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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顺着她的目光往里扫了一眼,从那打开的小门,能见到里面影影绰绰的屏风香塌,梳妆台歪在一角,铜镜旁挂着一件女子的长裙,胭脂盒子未曾盖上,妆奁散乱传说中的温柔乡也不过如此。

周子舒笑着摇摇头道“姑娘的闺房,在下一个臭男人,怎好随便进”

美人笑道“你这会还君子起来了,我请你进来,你也不进来么”

周子舒又笑了一下,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说道“姑娘赎罪,在下就是再多一个胆子,可也不敢往这烧着胭脂冢的屋里钻,那是要站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美人嘴角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随即又笑道“你们男人,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怎么你都跟着我来了,这会又不中用了”

周子舒道“话说这么说,不过能活着还是活着好,活得时间长点,也能多从牡丹花下过几次,你说是不是再说了,我可没有千万人中、叫你一眼看到便非此君不嫁的魅力,这点自知之明在下还有,姑娘实在太抬举了,不说咱们痛快点,直接说你所图的是什么,说出来,没准也好商量。”

美人觑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不奔着你去,还能奔着谁去呢你们那一群,不是女人,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还有个傻小子,一心全都扑在了那傻姑娘身上,另一个”

她微微顿了顿“另一个更是奇怪得很,自打我进去以后,便没看过我一眼,眼里只盯着你一个臭男人,你说怪不怪唉,看来看去,竟只有你这么一个正常男人,我不奔着你去,还能奔着谁去呢”

周子舒干咳一声,立刻后悔自己问了这问题,于是直接了当地道“姑娘若是奔着琉璃甲来的,可以回去了,我手上并没有张家的琉璃甲,倒是听说昨日高大侠和沈大侠各自拿出了一块,你若有心,不如去他们那问问。”

美人微微眯起眼,将撑着珠帘的手放下,轻声道“琉璃甲,我总会会拿全的,别管是谁手里的,你说没有,我又凭什么信你的话你们男人不是最喜欢骗人的么”

周子舒只是靠在梅花树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表情平静地盯着美人的脸看了一会,忽然感慨道“姑娘形容举止,在我见过的诸多女子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这句话本来是句好话,可不知为什么,那美人听见了,脸上的笑容却立刻保持不住了,竟有些失态地尖声问道“你说什么”

周子舒摇摇头,轻声道“我只是说,姑娘的人已经很美了,就算五官平平,也算另一种丽质难掩,何必执迷于皮相,反而落了下乘呢我有一位朋友说过,面相天成,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稍有改动,便能叫人看出端倪来,我看姑娘也算手艺精湛,怎么这道理竟然不懂么”

美人脸色冷了下来“那你还跟我来,难不成是为了羞辱我”

周子舒只是摇摇头,柔声道“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易容之术,外行人瞧不出究竟,内行人门道就多了,周子舒惯于观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女人虽然风姿绰约,年纪却肯定不小了,然而她的脸庞颈子乃至手上的肌肤颜色都十分自然,自然到简直像是真的一样,没有半点破绽,天下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当年四季庄传下来的绝活虽然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只见这美人忽然冷笑一声,说道“好啊,那便叫你知道。”

她从怀中抽出一块锦帕和一小瓶药,将那药水倒在帕子上,然后开始抹脸,那如画一样的美丽面容便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剥落下来,皮肤退了颜色,五官变了形状,然后从左半边脸,剥下一片如蝉翼一般的人皮面具,简直像是传说中的画皮一样。

周子舒屏住呼吸,这女子本身长得并不丑,虽比不上她画出来的那样惊世骇俗,却也绝对算是个美人如果不是她左半边脸那诡异可怖凹凸不平的烧伤疤痕的话。

他在那一刻,知道了这女人是谁,于是脱口问道“你是绿妖柳千巧”

绿妖柳千巧,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据说她身负千张画皮,精通魅惑之术,最爱化身美人勾引年轻男子,吸人精气将人至死。手上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案子,可她实在太变化多端,竟也没人能抓得住她。

柳千巧冷笑道“这回,你可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拿到琉璃甲了吧”

周子舒默然片刻“你不是为了封山剑,是为了阴阳册。”

她变化多端,可自己那张脸却是一辈子也不能亮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女子爱美天经地义,一个普通女人,为了一张好皮相,尚且能做出不少叫人吃惊的事,何况是她。

精于易容术者,如果守不住自己那颗心,而执着于皮相,千万张面具换来换去,自己都时常弄不清楚自己姓甚名谁,是美是丑,那不是离疯魔不远了么

周子舒摇头道“张家的琉璃甲,真的不在我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柳千巧冷笑一声,手中亮出一把短剑,招呼都不打,便向周子舒刺过来,周子舒一旋身侧过让开,屈指去扣她的手腕,却不料那她腕子上忽然弹出一圈刺猬一样的针,都泛着蓝光,随后一团雾气从她袖中冒出来,周子舒急忙缩手,闭气连退三步,柳千巧人影一闪,已经不见。

只留下一句话道“你等着吧”

周子舒叹了口气,陡然对前路心升忧虑,今日有绿妖,明天又是谁来呢张成岭这个人,简直是世上最大的麻烦了,怪不得高崇赵敬那两个老狐狸那日那么由着自己把这祸害带走。

他转身往外走去,才推开院门,忽然侧面伸出一只手,动作如电地扣住他肩膀,周子舒反射性地沉肩缩肘,撞了个空,随即变招,侧掌劈过去,那人硬受了他一下,闷哼一声,不依不饶地扑到他身上,嘴里叫道“谋杀亲夫”

周子舒一脚将他踹开,双臂抱在胸前,皱眉道“温谷主,你今日又忘了吃药了么”

温客行呲牙咧嘴地捂着肋骨,一副要断了的模样,嘴上却不依不饶地说道“你竟当着我的面和女人走了你竟跟着她到这种地方幽会,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

周子舒脱口便是一句“不是你整天去勾栏院鬼混的时候了么”

这话一出口,周子舒悔得差点连舌头一起吞了,心道自己一定是被气糊涂了,这种话居然也说得出。

温客行先是怔了怔,随后笑嘻嘻地死皮赖脸地贴上来“自打我决定缠上你以后,可再没有碰过别人。”

周子舒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谷主厚爱,实在对不住,我可没决定缠上谷主你。”

温客行想了想,似乎觉得也有道理,于是点头道“那倒是不过,你可以随便幽会,我也可以随时听墙角。”

周子舒问道“温谷主,你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么”

温客行大言不惭地说道“该无耻时,就得无耻。”

周子舒低下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攥成拳头的手指又给捋平了,谁知那五根手指头好像害了相思病一样,拼命往一起凑,并且十分蠢蠢欲动地想在眼前这人脸上来那么一下。

他于是强迫自己不去看温客行那张脸,七窍生烟地转身就走居然连钱袋子都忘了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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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不悔

角落里有一个老叟,店小二好心,并没有赶他走,老人的身体像是缩过水,一脸褶皱,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衣,稀疏的须发凌乱,双手合什,跪在地上不停地对过往的人作着揖,旁边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

张成岭眼睛瞧着他,满耳朵都是曹蔚宁的高谈阔论“有道是菊花香自苦寒来”

“不对啊曹大哥,菊花是秋天开的,秋天有那么冷么”

“咳,吟诗之人多半无病呻吟,不事稼穑,都是一帮闲来无事在书房里吟风弄月之辈,分不清菊花是什么季节开的,也实属正常嘛”

“哦,果然是一帮要闲出屁来的书呆子,什么都不懂,啊哈哈哈”

曹蔚宁和顾湘两个人讨论起风花雪月和诗词歌赋来,实在是能把人给逼疯,张成岭忍耐再三,终于听不下去了,便摸出几个铜板,走下楼去,俯身放到那讨饭的老人碗里。

老叟絮絮叨叨地念叨道“善人哪,谢谢善人,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你”

张成岭抿起嘴,十分勉强地笑了一下,他想他爹才是真正的善人,老天爷保佑了他一辈子,就那一晚上,神仙喝醉了酒,没瞧见,他爹便死了。

好人要靠老天爷保佑,坏人却能凶狠地活下去,这岂不是很可笑么

他便坐在了台阶上,自然而然地默念着周子舒教他的东西,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念着念着,像是小和尚念经一样,便走了神,目光飘到很远的地方,心想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呢师父回来第一件事肯定又是骂人,谁让自己那么笨呢

半大孩子,骨肉正在疯狂地生长着,几个月以前刚到赵家庄,赵敬才叫人给他做的衣服,眼下穿在身上已经显得小了,裤子短了一截,在脚踝以上可笑地晃荡着。

张成岭便低下头,伸出手指捏着自己的裤脚,卷起来又放下心里想道,我也不是故意这么笨的,谁还不想聪明点,早点学好了本事,早点给家人报仇呢

他想起年幼的时候,教他武功的师父向他爹告状,他爹只是摸着他的头,赔着笑脸对那师父说道“您多担待吧,五根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长呢,我这孩子小时候发过一场烧,比别人慢了点,可也是个好孩子,将来不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啦。”

这世上有帝王将相,便也必须得有贩夫走卒,否则还了得么

张成岭心想,自己大概生来就是个“贩夫走卒”的料子,可老天爷偏不叫他安生,偏要逼着他长成师父那样,长成赵伯伯那样,这不是要断他的活路么

小小的少年脑子里有各种想不通的东西,想不通师父教他的心法,想不通温前辈教他的剑术,想不通命运,也想不通自己该何去何从,他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若是活不下去,就死了吧。

这求死的心思实在太过痛苦,他眼眶一酸,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情不自禁地又想起师父那张板着的脸,想起他说“你还是不是男人了,动不动就流马尿”,便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张成岭这厢天人交战,没有注意到,那蒙着黑纱在酒楼里弹唱的艺人,正拨着琴弦,慢慢地向他靠拢过来

且说周子舒和温客行,两人一前一后气氛诡异地才要离开那小巷子,忽然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周子舒脚步便是一顿。

随后两人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扑通”一声,那绿妖柳千巧便被来人像丢一个大麻袋一样地丢在地上,往旁边滚了半圈,想爬起来,大概是被封住了什么穴道,又趴了回去。

这不知怜香惜玉、随手丢人的,正是那老吃货叶白衣。

叶白衣指着柳千巧问周子舒道“这疯狗一样的丑八怪是做什么的”

这句话简直戳中了柳千巧的死穴,那女人望向叶白衣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周子舒立刻便知道了这姓叶的如此怪胎,多半是因为打了一辈子光棍,像他这样的货色,若是有女人愿意和他过,母猪简直都不用上树了,非得上天不可

温客行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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