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听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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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如江夏 ,终于知道自己失败了。

两年的时间,她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个只要碰到江浔就方寸大乱的怀春少女,喜欢自己弟弟这件事儿,只不过被她藏在心底,一点火花就能重见天日。

不能被发现。

她这么想,就好像她第一次察觉自己喜欢上江浔时一样,这只能作为秘密,不能被发现。

今天只是来让他散心,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姐姐?”他在前头停下来,侧过身叫她。

“来了。”江夏回心神,自己这样一直分心肯定不好,得找点不会让她分神的事情,比如——

她注意到展区一角一个巨大的圆球。

“海洋球”裸眼3d沉浸式体验馆,60元/场,每场8分钟,上限4人。

好家伙,都快赶上一张门票价格了。

和很多商场里有的3d影院相似,只是不需要戴眼镜,而且是按照场次,按理说可以拼团。现在这个时段另一个展馆有表演,这里没什么人,加上需要额外,海洋球门口只有他们两人。

没等江浔说话,江夏随手就扫了码,“我说了今天我请客。”

外头看着很大的圆球建筑,实际上里头直径也就四五米,没有座位,刚进去时黑黢黢的,只有一个小灯指示安全出口,地上的夜灯指示站位。

江夏先一步进去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眼睛从明亮的室内光线下倏忽转入黑暗,一时间没缓过来,习惯地往周遭一圈触摸试探。

黑暗中好像碰到了什么,或者说,是一只手掌从斜后方接住了她。

“小心。”

江浔还是江浔,无论何时都很贴心。

细嫩的掌心贴着他的,因为走动姿势的变化来回摩擦,生热。

手掌很热。

当然也可能只是她的手心很热,感觉快要出汗。

黑暗里失去视觉,心跳的声音也掩盖了一切杂声,唯有手上的触觉清晰犹存。

只是牵着,心脏便空了,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想反握回去,可又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能再这样了。

就在犹豫挣扎的当儿,他放了手。

两人站在了海洋球中央。

少顷,背后的机械大门自动阖上,耳边响起语音提示,身下地板在一片漆深的黑暗里逐渐亮起来,几只荧光水母一翕一张,从脚边往身侧优雅地游弋。

随后是一团团气泡随水流上浮声,仿若置身大海。

墨蓝色的世界自幽暗中缓缓发亮。

有扑面的鱼群,五斑斓的珊瑚,叁百六十度全景呈现在他们眼前。

很美,是语言无法形容,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的美,美得很空灵,孤寂。

但是,江夏也想起了一个词。

深海恐惧症。

江夏以前从没有过体会过,虽然她怕水,可对于无水的环境她还是能清晰分辨的,然而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站在这无边无垠的幽暗海洋中无法逃离,身体不自觉地发颤。

那种强烈的无助感刺穿了脊椎,从脊骨深处开始发凉。

有人靠了上来。

从一开始江浔就站在她身后,此刻像是感应到她的无助,贴近,让两人之间的缝隙,无限接近为零。

她感觉到了他呼吸间吐出的灼热温度,感觉到后背与他胸腹相偎,感觉到他的手重新探寻过来,手指攀上她的指尖,嵌入指缝,无声交握。后背的寒意被贴紧的胸膛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细细密密的痒,好像他的手沿着她细腻光滑的背部肌肤一路留下浅浅搔挠的痕迹,让她敏感地打直了腰背,和他接触的半边身子全然瘫痪,僵得一动也不能动。

心跳如鼓噪,你肯定有过。

这种心悸只要有过就不会忘记,也只有那个人能给你。

于她,那个人是她弟弟。

已经忘记了身周可怕,注意力全都给了他。

他的唇凑上来。

“姐姐。”

呼吸打落在耳后。

“还好吗?”

声音很淡,很轻,气息吹过,一丝一缕全拂在耳廓,耳朵上细小的绒毛和沿着耳际一路往下的毛孔应激地张开,有热流顺着他呼吸的温度一路向北。

那声音就像是带了钩子,勾得让她不辨东西。

更别提他还抓着她的手,贴着她的身子,热流游走的身体开始滚烫,感官只会因为这一个人而叫嚣渴望。

还好吗?那自然是好不了。

你已经尝过这世上最美味的佳肴,以后的所有都是将就,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种将就,可味蕾记住了那个味道,一旦食髓知味的痛苦被唤醒,又是长长久久的折磨。

“别……”江夏挣扎。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溺水者奋力朝水面仰去,想分离出一丝清醒,可他不放过她,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向自己不得逃离,偏要她与他共沉沦。

“姐姐。”

“就一会儿。”

溺水的不止是她,还有他。

他叫着她的称谓,代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近却也最远的距离。

只是想到就会闷得生疼。

他们分开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好像真把她当成了绝处逢生救命的氧气,只能偎着她的皮肉呼吸。

嘴唇贴着耳轮滑过,轻轻,一抿。

心脏怦然搏动。

痒。

她反射地一颤,耳尖的软肉都陷入在更软的两片唇下,被湿热熨烫。

“……姐姐。”

含进去,小意的一口,不够,但不能更深。

已经没入唇齿里,红艳艳似滴着血的颜色。

麻。

变幻莫测的奇妙海景在身周栩栩如生更迭,她的身子却因为这一口含化了,站都要站不住,手无意识地和他交缠,身体里流淌着一样的血,这一刻像是互相呼应而同频,在血管中随着疯狂的心率加速流动,胸口沉闷又空虚,被一股力量压抑着,体温滚滚上升。

他松开口,唾液黏连的声音明显,她耳尖的软骨恋恋不舍地抻开回应,他的薄唇像在摩挲耳上脆弱的皮肉,一毫一厘,若有似无地擦过。

“我真的……”

快疯了。

记忆里这个声音曾经压在她身上喘息,也曾缱绻地呼唤她的名,甚至不需要有任何内容含义,只要是他开口,气流抚弄耳道,耳膜微微共振,她就会自投罗网,被轻易捕获。

“好想你。”

他从身后抱住她,在这片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海底。

所有伪装的、遗忘情绪因为这一句话决堤。

我真的好想你。

她想掩面痛哭,可是她只能咬紧牙关闭上眼。

还是背对着他,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就……一会儿吧。

就放纵一会儿。

没人知道她想他,就连她自己都假装不知道,明明是发了疯的想。

江浔,阿浔,弟弟。

这个念头被他掀开了一个角,就再也遮掩不上。

喜欢,又不能喜欢,她只是阉割了自己的感情,为了他们都能做回世人眼中的“正常人”。

可是啊。

如果连作为人最基本的感情都被剥夺了,她还是不是一个“正常人”?

正常,到底是谁的定义?

一声空灵的鲸鸣,自远方传来。

长长迢迢,悲凉凄婉,随海波浮沉。

江夏睁开眼,面前海的深处,依稀有一只鲸。

周围所有的珊瑚鱼藻都不见踪迹,空荡荡的深海一片死寂,听到这个声音,就能感受到它的孤独。

江夏嘴唇干涩,在荧幕的光源下微微发蓝,启开,慢慢地,从喉咙挤出声音。

“阿浔。”

“来说真心话吧,不许撒谎。”

身后的人顿了一下,“……好。”

江夏抬手按住胸口的那只紧实的小臂,偏头轻轻蹭了蹭耳边那片唇,“那,我问了。”

他呼吸匀缓,等着。

江夏一点点转过身来望向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瓣,问——

“你恨我吗?”

从小到大,她措置裕如,再慌乱也懂得冷静,再恐惧也能强装镇定,然而这一刻,她的声线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怯意。

但他看着她,没有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

“不。”

他说了,就是真的,他不会骗她。

然后问——

“你爱我吗?”

江夏凝视着他的眼,怔住。

他也有问题要问她。

甚至不是“你还爱我吗”,这么一问好像连他们最开始的感情都不那么确信,又好像之前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他只是在索取她这一刻的真心。

太狡猾了。

狡猾得她无处可藏。

是的……记忆里,他们从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更不用说“我爱你”,她一直以为他们还小,日子还长。

江夏的手贴在他的胸口,缓缓地低下头,往更深处埋下去。

怎么……回答?

“不许撒谎,你说的。”

是应该说的,她不想再错过。

被他含过的耳尖发热,好像整个盛夏所有的热量都承载在一处,滚烫得要燃烧起来。

“那就当是点头了吧……”像是意料之中,他听起来没想为难她。

可是下一秒,伴随着一声鲸鸣,她简短,又清晰地,说出那一个字。

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鲸鸣来得太过恰好,她怕他听见,又怕他没有听见,仓皇地抬起了头去看他。

他怔愣了一瞬。

视线交汇,他的眸子被幽邃的海点亮,那只鲸鱼慢慢地自远而近,游进了他的眼底。

他开始笑。

他听到了。

所以眼里有大海,海中星河破碎,深远悠然,清辉璀璨。

这个答案代表的不仅仅是从前,还是现在,更是在告诉他,她认输了。

明明告诫自己不能被发现,可转脸就把自己出卖得一干二净——两年前的决绝,她经历不了第二次,事实上也没有意义再经历第二次,你看他或者她,他们,现在,有谁正常了?

坏人没有那么好当,那她又何必。

只是没想到他的提问还没结束,“——那你想我吗?”

江夏朝他睁大眼,之前差点落下的泪蓄在眼角还没散去,此刻眼底一片水光,面露困窘。

他可没管什么一人一句或者公平不公平,就是穷追不舍地锁着她的眼睛。

江夏撇开头,直视不了他眼里那样清亮的光。

然后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有多想?”

还有完没完。

江夏忿忿抿唇:“你过分了。”

“没你过分。”

“……”

她反驳不了,也不想反驳,她的过分可不仅仅只是这消失的两年。

所以,他怎么做都理所当然。

“有多想?姐姐。”追问。

江夏闭上眼,只是在这里,只是这一小会儿的放纵……

她摸索到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按在了她胸口。

那里跳动的节奏显然失控,搏动的心脉与全身的血管相连,狂乱到无法忽视,有什么喷薄汹涌,呼之欲出。

有多想?

你说。

他的手停留不动,压在她心口,引发更强烈的心跳连锁,两人之间被心跳声主导,直到又一声鲸鸣。

鲸鸣是一种很悲戚的声音,此刻身处亦真亦幻的深海,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躲避不了,也忽视不掉,思绪不由自主地跟随它沉淀下来。

轮到她了。

那巨大的鲸身绕着两人悠游了一周,江夏的目光却全然停留在面前人身上,缓缓开口:“阿浔……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一点?”

想让你振作起来,做回本来的你。

“怎么做?”他喑哑地重复。

鲸鸣消失在海的另一头,周遭的屏幕渐渐发暗。

然后。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有气息在靠近。

一片黑暗中这就是她能感知的全部。

有他的味道侵袭而来,大概是他启唇,说话前分离唇齿,呼吸烫到耳尖的热。

太近了。

近到那声音仿佛不在她耳边,更像响起在她脑海里,已然分不清。

“我想,回到两年前。”

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母亲还在,“家”还在的时候。

意识因为这个声音飘忽不定,有一瞬间她甚至期待过去发生的都是一场梦境,只要她睁开眼,时光就会倒流,世界就会重置,他们就会回到两年前。

可是睁眼。

机械门自动开启,门外还是那个水族馆大厅,墙上的时钟,还是只过去了那秘密的8分钟。

“走吧,姐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听见他说。

江夏不禁低头嗤笑了一声自己的不自量力。

是啊。

他们谁都不是神祇。

又怎么可能。

“今天一个表演也没看,不遗憾吗?”

一个观览视野开阔的海洋展区,占据整个展厅,顶天立地高达七八米的亚克力板后,鱼群悠然来去,江夏望着面前的绚丽景色,忽然出声问道。

“表演都不是他们的本意。”江浔和她如出一辙的神态,坐在观景椅上,半撑着身,静静地打量着眼前往来的鱼群,“我想看它们真实的样子,而不是被迫卖弄。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这是同理。”

江夏一声轻笑。

江浔瞥她。

“不,不是。”江夏解释道,“我不是笑你,我只是笑,我们果然是姐弟。”

连想法都一样。

“我知道啊。”

“知道什么?”

“进水族馆的时候明明看到了所有表演的时间,可是你一直都没有踩过点,甚至临到点的时候,还会刻意避开那些展区。”江浔的目光轻轻转过来,对上她,“我一直都知道,姐姐和我一样。”

她说过的吧,江浔的眼睛很漂亮。

尤其在这水族馆的环境里,到处是深邃的蓝,嵌进他清亮的瞳仁里,无可比拟,一不小心就会被这个人眼中的光吸引进去,像是宇宙未知的谜。

江夏差点又要失态了,意识过来时匆匆站起身,“我们来拍张照吧。”

江浔微怔。

“既然来了总要证明一下来过。”

“你才不是这种人。”他咕哝着,却被她不情不愿揪起来。

——她确实不是这种人,只是想多一点,和他的回忆。

江夏拿出手机,回头看了眼身后,又扫了一眼四周,对江浔说:“你等一下。”

她跑到不远处拉来一个路人:“帮忙拍一下照好吗?”

举手之劳,对方自然应允了,江夏拉过江浔站在这宽广的海洋巨幕前,规规矩矩站好,和他之间还隔着快要半臂的距离,两个人站姿笔挺,动作僵硬,一看就对这样的场景不太习惯。

这个路人倒是个不多事儿的,没说什么,但突然一对入景的小情侣打断了他们。

“猪猪你笑一个。”女孩举高手中的自拍杆,歪头展开甜美的笑容,对着自己和臂弯一侧的男友一阵猛拍,全然不顾他们此刻的站位已经横亘到了江浔与镜头之间的位置。

江夏有些生气,她抬手示意路人停止拍照,转头对那对情侣说道:“不好意思,你们挡到我们拍照了。”

心里生气,嘴上还是客气。

那女孩和男友闻声看向她,又看向不远处拍照的路人,才“哦哦对不起”地退到了另一边。

由始至终江浔都没说话,插着兜靠着展区的亚克力板,甚至嘴角隐隐带起了笑意,好像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是江夏先一步意识过来,清了清嗓子,恶狠狠地低声说他,“你过来一点!人家都要把你当背景了。”

“?”江浔木讷地被她拉近,一瞬间像是行星与行星之间撞了轨道,两个人碰到了一起。

“那我拍了啊——”路人提示道。

“好。”江夏正色以待。

好像,好像应该更亲昵一点吧。

“3.”

毕竟只是拍照。

“2.”

就算是姐弟,亲昵一点也没关系,对吧?

“1.”

这么想着,在手机拍摄键即将按下的那一刻,她的手穿过他插兜的臂弯搭了上去,身躯也微微贴近,朝他偏了偏脑袋,也是这一瞬间,不知怎么的,她觉得江浔并没有看向拍摄的手机,而是,在看她。

路人又给多拍了几张,远处有人叫他,于是他匆忙把手机递还给江夏。

江夏怀揣着怦怦心跳把手机了回来。

明明,只是几张照片而已。

“拍得怎么样?”江浔表面上兴趣缺缺,似乎仍然掩不住好奇。

江夏正要打开相册查看,忽然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屏幕顶端弹出短信提示,江夏下意识点开——

上面是一串似曾相识的号码。

[几天时间已经过了,你还是没有联系我,夏夏,后天约个时间,我们谈一谈。]

看内容也能知道是谁的讯息。

江夏下意识望向身旁的江浔。

他眼里的光,果然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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