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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转眼就到了周日。

何筱提前一天到了干休所,跟褚恬一起陪涂晓渡过了最后一个单身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作为资深美女,褚恬自告奋勇地给两人上妆。何筱和涂晓也乐得自在,趁这么会儿功夫养精蓄锐,准备应付这一天的忙碌。

褚恬看着镜子中的何筱:“我记得我替你选的伴娘礼服不是这样的,怎么换了?”

何筱白她一眼:“别提了,程勉嫌露的太多,坚决让换掉了。”

褚恬乐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看了眼她现在穿的立领蕾丝裙,忍不住又打趣道,“这回换这个包的可够严实啊。”

何筱闭目,懒得搭理她。

早晨六点多,迎亲的队伍到了,何筱从二楼窗户探头一看,被这夸张的车队吓了一跳。根本数不清楚有多少辆车,只知道一眼望去看不见队尾。

涂晓早就见怪不怪了,对镜检查着妆容,道:“得亏是我打小就认识我这婆婆,否则被这阵势吓得逃婚都有可能。”

“那必须。”褚恬冲她眨眨眼,“你要是走了,她老人家可就没媳妇了,当然得隆重娶回家。”

涂晓微微一笑。

其实这么些年,婚姻对她而言,已经只是一个形式了。她跟沈孟川,互相看不顺眼了十几年,又互相以爱为名折腾了十几年,如今她的心情只能有两个字来形容:落定。

尘埃落定。

何筱觉得她能理解涂晓的感情,因而笑了笑:“既然这么大手笔了,那不给够红包可不让进门,任务就交给恬恬负责了。”

褚恬一拍胸脯:“那绝对没问题啊,倒是你,别看见伴郎就瞬间倒戈了。”

何筱囧。

鞭炮声过后,迎亲队伍里的一帮兵痞子摩拳擦掌的准备进门了。

红包照收不误,可人是甭想进来。何筱就跟着涂晓坐在一旁,她向来是只看热闹,真要她参与进去,往往都是最惨的那个人。何筱自认为不甚机智,就全权让褚恬负责了。

褚恬也不负众望,外面的一群人差点儿把门卸了才得以进来。沈孟川现在也顾不得首长的形象了,抱着涂晓就往外跑。

何筱被逗乐了,视线一转,看到了同样在微笑的程勉。拖婚礼的福,她终于也见到一回他不穿军装的时候了,笔挺整饬的西装穿在身上,硬朗中带了些优雅。只是终究还是穿不习惯,低头整了整衣角,抬起头,看见了她在盯着他看。

何筱立马转过了头,程勉左右打量了下,向她走了过来。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衣服换了?”

“有人那么大意见,想不换也难。”

程勉笑了,很得意的那种。

何筱就见不得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赶紧下楼,一会儿车队就走了。”

程勉叹了口气,跟着她往下走:“战斗力太弱了。”

何筱表示不满:“你们一群当兵的,欺负我们一群女人,还好意思谈战斗力?”

“不是说你们。”程勉扬扬眉,看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媳妇抱上车的沈孟川,“我这老首长结婚太晚了,请来的战友大部分都是校级军官,有头有脸的谁敢敞开了闹?这要搁我们连那群战士们身上,开个门根本不算事儿——”说到这儿他突然回过头看何筱,“所以我得吸取老首长的教训,一定要早结婚。”

说了半天原来还是绕到这上面了。何筱表示很无语。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新郎新娘终于到了酒店,稍事休息,就出来迎接宾客。何筱陪在一旁迎宾收红包,忙得头都抬不起来了。临近中午,人到的差不多了,她才稍稍休息了一下。仰头活动了下脖子,一只红包递到了她的面前,上书两个大字:徐沂。

何筱把红包收下,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找褚恬。徐书记非常淡定又非常无奈:“不用找了,刚在门口遇着了,送我一对大白眼。”

何筱噗地笑了,把红包收齐,交给涂晓的妈妈代为看管之后,又折回身来找徐沂。与在场许多人一样,他穿了一身整齐干净的军装,挺直地矗立在那里,远远地看去,像是一尊雕像。沉稳,理性,这是徐沂的优点,也是让她看不透的地方。

何筱慢慢走过去,徐沂转过头来,低声问:“程勉呢?”

“帮首长招待宾客。”何筱说,“我还以为你会跟着迎亲队伍一起来。”

徐沂笑了笑:“昨晚家里出了点儿事,回去了一趟,今早起晚了,没赶上。”

何筱点了点头,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众人差不多都要落座了,她才轻声开口问:“徐指导,恬恬那么喜欢你,你就真的看不上吗?”

徐沂一愣,又很快微笑。

“抬举我了,恬恬是个好姑娘,我没资格看不上,更没资格辜负。”

何筱不解:“怎么会辜负?”

“你觉得我勇敢吗?”他突然问。

何筱被他问住了,良久才回答:“当然,身为一个军人——”

“谢谢你。”徐沂笑了,“只是你不知道,有些时候,我很羡慕程勉。”

“为什么?”

她想不出程勉比他强在哪里,因为两个都是同样优秀的人。

“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好笑。”他说,“我羡慕程勉,是因为他从一至终,都非常勇敢地爱一个人。不用怀疑,那个人就是你。”

话题转换地太突然,何筱不知道该做出怎么样的表情。只是听到这句话,她心里觉得暖暖的:“我知道。”

“我们两个是搭档。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会觉得他那种热切而执着的感情很不可思议。可每当你看着他的时候,发现他因此而兴奋、高兴、或者伤感失落的时候,又会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每一个渴望感情的人,都是最真实的。”徐沂看着前方,很平静的说,“这就是我羡慕他的原因。”

何筱突然有些词穷,良久才出声:“这些只要你想,你也能拥有。”

“也许吧。”徐沂微笑,像是突然回过神,他偏过头,看着何筱,“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徐沂斟酌了下,开口道:“上周五中午,你是不是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什么男人?”何筱没太反应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却突然想起来了,“陈成杰?你们怎么知道?”

徐沂有些尴尬。

其实这事儿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只是那天司务长和炊事班两个兵出外采买食物,中午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基管中心门口,好巧不巧地看见了何筱上了陈成杰的车。司务长不是第一次看见何筱了,一眼就认了出来,当下不太在意,回来一琢磨两人当时的别扭样子,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只是也不敢直接问程勉,只好偷偷问徐沂。也不怪他们对这事儿格外上心,当兵的都不好处对象,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也常常因为时间、距离的问题告吹,战士们管这叫“放冷箭”。常常都是一个兵“中箭”了,一群兵替他抱不平。

几个人正说着,程勉就进来了,正巧把最关键的听到了耳朵里。也没批评他们,就问了问开车的人具体长啥样,之后就没话了。

“虽然没说什么,但下午就带着连队冒雨去靶场训练了,完事儿之后自己又在雨中跑了两千米。说起来也够可乐的,程勉这人心情一不好就爱自虐。”

何筱没笑,就觉得嗓子干干的,费了老大劲,才挤出一句话:“那人是我妈给我介绍的,那天中午我——”

说到一半,她才发觉这解释已经毫无意义了。程勉只字不提,那就是选择相信她,只是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自己的。

就如同过去的七年,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就这样坚持等下来的。

何筱突然觉得很难过,她转过身,匆匆走向涂晓,临走前丢给徐沂一句话:“你可真不会转移话题。”

徐沂淡淡地笑了。

中午十二点,喜宴正式开始。

在这之前,沈孟川不能免俗地也做了个vcr,把这二十几年跟涂晓能收集到的点滴都放了进去,成功的感动了老婆和在场众人。涂晓妆都哭花了,下去简单补了补,又换了身简单旗袍,跟沈孟川一桌一桌的敬酒。

何筱和程勉就跟在身后。

敬酒的时候,她们两个女人很少被灌酒,原因很简单,酒都让两个战斗力极强的男人给挡住了。

程勉提沈孟川挡了不少的酒,一杯一杯看得何筱心惊肉跳。找了个合适的功夫,劝他:“别喝那么多了。”

程勉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喝到最后,到场的战友们都嗨起来了,一群人站在台上高歌了一曲《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把在座的都逗乐了。

何筱跟程勉站在后面,一直有人来跟他敬酒,因为这里的人没几个不认识他父亲的。程勉不好在这种场合拂老首长的面子,都应了下来。何筱看得着急,等再有人劝酒的时候,她替他接了过来,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程勉和那人还没反应过来,酒杯都干了。

等那人走了,程勉揉揉她的头,傻笑。

婚礼结束的时候,沈孟川和程勉都喝大了。没办法,部队里出来的,都能喝。

幸好提前在酒店里订的有房间,涂晓忙中塞给何筱一把钥匙,让她把程勉送到楼上去休息。何筱只好扛着他这70kg的重量,艰难的往电梯里走,小声说他:“逞能,喝那么多酒。”

程勉原本微闭着眼,他虽然喝了不少,但酒量是早就练出来的,只是脸有些红。听见笑笑同志的抱怨,他眼睛张开一道缝,斜眼看了看她,稍微抬了抬身子,免得压着她。

“你不懂。”程勉手一挥,说,“几十个人围攻我们两人,就是牺牲了,那也叫胜利!”

何筱切一声,到了屋里就把他扔到了床上。反正这人皮厚,经得住摔。

程勉自发自动地躺好,过了会儿觉得屋子里过分安静,就扯开嗓子喊:“笑笑?哪儿呢?快出来!”

“不许喊了!”何筱急急地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拿了条热毛巾给他擦脸。

热热的,感觉很是舒服。

程勉很满意地表示:“水,再来点水。”

何筱掐了他脸一下,又去给他找水。喝下去之后,程勉彻底消停了。他只是微醺,又不是真傻,差不多就得了,免得真惹恼了某位小同志,撂挑子不干走人了。

“笑笑。”他抬头,睁着黑润的大眼看着头顶上方的何筱。

何筱原本正想走人,一听见他叫她,就顿住了:“您老有事儿赶紧吩咐。”

程勉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我没事儿,就想跟你说说话。”

“不想理你,喝这么多,一股酒气。”她替他松了两颗扣子,让他透透气。

程勉依然笑着,眼睛却闭上了,像是有些累。何筱就坐在床头,低头看着他,一动不动,仿佛时光静止。

她记得,她刚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初中。

那会儿院里的孩子上学,都是归所在地军分区统一管理。还没实行划片分,一半是靠自己考的,一半学习不怎么样的,就得上军分区联系的学校。

程勉那时就是院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市一中的附属学校,排名第一,赵老师顿时成了院里多少家长羡慕的对象。孩子们都是不在意这些的,那时的他们,年少阳光,无忧无虑,整日满大院疯跑,风吹动衣角,满是青春的味道。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笑笑。”程勉突然说,“老首长今天才是真的喝多了。”

何筱回神:“二十多年修成正果,首长那是高兴,喝多也正常。倒是你——”说起来她就来气,“我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程勉睁眼看了看她生气的表情,笑了笑,又闭上了眼。

“喝酒啊,让我想想。”他调整了下姿态,躺倒了何筱的腿上,像是真的在想,“大概是上军校的时候,第一年放假回家,跟老爷子学的。我记得清楚,因为那一年你正好离开。”

“酒啊,酒不是个好东西。上军校之前我不喝酒,但那会儿院里不会喝酒的人少,所以我常常被叶红旗和丁小巍那帮子人嘲笑。后来上了军校,训练苦,工作累,纪律严,过年不让回家,只能喝酒发泄。再后来,再后来下了连队,更是少不了要喝,尤其是老兵退伍时,喝一回,醉一场。醒来之后一切就都忘了。真的,都忘了……”

何筱在想程勉是不是真醉了,因为这是他从来都不会说的话,从来都不会提起的人。

“程勉——”

她开口叫他,嗓子有些哑。

而程勉却像是睡着了,听到她的喊声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抓住她的手,低低说了句什么,而后又沉沉睡去。

何筱离得近,将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笑笑,别再离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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