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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三人均未有多余的言语。

他们的意思很清楚, 所有的立场态度皆在前面话里地表达过一番,不需要多言。

沈溪明白。

他笑道:世子与玉仙子尽管放手施为,内院中有我在, 两位只操心地牢中事即可, 其他无须多忧。

谢容皎内心对沈溪的佩服敬重简直更上一个台阶。

方临壑与李知玄两个本来是不怕打架的, 别说怕打架,他们不眼巴巴把自己打包送到敌人面前去找架打都算值得让人庆幸安心一番的。

唯独沈溪是个最怕打架,能动口绝不动手的。

这样的人为了佛宗中事,居然给破天荒破例一回,硬着头皮上

当真是很君子。

谢容皎拍版道:择日不如撞日,事不宜迟,玉仙子如无异议,不如我们立即前往?

玉盈秋点头,带得鬓边流苏轻轻颤动:这是自然。

沈溪果断道:那好,依据两位魔修所说,大乘魔修身上魔气太重,即使是摩罗亦无法遮盖完全。因此佛宗内院中除了一位大乘魔修假扮成长老站出来处理事务以免怀疑以外,修为最高的便是那位假无印,同样负责着许多佛宗事务。

我为两位去拖住无印和那位大乘长老,不让他们发觉情况有异。

谢容皎不做多余询问和质疑,沈兄保重。

实则他与李知玄、方临壑虽各有过一段同行缘分,但时间太短,其实是很难让人交心的。

如此说来,谢容皎与四人不过是打过一场架和一起打过架的交情而已。

所以他相信四人。

这已经足够。

凤陵城家传渊源,法宗术法高妙,谢容皎与玉盈两个人又是在天资悟性上从来没输过谁的,使出来的遁术哪怕魔修心存疑虑,以神识一寸寸扫过,想要捉到蛛丝马迹也难。

玉盈秋望着从远至今根本不讲风水八卦,仿佛是建造时随意堆在一起的屋子咂舌:内院屋舍破败陈旧,哪里认得出哪个是摆放柴火的?我敲着都想啊。

谢容皎发自内心认同:不错,是挺像的。

略过屋子相同的发黄墙壁,秃零零只剩半面的檐瓦,甚至连悬着半落不落,半黄不黄的树叶枝桠上有气无力,活像是被人从美梦被窝里一把拎起来,敷衍完成任务似的鸟叫声都一个赛一个的无精打采。

就算是事先知道佛宗隐世佛得很,内院的壮观景象,总归还是让人有点一时没法接受传说和实际之间的落差的。

玉盈秋眺着内院连防个凡人毛贼都没法防住的低矮围墙之外的富丽佛国,一时突发奇想:当时修佛宗的时候该不会是外院修得太过奢华,导致没钱了草草自己搭的内院吧?

谢容皎:

怎么说,在人们印象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玉仙子,竟和为钱不惜卖身,在大街小巷里吆喝着推销自己的江景行想法出奇一致,重合起来。

他一言难尽,索性跳过这个话题:到了。

谢容皎不认脸,好在他认路,再者只住着六十多个人的内院里面也不需要多认路,一间间搜过来不是多费神的活儿,两人很快来到柴火屋前。

玉盈秋细细打量两眼,发现这堆放茅草的屋子竟这比他们走过的那些还要破旧一点。

加上柴火屋在内院尾部,与院墙外高楼宝殿,朱红瓦鹅黄墙的外院一比,仿佛是镐京皇宫里帝王所居的紫宸殿外起了座茅厕一样的不和谐。

谢容皎推门,屋子里有如何杀人于无形之中的阵法不知道,倒先是被扑面而来的尘土味儿呛了一嘴。

待玉盈秋掐诀拂去所有尘土之后,地上果不其然升起阵法。

谢容皎不懂阵法,玉盈秋却是有研究的,一眼认出是个结合佛家法门的阵法,想来是佛宗设立之初,地下盛放有秘藏的地方,不料被摩罗拿了个现成的困住他们自身。

她情不自禁道:以前我还道话本传说里那些密室地道总藏在柴房这等最不显眼最破陋的地方是拿来哄小孩玩的把戏,居然还真有人信了这烂大街邪。

要不怎么说套路来源于生活。

谢容皎后知后觉品味出一点不对劲。

玉盈秋似乎和传言里那位神女之姿,人美心善,怜老扶贫的法宗仙子,中兴天才出入很大。

方临壑这种爱以剑代嘴之人和她同行,仍不免与她打了嘴仗,未必是因为方临壑心性不够沉稳的缘故。

谢容皎不去多纠结。

之后江景行能被夸做是高山景行,世上有什么不可能的?

只要打架靠谱就成。

他缓缓拔镇江山在手:依魔修说法,我们以令牌激发阵法后就会被传送去见看守地牢的大乘。

玉盈秋会意,双手起式掐诀:出其不意,一击毙命。

纵然他们两人有不逊于半步大乘的战力。

半步大乘与大乘到底隔着道难以跨越的坎。

他们若要取胜,甚至是取对方性命,只能在对方不及反应之时拿最强杀招招呼过去。

比如谢容皎的东流,玉盈秋的莲花千法阴阳鱼。

野心勃勃的少年们仿佛不知他们在以小乘硬撼大乘,凭他们手里的剑去撬动难以跨越的一道天壑,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跃跃欲试向九州发出自己的呼声。

李知玄摩拳擦掌,一想到直面大乘长老还有点激动,说话都说不利索:沈兄,待会儿我们应该怎么对付假无印和大乘魔修?

他比划了个手势:是直接上去砍,还是讲点策略,包抄突袭什么的?

观方临壑的眼神亮度,大概是很有点自己的想法想发表,正矜持又迫切等待着一个人做捧眼来引出这位剑门年轻天才的珠玉之辞。

沈溪奇怪道:啊,为什么要打架?

他宽容又耐心,对着李知玄解释:我以听闻佛宗长老佛法精湛之由,拉着假无印让他为我引荐佛宗长老,到时候以论道名义将两人一起留住。

李知玄一瞬间蔫得仿佛屋外树上的鸟儿,不发一言。

方临壑眼里的光亮迅速熄灭下去,复归冷淡,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默默擦剑。

被沈溪找上门来的假无印想死。

他只是个魔修,为什么要受佛修的罪,经历论道这种折磨?

假无印被摩罗亲口下过有慧根的三字评语,这倒霉催儿的三个字害惨他,直接把他送到了镐京群芳会上代真无印论道。

那段时间假无印熬夜狂补佛法,补到头秃。

正好他扮的是个光头,连剃头这一步都免了,省事。

沈溪像是看不出他的难处,依旧笑得如春风拂面:我与无印师兄一见如故,在群芳会上聊得夜晚时分投机,看在道法相投的份上,想来无印师兄不会烦我这无妄之清。

假无印能怎么说?

他只好捏着鼻子认下那场火花味儿四溅的论道是和谐的志趣相投,生无可恋道:沈师兄请随我来。

毕竟死长老不死贫道。

东海城里,谢容华重重拍着姜长澜肩膀,头一次觉得这傻小子可亲可爱起来,是鼻子是眼的:可算是等来小姜你,接下来镇西军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谢桓嘴上说得好听,说是南域北周互不相干,他不好插手,整天悠闲度日,仿佛不远万里跑过来只为在东海城里度个假。

江景行更是万事不管,打完架诚恳表示自己精力不足,没法收拾镇西军一大摊烂摊子,好似那个活蹦乱跳在城里遛狗逗鸟的人不是他一样。

谢容华能怎么办?

她只能压下火气整顿镇西军的烂摊子,也顾不得镇西军和归元军,西疆东疆根本不是一回事的僭越,忙得她火气都消了,根本没空找江景行打架。

头一回见到谢容华热情洋溢的笑脸而非横眉冷对的姜长澜心情复杂。

他很想说等谢帅你知道我来干什么的,你就给拔刀抽我了。

谢容华却没给他说出口的时间,跑得飞快:阿辞在佛宗里面,那地方古怪我还挂心着呢,我赶去佛宗,镇西军你好好干,说不定能熬到和我平起平坐那天。

说罢提溜着江景行与谢桓整装出发。

出发时江景行的千般推辞百种借口让谢容华一扬眉,:姓江的,我说你不想见我是情有可原,不想见阿辞难道还怕他和你打起来?

还真怕。

姜长澜手里捏着镇西军外通魔族的高层中人名册,踱步踱得等他发令的下属头晕眼花。

姜长澜自己也头晕眼花。

姜后志得意满的微笑浮在眼前,谢容华拍肩之时交付的重量犹在肩上。

两人面目不断交错在姜长澜面中,唇边吐出的话语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一声声炸在他耳边,应接不暇,炸得昏昏沉沉。

昏昏沉沉之间他看见了很多面孔。

有同僚战友的,有魔修的。

他们很多活着,很多死了。

死的是死在魔修刀兵下。

活着也少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大多仍煎熬在那片战场沉沉浮浮,之后也会死在魔修刀兵下。

更少的幸运一些的能满年满之后还乡,和官府分配的妻子成家立业,谈不上恩爱缠绵,搭伙凑合着过日子下去,等年老之后拖着残缺的身体骄傲向子孙吹嘘那些曾在战场上经历过的血与火。

姜长澜慢慢蹲下身子。

年轻的下属惊讶看着失态上司,担忧自己被灭口的可能性。

过了很久很久,等香炉兽嘴上再吐不出烟雾,树上鸟儿倦了叫唤,姜长澜起身。

下属觉得这位姜家的长子身姿似乎比以前更直。

姜长澜将名帖随手一抛,声音涩哑:名帖上的人,杀 无赦。

第80章 西疆佛宗(十四)

谢容皎的东流一剑与玉盈秋的万法莲花印皆是超出他们年龄修为的招数, 才能在群芳会上让见多识广的大乘强者也为之跌落眼珠子。

所以他们以有心算无心, 一照面就出其不意杀招尽出之时,那位看守地牢的魔修大乘扛不过去也是情有可原之时。

玉盈秋强忍恶心不适之感, 捏着两根手指从魔修身上搜罗出一串令牌钥匙:应是进入地牢的凭证?

谢容皎不接她的话,反倒是以神识在四下搜罗了一番。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经脉中传来熟悉的血液沸腾之感。

地牢中有白虎骸骨。

佛宗所看守的东西是白虎骸骨。

玉盈秋先是不明所以,但很快脑子转过来:四灵之一的白虎骸骨?所以说摩罗不惜大动干戈对付佛宗是为了佛宗的白虎骸骨?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用处可大着呢。

谢容皎回想起玄武城那里符文密布,就差一步险而又险与部首气机勾连成功的玄武骸骨。

既然玄武骸骨能勾连, 为什么白虎骸骨不能勾连?

也许摩罗是把他自身与白虎气机勾连过一番,于是在勾连部首和玄武时格外熟练。

也许摩罗是把部首当作练手的小白鼠,确认过法子无误之后,方敢放心对自己下手。

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惟独有一件事情谢容皎是确定的。

他脸色很难看, 难看得玉盈秋借地牢内悠悠燃着的两盏刺鼻烟味的油灯也能看清谢容皎面色惨白。

非是那种脂玉堆雪般润泽生光, 细腻无瑕的白, 却是白似纸张,叫人一见之下就心生不祥的病态苍白。

她不由关切道:可是刚才动手之时, 世子有哪里受了暗疮?

我无事。谢容皎勉强回神, 勉强道, 只是想到摩罗所图或许很大, 难免忧虑。

大概是谢容皎太过勉强,玉盈秋眼中疑惑未散,张口欲问。

谢容皎先玉盈秋一步将令牌扣被特殊符文密密笼罩, 一寸也不肯放过的铁门之上, 见之则压得人胸口喘不过气。

他当然没事。

有事的恐怕是与越发不可以常理计摩罗对阵的江景行。

谢容皎被铁门压得心口发慌发闷, 沉甸甸得坠得生疼。

谢容皎握着镇江山的指关节用力至发白,仿佛随时会咔哒一声嘎嘣脆断。

倘若他有用一些

倘若他能与江景行并肩而立,面对摩罗乃至他身后不知多少势力搅合在一起,积累过无数年月才伺机喷涌爆发而出的风浪刀剑而不至于成为拖累。

那何至于如此?

最差不过是死在一起。

何至于他在这狭小一方地牢站立难安,恨不得直接一剑捅破矮矮压下来的天花板御剑到镇西城去,却还要苦苦按耐躁动心绪装作是,装出心平气和的模样作态骗过玉盈秋,去见佛宗中人?

但江景行已在镇西城,谢容皎就必须在佛城做好他应该做的事情。

接连大乘看守所在和佛修所在牢房的回廊很长,廊里黑沉沉一片,落脚时踩下还能听着啪唧水声,几乎让人心生煎熬之感。

直到两人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走出镇西城外,长廊尽头传来光头。

玉盈秋定睛一看,正是油灯反射在一群光头上的亮光。

她拍掌叫道:怪不得大师总爱剃个光头,原来是为了照见他人的路普渡众生啊。

谢容皎一言难尽望着他,只觉眼前眉眼欢快的女子与传言中那位玉仙子形象愈行愈远,一时对江景行的担忧之情都被冲淡少许。

有一道带笑的慈和声音传来:照亮他人路途老衲不做妄想,能做一盏明灯已经足矣。

玉盈秋说话的声音不小,佛修仅是被封闭了修为,又不是被封闭无感,只要不聋,自然能听得到。

说话的老和尚见两人望过来,不禁一笑:老衲见俗,忝居佛宗方丈的位置,却待在这儿让两位小友千辛万苦摸过来,可是丢脸得很了。

只见那牢房甚大,容得下六十多个佛修在那闭目安详静坐。被阵法牢牢圈住,别说是他们,哪怕是极得摩罗信任的那位大乘魔修亲至,仍然打不开阵法放魔修出来。

大约是坑队友坑得太多,总害怕会有天道好轮回的一天,摩罗在留一手防自己人方面,做的不可谓是不到位。

出言的老和尚身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单单看眉眼五官,似乎也无甚超常脱俗的样子,完全不同于无印的庄严宝相,只是万千凡人中普普通通一个该有的样子。

可望着他,心神不由自主宁静下来,万般烦恼抛却,脑中理所当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这世上不会有比眼前这个老和尚更像佛的人了

第一印象好,谢容皎与玉盈秋又对这位哪怕是身处困厄之中仍屹然不动的见俗方丈慕名已久,当下各执了一晚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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