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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乏味”人群偏后,一个衣着简素的中年人突然发难,声音和语意一样的尖锐。

人们的目光汇聚过来,都有点诧异。虽然大家都不觉得杰出,但看在鲁王的情面上,谁都是可听可不听地听着。这位直接挑明了,倒是奇怪。

鲁王刘馀很客气垂询“赵乐令有何高见”众人恍然原来是名乐官,敢情是职业病啊

“卑职不才,掌伎乐多年。”乐官站起,向王座上的主人行礼,一指歌妓冷冷道“此贱人未尽全力”

鲁王看向歌女“哦讴者”

绿衣歌女大惊,急急申辩“大王,贱婢冤枉。”

乐官对绿衣一拂袖,极为不屑“禀告大王泉水乃望乡思亲之作,当用商音。讴者竟犬角音,使高者低回,低吟不足。实乃敷衍了事,怠慢王命,有欺上之嫌。”

一时疏忽,几乎被个女伎蒙蔽了。鲁王眉间一跳,召唤“内史”

内史才出列“卑臣在。”

“大王,大王呀,”歌女匍匐到地上,惊恐万状地哭诉“贱婢实不敢欺上。自来泉水者,商角皆可。”

赵乐官“官乐商,民乐角。鲁王府于贱人眼中,乃市井之地乎”

“乐令,汝”绿衣少女指着乐官,颤栗不已。

“内史”刘馀低喝。

内史接了眼色,一声令下几个强壮的护卫闯进来,一把揪住歌女的头发就往水榭平台处拖栏杆外,水色漫漫,波光一片。

“大王,大王饶命啊大王,大王。”歌女声嘶力竭地哀号着,哭求着。但如狼似虎的护卫哪会管这些,一番拖扯撕拉,没一会儿头发散了,头饰落了,衣衫裂了。

望望四周态度如常的人们,刘则王子都傻了京城这儿也太严了吧。城阳王宫的倡伎乐人犯错,就是暴打一顿;放这里竟然是直接杀啊

1404 冒犯,必须付代价 下

“大王,大王呀啊”随着与水面的距离越来越接近,歌女的哀号也越见凄厉。

席中诸人,推杯的推杯,换盏的换盏,兀自谈笑风生。

忽然,一个清越的男音慢悠悠响起“阿兄,良辰如斯,美景当前。为一贱婢,动怒何”

出言的少年浑身带着种说不出的慵懒,姿容之秀雅明润,一如夜空中流动的清云和高悬的弯月。刘则王子于不期然间,为这人间罕见的俊美击中他刚才瞎了吗竟没发现水榭内尚有如此人物

耳边,陈硕凑近“少年,美哉”城阳王子懵懵懂懂地点头,眼睛盯着胶西王眨也不眨。

陈二公子挤挤右眼“胶西王端,今上程夫人之幼子。”边上陈须听到,开始满场地找江都王刘非程夫人家一头一尾都在了,还会少了中间哪一段吗

主座上的鲁王见胞弟出面,含笑问“弟,弟君以为”

“重歌生死讴者自决。”清贵少年一笑,容华灿然,满室灯烛较之失色。

“对,对生死,讴者自决,讴者自决。”众人顿时了悟,大叫大笑着起哄。殿阁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鲁王从善如流“诺。”得到命令的侍卫们放开了手,退向一旁抱臂而立,神色雀跃。

到此时,城阳王子看不懂了,扭头问大表哥“从兄,此意何为”

“近日京中风行倡伶犯错,或不着一丝,献艺讴诵以娱人;或自行寻死,以谢其罪。”堂邑侯世子一心二用,边找人边解释。

“咦”刘则受惊不小,砸吧了半天嘴,最后只得喃喃道“帝、京、风、流”

颤抖的手试图解衣带长指十根如同灌铅,动作在迟缓中纠结。

“快快啊”四面投来的,都是炯炯的目光;参加宴会的人们,兴致愈加高昂。好几个低阶官吏已经兴奋到捶打案板催促了。

绦带开,绿衣褪,丝裙委地终于,身无一物。

“啊哈,哈哈”群情盎然,夜宴走进高音区。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娈彼诸姬,聊与之谋”歌声重启,比一刻钟前暗哑了许多,带着些许颤音。

胶西王噙着一抹轻讽靠在软垫上慢饮,旁观这一室的冠带如云,笑语不断。

鲁王暂时离席。堂邑侯世子总算找到了江都王刘非,端着金爵走过去搭话。刘则快乐地品尝刚送上来的新鲜水果。陈硕在打瞌睡

散乱的鬓发,乌泉般沿着额头、面颊以及脖颈淌下,在夏夜的风中虚弱地遮掩年轻的酮体。头深深低垂,一缕乌丝滑到胸前,勉强挡住几许春光。

根本没人在听歌,有的也是用眼睛在听。贵客们嬉闹着交头接耳,虽没有污言秽语飘出,但语带双关的调笑还是引起了席间一阵阵暧昧的哄笑。

右手上方,峨冠华服的年轻贵人唤过侍者,扔过去两三枚金块,耳边低语几句。阉侍点头哈腰地应承。叫过几个手下,拿了许多油灯小盏过去,在歌女面前放成个半圆,再一一点亮。

随后,宦官狞笑着挥手,把讴者垂在胸口的头发往背后一撩至此,身前最后的遮蔽也没了。

群情激动呀群情激动男人们指指点点,口哨和叫好声四起。

“呀”歌女本能地用双手遮挡要害。

宦官长长的指甲杀出阻截。扭掐撕扯之下,少女的手臂上立时起了块块红印。阉人冰冷地警告“真不堪受辱,跨栏杆自溺即可。讴者倡女,贱人装甚节妇”

讴者的手臂,再度无力地垂下。歌声,依旧

“载脂载辖,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飘荡的歌声,随着油盏灯芯上的火苗,忽明忽暗,前景难测在水光中消弭,在夜色中凌乱。

席间的众人更见兴奋。只有阁内的女乐们强颜欢笑之余,纷纷侧过头去,不忍见同伴的不堪境遇。艳紫裙女伎一双杏核眼里,全是泪光。

峨冠青年举起手中的斛,向回归的鲁王致意,同时满是神往之色“传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妙哉啊,妙哉”

众人啧啧称“是”今夜的宴乐,还是那曲箫才算得上出彩不凡;可惜鲁王不肯让乐人出现。

侯这么年轻的列侯刘则仔细辨别此人腰带上挂的玉组配,认清是列侯级别,颇觉诧异。伸手推推二表哥“从兄,此何人也”

陈硕抬头张了一下,坦言“曲逆侯。”

“曲逆,曲逆噢,曲逆侯,垂相”城阳王子猛然想起,这位是垂相的后人啊。

名人,名人,名门之后啊刘则耳热心跳,想上去见礼一番。刚挪动步子,后腰被一股力拖住陈少君的手,勾住了小胖子衣后的绶。

“王子,”陈二公子扯扯嘴角,淡淡道“垂相曾孙曲逆侯陈何,牢记远之远之。”刘则很奇怪,想问。但陈硕锁了锁眉不答,一脸坏笑瘫了回去。

“君侯,”酒水见了底,周世子摇摇酒杯。侍女赶紧过来斟满。条侯世子一把勾过侍女的肩膀,目光死扣歌女白花花的身体,仰脖子一饮而尽“玉女,穆公玉女。啧啧”

健壮的手臂勒得纤弱侍女直皱眉,不敢喊叫,只涨红了脸挣扎。周世子老鹰抓小鸡似地提溜着女侍,眯缝着眼往外喷酒气“曲逆侯何憾哉先秦弄玉乘凤,皇汉阿娇跨龙。玉女啊吖谁”

倏尔,两声极轻的破空声掠过。

两根长箸,一前一后穿透锦缎和案板,将宽大的袍袖深深钉在案面上长案上高高低低的盘碟碗一通摇晃间,丁零当啷跌下一多半。

交谈声、乐器声、讴者的歌声霎时停止,水榭内外一片凝寂。

“陈公子”

“江都王”

有眼尖的客人报出了飞箸来路。

烛光掩映中,长身挺立的是堂邑侯少君陈硕。全身绷紧的少年,再不见适才贪睡的慵态和随意,冷峻目光刀子般剜着条侯的嫡长子。

周世子认出对方,莫名其妙“陈少君何意”

被陈硕冷眉冷眼盯着,周小侯大惑不解之外,难免有些惴惴和皇子打架没什么,恐怖的是打完了没事,还被皇子的父皇奖励奖励因此除非万不得已,京城里没人愿意招惹上馆陶长公主的次子大人。

想离座和陈氏兄弟解说解说,周世子抽动手臂,袖子刺啦应声而裂。半截袍袖晃荡在一侧,露出的衬里和中衣残片狼狈非常。

陈硕才举步,不料被不知哪里横出的陈须拦住“大兄”

堂邑侯世子拍拍弟弟的肩膀“弟君,为兄居长”陈硕挑眉,后退了半步好吧,谁让他是弟弟呢。长幼有序,长幼有序大哥打完了,自己再上

堂邑侯世子先向上坐的鲁王深施一礼“蒙大王盛情。”

一转身,陈须一甩大袖,仰首冷道“世子,久闻周氏击技杰出,须不才,望不吝赐教。鲁王官邸之内不宜动粗,出府何如”

水榭内,一阵骚动。

众人哗然天,这是要决斗啊

“无礼放肆”一直隐藏在阴影中的刘非此时踱出来,对周亚夫的继承人毫不掩饰其鄙夷之色。陈硕眸光一闪,向江都王方向欠欠身。

周世子酒劲上头,还糊里糊涂啊,为啥怎么好好的晚宴,成武斗了想不明白呢

叔叔周坚来,急急向堂邑侯世子兄弟打躬作揖“长公子,长公子见谅。小侄酒醉失言,失言”

“叔,叔父,”周世子看样子非常扶不上墙,卷着舌头否认“叔父小侄无错”

“哎,”周坚快被气死了,真想一记大耳光,彻底打醒这个酒醉误事的笨侄子“馆陶翁主芳名,汝岂能宣之于口”

现在,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问题所在。华夏礼制对深闺优养的贵族女子们,有种种束缚,但更有重重保护。其中有一点就是贵女们绝不是供酒余饭后聊天用的谈资

闺秀贵妇之名,即便人人知道,也不能说出来;实在要讲到的,只能提女子封号或用某人之女某人之妻之类的间接婉转语。冒冒然直呼贵女其名,非但失礼,更是冒犯说明讲话者不尊重这位贵女,连带也不尊重贵女背后的家门和势力这是贵族圈的大忌。

竟然当着两个亲哥哥的面,念人家宝贝妹妹的名字。条侯世子今天真是喝疯了,尤其这位贵女背后,可不止是一个堂邑侯门啊众人看向侯儿子的眼光,有不屑,有遗憾,有好笑,有等好戏

“呵,条侯好家教咕”胶西王在座位上优雅地摇头,是和他年龄绝对不相符的感慨。

掉过头,笑容灿烂刘端翻脸比翻书还快“世子以先秦寂灭,直呼公女。然,世子以何,呼大汉翁主芳名”

“大王,大王口下留情,口下留情。”周坚满脑门都是汗。这位胶西王看上去美如冠玉,怎么出口就是诛心之论啊顺这条线下去,他们周家成居心叵测、诅咒大汉亡国的贼臣了o

“大兄,”陈二公子拉拉大哥,执意要自己出头。

“阿硕,吾为长兄”堂邑侯世子少见地不肯让弟弟,左手持剑,右手对门摆出请的姿势。

周世子这下真醒了,看看情形后悔不迭。华夏贵族本就尚武好斗,某贵族带着门客和另一家贵族当街打群架,弄到血肉横飞的场景屡见不鲜。陈须是不清楚,陈硕可是世家子弟中有名的好身手;再加上自己理亏,等会儿还不知道怎么了呢。

水榭中的人们,自觉地让出了出门的通道,同时做好跟上去观战的准备。所有人都有些兴奋涉及女眷,肯定要开打,而且绝不会打一两下就收手冒犯家族女眷是不亚于侮辱先人的耻辱,不报复的话这家男人就不用在贵族圈混了。

好一阵子没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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