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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忙乱间,他二人四目相对,静止了似的。

小姑娘原本清澈的眼眸,在这瞬间如同起了雾,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潮水般奔涌而来。

他怔了怔,放下手。

掌心还留着她耳朵的凉意,像水底的玉石般轻触肌肤。

骆宝樱瞧着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假使不是卫琅来捂住她耳朵,恐怕她也会被吓得跳起来,跟别的姐妹一样,然而,她现在恨不得他不要来。

骆宝珠的哭声又传入耳朵,她丢下卫琅走到她身边,柔声道:“珠珠,别哭了,现在没炮仗了,咱们这就回家,叫厨房给你煮碗定心汤。”

听到吃的,骆宝珠停顿了下,抽噎着问:“什么叫定心汤?”

“放了蘑菇,木耳的母鸡汤,吃下去心就不慌了,晚上也能好好睡觉。”

骆宝珠到底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姐姐在哄她,破涕为笑道:“什么定心汤呀,不就是我喜欢吃的鸡汤吗?不过回去,你一定得叫厨房煮哦。”

“好。”骆宝樱一口答应。

骆宝珠的喜怒哀乐就跟风一样,立时便把刚才被吓的事情忘掉了,倒是卫崇见她哭得眼睛红红,忍不住皱着眉头问卫琅:“三哥,你既然知道有炮仗,怎得不护着小表妹呢?叫三表妹吓成这样!”

众人听得这话,都看向卫琅。

那时候,他见到孩童要放炮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骆宝樱,姑娘家没有几个是不害怕炮仗的,他也这么做了。可卫崇却有些质问的意思,是,骆宝珠比骆宝樱小了两岁呢,娇娇弱弱,原是最需要照顾。

可是,他并没有想到她。

或许该有些难堪,然而他只是淡淡一笑,弯下腰与骆宝珠道:“是三表哥不对,没护到你,你要吃什么点心,我都买给你吃,算赔礼道歉好不好?毕竟我教过宝樱,作为夫子,当然对徒弟是有些偏袒。”

他那样坦然的承认了。

骆宝樱心头一跳,也就是说,在他心里,她是与其他三位姐妹不一样的。可这话又极聪明,拿师徒之情来挡,谁也不好挑毛病。

毕竟便是父母,还不能一碗水端平呢,何况表兄表妹?

骆宝樟听得这话,凑到她耳边轻声揶揄道:“谁信他说的,什么师徒,你们算哪门子师徒?我就说吧,咱们的三表哥便喜欢你这般小……”

她举止轻挑,目光落在骆宝樱的胸口。

因还没来癸水,身子虽是在发育,始终是有些慢。

骆宝樱脸色绯红,狠狠瞪她一眼:“你莫胡说,你,你再说,我非告诉父亲不可!”

语调有些急促,分明也是怀疑了,骆宝樟挑眉道:“我只是提醒你,信不信,还不是由你自己吗?”

骆宝樱抿着嘴,扭过头去,心里确实也有些复杂。那时住在卫家,他借她披风,姑且是算作对表妹的关爱,可这回,明明四妹也在,她那么小,难道他不该先顾着她?难道真如骆宝樟说的,他对自己……

可她实在难以想象,十九岁的男人会喜欢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

虽然自己也确实挺出众的,长得漂亮,也有才华,可真的没长大啊,想她罗珍那时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而现充其量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罗珍怎么会输给骆宝樱呢?

定不是的,定然就像他说得,两人比起其他表兄表妹,相处的时间多,感情也不一样,毕竟他还送过自己礼物呢,她也回送过,当然不一样。

这理由说得通。

然而,整个春节她都有些心思不宁,生怕卫琅又做出什么举动,但是并没有,哪怕两家拜年时,他也没有特意来与她多说几句话。

看来,真是自己多想了,也怪骆宝樟成天在她耳边胡说,弄得她疑神疑鬼,果然他还是那个清高的要命的男人。不,恐怕比原先还要高傲些,因前不久皇上为他重修《武宗实录》,竟然破格升了他为左春坊左中允。

那是什么官?那可是侍奉太子,平日里给太子讲解笺奏的六品官!

要说入了翰林,等于半只脚跨入清贵的大门,那么,进入左春坊,几可以预见将来的飞黄腾达。因像卫老爷子,蒋大人这些入内阁的官员,当年都是从左春坊里出来的,而现在的太子,也必然是未来的储君。

卫琅那是提前做了天子近臣。

骆宝樱拖着下颌,看着窗外东去春来,悄悄开放的梅花,心想才不过三年,他又是今非昔比,而今也不知什么样的姑娘能配得上了。

外头的小丫环这时突然急匆匆过来,将将到门口就叫道:“姑娘,姑娘,夫人要生了。”

东跨院里,袁氏坐在榻上,疼得额头上满是汗水,骆宝珠眼睛里含着泪珠,轻声道:“娘,你是不是很疼啊?可不可以不生了?”

被她天真的话惹得笑了,袁氏嗔道:“你这傻孩子,你不是想见到弟弟妹妹的吗,这会儿又说什么胡话?”

老太太觉得这话不吉利,呸的声道:“小孩子说话不能当真。”她举着手上下拜菩萨,“这胎一定得平平安安下来才好。”

这会儿,三个姑娘陆续进来,一个个围坐在袁氏身边。

骆宝樱抓住袁氏的手:“母亲,可要辛苦您了,不过弟弟在肚子里就很乖,许是不难的呢。”

袁氏笑一笑:“没事儿的,你们也莫担心,姑娘家在这里不好,都出去吧,等到生下来了,你们再过来看我。”

生孩子有血腥气,便是男人也不让进的。

老太太看她到现在都没有问骆昀,有些惊讶,主动说道:“我已经使人去告诉老爷了,许是与衙门说一声就能回来。”

“其实不说也不打紧,老爷在又能做什么呢?”袁氏又是一阵疼,汗水从脸颊上落下来,断断续续道,“反正总能看到孩儿的,母亲不用打搅他的。”

做到这一步,不能不说袁氏聪明,玉扇在旁边听着,想起当年王氏生孩子,又哭又喊的要见骆昀,弄得老太太也觉得她娇气,不太喜欢,而袁氏呢,确实很贤惠,也难怪能笼络到骆昀,便是老太太时间久了,也觉得她不错。

老太太果然颇是感动:“你可真为他考虑呢,昀儿娶到你也是福气,你也是有福气的,必能顺利。”又招呼姑娘们出去,“且在外面等吧。”

骆宝珠先是不肯,死死抓着母亲的手,还是周姑姑又拉又劝的方才出去,到得外面,便扑到骆宝樱怀里,哭道:“我好怕娘出事儿,她们说,生孩子很疼的。”

“疼是疼,可疼过就好了。”骆宝樱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你不也是母亲生的吗?没有这疼,你又哪里能出来?再者,母亲生过一个……我听说再生,好像就会通顺很多的,是吧,周姑姑?”

周姑姑瞧着骆宝樱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讶。

犹记得当初这小姑娘从湖州来的模样,而今两年多过去,竟是脱胎换骨,哄得所有长辈都喜欢她,连骆宝珠也将她当亲姐姐,这份本事不容小觑。

便凭着这个,将来的婚事定然都比那两个好得多,莫说还是嫡女,才女。

周姑姑笑着道:“三姑娘说得是,这回不会很疼的,四姑娘放心,便是时间也没有生四姑娘的时间久呢,你出去吃顿饭,指不定就好了。”

听得周姑姑这样保证,骆宝珠更放心了。

等到骆昀回来,果然没多久,袁氏就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名字一早取好,叫骆元嘉。

小婴儿躺在父亲怀里,皮肤红红的皱皱的,脸小的只有巴掌般大,别提多可爱,骆宝珠高兴坏了,连声叫着弟弟。

瞧着满是大汗,脸色苍白的袁氏,骆昀柔声道:“辛苦你了,赶紧睡一会儿。”他不打搅,要起身出去。

袁氏抓住他:“我饿了。”

竟是娇滴滴的语气,骆昀从老太太口里得知她的体贴,闻言心就软了,忙让奴婢去厨房端吃的,又见她没力气,竟是亲手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

父亲母亲难得在众人面前恩爱,除了骆宝珠,其他三位姑娘连忙识趣的告辞,就连老太太也笑着走了,唯独玉扇不可置信的看着骆昀。

没料到以袁氏这并不算出众的容貌,竟也能让骆昀像那时对待王氏一样,喂她吃饭。

她说不出的难过,想起她生骆元珏,骆宝棠,他只是过来,淡淡看一眼就走了,从来没有什么体贴的举动,她那样扒心扒肺的伺候他,伺候老太太,如今想来,到底又有多少回报呢?

他从来不曾给她一点真正的情谊。

玉扇转过身,红着眼睛走了。

自从家里多了个小公子,好似一下子热闹很多,洗三,满月,请了好几十桌的宾客,袁氏每日都笑吟吟的,因生了儿子,好似人生已经没有多少遗憾。骆宝珠也很高兴,最近不像以前那样粘着骆宝樱,知道自己是姐姐了,特别喜欢来照看弟弟。

这日看完了,又来叽叽喳喳与骆宝樱说骆元嘉的事情:“已经会咯咯笑了,还会转着眼睛看人呢,可好玩了。”

小姑娘在这年也终于抽条了,骆宝樱瞧着她,捏捏她的脸:“小没良心的,有弟弟没姐姐!”

“哪有啊,只是弟弟小,需要别人看管吗,我这不还是来看你?”骆宝珠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簪子,“咱们香料铺挣钱了,我求着娘偷偷买了一对,咱们一人一支好不好?”

看着挺漂亮的,骆宝樱哼一声接过来:“原谅你了。”

骆宝珠把头拱在她怀里笑。

紫芙看见有小丫环来,出去瞧一瞧,手里拿着请贴过来,笑道:“姑娘,又有人请姑娘去做客了。”

因是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游玩的时节,相邀做客的也多了,骆宝樱把帖子打开一看,面色却是有些诡异,徐徐道:“临川侯府。”

临川侯府的三姑娘邀请她后日去骑马踏春。

骆宝樱笑了笑,谁都知道她才女之名,然而骑马嘛,只有勋贵家族的姑娘会,寻常人家哪里有这等条件?

可缩着头不去,不符合她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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