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卷72.晚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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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为十九岁女性,割腕致静脉血管破裂,出现中度失血性休克,意识模糊,血压83/60mmhg,脉搏每分钟106次……”

那是去年八月的某一天,医院手术室的灯正由亮变暗。

“你是她父亲是吧,患者目前经过手术已经脱离危险,但据我所知,两次割腕一次自缢,以她目前的神状态,如果没有进行专人看护,肯定还要出问题的,我建议你带她去神科全面评估一下神状态……”

阴天的医院过道,江范成弓着背坐在冷冰冰的长椅上出神。

哒哒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身边迎来两叁个人。

“哥——”“姐夫!”

“舅舅,江夏怎么样?”

江范成抬起头,眼球布满血丝,通红的双眼透过指缝望向她们,缓慢而沉重地复述了一遍医生的话。

这个情况这段时间已经不是第一次,最严重的也不是这一次,因为前车之鉴,他已经有了防备,连对她采取的急救流程都已经熟悉……他真的害怕这种熟悉。

江范成一直觉得,他的女儿会挺过去的,只要迈过的这道坎,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没想到她一心求死。

短短两年间,他已经失去了妻子,儿子,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女儿,他承担不了。

“带她去看一看吧,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在沂海也有个执证的心理治疗师朋友,我等会儿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小姨子盯着禁闭的手术室大门,长叹了一口气:“……会过去的,我们夏夏一直都那么坚强,现在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话说到这里,她就住了口。

转回来的目光尴尬地和边上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好在江范成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上面。

江夏的状态并没有她们说得那么理想。

她对外没有什么攻击性行为,唯一的攻击对象只有自己,时常陷入发呆里沉默寡言,又时而自言自语,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杯弓蛇影,尤其是不能听见水流的声音,还开始怕黑。

做心电图,做脑ct,做mmpi检查,种种种种证明她确实患了神障碍,是抑郁症加神分裂。

——偏执型神分裂,以幻觉、妄想为主要临床表现。

于是大二上学期江范成不得不为她办理了休学,带她四处奔走治疗。

因为发现得早,加上近半年时间的心护理,她的状况慢慢好起来,至少不再出现自残的情况,只是她也不再拥有一个正常人的情绪,更多时候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潜意识的问题若无法根除,就是一枚定时炸弹,终有一天会爆炸。

药物、物理治疗期间江范成也不间断带她去小姨子推荐的心理治疗师那里。

心理治疗师叫杨美娴,早些年就考取了国内的心理治疗师证,又是旅美归来的心理学博士,资历方面便不必说。因为不习惯国内医院的工作压力,才大材小用在市中心的loft开了一间私人的诊疗室,如果不是小姨好友的这层关系,江夏都不一定能拿到她的预约排期。

“仍然存在幻听、幻视、幻触这些症状,但已经比之前好许多了。”诊疗室外,杨美娴低头在文件夹上沙沙地做着记录,“她弟弟去世的意外对她造成的打击太大,她创造了一个弟弟的幻象来保护自己,要消除幻觉就必须让她卸下防备。”

江范成对这些东西当然不懂,但是想到女儿的幻象,他又不禁想要抹泪。

“常规的药物治疗还必须继续,心理上她现在是自我封闭状态,如果病人不愿意开口,心理疏导就很难顺利进行——其实我本身是拥有ngh证书的催眠师,算是给朋友提供的私人帮助吧,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考虑催眠治疗的方案。”

“催眠治疗?”

“是,结合她现在神分裂症的情况,我想通过催眠为她植入部分认知。”

“植入认知是……”

“她弟弟还活着的事实。”

江范成满目震惊:“可、可她弟弟已经——”

“根据目前的情况看来,她弟弟突然去世的打击是令她产生神分裂症状的主要原因,我的治疗方案可能有一些冒险,但也最彻底——不是立刻着眼于剥除幻觉,而是将这件事转化为一个可预见的过程,让她自我发掘一步步消化。她需要一个时间,和自己达成和解。”

江范成望着玻璃另一头面如死灰的女儿,默默地握紧了拳。

“催眠治疗期间她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但也需要她身边人的配合,江先生。”

听到女儿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江范成的眼里亮起了光芒。

“另外,还有一件事,是我诊疗时发现的,我觉得你需要知道。”杨美娴斟酌着措辞,好半天,终于以平淡的语调开了口。

那时的江夏微微转过头看向玻璃之外。

门帘没有放下来,父亲的面孔在玻璃的反光里隐隐约约显现,他先是震愕,不可置信,然后抱着头一点点蹲下,像是有什么抽去了他身为人父的最后一丝力量。

虚掩的玻璃门外,传来了男人的哭泣声。

而门里头端坐的那个女孩,依然面无表情地回目光。

“阿浔。”她仰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爸爸哭了。”

第二年四月,江夏重返z大。

同学们并不知道江夏这半年遭遇的变故,只知道她生了一场病,现在病好了,自然人也就回来了。该怎么学习怎么学习,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她就跟万千大学生一样,有条不紊上课,备考,吃吃睡睡。

虽然感觉情绪上比以前更内敛了一些,但成年人的世界各扫门前雪,她大一的状态就不好,又不擅于交朋友,现在休学了大半年,自然能说上话的人更少了,没有人觉得她有什么异样。

到了六月末,z大放暑假。

学校配合杨美娴的治疗方案,以“宿舍翻修”为由,把她赶回了家。

这也是催眠治疗的最终阶段,在两个月里,她需要慢慢发现发掘,慢慢与自我达成和解。

“真的没问题吗?”江夏回来前,江范成忐忑地给杨美娴打了一个电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配合。

[你不用担心,她只看她想看到的东西。哪怕有什么不合理的部分,她的大脑都会为她找到合理的逻辑去填补那个空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以后她会认清事实,只要继续按时吃药就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可是关于江夏,多少还是让人隐隐有些担忧,似乎有什么关键,一直都被她藏了起来。

深锁在心底。

……

……

绮丽道。

位于滨江商业区一家会员预约制的高档餐厅,主打西式料理,装修雅致大方,氛围幽静,不是一般大学生阶级消得起的地方,但是这个说法,对卢景州显然不适用。

周五的晚上,是绮丽道订位最困难的时候,卢景州却只要当天一通电话就能搞定。

此刻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桌位,窗外就是江滨夜景,对岸临汾半岛上高楼林立,金灿灿的灯辉扑洒在夏夜的江面上,浓墨重如杯中酒酿,摇摇晃晃。

“这是什么?”他接过江夏推到他面前的长条礼盒。

江夏淡淡地说:“和解的小礼物。”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还能存在礼物这种东西?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犹疑。

“谢了,是什么?”他一边问一边打开。

是一条领带。

墨黑底色上,几道深蓝的浪潮纹,在餐厅昏昏光线的映射下,看得更不甚清晰,像是一片黢黑的死寂。

那时江夏恰好托着下巴撇过眼来,目色沉静,似笑非笑。

卢景州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嘴角。

餐厅的灯光很温柔,是低调的暖黄色,衬得他长相出挑,即使只是简单的便西t恤,也能让人移不开眼。

服务生站在卢景州身旁等他点单,他低着头,熟稔地抛出几个菜品名。

江夏面前也放了一本菜单,可她没有翻,平静地眺望远方的滨江大桥。

两年前的一个夏天,她曾坐在一个人身后,从那座桥的夜色里驰骋而过,兴许当时的她,也远望过这个方向。

那一晚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这些吧。”卢景州阖上菜单,抬头看了眼江夏,“夏夏,我帮你一起点了,他们家新出的烧汁玻璃虾听说很不错,你可以尝尝。”

“嗯。”江夏回视线,只是下意识低头扫过菜单。

“我给你点的肯定是他们做的最好的招牌。”他说,随手把手上的菜单递还给服务生,抿唇笑笑,“怎么,你还不信任我?”

江夏沉默了片刻,牵了牵唇,把菜单递了回去,“确实我也不知道吃什么好,听你的吧。”在服务生接手菜单的瞬间,似是想起了什么,江夏忽然又问了一句:“有m12的雪花和牛吗?”

服务生恭谨地点点头:“不过那要预定,如果小姐您今天要点的话……”他看了一眼卢景州,“我可以去问一下厨师长。”

“价格多少?”江夏却不着头脑地抛出一句。

“一份神户雪花和牛煎是1200元。”

“有的话就上吧。”卢景州无所谓道。

江夏倒是没有半点客套,“我还想开瓶酒。”

卢景州一愣,“我今天开车。”

江夏拢了拢下颔边自然垂落的卷发,没错,她今天的发尾微微烫了自然卷,还化了致的淡妆,水眸盈盈,长睫卷翘,那些勾勒五官的线条,多一分显媚,少一分太素,而她,不多不少刚刚好。尤其尚未走出大学校门,身上还带着一股未退的少女气,可偏偏说话声线波澜不起,眉目尽处冷冷清清,矛盾,又特别。

在旁人眼中,倒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开吧,实在不行,还可以找代驾。”她说道,眸光抬起来看他,但凡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

卢景州也不想拒绝。

一年未见,江夏变了很多,这种变化他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江夏点了一瓶很贵的红葡萄酒,chateau la mission haut-brion 2017年产,人民币要3000多,卢景州支着下巴,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他当然不是心疼价格。

“没关系吧?”江夏点完顿了顿,有些刻意地偏头一笑,“反正都是你爸爸付钱。”

卢景州搭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另一手的指尖从盘沿抚过,“想点就点。”

等服务生走后,卢景州幽幽地开口:“为什么要这样?”

“哪样?”

“你知道我不喜欢。”卢景州直视着她,“你真的是来和好的吗?”

“卢景州,道歉要有诚意。”

“我对你还不够有诚意?你自己想想我怎么对你,你又怎么对的我?”

“你知道那道烧汁玻璃虾,有标注花生成分么?”江夏的语气满不在乎。

卢景州拧眉,眼前这个江夏,早就脱离他记忆里的她,他移开视线。

“让他们退了就是。”

“如果你真的有诚意,今晚这瓶酒你喝了吧,就当证明给我看。”江夏说。

“——你喝完它,今晚,我陪你。”

车内的空调风终于让他感到有些冷了。

卢景州靠在副驾,醉意朦胧间慢慢睁开了眼,车辆行驶在半山腰上,窗外就是月色下的海。

口干舌燥。

即使是suv的座椅也依然显得逼仄难受。

“醒了么?”驾驶座上,江夏平稳地开着车,“还是一醉就睡。”

卢景州慢腾腾直起身,虚着眼望向她:“……夏夏?”

“果然还是不喜欢亲人以外的人这么叫我。”江夏一手抵窗撑着额,一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尤其是你。”

“我们……在哪?”就算被酒迟钝的大脑整不出头绪,也知道这不是去市区的路,他索性直接开口问。

“鲸鱼湾。”

卢景州的大脑似是被电流一瞬穿过,一阵冷战将本来麻痹的思绪刺激回来,他撑起身,想要揉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可是举起手,才发现手被什么绑住了。

是一条领带。

“你这是干什么?”呼吸在冷风作用下逐渐加快,卢景州盯着手腕间的死结,那条领带像是一条黑漆漆的眼镜蛇一般死死缠住他越绞越紧,明明捆缚的是手腕,却又像扼住了他的咽喉。

事到临头,他还没有打算示弱,反而噙着一丝嘲讽:“怎么,你喜欢玩这种?”

suv在无人的山间公路蓦地打滑,毫无准备的卢景州被一把甩在玻璃上,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出一声“砰”的闷响。

“我更喜欢这种。”江夏侧眸瞟了眼他的狼狈样。

大概是转得太急,江夏按了按喉咙,忍住一股反胃感,感慨——

“果然,雪花和牛真是难吃啊。”

还不如当初你带我去吃的一顿西餐。

大脑嗡嗡作响,卢景州终于忍不住发狂:“江夏!!!你他妈在找死吗——”

“死?”

轻悠悠的一口气,从她唇间溢出来。

“我早死了。”

[江夏江夏江夏。]

我早死了。

[姐姐。]

我早死了。

“——从一年前你杀了他的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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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分裂症是重度心理疾病(抑郁症相对较轻,但也是心理疾病),实际的情况比文中复杂痛苦很多,需要正规医院医生的专业治疗,大部分患者通过治疗和服药都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一定要重视!女主的治疗方案纯属虚构,请勿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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