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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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冕看向肖嘉树的眼神如此专注, 叫林乐洋有些心慌。他正想说些什么来拉回季冕的注意力, 就听方坤赞同道, “我也最喜欢这一幕。而且季哥之所以能拿到华表奖,凭借的也是这一幕的精彩演出。当时的几位评委把这段视频反复看了很多次, 并最终将之定义为年度最佳演绎。电影正式放映的时候, 每到这一幕, 台下的观众就哭得稀里哗啦, 连大男人也不例外。”

陈鹏新立即附和,“没错, 当年我去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是红着眼眶出来的,本以为会丢人, 没想到大家都一样,那场面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好笑。”

肖嘉树环顾四周, 见大家都这么说, 也就没再争辩。管他什么华表奖最佳镜头, 最权威评委, 他认定打扫空屋那一幕才是最打动人心的就行, 不需要别人的认同。既然话不投机,他便不想再待下去,吃掉一个馒头, 与季冕打了一声招呼, 就躲到旁边的休息棚看剧本去了。

方坤摇头道, “这位少爷才演多久戏, 就以为自己是专业影评人, 敢在季哥面前评论他的电影,也是勇气可嘉。这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我给他打一分。”

陈鹏新连连点头,“是啊,你要真想伪装季总的影迷,你好歹把功课做全,别张口就来。我们乐洋才是真的崇拜季总,微博里全是季总的消息和照片。这部《乱世流离》他看了得有十几遍,所有台词都会背了。”

林乐洋连忙去瞪发小,表情十分窘迫。他的确爱看这部电影,但也没有十几遍那么夸张,自己与季冕本就是情侣关系,私底下是什么样儿他还能不清楚?陈鹏新这才是胡乱拍马屁呢!整一个大写的尴尬!

季冕把最后一口馒头吃完,徐徐道,“大众的审美往往与艺术家的审美相悖,这似乎是一条定律。为了拍好那场哭戏,我准备了两小时,但为了拍好打扫空屋那场戏,我却准备了足足一个月。拍哭戏我是一镜就过,拍打扫空屋的戏,万学东导演卡了我二十六次,我们一直讨论到半夜一点多钟才互相告辞,第二天继续拍,又卡了十几条才算是过了。”

他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起身朝肖嘉树走去。

方坤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愕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乐洋心里乱成一团麻。什么意思还不明白?能让季哥耗费一个月时间去准备的戏自然是重头戏,而万学东导演卡了他那么多次,也足以证明这幕戏在整部电影中的地位……

当他胡思乱想时,季冕已走到肖嘉树身边,张口道,“你大概并不清楚,打扫空屋那出戏才是万学东导演原定的,《乱世流离》的大结局。”

听见这话的林乐洋脸色白了白,胸口竟有些透不过气。枉费他跟在季哥身边好几年,却连他最喜爱的一部电影都无法理解。不理解也就算了,偏偏还拿自己的无知去抨击肖嘉树的审美,这不是上赶着给人当垫脚石吗?

以季哥的脾气,他当然不会计较这个,但林乐洋还是觉得很丢脸。因为他看出了肖嘉树的潜力,也看出了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他其实算不上什么新人,这些年时时刻刻都在研究电影,为出道作准备,跟在季哥身边也学到很多东西,按理来说应该比肖嘉树这种学金融专业的强出百倍。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肖嘉树无论是在天赋还是审美方面,都比自己厉害得多。他能瞬间理解并演绎一个角色,也能领会导演隐藏在电影中的,所要表达的思想和艺术语言。这都是一个顶尖演员必须具备的素养。

与之相反,自己并不具备这些素养,未来会不会被肖嘉树碾压?有他在旁陪衬,自己会不会显得越来越平庸?林乐洋不敢深究,明明很想,却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断两人的谈话。

季冕回头看了林乐洋一眼,眉头微蹙。

肖嘉树被这句话弄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难怪我总觉得后面那些戏份很多余!万导演为什么要改结局?孔荀经历了那么多大起大落,最后妻子、儿子全走了,只留下一片心酸难抑的空寂,这种感觉才是最抓人心的,后面忽然冒出来一个流落在外的小孙女,还把小孙女带大,听着新中国成立的消息闭上眼睛,这结局才真是落了俗套,把这部电影的格调一下子拉低很多。”

季冕的心神被这番话吸引,不再看林乐洋,转头道,“孔荀的两个儿子分别参加了立场敌对的两个政党,还在内战爆发时互相厮杀,最终两败俱亡,这个剧情有些敏感,过审时组委会没给批,万导不得不删掉很多戏份,又补拍了一个主旋律的结局。为了拍好打扫空屋这一幕,我准备了一个多月,还ng了四十多条,也算是史无前例。”

肖嘉树愣了愣,然后迟疑道,“季哥,你的意思是……你也最喜欢这幕戏?”

“没错。”季冕颔首。身为一名演员,对艺术拥有精准而又独特的审美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天赋,而他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肖嘉树的天赋被所谓的大众审美扼杀掉。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艺术这条路从来都是狭窄的,不是大众的。

由于临时更改结局,使这部电影狗尾续貂,硬生生毁掉了它的艺术性,万导郁恨难平,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执导过任何影片,也不在媒体面前谈论此事,所以外界并不知道《乱世流离》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那所谓的最佳镜头、最佳演绎,不过是一群附庸政治的伪艺术家的自娱自乐罢了。

肖嘉树抿着嘴唇笑起来。他并不因为自己的眼光胜过方坤等人而沾沾自喜,只是觉得季哥认真演绎的角色自己看懂了、理解了,与他的关系仿佛拉近很多,心情也跟着飞扬。

他摸摸鼻子,又翻翻剧本,兴奋道,“季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凌涛为什么要杀掉凌峰?他应该很爱这个弟弟才是。”

“正因为爱,所以才会杀掉他。你看过剧本就应该知道,凌涛和凌峰的父母被人折磨而死,死后尸体还被大卸八块。凌涛紧紧捂住了凌峰的眼睛和耳朵,所以凌峰并没有看见或听见这一幕,长大后才能保有阳光和正直。但凌涛却从头看到尾,血腥和杀戮留给他很深的心理阴影,他的性格在那一刻已经扭曲了,所以他绝不会看着凌峰活受罪。他杀死凌峰也是一种爱,只不过这种爱很疯狂,很决绝。”

肖嘉树恍然大悟,感慨道,“季哥,当演员真不容易,还得学好心理学。”边说边在小本本上写道:买几本心理学的书籍。

“那是当然。”季冕瞟了一眼他做下的笔记,嘴角不禁带了一丝微笑,“这本子不错。当年我刚入行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总把感悟写下来,拍完戏回去翻一翻,想一想,不知不觉就睡死过去。”现在想快速而又香甜地入睡,似乎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经历得太多,人也就不纯粹了。

肖嘉树笑得眼睛都弯了,把小本本塞进口袋,又拍了拍,慎重道,“我会一直记笔记,然后把它们保存下来。等我老了我就把它们整理成回忆录,名字叫做《一位演员的创作与生活》。”

季冕愣住,看向肖嘉树的目光极其复杂。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但后来,他渐渐对表演失去了兴趣,那些笔记本也被忘到了脑后。他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那是你的助理?他买了御膳轩的早餐?”

“对,我今天请大家吃早餐。”主要还是请季哥,却被小陈抢占了先机。

“你有让助理买蟹黄包吗?御膳轩的蟹黄包很出名。”

肖嘉树蹭地一下站起来,“当然有买。季哥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拿两个就够了……”季冕话没说完,肖少爷已经像一阵风卷了出去,觍着脸从罗章维的筷子底下抢走一笼蟹黄包,又飞快跑回来,眉开眼笑的模样像一只朝主人飞奔的小狼狗。

“季哥,快趁热吃。”他掰开一次性筷子递过去。这顿早餐本来就是为季哥准备的,只有进入季哥的肚子才算实现了存在价值。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己以后应该可以经常与季哥讨论演技方面的问题吧?

季冕夹包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失笑道,“肖嘉树,以后你在拍戏中遇见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肖嘉树眼睛一亮,立刻拿出手机,“那季哥我们加一个微信吧?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我扫你。”季冕打开微信。

肖嘉树喜滋滋地加了偶像微信,未免打扰他吃东西,便坐到一旁戴上耳机,把《乱世流离》再看一遍。瞅瞅季哥饰演的孔荀多生动、多形象,年轻时候是个读书人,儒雅俊逸,后期落草为寇又彪悍狠辣,性格转折一点儿也不突兀。这场哭戏也很精彩,简直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难怪能被评为年度最佳。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原定的大结局。他蹒跚而行,目光荒寂,像失去了灵魂的空壳。尤其是他的眼睛,竟然从原本的清亮转为浑浊,这浑浊还不是戴瞳片装出来的,而是动用了演技使之自然转换,是真正属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眼睛。

这演技简直神了,超级棒!最顶尖的演员就该这样,放得开也收得住,痛哭的时候撕心裂肺,悲哀的时候沦肌浃髓……肖嘉树的心理活动不断刷屏,对季冕的赞誉足以凑成一篇几万字的长文。

季冕吃包子的动作越来越僵硬,几分钟后无奈道,“肖嘉树,你坐远一点。看见罗导没有?他在给人说戏,你快去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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