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夫人_分节阅读_4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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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全身的血在往脸上涌,眼前一阵黑晕。

“窈娘——”似有热流在我面颊上流淌,一点点渗进我的肌肤。

我又无力地睁开双眼,烛光下,江文略在凝望着我,他的指尖,在我面颊上流连。

窗外,有虫子在不畏早春的夜寒,低沉地鸣叫。这一刻,我竟忽然忆起,那一年的时光中,与他住在小楼里,夜深人静、两情缱绻之后,他也会这样来轻抚着我的面颊,两个人静静凝望,听着彼此的心跳,听着窗外的夏虫,低低地鸣叫。

“窈娘——”他的目光很温柔,也含着一丝痛意:“给我一次——让你真正相信我、原谅我的机会。”

他这句话象铁锤般,重重敲击着我的心。

自从他射出那一箭,两年来,我的心便象被厚厚的岩层包住了,渗不进一丝的风。此刻,那种心被砸碎了再碾成齑粉的伤痛,随着他这句话,一丝丝透过岩层,向外翻涌。

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他又在我面前蹲下,看着我的双腿,轻声道:“我会想办法,请名医到洛郡为你诊治。你自己千万别灰心,以前军中也有人伤了腰,动弹不得,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后,又慢慢恢复如初的。”

他沉默片刻后,将头微微扭开,声音却嘶哑了:“我只恨——不能在你身边——”

我望着他的侧面,良久,低声道:“别的你不用做,你将早早带回来给我,我,就完完全全相信你。”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猛然站了起来,道:“窈娘,三个月,你照顾好自己,等着早早回来。”

说完,他俯身将我抱起,拉开了议事堂的大门。

如洒的月光下,枣树旁颀长的身影猛然回头,江文略的双臂便僵硬了一下,人也呆在了门口。

狐狸急步过来,目光犀利地望着江文略抱住我的双臂。江文略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杜兄,我以为你走远了,这才——”

狐狸面色冷峻,微哼一声,走上台阶,伸出了双手。

江文略看了看我,又看向狐狸。他们四目相触,夜风都似是凝结了,我忽觉呼吸困难,咳嗽了几声。

狐狸一把从江文略手中接过我,急唤道:“大嫂!”

我微喘着气,低声道:“我没事,还撑得住。”

江文略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原因,他的脸色一片灰白。瞥眼间,我隐隐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在紧紧地攥起。

狐狸正要将我负上肩头,江文略忽然开口:“杜兄。”

狐狸侧头,淡淡道:“江兄有何指教?”

江文略眸光一闪,慢慢微笑,道:“这下山的路不好走,杜兄背着夫人也辛苦,不如在寨中找找,看看有没有滑竿之类的,我也好效绵薄之力。”

于是,我又坐了一回滑竿。

在前面抬的是江文略,狐狸则走在后面。我想这两个人,应当都没有干过抬滑竿的营生,偏生脚步齐整,一路下山,这滑竿极稳当,直到山脚,在马车前放下滑竿,两人的动作也是十分一致,我竟感觉不到什么震动,便落了地。

狐狸将我抱上马车,他登上马车时,回头向江文略淡淡地说了句:“江兄,希望你能信守诺言,卫家军数万弟兄可都在看着。”

我躺在马车中,透过狐狸掀起的车帘,看见江文略在月色下孑然而立。他忽然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望向我,声音低哑:“请夫人放心。”

狐狸冷哼一声,钻入马车,甩下车帘。马车辘辘向前,狐狸俯身过来,犹豫了一下,轻声问:“累不累?”

我想摇头,可经历了一晚的五内俱焚,此刻实在疲倦得昏沉,迷糊之时,我依稀想起,我竟忘了用那两封信来要胁江文略。

也许,不用了吧。

三个月。

我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双唇,和着马蹄的踏踏声,彻底昏迷。

狐狸说,为稳定军心,早早被罗弘才掳走挟持的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真相。因为早早被罗弘才抱走是很多人看见了的,狐狸只得对外宣称,永嘉军与卫家军亲如兄弟,江文略的夫人罗氏见了早早十分喜欢,因为她婚后一直无所出,便想认早早为义子,所以请她爹顺道接了早早去永嘉居住一段时间。

而罗弘才那边似是也不想把事态激化,配合了狐狸的说辞,听说还正式举办了一场罗婉认早早为义子的仪式。

我听后,无声地冷笑。

命运竟是如斯残酷无情,将我推入这般境地。

夜深人静时,我请苏婶将我抱到窗前,推开窗户,长久地坐在窗下,看着夜空的寒星,听风卷过檐下的声音,似在凝望早早的面容、倾听他的轻喃。

再让自己的心,在这风声中,一点一点地,坚硬起来。

江文略真的为我请来了名医,前陈国太医院大医正蓝丰和。陈国分崩离析后,京城被洗劫一空,所有人作鸟兽散,也不知江文略是怎么打探到蓝丰和的下落,又如何将他从遥远的墨州请来洛郡的。

屈大叔听闻蓝丰和到来,几乎是以最快的度冲进来,并拜倒在蓝丰和面前。我这才知道,按师门辈份,屈大叔应该要称蓝医正一声师叔。

可蓝医正并不老,五十上下,时时都是和颜悦色,说话举止中,透着看破世事后的睿智与平和。

蓝医正上门的当天,狐狸却去了泾邑。说是二叔因为情绪暴燥,打伤了几个乡民,引起乡民不满,上千人请了当地名宿,上衙门控告,五叔左右为难,狐狸只得带着瑶瑶赶去平息事态。

蓝医正诊断得十分细致,望闻问切,竟用了大半个时辰,还让苏婶架住我的胳膊,让我试着挪动毫无知觉的双腿。

虽然我的腿纹丝不动,蓝医正却不泄气,仍微笑着命苏婶将我放回床上,微笑着道:“夫人莫急,我看你这伤迟迟不好,倒有大半是急火反冲,导致经脉壅塞,所以才双腿不能动弹。”

屈大叔忙道:“晚辈也是这么认为,可要打通这经脉,该当如何下药?”

蓝医正捋了捋胡子,思忖良久,道:“以前倒是治过这么一个病人,虽然她瘫痪的原因与夫人不同,但症状却是一样的,而且也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迟迟不能康复。后来用了几个月的药,又舒缓了心情,她又站了起来。嗯,那个方子可以试一试——”

屈大叔忙展了纸笔,蓝医正写得很谨慎,还不时再来探我的脉。屈大叔在旁看着,忽道:“这龙涎香,怕是只有原来的皇宫中才有,皇宫烧为灰烬,这——”

蓝医正“啊”了声,急笔将龙涎香划掉,道:“我竟忘了——”

他又叹了声,道:“唉,当年哀帝虽然残暴,对萧皇后却是极好的。他派兵远征高丽,倒有小半原因,是为夺得一瓶龙涎香,为萧皇后治病。”

我这才知他先前所说的病人竟是当年陈国的萧皇后。

萧皇后名门出身,听说是惊才绝艳般的人物,伴了那暴君十余年,表面上恩宠无尽,却还是被淮王府一案牵连,三尺白绫,香消玉殒。

我于心底沉重地叹了声。

蓝医正再思忖良久,换了几味药物来代替这龙涎香,又殷殷叮嘱我要放宽心怀,让人每天替我按捏腰骨及腿骨,并尽力在别人的搀扶下试着移动双腿。

不知为何,看见蓝医正慈详的神情,我忽然想起了秀才爹,心生亲近,也似对自己的康复有了十分的信心,感激道:“医正再造之恩,沈青瑶无以为报。”

蓝医正呵呵笑,道:“夫人切莫如此客气,江老太爷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江二公子请我前来为夫人诊病,我自当尽力。”

狐狸原本怕我睹物伤心,不让我回将军府,安排我在城外的庄子里住着。我却觉得,只有看着早早住过的房间,看着他穿过的小衣裳,我才能咬牙坚持下去。

趁狐狸不在,我执意要老七将我送回将军府。老七本不依,我以绝食相逼,停了一日的午餐,还不到申时,老七便带人将我搬回了将军府。

药一剂剂地吃下去,燕红和缨娘在蓝医正的指导下,每日替我按捏两个时辰,我又在苏婶的搀扶下,一次次尝试着提动那麻木的双腿。

我让燕红将早早的小衣裳摆在床上,想象着那是早早睡在那里,等着我去抱他,然后从门口,在苏婶的搀扶下,竭力向床边挪动。

最开始,只要苏婶力道稍松,我便会无力地倒下。两个月过后,我的双足已能软软地踩在地上,虽然苏婶松手,我仍会倒地,但不复先前毫无知觉的绝望。

蓝医正大喜,道只要坚持下去,我定能康复如初。

我有了莫大的信心,每倒在地上一次,我都向上天默默祈祷,希望早早回来的那一天,我能抱着他,在阳光下轻轻地摇晃。

狐狸却一直呆在泾邑,似是那边的事情比较棘手,他得多呆一段时日,只将五叔派了回来,掌管洛郡一切事务。

我想起以前心中的打算,便将缨娘拨了过去,照顾五叔的起居。缨娘去前的那晚,我让她和我睡在一起,和她说了大半夜的话。

这日午后,院子里的桃花开得十分浓烈,在暮春的阳光中,逸出最后的芳华。

因为蓝医正叮嘱我要多晒太阳,我让苏婶将我扶到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下,风轻轻拂过,桃花点点碎碎,落满我的裙裾。

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我渐渐阖了双眼。

迷蒙之间,苏婶似乎和燕红都走开了。

再过一阵,院门口有细碎的声响。我慢慢睁开沉重的眼帘,朦胧之中,有个小小的身影,在踏着满院的缤纷落英,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再回已是百年身

我心中渐涌一丝悲凉,又做梦了。

是梦吗?

那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近,我几乎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粉团团的身子在摇摇晃晃,可以看见他的小手中紧紧地抓着一样东西。

他越走越近了,我也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

我怕这真的是在做梦,梦醒之后又是无尽的绝望。

可我的泪水,终究是一滴滴流了下来。那向我走近的小身影,象一团火焰般,将我整个人瞬间点燃。我想站起,奔过去将他抱住,可我站不稳,这一扑,便扑在了地上。

我挣扎着撑起上身,坐在地上,双臂慢慢张开。

“早早——”

我的面颊淌满泪水,可这一刻,我在笑,轻柔地笑。

我怕泪水吓着早早,怕他一转身,我便会永远失去他。

他穿着一套杏子青的小衣裳,神情很兴奋,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不停挥着手中紧攥着的物事,一步一步,走入我的双臂之中——

早早、早早——

呼唤凝在了喉头,泪水却象放了闸一般。他离开我身边时,还只能在地上摇摆不稳地站立,不能走路。现在,他竟走得这么稳,穿过这么长的庭院,走入我的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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