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离愁别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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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离别在即

勾陈手攥得死紧,肩膀崩得生疼。

他想抱楼越。

他想说“我不放心。”

他想说“我不走了。”

他一辈子都没有过的担忧惊惶全落在楼越身上。

海啸那次,勾陈对女鲛说“我害怕。”

他真是怕极了楼越,害怕楼越痛苦,害怕楼越难过,害怕楼越吃不好睡不好,害怕楼越有危险。楼越瞧他一眼他就欢喜,楼越脸色一沉他就惊惶。他这个天帝当得对楼越毫无招架之力,楼越真的只用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他。

他不知道这算一种怎样的情绪。

他形容不出,这种情绪从未有过。恨不得用一根绳子拴着楼越,把他的小越死死的护在身边。

他说要走,但他现在这副对楼越要死要活的情状,哪里走得了!

勾陈痛心疾首地想:我没救了!

楼越见陈武僵了半晌,又唤他:“陈武。”

勾陈清醒一些,痛苦抬眸凝视楼越。

沉默,一点即破的意味粘稠地弥漫在两人之间。

少顷,楼越无声地偏开眼,转身,背对勾陈,郑重道:“陈武,你该走了。”

某种情绪,昭然若揭。

勾陈看着楼越一步一步走远,每一步如踩在他心上。

“不能让他走”,勾陈天生勇往直前的果敢和生性的豁达在这一刻灵验,他追两步跟上楼越,想像往日那般大咧咧拍一下楼越的肩膀,到底没能下去手,自我解嘲地笑出两声,执拗跟上。

一路走得很是沉默。

勾陈就像在火上烤,油里煎,一万年没经历过的痛苦全爆发在此刻,这场战比他厮杀过的所有战役都惊险。

他是武帝,他是战场上天生的英雄。不能放弃,不可认输,他把沙场上的劲头生搬硬套到情场上,即便此刻五内俱摧,也坚定不移地守着楼越。

这个冬天,越风山前所未有的宁静。

楼越在秋天里把“巡山”都做完了,入冬后海上无风暴,便要出山,镇海灵不在越风山时,越风山连泉响虫鸣都静了些,出奇的静。

楼越每日上午练镇海剑,下午出山。

楼越在越风山上时,身上绑的越风山山基的压力还能延导到越风山。一旦出山,他便再无退路,不能中途放下,不得片刻喘息。

出了山界的每一步,他比走在刀尖山还痛苦,稍有懈怠差池,便会被摧毁压夸。

楼越在越风山上试着背过几个月的山基,从一开始只能走一两步,到勾陈发现时能走半个时辰,到年前,楼越已经能走两个时辰。

楼越走过了东江,走过了北河,走过连绵数州之广的青岭;他见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偏僻的酒村山郭和繁华的街市府弟。

走着走着就豁然开朗。

他渐渐不再那么痛苦执着于紫华为何非要走,又为何不肯再回越风山。

他楼越的世界,是只用一根绳子就能背走的越风山;而外面的世界,是活生生的无法转移的红尘。

背负的山压非人力能长久支撑,楼越始终会有脱力之时,必须在脱力之前回到越风山,换得须臾喘息。他把路程算得精确无比,几乎每一次,踩着越风山山脚之机便是力尽之机。

勾陈寸步不离地跟着楼越,生怕一眨眼楼越就没了。

楼越总劝他放心。

他嘴上答应着,心里惦记着。

那天巡山时的尴尬两人都刻意不提,仿佛从未有过。

冬季的三个月过得飞快,当楼越终于登上荣锦朝最高的崎岳之时,要过年了。

勾陈动了小心思,在年前就给东海传了话。

东海大金龙听闻越风山镇海楼会摆数日的年宴,担心龙云骄一上越风山便撒欢不认家,死皮赖脸的把龙云骄缠困在东海,不要脸地成全了他这条大金龙多年来“金屋藏娇”的美梦。

从前青华在镇海崖时,镇海楼的香火很旺,年底开春时来还愿求签的人恨不得踩破门槛。青华走后,镇海楼一年比一年清静,现在过年,只有少数香客还记得来越风山烧香。

楼越图的就是这份清静。

楼越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年饭。

摆上桌后,远眺了一眼东海。

勾陈说:“小龙今年不来。”

楼越微微一怔,眼风扫一眼勾陈,不再细问。

一桌子的饭,其实只有勾陈一个人吃,楼越只喝海水。

没了龙云骄与勾陈抢,勾陈倒没觉得无趣,反倒更享受眼下的二人的清静。

他一个人慢腾腾地一道一道吃,一口不落吃完。

楼越看得笑起来。

楼越这个冬天笑容较从前多。

虽然无数次累瘫在越风山山脚,但脸上的神情确确实实地从前畅快了,多了些说不清的红尘气息。人果然还是要入世,没入过那万丈红尘和缤纷俗世,枉来世一遭。

楼越展颜了,连带着,勾陈也从那日巡山中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当时以为严重得要命的事情,真的做下来,其实并非想象中那般无法承受。

楼越没有因为强悍地绑上了山基而被压垮,勾陈也没有被那种心痛折磨得崩了道心,勾陈这才明悟楼越那天说“陈武,你放心”是何意。

古人云,万事开头难,正是此中之义。

迈出每一步之前是恐惧,走出去之后柳暗花明。

勾陈不得不承认,楼越在决断上,有着超出他这个三界武帝的果敢。

勾陈认命地自嘲一笑:所以我这个天帝才会对他毫无招架之力罢。

勾陈生性磊落,巡山那日两人的尴尬在勾陈如常的坦荡中被洗涤得仿佛不曾有过。

勾陈仍会不正经地戏弄楼越,扯发带的频率高了,免不了时常受楼越的眼刀,但实质性的惩罚从来没下到他身上,许是因勾陈年后就要离开,楼越对勾陈近来格外容忍。

于是顺杆爬的勾陈天帝便不要脸地变本加厉敢去掏楼越的衣领了。

每每不能成功。

楼越似浑身长了眼,勾陈只要一靠近,手在领口之外的地方,必然会被楼越截住或避开。

勾陈索性就缴械地让楼越截住,那样楼越就会不得已捉住他的手腕。

隔着衣料,他都能感受到楼越身上那种特有的沁凉润感。

他这个不正经的天帝,费尽心思,就图那一点点亲近,很是没有出息。

年夜饭一个喝水,一个吃饭,却也不觉冷清。

勾陈左一个话本,又一个演义,再结合楼越出界后看到的世俗,挑精彩的说给他听。

譬如,勾陈说《西厢记》里的普救寺,就在楼越曾经过的河中府,话本结束兴致高涨,他这个万年武夫还会舞文弄墨地吟上话本里世人传唱的“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

说完沉沉地瞧着楼越。

楼越静静地听着,剧情跌宕处微微噙着眉。

勾陈便想起头三年守楼时给镇海楼讲话本演义的情景,那时休眠的楼越若是醒着,想必也如这般,听得克制而津津有味。

这样的年节,这样的夜,总得有酒。

勾陈说完西厢记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时大叹了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楼越闻言,喝水的动作停在一半,说道:“楼后桃树下正东地下,有一坛。”楼越忽道。

“真有?”勾陈高亢的升调。

听到坛字时,勾陈的酒瘾一下就勾起来了,瞬间移步到楼后,两三下就挖出深埋过丈的酒坛。回到桌边,倒出大碗,酒香四溢,入口香醇清新,有越风山春天的味道。

勾陈问:“你酿的?”

楼越挑眉:那是自然。

勾陈知道楼越从不饮酒,他来越风山十年亦从未见过楼越酿酒,这酒是何时酿的,曾是为何人酿的,再明白不过。

那种酸楚的的无力感又泛上心头。

一坛酒显然不够,很快饮尽,勾陈眼巴巴望向楼越。

“楼东侧竹枝下,楼西侧古松下,半山青柏下。”楼越又报了三个地名。

勾陈笑问:“你竟酿了这么多,是不是我随便找个地方挖下去,都能抱出来一坛?”

楼越挑眉回望他笑。

勾陈乐呵呵地把三坛都挖出来。

回到崖上,楼越已经清好满桌狼藉,静静地坐在桌边等他。

勾陈抱着酒坛在不远处停了停。

岁月静好,若能一辈子和楼越如此呆在越风山,吃他做的饭,喝他酿的酒,日日有他等在楼前,如厮岁月,美过西厢记的结局。

勾陈千杯不醉,今日却想醉一醉。

喝到最后一坛时,勾陈问楼越:“你是不能喝,还是不想喝?”

楼越身体五谷不入,干净到从小只进过海水,他摇了摇头道:“只喝海水,不知能饮酒否。”

勾陈笑道:“饮一杯便知。”

楼越偏过脑袋瞧勾陈,庄重问他:“想我陪你喝?”

勾陈大笑道:“你总用水与我对饮,不合酒桌规矩,除了那些不能饮酒的小娘子能以水代酒外,男子但凡要脸面的,在酒桌上免不了都得喝上两口,不尽兴而归绝不罢休。”

楼越饮尽杯中水,干脆倒满酒,对勾陈举杯,一饮而尽。

动作漂亮又利落。

勾陈仔细地观察着楼越的反应,见楼越一杯酒下去,浅浅咂巴了一下,竟似意犹未尽。

勾陈大喜。

酒亦是水,楼越能喝海水,想必能喝酒,说不定还是酒中豪侠呢。

便又给楼越满了一杯。

楼越注目杯中酒,瞧得十分认真,然后缓缓地举起酒杯,送到唇边。看架式,又要一饮而尽。

勾陈就差赞叹一句,却见楼越送到唇边的酒杯停住。

然后他缓缓地垂下手,有些僵硬地把水杯放下,低眼一瞧,像是要确认水杯妥妥落桌,然后闭上了眼,坐得笔直。

楼越居然是一杯倒!

酒品好得无可挑剔,醉了坐着就睡。

勾陈先是笑,笑着笑着停下来。

心跳早已不觉跳快,他试探地推了推楼越。

楼越受力往另一边倒。

勾陈一个飞步跳过去,接住楼越,继上次龙云骄“助吼”之后,在明日他即将离开之际,他多月的夙愿得偿,再一次抱到了楼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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