧棉衣上,瞬时融进那片褐红。他戴着我做的帽子围脖,站在积了十几天的雪地里,孤高的背影挺立。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他既然这么做了,我是他妻子,自然也要跟他站在一起。于是我踩着雪,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用身躯挡住那群视人命如蝼蚁的人。

“法师,下官乃奉命行事,请法师莫要让下官为难。”领头的一个小头目站出来对着罗什作揖。

“施主,这是要将他们带往何处”罗什合掌微鞠,恭敬却声音清冷。

“世子有令,将流民驱出城外,以免他们在城内滋扰生事。”

罗什紧盯着他的眼,故意将尾音拖长“哦施主如何得知他们是流民呢”

那人被罗什盯得有些发慌,嗫嚅着“这法师莫要说笑。他们并无户籍,也非本城人,自然是流民。”

罗什又紧跟着问“吕将军入姑臧城不过四个月,期间平叛不暇,百废待兴。我等随同而来之人,皆未曾来得及领取户籍。罗什来自西域,亦非姑臧本处人,是否为流民呢”

“这”那人被呛住,两眼不敢对视罗什,气焰也瘪了下去,“法师自然不是。即便暂无户籍,法师自有居所,与那些流亡之人怎能比”

罗什踏前一步,又紧逼一句“那么,有居所便不是流民了”

“应该是吧”那个小头目开始向后张望,声音弱弱。

他对我看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走过去将我们的大门敞开。

罗什再合掌,嘴角微微带笑“施主,他们都是罗什请来的客人,他们在城内的住所,便是此处。”

小头目张大了嘴,瞪着罗什哑口无言。我乘着他分神,招呼那群流民进屋。流民先是都怔怔地,等醒悟过来,蜂拥而入,一下子把我们的庭院挤得水泄不通。

“这法师。这如何让下官交差”那人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我示意在里面的呼延平将门关上,站在门外镇定地盯着。罗什走过来,跟我站在一起,把守着门。

正僵持间,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大队人朝这边而来。等马驶近,看到领头的便是吕光立为世子的吕绍。他本无长处,只因为是嫡子,得了这个位置。吕光一死,便被吕篆逼得自尽。不过,此时的他刚被立为世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看到跟在他身边的人,我暗暗诧异。那个骑在枣红大马上的高大男人居然是沮渠蒙逊。他没有跟伯父和堂兄去战场,反而留在了姑臧。

小头目看到吕绍来了,为了撇清关系,急忙上前将事情原委禀报给吕绍。吕绍问了几句,眉头皱起,跳下马走到我们面前。

“法师,本世子知道法师悲悯。可是这些刁民不事劳作,每日乞讨为食。城中何来余粮喂他们留着他们在城内,偷盗抢劫为非作歹之事时有发生。本世子此令,亦是为城中居民着想。”

“世子,请问妇孺老少饿得几无站起之力,又如何偷盗抢劫为非作歹呢”

他凛冽地对视上吕绍的双眼,下巴扬起,愤然地说“世子莫忘了,这些流民的父亲、儿子已被征召,正为凉王平叛。世子不想法赈灾,却要将在战场上拼死之人的父母妻儿赶出城,任其自生自灭。世子如何忍心见积尸盈道”

“这”吕绍被激怒了,梗着脖子举起马鞭,“法师如此公然违抗本世子的命令,难道是想”

“世子”蒙逊打断他,从马上跳下。

他走到吕绍身边,先对着罗什合掌一拜,再转身对吕绍说“世子莫要心急。何不先问问法师凭一己之力能否养活那么多人呢”

“能。”罗什沉着声音,回答地铿锵有力,“维摩诘有言,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众生病灭,则我病灭。我鸠摩罗什愿效法维摩诘大师,活着的一日,便要他们也活着。”

众人皆沉默。寒冽的风如刀割,扬起他有些旧了的棉衣。雪片飘得愈急,随着寒风呼啸着扑到他身上。罗什高昂着头,颧骨上被冻得泛出青紫色,眉宇间萦绕着凛然之气。他如雪莲一般圣洁,守护着心中那份坚持。的17

吕绍打破沉默,冷哼一声“法师如此愚钝。这些妇孺老幼毫无用处,只会占口粮,死了有何不好如今粮食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死了越多,粮食便耗费得越少。”

听得这么没人性的话,我怒红了眼。这禽兽不如的东西,难怪会死在自己亲兄弟手上。上前一步,正要出言反击,手臂被拉住。是罗什,微微对我摇头。他的眼里也蕴着悲愤,却比我更克制。

蒙逊有意无意地对我瞥过一眼,咳嗽一声,拉住吕绍打圆场“世子,法师既然这么说了,反正不耗世子手中之粮,又何须在意呢还有好些地方要巡视呢,世子莫要再耽搁时间了。”

吕绍有些悻悻,被蒙逊拉着往回走。吕绍上马,叫上手下,瞪我们一眼,继续前行。蒙逊也上了马,调转马头之前,对一直站在门口不出声的我又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光大有深意。到现在我也吃不透蒙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今天看似帮了我们,但我知道他不会只是善心大发。

跟吕绍这么当面冲突过,我们已经无法再劝服他收回成命了。收留了两百多人,加上我们家里的其他成员,一共两百三十多人在同一屋檐下。那天我们先得解决的便是住宿问题。没有多余的被褥,罗什和我本来要变卖的衣服都拿出来给衣着破烂的人穿。每个房间挤十几个人打地铺,连厨房到了晚上都得睡人。身体稍微强壮些的,便睡在屋外的走廊里。连我们自己的房间也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我终归无法接受毫无私密的生活,拉了块帘子挡在床前。

这么高密度的难民营,放到现代绝对不符合卫生标准。家里气味非常不好闻,我最担心的便是传染病。如果有人携带病菌,一旦爆发,在这样的环境里,根本无法治疗。大灾之后往往会瘟疫流行,这个时代又没有疫苗与抗生素。跟罗什说了我的担忧,他让我不要害怕。春秋才是瘟疫传染的季节,现在是冬日,而且如此严寒,不会传染。等熬过冬后,开春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即便如此,我还是带着女人们将能洗的衣物都洗了一遍,能擦干净的地方都清理一次。

现在不让出城,我们无法去城外捡柴,只有库房里的剩余柴火支撑着。为了省柴,我们只在做饭时才生火。虽然那么多人挤在一处,还是无法让屋里多一丝暖意。库房里还有十几袋粮食,我让呼延平带着慕容家住在里面。呼延平明白我的意思,每天揣着库房钥匙,走开一步便会锁门。我不是不信任那些流民,而是担心人在极度饥饿下会作出平常根本不会做的事。可是这些粮食,供那么多人吃不上十天。十天之后,我们怎么办寒冬还有起码一个月才结束啊。

我们想方设法变卖一切可卖的东西,他的书,白震给我的狮子玉佩,龟兹王后给的金手镯,都卖了。我在犹豫是否要把我的那些现代工具拿出来,却被罗什否定。他不想让我的身份暴露。我偷偷拿着素描本和铅笔出去卖,却无人问津。变卖家产的人太多了,我这些东西不如金银器物来得实在,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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